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发还有几天,我拜托父亲准许我进入森林,即使必须有护卫陪同也没关系,却遭到一口回绝。有鉴于上次的失败,这次我打算确实告知父亲之后再前往森林,但是果然还是不被允许。可恶,真想快点长大。
不过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我先前对父亲说明过技能的事,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我慷慨激昂地向父亲劝说,我的技能所使用的物品,每一样都不能拿现成品直接使用,而且我自己做过一番研究,打算开始制造独创的卷轴。当我说到我想在去王都之前,尽可能地做好防身准备后,父亲终于答应了。
虽然父亲仍不允许我进入森林,不过准许我到镇上。原来如此,父亲是要我去商业公会和冒险者公会购买啊。
含有轴芯的卷轴是帮助附著魔法阵的魔法纸收卷的辅助道具,在商业公会即可买到现成品。另外,炼金材料则是在冒险者公会买比较好。因为素材在冒险者公会购买比较便宜,而且种类也丰富。
我马上决定明天动身。正当我心情雀跃地做出门准备的时候,母亲来到我的房间,给了我一个有点老旧的肩挂包。那个肩挂包比我平常用的皮包稍大,外观虽然有点发黑,不过使用的是经过确实鞣制过的上等皮革。
「这是我还是少女时所用的皮包,虽然有点老旧,不过容量相当大,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
这就是那个魔法皮包──自由收纳包。
收到这份大礼真的令我十分高兴。它的容量有20格,一格大概有著装满一个浴桶的容量吧?长宽都没有限制,简而言之是直接以体积计算放入的量。异世界的收纳包实在太方便了,以后我绝对要自己做一个。
附带一提,这个世界的炼金术并不全然是名义上的炼金。炼金术还包括了调配、合成、缝制、锻造等等,过程只要有炼金作业,都会被归类为炼金术。
另外,各个技术职中,也会有不使用炼金却仍达到专精的专家。
比如缝制和锻造,没有魔力的矮人或兽人会藉由专精这些技术职,创造出附加价值。
当天购物的时候,对镇上熟悉的尼尔似乎会陪我去。当然,还会有一大票护卫跟著去……真是无奈。
大致收拾好旅行的行李,并且做好明天上街的准备后,我决定去找二哥的师父,接受久违的剑术指导。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专注于魔法阵,剑术课不免有时候就旷课了。
「琉希安少爷,因为您的身体瘦小,所以使用匕首或许比较好。恕我直言,如果是长剑的话,您插在腰上就会……」
是啊!会拖在地上对吧,这我也知道!
孩童用的木刀较短,所以还没问题,但是正规的剑没有孩童用的长度。因此师父决定教我对我而言容易使用的短兵器术。
使用匕首就必须近身,不过反过来说,因为危急时刻往往是被对方近身之际,匕首在此时更能发挥作用。因为我打算以魔法为主力,所以匕首单纯只会在不得已要近身搏斗时使用。此外,一旦遇上紧急情况,匕首也可以拿来投掷。
听说剑术指导老师原本是高贵之人的近侍,难怪他的言行举止如此高雅。起初听到是剑术老师,我还想对方会是粗鲁的冒险者之流,结果完全不是那样。说起来,他的言行举止还比较接近管家。附带一提,因为我不是他的弟子,所以不叫他师父,而是称呼他的名字罗兰。
感觉连名字都很帅气,简直就像是英雄……他应该不是吧?
我跟他说了近期内要前往王都后,他就送给我两把匕首。
匕首使用的材质让它闪烁著银色光辉,外型和装饰虽然朴素,不过因为我会炼金术,所以我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可以轻易送人的物品。
而且在匕首刀柄上,清楚刻有我曾经见过的纹章。
「这、这是……」
看起来很死板的这个男人,意外地像个花美男似地眨了一下眼。
「虽然迟了,不过那位大人说这是给您的生日礼物。」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今天终于要上街购物,昨天我就兴奋得睡不著觉。虽然我也吐槽自己「你是远足前的小孩啊?」,但我现在真的是个小孩子,所以这也无可厚非吧。
原本我就不太外出,所以今天其实是我第一次走在镇上。以前就算前往城镇,我也是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真是浪费了不少机会啊。
大清早的街上热闹非凡。
由于宅邸在山丘上,所以我们必须搭乘马车前来,不过我决定到城镇出入口的马车停放处,将马车寄放在那里。毕竟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在镇上走路闲逛。
我今天的目的地便是商业公会和冒险者公会。虽然没加入公会的话,买物品的价格会比较高,但比起无法信任的路边摊,公会的货品种类繁多,也不会推销劣质品。
装备方面,我打算暂时用日前收到的礼物。
罗兰不只送我那把匕首,他还给我能收纳匕首的皮带,以及以相同皮革制作的腕甲,真是设想得十分周到。结果到最后,罗兰都没有说出那两把匕首的出处。不过不用问也知道,剑柄上的纹章就说明了一切。
至少那不是能拿来投掷的东西……
于是,我决定先前往商业公会。
商业公会在这个镇上是相当大的建筑物之一,不过不只是这个国家,商业公会在各国都有设点,这里只是其中一个分部。只要每年支付会费就能加入公会,而成为会员后,若要开店或向国家提出申请文件等等,都能简化繁复的手续,而且还能使用公会内丰富的情报网,也能以便宜价格购买公会或相关商店流通的商品。
一进入公会,我便看到数个无人的窗口,一旁还有个似乎是公会直营店的入口。我稍微看了一下,里面只有卖些日常用品,高价物品恐怕是摆在店的更里面吧。
店内的女性职员眼神与我交会,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受到吸引,正要往店的方向走去,却有个影子从上方落下。好险,我差点就撞到人了。只见有位身材高瘦、像根牙签一样的男人从一旁横插进来,挡住我的去路。
他从上方看人的动作,实在令人感到不快。我感觉到周围的护卫身子一动,立刻摇摇头,向他们使了个眼神。虽然眼前的男人给人的感觉不好,不过他似乎是这里的职员,应该不会做出对我有危害的事吧。
男人看到慌慌张张奔来的尼尔,有些做作地从裤子后的口袋中取出像扇子一样的东西,以其掩口说道:
「这里可不是小孩游玩的地方喔。还是说,你该不会是小偷吧?」
我今天穿的是白上衣搭配裤长到膝盖的黑裤,以及一双皮革编成的短靴。这样的穿著确实朴素了点,但只要仔细观察,应该就能看出衣服布料光鲜,靴子的皮革也算是高价品吧。而尼尔的衣著虽然和平常一样,但也是清洗乾净的衣服。
只因为客人是没大人陪同的小孩,就端出一副完全瞧不起人的态度。这人摆出商人不该有的待客态度,还缺乏具备观察力的眼光,有资格担任公会的柜台吗?我忍不住想要抗议了。
「请问您是要买卷轴吗?如果架上没看到的话,我这里可以帮您找。」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对我微笑的姊姊出声了。看来即使对方是小孩,她也不会忘记专业的营业笑容,跟某个牙签男真是判若云泥。
我刚才在这里看的是卷轴。我想要能够重复使用的上等货……重要的前提是不会燃烧。
我转身面向那位姊姊,马上告知我想要的商品,请她帮我找出来。当然,后方还有个家伙在碎碎念,不过已经没他的事了。对我来说,只要能确实买到商品,那我就没有意见了。
「赛萨尔先生,请别再闹了,这位是客人哦。」
看来牙签男的名字叫做赛萨尔。
「我要买这个皮革制的五卷,有装饰的十卷,还有空白的三十卷。」
因为我购买的数量比她想像中来得多,女性职员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是她很快便面露笑容,回答「好的」,并低头向我鞠躬。
「慢著慢著!?你说什么『好的』啊!你这个小鬼竟敢来恶作剧,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去叫警卫过来。」
我无视杂音,向姊姊询问道:「收支票吗?」见她点头表示可以后,我马上将手伸进母亲送我的收纳包中。
「你这小鬼……!」
赛萨尔完全遭到无视,忍不住勃然大怒,粗暴地抓住我的手臂。这时,我正要拿出的支票刚好脱手,翩然从他的眼前飘过。
「嗯?……!?」
当然,支票上签有领主的名字。只听见赛萨尔发出奇怪的声音,彷佛触摸到滚烫的东西,立刻放开手。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断变化。
没有写金额的空白支票,而且还有领主签名其上──看到小孩持有这支票后,如果还开口询问他是谁,那就是愚蠢了吧。
牙签男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冒失后悔,马上就被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护卫们五花大绑。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对别人动手,就算不是做买卖的也不行吧。希望经历这次的事件,他能够改善待客态度才好。
事发突然,女性职员惊讶得目瞪口呆,不过当她看到手上支票的签名,马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赛萨尔还在找藉口,我无视他并从女职员手上接过商品,然后带著尼尔若无其事地离开公会。
好了,接下来是冒险者公会。
其实这次外出,我最期待去的地方就是冒险者公会。如果将来我要独立的话,最简单的工作就是当个冒险者吧。
尽管冒险者是份危险系数高的工作,但可以只身一人活动,又能四海为家,也算得上是收入不错的职业。虽然将来会如何还很难说,但事先多瞭解这个职业总是好的。方才在商业公会时被怪人纠缠不清,但我还是期待著能在冒险者公会有好的相遇。
我穿越有些寂寥的粗糙石门之后,随即看见冒险者公会。
进入公会后就是一间酒吧,一旁则有一排公会的柜台。
我并没有看到和商业公会一样的商店。或许因为是白天的缘故,酒吧几乎没有人,毕竟冒险者在这个时间大多都去野外了。
柜台窗口只坐著一个人。
我的目光被她的头顶所吸引。
「呵呵,兽人很稀奇吗?」
「对、对不起,失礼了。」
坐在柜台的女性头上长著尖耳,年龄大约在二十出头。那是什么耳朵呢?猫吗?反正感觉不像是狗。
「没关系,王都虽然不少,不过这附近兽人算很稀奇吧。」
看起来她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快,脸上仍挂著笑容。只见她耳朵动了动,重新看了看我们,微微侧头问道:
「那么小弟弟怎么了吗?来到冒险者公会有什么事吗?还是替爸妈来买东西呢?」
一般而言,这里确实不是两个小孩子会来的地方。当然,其实还有一堆人在保护著我们。
附带一提,冒险者公会登录虽然没有年龄限制,却有一个惯例,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通常不能加入会员。
「其实我是来买东西的,在哪里可以买呢……?」
「啊啊,那边有负责买卖的窗口,不过现在会直接由有空的职员接待……也就是我啦。」
说完之后,她淘气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著有猫耳的女性摆出猫咪姿势,让我不禁想:这只有在某条街上的特殊店家才能看到吧。
「怎么啦?难道少爷喜欢年长的姊姊吗?」
「噗……不是啦,不是那样的。」
尼尔发现什么有趣事物般如此开玩笑道,我急忙摇头否定。我真的不是啦,那就像是觉得偶像很萌、很可爱的感觉一样。我警告你喔,你可千万别跟克里夫说些不必要的话喔?
