说到无限制中立空间当中的玩家住宅,春雪至今只看过两个例子。一间是枫子那栋盖在东京铁塔遗址的住家枫风庵;另一间则是位于台场晓埠头公园,Suffron Blossom与Chrome Falcon的家。两间住宅的设计都很漂亮,但以大小来说,Centaurea Sentry的家实是出类拔萃。
由于现在是盐湖空间,围篱内的庭院也泡在水里,但盐水映出的这栋日式大宅,左右多半有二十公尺宽。用格局来说,大概是三……不,应该是四房两厅含厨房吧。黝黑的瓦片屋顶威风堂堂,令人想称之为武士宅邸。
「……请问这间房子,要花多少点数来买啊……?」
春雪发呆似的杵在庭院中央问起,Sentry耸耸肩膀回答:
「说出来会吓著你这小子,就不说了。」
「我……我不会吓到啦。」
「够了,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好吗?」
「那……那至少告诉我这个……请问这个家也有名字吗?」
Sentry听了后,撇开脸把玩著头发好一会儿,然后回答:
「是『樱梦亭』。」
「鹦……鹦鹉亭……?里面养著鹦鹉吗?」(注:「樱梦」与「鹦鹉」在日文中同音)
「没有鹦鹉也没有鹦哥。写作樱花的梦。」
「是喔,这名字好棒。虽然一棵樱花树也没有。」
「因为是盐湖空间啊。在大部分的属性下,那一带都会长著大棵的樱花术,等『变迁』来了应该就会出现。」
春雪看著Sentry所指的大宅占地东南角,正要说「又不知道变迁几时才会来……」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口。虽然他不知道一周一次的变迁还有多久才会来,但肯定遇得到。因为春雪接下来要在这里修习Omega流足足四个月。
他从不曾在无限制中立空间里待上这么长一段时间。四个月的时间,比过得那么漫长的第一学期还要长。这样一想就觉得远得令他晕头转向,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了。
「……师范,还请多多指教!」
他转身面向Sentry这么一说,剑士就悠然点了点头。
「唔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正合我意!」
「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咦?」
「你在咦什么?」
「不,这个……我们走了那么远,我就想说是不是要先喝个茶……还有吃个茶点什么的……」
「蠢材──!」
突然被她大喝一声,让春雪缩起了脖子。
「咿!」
「你说得可悠哉!小子,你大概以为四个月长得要命,但其实是只有四个月啊!还不赶快把剑装备起来!」
「好……好的!」
春雪挺直腰杆,口吃地念出语音指令。
「著著著著装,『辉明剑』!」
所幸指令得到辨识,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在春雪左腰化为一把细长的剑。
Sentry确定他准备好之后,以轻松自在的声音说:
「来吧,『光明剑Claíomh Solais』。」
这次是一道蓝光从天而降,聚集在Sentry的左腰。一阵格外耀眼的闪光消失后,出现了一把造型流丽至极的剑。是一把比春雪的剑大了一圈的西洋风长剑。春雪正盯著这把剑看,就听到她发出狐疑的喝叱。
「……小子你发什么呆?」
「啊,没有……我还以为师范的剑会是日本刀一类的……」
「要我换那种来陪你练也行喔?」
「咦……日本刀师范也有?」
「因为我常用的剑,东西洋长短合计有十二把左右。」
「……十二把……」
──剑也好,这大宅也罢,这就是老手的实力吗!
春雪没把这个念头说出来,频频摇了摇头。
「不……不必,不需要。」
坦白说,他对光明剑这个名称,无法不觉得肯定是超级稀有的好货,但面对一个远比自己要强的对手,在意对方拿的剑规格好坏也是白搭。他握住爱剑的剑柄,一口气拔出。接著Sentry也拔出了长剑。
春雪的辉明剑由于施加了让高热伤害无效的强化,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相对的,光明剑的剑身则带著淡淡的金色。不知道这是经过某种强化而产生,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颜色。
双方都中规中矩地将武器举在中段。盐湖空间强烈的阳光,在两把剑上反射出纯白的光芒。
到了这个时候,春雪才发现自己尚未收到任何指示,就拔出了剑。
「呃……呃,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蠢材,互相亮剑有什么用?不先打个一场,什么都开始不了。」
「这……不,可是……」
──怎么想都是我被秒杀收场吧!