或许我们看起来像是小孩在嬉闹吧,柜台姊姊看著我们,脸上露出微笑。你别用那么温馨的眼神看著我们啦!
「喂喂,这里什么时候变成学校啦?」
我们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那里站著四名肌肉结实的男人。直到刚才还感觉空旷的公会内,现在似乎一下子变得狭小了。站在前头的男人,肩上扛著比我身高还长的大剑,身上则穿著满是伤痕的金属铠甲……真的假的,我这是要遇到经典桥段了吗?
「哎呀,这不是裘德吗?什么嘛,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因为比想像中还要轻松就解决了,又要拜托你收购啦。」
名叫裘德的壮汉将肩上扛著的麻袋往上重新扛好。嗯?他们这是刚做完委托回来吗?似乎是来卖掉战利品的样子。
「好的,不过我要优先接待这两个孩子哦,因为是他们先来的。」
猫耳姊姊,你别把话题带到我们身上啦。
果不其然,像是战士的大哥瞪著我们,口中发出「哦~」的一声,粗壮的手臂朝我伸来。我忍不住摆出戒备的姿势,不过他那张严肃的脸上一瞬间便露出笑容,并频频点头。
「哦,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男子岩石般粗壮的手在我的头上揉了揉。
啊,感觉我的头要被撸掉了……
「那我先去酒吧喝一杯,好了你再叫我。」
男子说完后,一队人便走开了。看来经典桥段不会发生,他们都是好人呢。护卫们并没有动作,男子等人似乎是这一带有名的冒险者队伍,而且男子刚刚的笑容,意外地豪爽。
「你相当有胆量呢。」
然后,从不同的方向又传来一道说话声,那是男人的嗓音。我看过去后,发现那里站著一位青年,他给人的印象不像是冒险者,反倒像是温文儒雅的贵族男子。
「副会长,欢迎回来。公会长从刚才就在等您了哦。」
多亏猫耳柜台小姐的这句话,我得知了男子是这间公会的副会长。男子听完她传话的内容后便打算直接离开,但他似乎想起什么般,回过头面向我并朝著我微笑点头。
我也向他点头回礼,然后决定继续和窗口的柜台小姐说话。
「你……?抱歉,打扰一下。」
然而,刚才准备要离开的男子又立刻朝我跑来。
「咦?什、什么事?」
我一和他对上眼,青年的脸便更加逼近。我忍不住身体后仰、把脸别开,但是他却强行以双手捧著我的脸颊,眼睛盯著我凝视。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是帅哥,我也不想看男人的脸部特写喔。
「……抱歉,我做了失礼的举动。」
或许是感觉到周围的护卫有动静,青年迅速地离开我,并恭敬地低头道歉。然而他的视线仍然固定看著我,并没有移开。他很快地想要开口,却又稍微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接著他终于微微点了一下头,开口向我请求: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见一下公会长吗?」
在一间像是会客室的房间内,我一个人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脸上充满疑问。为什么会请我过来呢?
尼尔被要求在另一间房间等待,护卫们也被请去了。那个副会长原来察觉他们了啊。
公会副会长的名字叫做利亚姆•罗贝尔。我听到时不禁心想「这名字好像贵族啊」,后来得知对方确实是贵族出身。
如今,利亚姆正以优雅的动作替我倒茶。
「公会长马上就到,请您稍待一会儿。」
这个人总是笑咪咪的,不过这样反而也会让人觉得可怕呢。
此时,敲门声响起,一名青年随后走进房间。他身穿一袭附帽的白色长袍,外表属于身形削瘦的魔法师类型。
当初一听到要见冒险者公会的会长,我原本还擅自猜想对方会是刚才见到的裘德那样,是名满身肌肉的男子,结果竟然出乎我的预料。还是说,只有这间公会的会长是特例?
「初次见面,我是公会长吉恩。」
我站起身后,他便脱下帽子,亲切地伸出手。我跟他握手后,忍不住张著嘴仰望青年。
因为对方帽子下的长发,有著漂亮的碧绿色泽。
「你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发色吗?」
吉恩一边请我坐下,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的眼瞳也是清澈透亮的碧绿色。
「……你的眼眸也和我颜色相同呢。」
「啊,不,这是常见的颜色……我父亲也是绿色的。」
吉恩用食指轻抵下颚,静静地摇摇头。
该怎么说呢,这个人每个动作都那么和缓,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我觉得他是个男人,但如果说他其实是女性,我可能也会相信吧。
「你的眼眸……是精灵的颜色。」
…………
……………………
呼~……茶真好喝。
我脸上带著感动的表情,啜饮著利亚姆为我倒的茶。
「你的眼眸是精灵的……」
「不用说第二次啦!我其实有听见,抱歉。」
我只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突如其来了吧。精灵是什么我也知道,没错,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虽然我的确听说,我们国家有人为了提升魔力而与精灵混血,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直言不讳地将这件事说出来了。
「我知道精灵是什么。精灵长寿、住在精灵之森、绿发绿眼、身上带著弓箭、有著尖耳……而且尽是些俊男美女。」
「是这样没错呢。不过基本上居住在森林中的是黑精灵,拥有尖耳的也是他们。而且听说精灵国家既有城镇也有城堡喔。不过关于俊男美女这点,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著轻声一笑。
啊,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精灵居住在城市吗?耳朵也很正常?而且精灵国家是什么啊?现在的世界地图上,并没有那样的国家呀。
「……你说的眼眸是怎么回事?」
「精灵与人类的决定性差异,便在于眼眸的光彩。仔细看就会知道,你的眼眸中带有灰色的光彩。在太阳照耀下,因为瞳孔会反射出银光,所以知道这点的人一下子便会看出来。」
据说到了这个时代,几乎没人知晓这个差异了。发色是必须近乎纯血才会出现的特徵,如今精灵的血脉已经稀薄,就连像我这样眼眸出现显著特徵的人都已算稀有,可见得精灵的人数是多么稀少。据他所说,如今确认的纯血精灵人数,两只手就数得完。
所以公会长才会很少现身吗?看来公会副会长利亚姆负责的工作,就是需要外出的业务,以及代表这个公会与人交涉。
「你并不知道吧。恐怕你父母的其中一人,或者双方都有精灵血脉。你会出现这么明显的特徵,不知是返祖现象……还是继承了较浓厚的血脉。」
公会长说话渐渐变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吧。此时,吉恩用食指按著唇,目光注视著我道:
「我们终于找到……通往三百年前失落的故乡的路标了吗……?」
那句话到底是在对谁说呢……?
结果,到最后我都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出发前的数日,我一直忙著炼金事宜。
我动作熟练地将自制的魔法纸,安置到从商业公会买来的卷轴上。这是我经过多次炼金挑战,最终制作出来被判定为高级的魔法纸。之后我在皮制的最高阶卷轴上,则设置了具有暴击判定的特制魔法纸。如果在图书馆能找到好的魔法阵,我打算立刻复制到这卷卷轴上。
廉价的卷轴中,有数卷我已经事先念写上初阶魔法阵。
虽然没有时间做发动的实验,但至少不会像上次那样燃烧吧,况且我还做了不燃处理,应该没问题……大概啦。旅途期间应该会露宿野外几次,我打算到时再做几回带有实验性质的发动测试。总之我只能靠训练增强自己,正所谓勤能补拙。
说起来,我当初在药草园发动魔法时,在空中展开的魔法阵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属性者咏唱,并不会展开魔法阵,或者该说也没有那个必要。因为魔法所需的咒文,早就在持有属性者的体内构筑完毕了。另外,当魔力流过设置于现成卷轴上的魔法纸并发动魔法后,魔法阵就会消灭。
尽管谜团很多,不过再怎么说我也能用魔法了,所以这些问题先暂且搁著吧。虽然那个猛然闪现的魔法阵很中二,让我感觉很羞耻就是了。
于是又过了几天,出发前往王都的日子终于到来。
这个区域就像日本一样四季更迭,如今刚入夏,这几天都仍是凉爽的天气。今天也是清爽的晴天,最适合搭乘马车的旅行了。
妹妹玛侬和母亲一起出来送行,站在宅邸前;往宅邸的方向望去,便见二哥正在窗边挥手;剑术指导的老师罗兰则是一如往常,精神抖擞地站著,当他的眼神一与我交会,立刻便如管家般深深一鞠躬。
结果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我有点害怕知道真相。
前往王都的路程,搭乘马车悠哉而行大约需要一周半的时间,途中经过了数座村落和小镇,那些村镇算是通往王都路径上的驿站。
奥比涅伯爵领地背后便是魔境,是守著这条国境的都市。魔境的中央是山脉,由于难以翻越山峦,所以虽说是国境,我国与魔境另一端的邻国也没有邦交,但无须担心有遭到侵略的危险。若要说有什么危险的话,大概就只有从魔境闯进来的高等魔物会袭击人吧。因此,以远离王都、邻近国境的城市来说,奥比涅领地算是富庶且和平的土地了。
而母亲则是治理附近一处小村庄的领主的么女。那位领主的爵位虽是男爵,但领地十分贫穷,收获时期连领主宅邸的人也要全员出动帮忙收割。即使如此,每当到了收获祭便会举村同庆。偶然路过的父亲便是在那个祭典上遇见母亲,这就是两人邂逅的开端。
说实话,听到爸妈是自由恋爱后结婚,我很是惊讶,因为我以为贵族大多都是政治联姻。不过话说回来……
搭上马车没多久,跟我面对面而坐的父亲便突然开始讲起自己的往事。突然听到父母酸酸甜甜的相爱故事,反倒是我要脸红了。但不知为何,感觉有什么事开始了……?
奥比涅伯爵的妻子安娜斯塔西亚有三位姊妹。她们四个姊妹的感情良好,其中只有长姊并非生于同一位母亲,听说那位长姊的母亲,是她们父亲还在王都时便互许终生的女性。
那位女性自称柯奈莉亚,她开了一间专卖学生魔法道具的店铺。据说她拥有一头银色长发,以及一双碧绿眼眸,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即使是现在,安娜斯塔西亚的父亲阿道夫有时仍会想起她,惹得妻子不快。
阿道夫与她生了一个女儿后,马上便准备迎娶柯奈莉亚回乡。然而在准备途中,她却留下刚出生的女儿,忽然消失踪影。
──原来如此,看来父亲并不是单纯要对我放闪,这段谈话似乎跟我的出生有关系。
柯奈莉亚留下的女儿夏洛特拥有与众不同的特徵,那就是珍奇到不曾见过的绿色头发。
阿道夫的亲人怀疑她是魔族之子,以不祥为由反对他收留夏洛特。当然,阿道夫最后排除众议,将女儿迎回家。
阿道夫非常疼爱这个女儿,之后生下的妹妹们也相当敬爱姊姊。然而,以阿道夫的亲人为首,使得宅邸中的人都对她很不友善。因此夏洛特总是戴著头巾或帽子,隐藏她的头发。
这么说来,吉恩也说过现在记得精灵特徵的人已经很少了。原来竟被说成魔族之子了吗……只不过魔族似乎也很少见,或许正因为如此,情报才会更加暧昧不清吧。
夏洛特长年受到没来由的偏见对待,却在之后发生一件事,将那些偏见全都一扫而空。
原来是当年陛下还是王太子时,王室听闻谣传,要求务必将夏洛特嫁入王室,成为王太子妃。那时的王太子在一年前痛失正妃,身边只剩第二王妃。也就是说,夏洛特只要进入王宫,就会成为第三王妃。
亡故的正妃是第一王子、现今已成王太子的艾尔曼的母亲;而第二王妃伊莎贝拉则生下第二王子埃德加与两名公主。
正妃是知名的学园都市所在国家、友好国多力斯坦王国的公主。其实先与陛下缔结婚约的人是伊莎贝拉,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迎娶为正妃,没想到真相揭开时,才知道自己竟被当成第二王妃看待。
伊莎贝拉是北方偏僻小王国的公主,跟拥有巨大学园都市的大国公主相比,结果自是不言而喻。而此时在正妃亡故后,却又突然冒出第三名王妃,对于原本期待自己有可能坐上正妃宝座的伊莎贝拉而言,内心肯定非常不平衡。
那么,为何陛下当初要迎娶夏洛特进入王室呢?──她的外貌说明了一切。
「因为她拥有精灵的血脉吗?」
「而且她的外貌特徵显示……她继承了相当浓厚的血脉。」
根据记载,这个国家的始祖曾迎娶精灵为妻,所以王家的身上代代都继承精灵的血统。归功于此,王家拥有高强的魔力与稍长的寿命,得以坚若磐石地治理这片领土。
自精灵鲜少现身后大约三百年,人类继承而来的精灵血脉逐渐淡薄,这个种族也渐渐从人类的记忆中淡去。不只是精灵,兽人、魔族、还有其他众多亚人都莫名地消失踪影,而且被遗忘至记忆的远方。
就在此时,拥有王家渴望血脉的女孩──夏洛特登场了。虽然这样好像在配种,让人很不舒服,但是这在贵族和王家似乎并不稀奇。确实,比如持续好几代的魔法师家系,若不挑选生儿育女的对象,大概很难保持高强的魔力吧。
话虽如此,就夏洛特的情况来说,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为陛下对她一见钟情。陛下当时还只是王太子,王家为了确认传闻的真伪派出了密探,但陛下忍不了只听手下报告,于是花了数日时间暗中观察夏洛特,而他便在那段期间坠入了爱河。
感觉好像跟踪狂啊,这里的国王没问题吧?
──咦?该不会那个人就是我的……?随后,不用说,我忍不住露出严肃的表情。
父亲苦笑一声,眺望著窗外流动的景色,看了好一会儿。
接下来才进入正题吧。我的心情变得有点沉重。
「你有一个哥哥,就是第三王子米歇尔殿下。」
父亲开始说道。
在官方纪录中,米歇尔是因为返回母亲娘家探亲时,乘坐的马车发生事故而不幸身亡。然而,他真正的死因其实是遭到山贼袭击,死于非命……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连山贼之说也并非事实──那是距今八年前的事了。
「暗杀……」
「没错,而且主谋是……」
我正要说出父亲没说的话,父亲却摇摇头制止了我。
「我们既不能断定,也没有证据。」
父亲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是顾虑到我的心情,稍微沉默了一段时间。实际上,一下子听到这么多资讯,我的思考完全追赶不上,我忍不住以手按住胸口。
「母亲……不,夏洛特王妃怎么了?」
我当然并非毫不知情,可是那只是在教科书中的知识,所以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因为我的心中仍怀著一丝希望。
父亲刻意不立刻回答,而是依序娓娓道来。
陛下为了让夏洛特王妃疗养伤势,在靠近她娘家的地方建造了离宫。她则是和刚出生的第四王子,在那里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
就在此时,发生了年幼王子的失踪未遂事件。本来应该还不太会走路的王子,却在宅邸附近的森林中被发现。而且当时发现王子的几个人,他们的证言也很奇怪。
他们说,在树林的缝隙间看到有像是鳞片而反光的东西窜过,也听到些许野兽脚踩落叶的声音。而且明明正值冬天,昏睡在林中的王子被救出时,身体却非常温暖。
后来真相揭开,那次事件原来是诱拐未遂事件。
一名穿越树林、逃入民家的男人,招认了自己原本企图诱拐王子。他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正常,一会儿说被发光的马撞飞,一会儿又说那是龙。总之他的证言支离破碎,警备队也被他弄得搞不清楚状况。
结果,犯人被以诱拐王族未遂的罪名送至王宫,之后的事情就跟他的证言真假一样,至今也无从得知。
父亲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并先对我声明,接下来的事是他听妻子安娜斯塔西亚所说,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经过那次事件,夏洛特才下定决心要让王子逃走。
因为她认为,陛下听说这次事件后,一定会把王子召至身边。即便陛下是出于担心王子安危之情,可是王宫不是安全之地。夏洛特看著在自己怀中安睡、毫不知情的孩子,心想绝不能再失去他。
她拜托从娘家带来的数名侍女和信赖的骑士担任护卫,带著王子逃出宅邸。若是连夏洛特都失踪,计画很快就会曝光,所以她只能痛下心与儿子离别。
然后,侍女们成功逃回夏洛特的娘家,妹妹安娜斯塔西亚瞭解情况后,便将王子当成亲生儿子,藏在她所嫁入的伯爵家。
奥比涅家的兄弟之中,知道这个事实的只有长兄法皮欧。
当然,陛下后来也知道了王子失踪之事,不过他却对外宣称王子和母亲仍一同在休养中。尽管外界流言四起,有人说王子失踪,也有人说王子其实已经遭到暗杀,但每个传闻都没有得到肯定或否定,因此演变成众人一般认为王子大概是在遥远的地方疗养吧。
「夏洛特王妃在马车事故发生的两年后……亡故于疗养之处的离宫。」
父亲以僵硬的语气,用这样一句话作为结尾。
我发觉自己呼吸困难,拚命咽下乾燥的气息。我从刚才便好几次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哥哥年幼亡故,连想见上一面也不行了。而本应不存于记忆中的亲生母亲,在听完父亲的描述后,我便深切地感受到了母亲将我抱在怀中的触感,以及对我倾注的爱意。
为什么心爱的家人必须被拆散?