他说不出这句话,以压缩思考拚命寻找其他退路,但忽然发现不对。这件事不是推托,是对战前就该好好问清楚的。
「……师范,请问你的超频点数要不要紧?」
结果Sentry在护目镜下透出微微的笑意。
「哦,你总算问起这个啦?」
「对……对不起,我之前都没想到……师范点数全失的时候,应该就归零了吧。请问现在有多少点……?」
「看来系统将BB程式再度传给我的时候,就回到起始值……也就是100点。然后潜行花了10点,现在是90点吧。」
「九……」
春雪不由得惊呼。如果是只花1点来打正规对战的新手也还罢了,要在无限制空间行动,这样的数值非常令人不放心。一旦发生什么状况,再度点数全失也是有可能的。
「我……我马上让渡点数给师范!请给我储点卡……」
「用不著。」
Sentry仍然举著剑,说得斩钉截铁。
「你接下来可是要跟印堤……还有震荡宇宙打,1点都不可以浪费。」
「才不是浪费!如果瀬利姊又点数全失,没有人可以保证能再度复活吧!」
「岂止没有保证,应该是没办法吧。因为复活非用到不可的东西已经用掉了。」
「非用到不可的东西……?」
「这件事就改天再说──不管怎么说,你用不著担心我的点数剩下多少。因为谁也进不了这『樱梦亭』,而且我也不打算放水输给你。等有空我就会去猎个公敌来补充。」
「…………我明白了。」
春雪只好点头答应,但又想到有一件事他万万不能让步,所以补上一句。
「可是,到时候我也奉陪。」
「好好好。那……疑问解决了,我们来一场吧。」
「好的。」
知道Sentry剩下的点数,不可思议地让春雪下定了决心,重新举好不知不觉间放低的剑。相对的,Sentry的姿势,从起初举剑时就没有丝毫改变。她有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和春雪过去对峙过的任何强者都不一样。明明就站在眼前,却像是渐渐融入景色当中……
飕。
春雪觉得一阵冰冷的风吹过。接著,脚下传来啪啦一声水声。他心想是不是有鱼跳出水面,一瞬间拉低视线,看见透明的盐水中,有一块银色的金属在反光。他正纳闷地心想,刚刚明明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掉在水里,然后才发现──
那是Silver Crow的左肩装甲。
「……!」
他大吃一惊,往后跳开,看看肩膀。造型往外突出的装甲前端,已经被切出一道滑顺地离谱的断口。断口的边缘就像刀刃般发出犀利的光芒,让他觉得光摸上去都会割伤手指。
「几……几时……?」
他正经地看向正面。Sentry仍悠然站在原地。是Magenta Scissor的「远距裁切Remote Cut」那样的远距切断能力?还是说,难道是心念……?
「你的表情就像鸽子,不,是乌鸦被BB弹打到啊。」
被她用含笑的声调这么一说,春雪好不容易才回出了一句话。
「因……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几时被斩的……」
「我话先说在前面,这不是必杀技也不是特殊能力,当然更不是心念。我只是正常地拉近距离,挥剑,斩了你的装甲。」
「咦咦!我眼睛一直没从师范身上移开耶?」
「你的确没移开目光。可是,你还是看不到我。」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那是Omega流无遗剑的第一奥义『合』。这招对公敌也有效,学起来可不会吃亏喔。」
「合……?」
──这我当然想学,但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搞不清楚……
Sentry彷佛要斩断春雪的大惑不解,轻轻动了动光明剑的剑尖。
「来,重新举好剑。」
「……好的。」
春雪暗自下定决心,心想这次我可什么都不会漏看,举起了剑。
双方的剑尖离了一公尺以上。虽然很近,但并不是不拉近间距就能直接砍到的距离。
站在水面上的Sentry不动。微风吹动她一头留到脚边的银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盐湖起了涟漪,倒映出的武士宅邸分离为无数的碎片。
飕。
这次右肩的装甲被切断,噗通一声沉入盐水当中。
「………………」
春雪已经连嘴都张不了,茫然站在原地。
被斩了。这他知道。但Sentry几时上前、挥剑,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完全不知道。感觉就像只有动的时候变成了透明……不,也不是这样。是在攻击的瞬间,从春雪的意识中消失了。所以他明明只看著Sentry,认知到的却是水面的涟漪与水面上映出的宅邸镜像。
「……刚刚那一下,也有著『将极大施加在极微上』之类的原理吗?」
春雪以沙哑的嗓音,对站在眼前的Sentry这么一问,就看到她从护目镜下露出的嘴角一扬。
「当然有。」
「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就用讲的你也不会懂。下次换你砍过来。」
春雪用力动了动握剑的右手食指。本能发出声音说不想攻击,但这种时候退缩,就没有办法修行了。
「……是。」
春雪点点头,慢慢吐气。
他将空气深深吸入排空的虚拟肺部,然后停住。右脚从盐水中抽出,放上水面。
「…………喝!」
他在喊声上前。发挥先前的修行成果,在水面上跑了两步,拉进间距。将高高举起的剑,劈向Sentry的左肩。瞄准的是装甲上微微突起的一个点。以极大,斩断极微──!
然而,剎那间。
Sentry的身影晕开。
并不是消失。就像是埋没到背景当中──不是说水映出蓝色,而Sentry的装甲也很蓝,不是这种层次的事。是对战虚拟角色的存在感本身变得稀薄,渐渐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以全速劈下的白刃,无谓地划破了虚空。
紧接著,轴心脚被扫上一记,让春雪一头栽进盐水,溅出盛大的水柱。
之后他连续进攻十次,但到头来别说斩断Sentry的装甲,连一处小伤都无法造成。
但春雪仍举起剑,准备进行第十一次进攻。
「我们休息一下吧。」
Sentry说著放下了剑,他只好听从。这一松懈下来,立刻全身虚脱,瘫坐在地。
「──为什么就是砍不到!」
他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大喊,Sentry就用拇指指了指大宅。
「我会解释给你听,我们来喝个茶吧。也有茶点喔。」
「好的。」
春雪一瞬间收起脾气,迅速站起。
樱梦亭的内部也是纯日式的格局。广厅外有檐廊,隔壁则是厨房,隔著一条走廊还有著三间寝室与茶室。所有房间都铺了榻榻米,但如果用格局来算,多半就如春雪当初的预测,是划为四房两厅含厨房。
Sentry领著春雪进了茶室,从家用储藏空间栏位取出泡茶组,以熟练的手法帮他搅打了抹茶。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加速世界,他都是第一次喝不甜的抹茶,但清爽的苦味让疲惫已极的脑袋觉得十分舒畅。
接著他将端出的羊羹吃了一半,松了一口气之后,才问起想问得不得了的问题。
「师范……请问我为什么会看不见师范?Omega流的奥义……『合』到底是什么?」
「我反倒要问你,Crow,你是怎么看到这个世界?」
「咦?那当然,是用眼睛……」
他朝镜面护目镜下的镜头眼一指,Sentry不改跪坐的坐姿,轻轻歪头。
「唔嗯。可是,你现在的眼球,是和血肉之躯的眼球是用同样的结构,同样的原理看著我吗?」
「咦…………」
春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活生生的人,不,所有的动物,都是靠视网膜,将从瞳孔射入的光转换为讯号,再由大脑将讯号转变为影像来观看事物。然而加速世界是由中央伺服器主视觉化引擎生成的虚拟世界,一个虚拟实境的世界。虽然非常写实,但实在不觉得会将所有的物理现象都原原本本地重现。
「……不……我想终究不会连每一个光子的动态都模拟出来。我的眼睛看得到的光景,大概是直接灌进大脑……不,是灌进量子回路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也就是说,说得极端点,对战虚拟角色的眼睛只是装饰。」
「呃……」
也许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说只是装饰,他实在没办法老实点头同意。春雪正反覆眨著眼睛──
「呵呵,没办法信服吗?」
「不,这个,是啦……」
「可是,既然我们所看到的光景是系统创造出来的,这当中就会有介入的余地。」
「这话……怎么说?」
「你听好了,我们的知觉和思考,现在已经加速到一千倍。在这个环境下进行高速战斗时,如果要根据我们的镜头眼动作来运算出影像,即使凭主视觉化引擎的能力,也会产生些微的延迟。因此,系统在战斗时,会预测下一瞬间的未来,将这影像放给我们看。」
「咦……」
春雪震惊不已,Sentry则在她面前以流畅的动作端起茶碗,送到护目镜下的嘴边。她一口喝完剩下的抹茶,厚切的羊羹也被她一口消灭。
Sentry从跪坐坐姿换成盘腿而坐,继续解释:
「这种未来预测有著惊人的精准度,基本上不会有错。因为系统是根据我们的意志……也就是根据想像控制体系传递的讯号来进行预测。古早的VR游戏中所用的『细节聚焦系统Detail Focusing System』的发展型,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
「呃,不太懂。」