我胸中燃起熊熊怒火。这初次感受到的激烈情感,令我感到困惑。
这种感情大概既是愤怒,也是憎恨吧。
至今原本只有模糊轮廓的血脉至亲,他们悲惨的结局却清楚地刻印在我的记忆中。
父亲说完后,便不再多言。
父亲在决定告诉我这件事时,心中也怀著不安吧。我想他应该有几分担心,我是否会被现在感觉到的愤怒与憎恨吞噬;他也不可能没有考虑过,我或许会沉溺于复仇而带来风险。
事实上,我至今好几次遭遇杀机,如今又得知亲哥哥和母亲都死于谋杀,若问我是否能原谅幕后黑手──我果然无法断然回答。
踏上旅程后的第三天夜晚,因为无法抵达适合住宿的村落,无可奈何之下,这次就成为了我第一次露宿野外的经验。夜晚的道路除了昏暗危险之外,若是不小心偏离主要干道,就有遭到魔物袭击的风险。
我们决定在岩石地带附近的道路旁扎营。
我们用乾粮和可携式火炉煮汤,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这趟旅程中,我们从宅邸带来的骑士有五名,另外还雇用了习于旅行的冒险者小队同行。包含我们搭乘的两头马车,总共有三台马车。
冒险者小队由两男两女组成,各个经验老道,从刚才他们就在准备扎营,并且做饭后的收拾工作。骑士们在照顾完马匹后,则开始准备自己和主人的帐篷。而用过晚餐的我,向父亲说一声自己要练习魔法后,便走向稍远处的岩石地。
在那之后,父亲的话变少了,感觉是在观察我的情况,他可能在等我整理好心情吧。老实说这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因为我心知肚明,即使极力装得一如往常,我却仍未回到平常的精神状态。
真要说的话,练习魔法也是我恢复平常心的一个手段。
不管怎么说,我本来就想做卷轴的实验,这时就豪爽地发射魔法,藉此发泄一下情绪也不错。我从母亲送我的收纳包中,拿出所有初阶魔法卷轴。
在偏离道路稍远的地方矗立著一块大石,大概有三层楼高吧。这么大的石头看起来很坚固,稍微用魔法打几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我只是用初阶魔法嘛。
当我正这么想的时候,两名骑士走了过来,他们在岩石地查看了一圈,仔细地将阴暗隐密之处查探了一番。恐怕是父亲的吩咐吧,因为虽说这里在道路旁,但也可能有小型魔物或危险动物潜伏。骑士们向我微微点头致意后便打算离去,我则趁机事先向他们声明,我会在这里使用一些魔法,请他们别因为声响或光芒而惊动。
我也知道自己让父亲担心了,但无可挽回的后悔却一直盘据在我的心头。当时的自己只是个比现在更年幼的小孩,根本无能为力,即使如此,我仍是无法排解心中郁闷的情绪。
我并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有些感伤,不禁心想不管前世今生,我都注定生来就要失去父母。
──不对,今生的父亲还活著吧。
我感觉有点火大,虽然这感情接近迁怒,但说起来,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人啊。
我从摆在地上的卷轴中,随手拿起一卷卷轴。
这是初阶风魔法风弹,嗯~应该是像冲击波一样吧?我做了很多一次性卷轴,不如都拿来试试看吧。
只可惜用来复写的范例集中,一个回复魔法的魔法阵都没有。在跟全集一样厚的书中,虽然有回复魔法阵的小图可供参考,但是那跟上次那个夸张的魔法阵差不多。算了,只好把期待放在王都的图书馆了。
我稍微离开岩石地一段距离,打开卷轴,上面画著一个绿色魔法阵。我抬头看著巨石,将卷轴摊开,手掌放在卷轴上,然后轻轻在上头滑动了一下。这是我费尽辛苦得到的魔法纸,但为了实验,就将魔力注入进去吧。
咻地一声,宛如火柴棒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响起,眼前随即展开一个绿色的魔法阵,同时卷轴开始冒烟。
「唔哇!?好烫烫烫!」
我的注意力被手吸引过去,没看到魔法的发动,不过我看见了魔法阵猛然飞到空中的模样。我瞬间放开的卷轴发热冒烟后掉落在地,紧接著变黑并不断冒著烟。
确实没有燃烧……结果只是没有烧掉啊!
先前的辛劳都白费了。不行,这下子必须重新想办法了……实验重点的魔法我则是没看见,所以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反正只是初阶魔法,应该不会对那块巨大的岩石造成什么损伤吧。不管怎样,这代表我还是需要调整魔力才行。
好,接下来稍微减少魔力,试著发动看看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劈哩劈哩……不祥的声音响起。
接著逐渐出现连锁反应,随著一个爆裂声传来,小石头的碎片飞来并打在我的脸颊上。我顺著声音的方向看去──抬头望著巨石。
「好痛,什么……?」
昏暗之中,感觉巨石似乎有些晃动。
磅地一声,岩石就像糖果一般,从中间裂成两半。
──咦、咦咦咦咦咦咦!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不会吧,骗人的吧?我可是用初阶魔法喔,最多只会打出裂痕而已吧……饶了我吧。
变成两半的岩石往左右分开,最终倒落地面、扬起沙尘。我忍不住往父亲他们那里望去,只见全部人都站起身,骚动了起来,还有几个人朝这里跑来。这也难怪,对不起,我没事啦!