「……也好。总之……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只要理解未来预测的机制,也就有可能意图让系统的预测产生偏差。」
「让未来预测……产生偏差?」
春雪喃喃复诵了一次,不改跪坐坐姿,上身微微后收。
「这该不会是说,要利用想像控制体系去动手脚?」
「你总算表现出聪明的一面啦。」
「…………我总觉得愈听愈像是和心念有关……」
春雪小声说完,立刻换来Sentry的喝叱。
「蠢材,要我说几次你才懂!Omega流彻头彻尾都是道理的剑术,奥义也不例外!的确是会用到想像控制体系,但用法却和心念相反。当我们完全消除从量子回路输出的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系统就会没办法预测未来……?」
「正是。」
Sentry在盘起的膝盖上用力一拍,猛然探出上半身。
「实际上,只是未来预测系统会有一瞬间的误差,但要制敌机先,这已经够了。Crow,你之所以会忽略我的斩击,是因为系统帮你描绘出来的视野当中,只有我的身影变得稀薄。」
「稀薄…………」
的确,要说明先前装甲尖端被斩断时的现象,这个字眼最为贴切。但相对的,Sentry为他解释的原理,他完全无法吸收。
「……不,可是啊,有办法消除想像吗?即使做得到,这样不就会连虚拟角色都没办法控制?」
「的确是这样啊。但你回想看看,你漏看我的时候,不都是我摆著架势一动也不动的时候?」
「啊啊……──也就是说,只要让虚拟角色完全静止,就能让未来预测系统出错……?」
「不太对。因为光是你想著要静止不动时,就会产生『不动』的想像。连不动都不想,让心完全变成无。消除自己,与世界合而为一……这就是Omega流奥义『合』的真谛。」
「……化为无……」
春雪正想说,要发呆我很拿手,但随即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单纯。这和杵在没有人在的地方发呆不一样。要知道眼前可是有著想打倒自己的敌人。
「呃……这和战斗中的无心境界不一样吧……?」
「不一样啊。在无心状态打斗时,的确不会想到要这样那样,但那是想像控制体系超越了运动指令体系的状态。也就是说,疯狂地在输出并未言语化的想像。要达到我所谓『完全的无』,是要连无意识都消除掉。」
「连无意识都要消除掉……?而且,还要在敌人面前……?」
春雪喃喃说完,挺直腰杆,用力摇头。
「办不到,这太难了啦。怎么想都觉得,连和朋友打好玩的对战,都会疯狂分泌肾上腺素,搞得心脏怦怦跳,要在和真正的敌人真刀真枪地对决里,像这样……」
「我不就说这是奥义了吗?」
Sentry以柔和的口气这么一说,伸出右手,在跪坐的春雪护目镜上轻轻一弹。
「被你轻易学会,我就没有立场了。你不用马上练到能用……可是,迟早你必须达到『合』的境界。为了让你对Omega流无遗剑奥义之二的『切』开眼。」
──到底有几层奥义啊?
春雪怕得不敢问这句话,于是问出另一个问题。
「请问……加速世界里,除了师范的Omega流以外,还有别的剑术流派吗?」
「有啊。」
Sentry说得理所当然,掐起手指列举:
「只说有名的流派,就有Blue Knight的『无限流』,钴锰姊妹应该就有得到传授。再来是Graphite Edge的『明阴流』,Lotus就是他的门下生。还有记得震荡宇宙的Platinum Cavalier说叫作『飞姆托Femto流』……」
她举出了三个流派的名称,但烙印在春雪记忆中的就只有一个。她说「明阴流」是Graphite Edge的流派……意思多半是指他所拥有的一对长剑「Lux光」与「Umbra暗」,但既然黑雪公主继承了这个流派,那么将来打算接受她指导的春雪,也将成为明阴流的门下生──
「Sentry姊……」
──Omega流可以接受门徒同时属于别的流派吗?春雪本想这么问,但若她说不行,春雪也无计可施,于是再度换了个问题。
「……羊羹,可以再来一份吗?」
「爱吃多少尽管吃。」
Sentry操作物品栏,让两片羊羹出现在眼前的盘子上。春雪用手抓起来大嚼,心想,未来的事情还是未来再想吧。
休息过后,Sentry命他专心练习挥剑,夜晚则睡在被分配到的三坪和室中。