我马上打手势跟大家报平安。至于奔过来的骑士们,我只能勉强找藉口,跟他们说是魔法失败了。看到连父亲也要奔来,我赶紧请骑士们帮我跟父亲传话,说我马上就会回去,然后急忙把他们请回去。
「吓我一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无可奈何地弯下腰,正要收拾卷轴的时候,营地那边再度传来吵杂声。我回头看去,只见沙尘扬起,那似乎就是引起众人吵杂的原因。
然后我听见此起彼落的呼喊声。那些喊声中,掺杂著熟悉这附近的冒险者提醒众人注意的声音,以及骑士们呼叫同伴提高戒备的警示声。
我胡乱收拾一下,急忙奔到众人所在之处。
「是飞溅蠕虫……可恶,这个头也太大了。」
本来应该深潜在地下的魔物,如今却出现在地面上。
飞溅蠕虫──其外表就像非常巨大的蚯蚓,尽管在乾燥沙漠出没,表皮却湿湿黏黏。它们会利用身体渗出的黏液,让猎物窒息后再加以捕食,是一种水系魔物。
据说这种魔物本来栖息于地下深处、位于地下水附近的潮湿地层,只有在猎物活动频繁的白天,偶尔会探出地面几次。夜晚地上的动物都已入睡,它们便会安睡在地下水丰富的地底。
「对了,是刚才的震动……」
方才巨石倒下的巨大震动和声响,肯定是传到了地下深处。
「不,似乎没问题,看起来不会过来……但是看那边尘土飞扬,它似乎在大闹。」
一名冒险者手持长筒状类似望远镜的东西观看著现场,我也跟著凝目注视那个方向,可是天色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有火光。是马车!还有人骑马……在跟它战斗吗?」
听到这里,我立刻跳上停放在附近供骑乘的马匹。为了防范突发事件,我们准备了数匹马,随时可供骑乘。
「琉希安!?你要做什么!」
「请大家也做好战斗准备!可以的话,我会把它引导到别的地方。不行的话,我会叫那边的人过来会合。」
我拋下想要阻止我的父亲,一踢马腹,策马疾驰而出。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我惊醒了那只魔物。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可是我也无法对此置之不理。飞溅蠕虫虽然体型很大,却生性胆小。它现在虽然因为刚被吵醒而处于亢奋状态,不过只要看到反击的人很多,或许它就会完全清醒,躲回巢穴睡觉了。
尽管我匆忙间跳上马时动作流畅,但一奔跑在荒地上,马背上的我便随之颠簸。我紧握著缰绳,勉强控制著马,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拋下。
可恶,脚踩不到马镫。毕竟这匹马的马具是调整给成人骑乘,以我的短腿当然踩不到。
就在这段期间,疾驰的马车已经来到眼前。
那是一辆很大的马车,对方可能是大商人或贵族。身为护卫的骑手在后方努力试图吸引蠕虫的注意,我直接骑马掠过马车与他会合,并在一旁并排奔驰。
「小孩!?你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逃!」
「请往南方前进!我会改变蠕虫的行进方向。」
我没有时间向他说明,扯开喉咙向他告知后,便立刻用嘴解开卷轴的绳子,藉著轴芯的重量,一掷顺势打开卷轴。
单手实在不方便。我勉强将手掌在魔法阵上滑动而过,于发动的同时丢弃卷轴。只见夜空展开蓝光闪耀的魔法阵,从阵中飞出水枪般的东西,朝著魔物射去。这虽然让魔物一瞬间停下脚步,但它又马上扭动身体,再度往马车追去。
「对喔,它是水属性魔物。呃~我找找……」
因为我踩不到马镫,因此身体相当不稳。貌似马车护卫的人或许是看到我刚才施展魔法的缘故,他不再催促我逃走,而是改变策略开始掩护我。尽管弓箭手从马上对蠕虫射箭,想要设法让蠕虫的注意力离开马车,然而敌人的皮肤毕竟又厚又有弹力,除非有相当精良的强弓,否则不可能射得穿。
总之有效的是火魔法,不然风魔法也行,有没有能用的……我把手伸进收纳包,在里面翻翻找找,却连一卷印有初阶魔法的卷轴都没有。
「为什么……啊!对喔,糟糕了,卷轴我都放在岩石地了。唔哇,没有可以用的了吗?呃,这个是什么……」
呃~这是不只一个魔法阵的东西,是我为了好玩而做的!这是三连魔法阵,总共有三卷卷轴。呜……真想再多两只手臂。
一阵手忙脚乱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找到了念写完毕、如今仅有的三卷卷轴,接著我一口气抓住这三卷。
然后我下定决心放开缰绳,迅速地同时打开三卷卷轴,并拢的手指立刻在魔法阵上滑过。若是魔力不足造成无法发动,那可不是闹著玩的,所以我灌注所有魔力,目标瞄准蠕虫。
黑暗中,灼热的绯红色瞬间画出第一张的魔法阵,接著从那个魔法阵生出第二张,然后第三张的魔法阵也以同样方式展开。闷烧的卷轴发出高温,烫得我皱起眉头,但是在魔法发动之前我绝不放手,我必须持续注入魔力才行。
这是火属性中阶魔法──火枪。
火枪作为单体攻击魔法,其威力比等阶高于它的全体魔法更高。魔法阵照亮夜空,逆卷的火焰聚集成一把火枪。虽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感觉却非常漫长。我的眼前一片鲜红,血色尽失。
真要说的话,这感觉就好像是坐在摩天大楼的高速电梯上……我非常不舒服,感觉恶心想吐,而且更惨的是──
超烫的啊!我快撑不住了!快点!快点飞出去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刚才与我并骑的骑士大哥抱著放下地面了。看来魔法发动的同时,骑士大哥见我快要落马,于是救了我。我可能短暂昏过去了。
包含父亲在内,我方的护卫队和冒险者们都已会合,骚动似乎已经完全结束。
「……结果怎样了?」
就结果来说,飞溅蠕虫受到强烈的火焰魔法攻击,倒在地上打滚一阵子后,马上就慌张地逃回地下了。想起刚才火烫的热度,我看向自己的手掌,看来已经治疗过了,如今我的手上并没有烫伤的痕迹。
我懂了,这样的卷轴根本不能用啊。若只是初阶魔法,因为发动时间短倒还无所谓。但是用过中阶魔法卷轴后,我完全明白这样行不通,甚至有必要从根本上重新来过。
「这次的事件,非常感谢你出手相救。」
当我正在思考的时候,忽然有影子从上方罩下。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少女低头向我鞠躬。看来她先前是在和父亲说话,见到我醒来后,她便急忙奔了过来。她的呼吸有点急促,脸颊泛红。
少女的身高颇高,虽然给人成熟的印象,但是大概才十四、五岁吧。
冰山美人──这就是最适合形容少女的词汇。她有一头乌亮的黑发,美丽的群青色大眼,看起来强势的表情虽然给人有点任性的印象,但是灿烂的笑容却可爱得足以弥补那一点任性。因为穿著旅行装扮,所以她的服装十分平常,可是她的黑色长发柔顺亮丽,肌肤也没有日晒痕迹,每一吋肌肤都保养得非常良好,指甲也修剪整齐。显而易见地,她若非贵族,便是大富豪的千金小姐吧。
「……哎呀?小弟弟。」
「什、什么事?」
唔哇,我盯著她看得太过头了吗?该不会我的眼神很像中年大叔?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还好不是把我当成怪大叔。话虽如此,她问我们有没有见过,说实话我也很难回答。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我在八岁前的记忆相当模糊。少女是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如果我有见过她,正常来说是忘不了的,但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小姐,道谢完的话,我们也该走了。」
「……我们还在说话,你这样很失礼。给我退下。」
一名看著像管家的老人从旁出现。当她的视线一回到我身上,老人立刻瞪了我一眼。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被认定为害虫了?不会吧,他对一个八岁小孩这样,未免警戒过头了吧。他就是所谓的老管家吗?感觉对千金小姐非常过度保护的那种。
「你们要出发了吗?夜晚很危险哦。」
「因为我们的行程很赶,不过没问题的,基本上只要不偏离道路,就不太会遇到魔物。」
「啊,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
「讨厌,我不是在嘲讽啦。倒是我听说了哦,你明明是个孩子,却非常强对吧。我家的护卫很兴奋地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
他说了我会使用没看过的强力魔法?
嗯?不对不对,那是书上就有记载的魔法呀。我这么想著,跟她说明那是火枪之后,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侧著头疑惑地说:「可是我记得火枪应该不会连射吧?」她说得没错,当然不会。于是我点头肯定。
「但是根据我的护卫所说,方才从不可思议的圆阵中不断射出火枪,让他吓了一跳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还闪闪发光喔。」
真的假的!我也很吃惊啊。所谓的圆阵,应该就是指魔法阵,正常是不会出现的,对方不知道也很理所当然。嗯,我猜会能够连射火枪,大概是因为我用的范例集不是正规的复写用书籍,因此有所不同。就先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似乎对我的魔法很有兴趣,不断地向我询问。我则是坚持主张,因为我在途中昏过去,所以不太记得了。
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或许是有相当重要的约定吧,少女很快就说他们得赶路,于是不等天亮就出发了。现在想起来,我忘记问她的名字了。从她的言行举止和护卫的数量来看,她肯定是贵族的千金小姐吧。但是她却相当平易近人,不会因为对方的身分地位而区别对待,反倒是那位老管家似乎很唠叨。现在这个时候,或许老管家正在斥责小姐,让她要更有贵族的自觉也说不定。
──黑发让我有点怀念呢。
最近上街我才知道,像日本人那样的乌黑头发并不常见。在孟福尔占压倒性多数的是棕发棕眼。只不过魔力高的贵族似乎都混有精灵血脉,所以银发和金发的人很多。眼眸也都是绿色或蓝色,整体而言色素偏淡。
这次的事件,父亲对我的擅自行动严厉斥责,不过关于魔法他却没说什么,似乎目前还不打算对此插嘴干涉。话虽如此,改良卷轴是当务之急。我不经意地手摸了摸收纳包确认,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的卷轴!还放在岩石地没有收!」
「有了有了。」
卷轴都还在原地。我捡起来一卷卷确认后,再收进收纳包。当我捡起最后一卷的时候,忽然听闻细微的声响。
叽吱叽吱叽吱──
那是什么声音?我凝神倾听,声音似乎是从破裂的岩石下方传来。
我提心吊胆地把脸靠近一看,只见裂缝凹凸不平之处,似乎有一部分如海市蜃楼般在晃动。这是什么?当我的脸更加靠近,想要一探究竟之际,那一侧忽然响起破风声,我完全没有时间抬起头。
下一瞬间,发出叩地一声,一个硬物打在我的额头上。
「好痛!?」
我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不是开玩笑的,我痛得眼冒金星,彷佛被推了一把,身体整个向后仰倒,但我最后仍勉力撑住,并没有跌坐在地。接著噗咚一声,脚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那里吗?』
我正要确认自己被什么东西打到时,马上被这句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人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我急忙张望四周。
『小孩……?难道是你撬开了空间吗?』
我再次听见声音,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道声音似乎是从岩石传来。
「你、你是谁?你在哪里?难道是在岩石下方?」
『不,先别管我,现在更重要的是……嗯?你是……』
对方忽然沉默下来,不过在我询问之前,对方又再度开口说道:
『……不,现在不是管那种事的时候。总之,我要说的是关于跳去那边的小东西。』
他说的「小东西」,是指这个凹凸不平的块状物吗?我低头看著在我脚边地上,约有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
『详细说明我就省略了,那是贝西摩斯,它还只是孩子。在这边的世界没问题,不过在你们那里,它会成为不断吞食大量魔力的魔物。』
──啥?不,那样没问题吗?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想以你的魔力量应该可以养得起它。对了,我有感应魔力的力量,所以知道喔。』
不知不觉间,那道声音的语气莫名地变得熟稔起来,就像对方认识我一样。可是我对那道声音毫无印象,也想不出会是谁。他到底是谁啊?不,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他刚才说贝西摩斯?那是那个吧!就是幻想生物的那个吧!