翌日正式开始的修行,内容远比春雪想像中更加严苛。
上午在樱梦亭的庭院里练习空挥、进攻与对练;下午则出外,一心一意地朝坚固的物件挥剑,或是找小兽级公敌进行兼作补充点数用的实战。到这一步他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回到樱梦亭后,一定得和Sentry对决,而且这部分都会打到他体力计量表耗尽为止,所以春雪一定会死去。过了一小时复活后,才总算有晚饭吃,之后就像一滩烂泥般睡到早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两周,春雪还是完全赢不了Sentry。Sentry已经不动用第一天展现的奥义「合」,但别说耗损她的体力计量表,就连用剑砍到都办不到。
Centaurea Sentry的战法,和春雪过去对战过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样的超频连线者,一般来说打起来都会有「动与静」。有攻击的时候,也有不攻击的时候。明明这是从上个世纪的2D对战格斗游戏时代就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情形,但Sentry这两者之间的界线却很模糊。进攻的时候也完全看不出破绽;而以为她在防守时,又会从意料之外的角度砍来。无论春雪展开什么样的攻势,都会被吸进去似的,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就感觉上而言,她的所有动作都非常拖泥带水──
三周。四周。
春雪仍然每天都打到死去。变迁来过好几次,空间从盐湖切换为「原始林」、「瘟疫」、「工厂」,但Sentry对所有空间属性的特徵都一清二楚,连利用地形机关来出其不意都办不到。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春雪从不曾连续潜行这么久,当然也不曾修行这么久。然而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所进步,让他渐渐开始焦躁。
时间限制是四个月。说得精确点是一百二十五天,所以再过三十五天,有田家的家用伺服器就会让两人强制登出连线。在这之前,先不说奥义,至少得掌握到一些东西才行,但他连提升到下一个阶段的头绪都找不到。
第九十天的晚上。
春雪第一次在深夜醒来。
他在和室内所铺的垫被上,倾听虫鸣声良久。空间属性从三天前就变迁为「平安京」。对于武士宅邸风格的樱梦亭而言,这个属性再搭调不过,但他根本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带著几分蓝的黑暗中,他仰望著天花板思索。
之所以会急,也许是因为看不到修行的成果。担心会让愿意担任师范的Centaurea Sentry失望的恐惧,从好一阵子之前就一直盘据在春雪内心深处。
仔细想想,春雪活到这天,一直在害怕让人失望。
父亲与母亲。千百合与拓武。黑暗星云的伙伴们。黑雪公主。他一直拚命挣扎著,不想让认识的人们失望。以往的考验,他都勉强度过了难关,但这次也许真的不行了。也许自己将学不会Omega流,也无法完成攻击手的重任,会辜负许多人的期待。
他用力闭上双眼,试图截断这些念头,但睡意一直不回来。他死了心,从被窝里爬出去,先倾听睡在隔壁房间的Sentry有没有什么动静,然后蹑手蹑脚来到走廊上。
他穿越广厅,走向面庭园的檐廊。拉开纸门一看,苍白的月光洒落在地。
深红色的红叶乘著夜风飘散,庭院角落却有樱花老树绽放著满开的樱花。他在檐廊坐下,望著这场月光、樱花与红叶组成的视觉飨宴。
忽然间,他觉得很想和梅丹佐说说话。
如果能把心中的不安,诉说给把春雪当成仆人看待的大天使听,相信她一定会先不留情地喝叱一番,最后再给他一点鼓励。然而她现在正在遥远的枫风庵进入完全闭关模式,治疗受伤的身体。在她治疗完毕之前,春雪不能呼唤她。
要是乾脆Sentry愿意斥责他就好了。
要是她骂说亏我每天好心这样教你,你却什么都没掌握到,不知道心情会不会轻松点?