我因为头脑太混乱了,语汇也变得贫乏起来。
再说这是生物吗?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团黑色的东西而已啊。
「那个,这样我很困扰,能不能把它送回你那边去呢?」
随即,我感觉原本摇摆晃动的空间,突然快速地卷起漩涡并不断缩小。对面的声音随之逐渐变小,愈来愈听不清楚。
『很遗憾,这只是暂时性……贝西摩……连接,所以……不安定。』
「等一下……!」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我总感觉不想和那个人分开,手拚命伸向声音的方向。从逐渐远去的杂音彼方,不知为何只有一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听得格外清楚。
然后这不可思议的空间扭曲就突然消失了。
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茫然地呆立原地,站了好一段时间。
叽吱叽吱叽吱……
过不久,刚才听到的叫声又响起。
我往脚下看去,那个凹凸不平的块状物开始动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似乎是这家伙的声音。
它有著像是岩石般粗糙的身体,短短的四只脚缩了起来。虽然没有甲壳,但看起来很像乌龟……咦?奇怪,感觉好像看过这样的怪兽?
或许是因为腿短吧,它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仔细一看,方才听到叽吱叽吱的声音,与其说是叫声,倒不如说是它的牙齿,又或者该说是下颚所发出的声音。它的外表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吃人生物,长著一副阴森恐怖的捕食者样貌。至少一点也没有可爱系生物的感觉。
黑色的生物发出叽吱叽吱的声音,主张自己的存在。
我回到帐篷后,继续观察著刚相遇不久的那个生物。
跟我睡同一顶帐篷的父亲因为跟担任护卫的骑士们轮流看火,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愈看愈觉得它像是灾难片的怪兽呢。」
被岩石般坚硬物体包覆的身躯、近似蝙蝠的薄翅、感觉一摸就会受伤的刺尾,以及头上长著的一根大角。当它蜷缩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块岩石。
那个人说它是贝西摩斯,贝西摩斯是长这样吗?
话虽如此,即便是在前世,我当然也没见过实物……毕竟贝西摩斯是幻想生物嘛。
不过话说回来,它异样地温驯,而且从刚才就没有在动,没问题吧?贝西摩斯给人的印象,应该很凶暴才是啊。
「啊,对了,用鉴定技能调查看看就知道了吧。」
我记得父亲应该有初阶鉴定技能的卷轴。于是我翻找一下子,在装有许多魔法道具的行李中,很快便发现那卷被放在显眼处的卷轴。
贝西摩斯(幼体)Lv1。
性格温和的草食性生物。成长为成体后,身体会如山一般巨大,光是走路就足以引起大灾害规模的灾情。可藉由自身能力压缩身体,自由改变体重。
数百年前消失踪影,如今已被视为传说的生物。
哦,原来它是草食性的温驯生物啊,感觉很意外呢。不过鉴定也提到,它只要走路就会造成灾害。话说回来,原来它在这个世界也属于传说生物啊。
咦,真的吗?……我现在正目睹著传说的生物耶。
不知不觉间它靠了过来,黑色的岩块随即用头顶的角在我身上摩擦。
「好痛、好痛。你的角就像锉刀一样,磨得我好痛啊。」
我用手掌轻轻将它的角推开,它却将角贴在我的手掌上摩擦。好痛……
我继续阅读鉴定后面的说明,这才明白它做出这番举动的理由。
对贝西摩斯而言角是重要的部位,让人摸它的角是亲昵的证明……原来如此,接著它更将头靠了过来,感觉像是在讨摸。
唔喔,刺刺的,好痛。它的头也跟砂纸一样,手被磨得好痛。
我继续集中意识,浮现而出的牌匾状方框中又追加了叙述。都是满满的说明啊,果然初阶鉴定不会显示如能力值之类的数据吗?接著,只见上面出现了技能、招式的字样。
有喷火术、绝对零度、重力压缩、反作用炸弹。另外上头还写著,如果以成体发挥招式威力,世界将会毁灭……嗯,这就当作没看见吧。还有写什么呢?我看看……
魔力供给,有连结。琉希安的从魔。
……嗯嗯!?
不……呃,为什么啊!
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它订下了吸收魔力的契约了吗?
不过至少现在,我并没有因为被吸取魔力的关系而感觉疲累。刚才使用中阶魔法时,因为魔力剧烈消耗之故,我感觉血液像是要被抽乾了,但现在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
它虽然需要很多魔力,不过似乎是少量持续吸收吧。嗯~……既然没有不好的影响,那就没关系吧。
然后在最后一栏,有一串不可思议的记述,看起来就像乱码一样。
这是什么呢?我试著触摸,脑中立刻浮现一个名字。该不会这就是它的名字?
名字一般不是该由我来决定吗?那样才有从魔契约的感觉吧……现实却不是如此。
「○▽&◇○@!」
我念出那串似乎是名字的文字后,贝西摩斯的身体立刻发起抖,接著转眼间它就像充气一般,开始变得巨大了。
「喔哇!这、这是怎么回事?」
它一下子就变大,我直接被推挤到帐篷的边缘。
「等一下!等一下!你快变小,帐篷会坏掉的。」
下一秒,它又马上应声变小了。
只见它又变成像石头一样,掉在我的脚边。然后,宛如抗议一般滚动,朝我的脚冲撞了好几次。
什、什么?你想说什么?
它叽吱叽吱地叫著,短腿不断摆动。
它该不会是要我别叫那个名字?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真名吧。」
它肯定似地用角在我身上摩擦。所以我就说过会痛了啦。
我懂了,它刚才被我呼唤真名,所以才差点解放能力了吧。这意思是说,它真身真的有那么大?明明还是个孩子?
这么说来,刚才鉴定写著如果它长为成体,体型便会跟山一样大。原来那并不是比喻……这种事我并不想知道啦。
那么如今它这个外型,就是缩小状态吧。它还能自己自由调整重量,真是厉害,不愧是传说级的魔物。
总而言之,我平常得喊不同的名字吧。
「什么嘛,结果名字还是要我来取啊。」
嗯~我最不会取名字了。毕竟我之前一直寄人篱下,后来一个人住之后,又变成工作狂,所以从未饲养过宠物。取太讲究的名字,我怕自己会忘记……要叫它摩斯吗?咦?感觉好像是※蛾的名字。(编注:蛾的英文为moth。)
正当我陷入沉吟之际,贝西摩斯用它的小翅膀飞了起来,坐到我的头上。原来你会飞啊!
靠著单薄的翅膀微微地拍打,竟然就能让岩石般的身体浮起,感觉真不可思议。不过一想到它能够调节重量,我便理解它为什么能办到了。
接著,它彷佛催促我取名字般,激烈地用角磨蹭我的发旋。别太用力啦,我会秃头的……
「丘比……※因为你很小,叫丘比可以吗?」(编注:日文为ちょび,有少量、微小之意。)
我愈想就愈想不出来,因此凭藉著它的外表和我的直觉取名。虽然它真身的体型庞大,但平常都维持这种小巧的姿态,所以我这么取没问题……吧。
磨蹭磨蹭磨蹭磨蹭磨蹭磨蹭!
痛痛痛!咦,果然不行吗?我马上想把它从头上拿下来,不过随即便感受到它在上头蹦蹦跳跳,顿时察觉到这可能是它高兴的表现。
「丘比,过来。」
我将双手手掌朝上,呼唤它下来后,它一下子就从我的头上一跃而下。虽然它的脸还是和鳄龟一样粗糙,不过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圆滚滚的眼睛,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了这么多,看来我也对它产生感情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人硬塞给我的魔兽贝西摩斯,就这样成为我的从魔了。
之后的旅程中我们一路顺利前行,并抵达最后的驿站绿洲小镇。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特产是盐。当然,这里的盐并不是从海水取得,而是盐湖。或许是盛产盐的缘故,这里不管是鱼还是肉都死咸,令我相当困扰。
因为绿洲小镇地处内陆,鱼类本就得用盐腌渍后才能运来,又由于盐多到没地方用,所以为了保存便会将肉类做成腌肉。对于不喜欢吃太咸的我而言,肉乾、鱼乾我都是去盐后再吃,因此众人都对我报以奇异的目光。
我说啊,老是吃这么咸会得高血压喔。
「总觉得水也是咸的……」
早晨因为是在住宿的旅店用餐,已经煮好的菜肴我也无法去盐再吃,总之满口都是咸味。
「哎呀?餐点不合您口味吗?」
「不,这水有点……」
我表示饮用水有咸味后,旅店老板的女儿笑著解释,因为今年旱期很长,绿洲的水位也减少许多,他们只好去相当远的水井取水。那口水井的水因为被盐湖的水渗透,原本已不再使用,但是在绿洲水量恢复之前,大家也只能忍耐了。
我们离开绿洲小镇,在太阳即将下山前抵达王都城门。
城门前排著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商队的马车,也有徒步的旅行者集团。这大概就是在等著通过入国审查吧。
我们的马车避过那些人群,进入一扇小门。我有些不解地望著城门外的人龙,父亲见状对我说明这扇小门是贵族专用的通道。这样感觉是特权耶。
因为前面只有一组人在等,所以很快就轮到我们。
理所当然地,我们在入国审查时被质问关于丘比的事情。
即使在这个世界,贝西摩斯也是传说级的魔物,因此知道它形貌的人很少,这位门卫也不例外。
「呃~这是岩鼠吗?」
「……咦!?」
我忍不住吓了一跳,发出惊讶的叫声。
「咦?怎么了吗?」
「啊,不,它、它是吗……?」
岩鼠是那个吧?像岩石一样圆圆的、短手短脚、身体凹凸不平……咦?还挺像的呢。对,的确很像。好,就这么办。
「没错!它是岩鼠,是我的从魔。」
还好门卫搞错了,也幸好丘比收起了翅膀,岩鼠大概没有翅膀吧。而且幸运的是,或许因为这是贵族专用的门,所以门卫并没有追根究柢。虽说如此,似乎还是要替丘比戴上能辨识主人的物品。
「那么给它戴上这个项圈……呃,它的脖子在哪呢?」
青年门卫拿著皮革做成的项圈,不知该如何给丘比戴上。丘比应该是对陌生人产生警戒,它缩著身子,完全隐藏住脖子的凹陷处。
「可以戴在身体上吗?」
我指定戴在腹部附近后,青年点了点头后靠近丘比,想要替它戴上项圈,丘比此时却以下颚发出声响威吓对方,门卫士兵立即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去。
「啊,它可能以为你要摸它的角吧?抱歉,我来帮它戴好了。」
「……岩鼠有角吗?」
士兵似乎觉得很奇怪,不过我当作没听见他这句话。我想岩鼠大概没有角吧。
长得像岩石怪的贝西摩斯戴著粉红色项圈……啊,该说是体圈吧?模样虽然滑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身上戴著奇怪的东西似乎让丘比感到很不高兴,它在我的头上动来动去的。你忍耐点,没有那个就不能进入城市了啦。
「我一直很好奇,那是岩鼠吗?」
父亲在这趟旅途中刻意与我保持一点距离,大概是他想留给我一个人思考的时间吧。所以对于在旅行途中就一直趴在我头上的这个小东西,父亲一定是想问又没机会开口。
「这是丘比,它在偶然的机会下成为我的从魔。」
关于它是不是岩鼠,我刻意不置可否地这么回答道。我想等到向全家人介绍它的时候,再一次说明清楚。父亲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我很清楚原因,毕竟岩鼠的等级恐怕跟克里夫在药草园踩死的杂鱼魔物相同,刚才的门卫也是一脸「为什么要特地收岩鼠当从魔?」的表情。
没关系啦,我收从魔并不是看它强不强,何况我也不是驯兽师。
我抚摸头上的丘比,丘比彷佛回礼一般,用头磨蹭我的手。
尽管脚踩在光滑的头发上会滑,丘比似乎仍非常喜欢待在我的头上。不知不觉中,那里已成了它的固定座位。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它的重量,所以常常忘了它坐在上面。不过当它有时快要掉下来之际,便会伸出爪子抓住,那时我就会想起它的存在。
小家伙,爪子抓著也会痛耶……
话说回来,我本来认定从魔应该是毛茸茸或圆滚滚的魔物,但它完全不是,而且这孩子撒娇时不是在磨蹭,根本是在刮人啊。
我们乘坐著马车通过商店林立的街道,前往位于闲静贵族街的奥比涅家宅邸。我们和冒险者们在宅邸前分开,他们暂时会在王都活动,等回程时会再承接担任我们护卫的工作。
位于王都的这座宅邸并不算大。由于父亲每到王都大概都会停留一个月,这座宅邸就是为了让他能在此短期住宿所准备的处所。
这里主要由管理员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一共四名佣人一同经营。当主人埃瓦里斯特及其家人没有在此住宿的时候,女儿夫妇便会在白天时到下层的旅店工作,他们的梦想似乎是日后拥有自己的旅店。
因为事先通知过我们将要抵达,所以管理员夫妻与他们的女儿一同出来迎接我们。
「又要麻烦你了,吉姆。」
吉姆是位年纪大约六十、白发斑斑,表情看起来就很严肃的男人。我想他并不是在生气,那一定是他平常的表情。而他身旁的夫人名叫多丽丝,与丈夫吉姆形成对比,看著就是位亲切的老婆婆,是个体态丰腴又平易近人的女性。他们的女儿琳洁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跟母亲很像,身材有点福态,给人可爱的印象。
琳洁的丈夫里克并不在场,似乎是父亲派他前去王城,确认我们谒见陛下的时间。
吉姆一家著实能力优秀。
大概是知道我们旅途疲累,他们在房间准备了装满热水的浴桶,让我们马上就可以沐浴。遗憾的是,这栋宅邸并没有澡堂,毕竟会来此住宿的几乎只有父亲,没有需要之下自然不会特地建造了。
他们为我准备的房间位于二楼,是间采光良好的客房。父亲因为在一楼有自己的房间,所以没有问题。附带一提,屋顶阁楼与二楼角落的房间,则是佣人们的房间。
我马上就用浴桶里准备好的热水,刷洗两个星期旅程所累积的脏污。虽然我在旅途中的旅店也有擦拭身体,但果然能用热水冲洗会让人心情愉悦呢。
这个世界也有类似肥皂的物品,因为相当容易制作,所以对炼金术盛行的这个国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我也带了自制的肥皂过来,这块肥皂添加了从药草园采摘的花朵所制成的香料,能够起很多泡沫。
这里的肥皂粗糙又不起泡,我实在有点无法忍受,肥皂还是要会起泡又有香味才行。说实话,我其实很想每天在装满水的浴池洗澡,毕竟我原本是个喜欢泡澡的日本人啊。
自从我学会炼金术的调合与合成之后,便时常对日用品做加工改良,当然单纯只是兴趣使然。
「然后是这个!」
我从收纳包取出类似海绵的东西。
这是利用类似丝瓜的果实制造,要让这种跟刷子一样硬的果实变软,著实花了我一番功夫。这东西乾燥之后虽然会变硬,不过沾水又会变软,跟海绵很相似。
房里备好了两个浴桶。这种时候身体小就很方便,即使是较浅的桶也能拿来泡澡。我从脚部开始,缓缓将身体浸泡进水里,丘比似乎很有兴趣,从我的头上爬下来。只见它顺著我的头发滑到肩膀,果不其然,脚一滑便落入热水里。
贝西摩斯会游泳吗?当我悠哉地观察它的时候,丘比就静静地沉入热水中。经过十秒,经过三十秒……?毫无动静。
「哇~!丘比!?」
我急忙把它捞起来。只见它忽然清醒,然后四只脚乱动挣扎。咦?它刚才昏过去了吗?
原来如此,它是旱鸭子啊。虽然不清楚是贝西摩斯都是旱鸭子,还是只有丘比是,但该怎么说呢……感觉它有点可怜。
没、没事的!就算你多少有点迟钝也没关系,反正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让你战斗,我并没有计较什么战力问题,真的喔!