春雪对于这种没出息也该有个限度的念头,不由得发出自嘲的笑声,在檐廊上抱起膝盖。结果就在这时。
「──要喝吗?」
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应该在睡的Sentry举起白色的小酒壶站在那儿。
「啊,不了……我要去睡了……」
「别这么说。」
春雪正要起身,Sentry按住他的肩膀要他坐回去,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她递出了红色漆器酒杯,于是春雪反射性地接过,接著就有透明的液体从小酒壶倒进酒杯。
「……这是什么?」
「有满月、夜樱和红叶下酒,当然不会是水了。」
「可……可是我还未成年……」
「蠢材,我也一样。别说那么多了,乾啦。」
被她这么命令,春雪也就无法拒绝。他拿起酒杯就口,一口气喝下。似甜似辣,似苦似酸的液体溜进了喉咙,让胃开始发热。这会是日本酒吗──他在现实世界或加速世界都不曾喝过,所以也不敢断定。
Sentry也喝完自己的杯中物,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留到最后一晚,不过既然平安京属性都来了,也没办法啊……」
「酒在这边是不是会很贵?」
「嗯?也是要看品质,但不便宜啊。不过这不是从商店买的,是从富士山山腰上一处涌出的酒泉装来的。」
「咦……那只要去装一大堆,弄回东京卖,不就可以大赚一笔?」
听到春雪这贪婪的台词,让Sentry嘴角一扬。
「那泉水就是让想著这种事情的家伙,一个个都弄得差点点数全失。」
「……这……这样啊。」
春雪缩起脖子,空著的酒杯就再度被斟满了酒。心想管他那么多,一口喝乾,就神奇地觉得比刚才要好喝。
他在身体深处感受著舒畅的热,仰望夜空。
红叶与樱花花瓣竞相飞舞的模样,的确道尽了风雅二字。他深深了解到,将这间大宅取名为樱花之梦的理由。又或者,春雪像这样和Sentry把酒言欢的这件事本身,就是樱花老树让他作的一场梦。
或许是因为处在这样的心情中,让春雪忍不住问出了本来不打算问的问题。
「请问,瀬利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而且还不是叫虚拟角色名,而是不由自主叫了本名,但也已经无法取消。
Sentry看著杯中映出的满月好一会儿,然后一口喝乾,换了个口气回答:
「对你好?明明每天斩杀你?」
「……当然好了。因为我都修行了三个月,却一点进步也没有,你还这样陪我练……」
春雪一回答到这里,镜头眼就差点渗出眼泪,于是他深深低头。但话已经停不下来。
「就差一点点……我觉得只差一点,就可以抓住些什么。我觉得做了多少修行,应该就能变强多少……可是,我的剑从第一天到现在,一点都没变。别说捕捉到极微,连瀬利姊的边都擦不到……我想,我一定是一开始就没有才能。拿升级奖励时选了剑,根本就是错了……」
春雪让眼泪一滴滴落到护目镜内侧,挤出沙哑的嗓音。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像有尖刺刮过喉咙,抓伤舌头。
几秒钟后,听见Sentry说话。
「嗯~这样啊……」
春雪猜想,她会说那就到此结束。然而,她并不是这么说。
「你这阵子会没精打彩,原来是因为想著这种事情啊。如果让你觉得没有进步,那是我不好。我是第一次教别人,对这方面不太会拿捏。」
「…………?」
春雪听不懂她这番话的意思,微微抬起头。紧接著,Sentry的左手就轻轻放到他背上。
「不用担心,你确实有在进步。」
「……请不要说空话安慰我。」
春雪一边想躲开背上的手似的扭转身体,一边回答。
「有没有进步,我自己最清楚。就连修习心念的时候,都还比较有一点感觉。可是剑……就好像我愈修行,反而离瀬利姊愈远……」
「那我问你。」
Sentry凑过来看著春雪的脸,轻声对他问起:
「有田同学,你觉得修行短短三个月就追得上我吗?」
「咦…………」
春雪连连眨眼,然后用力摇头。
「不,我没有这么想。所谓追上,不就是对战打得赢你?我知道自己去不到那样的程度。可是……我连要在你身上砍出个一公分,不,一公厘的伤都办不到。这实在太……实在太遥远了……」
「都一样。」
Sentry这么回答,改用右手往春雪胸口正中央一戳。
「Omega流是必杀的剑术。砍上一公分就能斩断手脚,劈开心脏。你可以当作只要你的剑砍得到我,你就赢了。」
「…………」
春雪无话可答,Sentry就轻轻挪开身体,朝春雪还拿在左上的酒杯斟酒。接著她把自己的杯子也斟满,酒壶就这么空了。
Sentry对最后一杯并不一口喝乾,先啜了一小口,然后恢复原来的语气说:
「如果你想结束修行,那也无所谓。传送门就在西边不远的地方……都营电铁的早稻田站。」
「…………」
春雪紧闭著嘴,看著杯中的月亮。
他小心不晃动月亮,轻轻举起,拿到嘴边,想吞下整颗月亮似的一口气一倒。
「……我要继续。」
他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睡意袭来。身体往前倾斜,才刚往回拉,又差点往后倒。他将身体靠在榻榻米上,仰望Sentry的脸。
「是吗?」
Sentry只回了这么一句,又啜了一小口酒。春雪抗拒不了睡意,即使闭上眼睛,师范的侧脸仍留在眼睑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