我重新打起精神,把丘比放在地上,紧握手上的海绵。好了,来洗澡吧。
「唔哇啊,这个肥皂也不会起泡。」
热水已经变得污浊不堪……我身上到底有多脏啊。没办法,我只能牺牲第一桶,全身洗过之后,冲掉泡沫,用新的热水重新抹肥皂再洗一遍。虽然终于搓出白色泡沫,但必须请管理员再装一桶水过来了。
早知如此,我用一楼厨房的热水洗就好了,如今还要请管理员特地送一桶水上来,真是过意不去。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身上已满是泡泡,活像个泡泡怪。在那之后,多丽丝前来关心热水的温度,不用说也知道,她当然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
我们走在铺有笔直漫长的红色绒毯的走廊上。
遥远的前方有著一扇卫兵驻守著的豪华门扉。
我和父亲两人为了谒见陛下而来到王宫。然后,在通往谒见厅几乎无人的路上,我们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们发现了不该存在于那里的事物。
有名少年躲在东西的后面。
大概是为了不被卫兵发现,少年紧贴著一个看起来很宝贵的壶,躲藏在壶的后方。当然,从我们的角度则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名少年看著年约十岁,留著一头整齐短发,金发中还略带橘色。不管怎样,这里都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进入的地方,所以他应该是与王宫有关的人。
我和父亲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停下脚步,注视著少年的背影。
随后少年忽然抖了一下,感觉他的背部往上耸起一公分左右,然后他提心吊胆地回过头。
「……哇、哇啊!?」
少年吓了一跳,坐倒在地。
看到那个似乎很高级的壶摇摇晃晃的模样,我们心惊胆颤的心情一点也不输给他。此时,只见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奔过来。
「埃德加殿下!您怎么又跑到这种地方来。」
少年虽然想马上逃跑,但从坐倒在地的姿势起步本就不利,因此他很快就被捉到了。从他和卫兵的对话看来,他想要偷溜进谒见厅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听到埃德加这个名字,我便想起对方应该是第二王妃伊莎贝拉的长子,同时也是第二王子。我忍不住就要防备,但是他被卫兵抓住不断挣扎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小孩。
仔细一想,他确实是个孩子。即便是身为长兄的王太子,我记得也才十五岁左右。听埃德加王子的辩解,他引起这次的骚动,只是因为想去向父亲询问哥哥失踪的真相而已。
虽说他是伊莎贝拉的儿子,但也不代表他是共犯。照这情况看来,他本人一定毫不知情吧。
根据卫兵所说,日前他才造成类似的骚动。
当时埃德加王子直接去找陛下谈判,表明自己想前往学校上学。似乎是由于他母亲说在学校学不到帝王学,所以反对他去学校上学的缘故。不不,王太子为了去上学都离开王都去学校了,第二王子有什么理由不能去啊。而且还说要让孩子学帝王学,这母亲想让儿子竞争王位的企图心也太强烈了吧。我认为这个王子留在母亲身边并不是件好事,不如顺著埃德加的期望,无论学校还是哪里都行,就让他出去外面或许会比较好。
卫兵正要把王子带走之际,我上前制止卫兵,并抬头向父亲看去。父亲明白我的意思并点头答应后,我随即开口邀请埃德加和我们一起前往谒见厅。
「咦?可以让我一起去吗?……话说你是谁啊?」
你现在问也太迟了吧,应该一开始就问啊。该怎么说呢,这王子也太单纯了吧。
于是我向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奥比涅家的三男,没想到埃德加竟然知道我。他似乎是之前从身为王太子的哥哥那里听说的。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有稍微耳闻过法皮欧哥哥是王太子艾尔曼殿下的朋友。因为哥哥并没什么提这件事,所以我没想到他们的交情有那么好。
听埃德加所说,他对王太子哥哥非常敬爱。
「话说回来,坐在你肩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啊?」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移动目光,看著我的肩上问道。
果然还是会在意吗?我以为比待在头上要好一点的说。
我想说头上摆著一个神秘物体去谒见陛下实在失礼,所以本想把丘比留在房间。但是当我向它解释完毕,并把它放在桌上,准备走出房间的瞬间,却遭到丘比重重地冲撞。
我差点以为腰骨会折断,拜托你也手下留情一点吧,真是的。
我考虑到有可能是因为连结的关系,它不能离开我太远,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它带来了。我把丘比放在手上,正要向对它充满兴趣的埃德加介绍时,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因为廊上铺著绒毛长度较长的绒毯,所以对方走到相当近的距离时我才发觉。一阵规律到感觉有点神经质的脚步声,在我们的正后方停下。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背上流下冷汗。只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呼唤埃德加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可以来这里……哎呀,你们是……」
……骗人的吧,真的不该见到的人居然来了。
她就是孟福尔王国如今唯一的王妃,伊莎贝拉。
一般而言,或许用美丽来形容她的容貌是再正确不过的事。然而不可思议地,我无法对她抱持好感。虽然这说不定是心理因素所致,不过也可能是我从她的表情就感觉得出她的为人。
她的脸蛋昭示著内心极度不快,不知她是因为遇见不共戴天的敌人(琉希安),所以才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她平常就是挂著这副面孔……
我忍不住别过头去,父亲则是代替我报上名字。
如果继续看著她,我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现在我光是要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就已是尽了全力。
不知是否受到我心情波动的影响,原本在我手掌的丘比突然跳到我的肩上,身子还微微发抖著。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可以继续待在这里。
「父亲,我们走吧。」
「的确该走了。」
父亲向对方礼貌地问候后,随即转身离去。而我的态度大概就像个没礼貌的小孩吧。
「抱歉,埃德加王子,我们下次再聊吧。」
我勉强向埃德加道别后,我们便在卫兵的陪同下走向谒见厅的门扉。我感受到背后埃德加遗憾的视线,以及伊莎贝拉如针刺般的目光。
而在谒见厅中,台阶上方一张宏伟的王座上,坐著一名看起来地位崇高的大叔……咳咳,陛下望著下方的我们。
父亲向他行臣下之礼,我也跟著父亲照做。在那之后,我们两人抬起头,与陛下对上眼。
原来如此,从他的容貌看得到我的影子。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像陛下吧。
「哦……你就是琉希安吗?确实很像夏洛特啊。」
夏洛特是我真正的母亲,也就是养育我的母亲安娜斯塔西亚的亲姊姊。
咦?这么说的话,我跟养母安娜斯塔西亚确实有血缘关系。当时因为真相太令人震惊,以至于我现在才终于发觉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我跟现在的家人多少也算血脉相连,这个事实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救赎。
「埃瓦里斯特,本王听说了。他似乎是非常优秀的孩子。」
「是,承蒙陛下夸奖,犬子确实成长卓著。」
陛下假意这么说,其实是在夸奖自己的儿子,但父亲毫不畏惧地这么回答道。陛下脸上挂著笑容,眉毛却跳了一下。
「……你这是大逆不道的发言呢,他是本王的儿子。」
真是沉不住气的国王呢。真让人遗憾,这人无庸置疑是我的亲生父亲。如今两个父亲把身为儿子的我晾在一边,彼此的目光针锋相对,迸发出火花。
「陛下。」
听到我突然开口,两人吃惊得转头看向我。
你们该不会真的把我这个当事人忘了吧?我重新打起精神,咳嗽一声后,询问今天陛下召见的理由。当然,来此之前我对事情的始末已经知道不少,对于这次召见的理由,我自认大致上也都理解。
首先是想确认我平安无事,再来则是厘清我今后的立场,最后则是关于暗杀者的处置……至今陛下因为考虑各种利害关系,以及人脉所涉及的邦交和势力平衡,因此对于揪出犯人似乎有所犹豫。但是当儿子性命面临迫切危机,他也不能再坐视不管。
「就我而言,我也不希望遭遇无谓的生命危险。我想请问陛下,我的王位继承权该如何安排?另外,我可以放弃继承权吗?」
我直接了当地提出问题,陛下和父亲都忍不住大为惊讶。
父亲虽然早就知道我猜出犯人是谁,也晓得我比一般小孩成熟,如今却也不由得吃惊;而在陛下看来,我只是刚见面才几分钟的八岁小孩,如此年幼的孩子竟不要求逮捕危害自己性命的犯人并加以惩罚,反而接受一切不合理的对待,想要圆满解决事情,他当然会为之哑然。
只不过,我这么做主要也是为了刚刚才相遇的埃德加。
若是我追究犯人,母亲的罪孽将会连累到儿子。在她看来,她一定自认是为了儿子好,但其实追根究柢还是为了自己,她终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不行,王室也有法律要遵守。未成年的王族不能擅自放弃继承权。当然,还有废嫡这个手段,不过本王……」
陛下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从父亲埃瓦里斯特身上移向我。我思忖著废嫡这两个字的意思,感到有些犹豫。想到要完全斩断与亲生父亲的关系,我不禁有些退缩。
因为至今失去至亲的痛苦记忆,令我感到有些悲伤。
「……我明白了,那么就……」
「本王没有打算废嫡。」
陛下打断我的话说道,接著他又继续开口:
「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本王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也不吝于查明凶手。本王并没有打算放弃你。」
陛下至今似乎也尽可能地采取许多对策保护我,但毕竟要保护的对象身在远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我来说,我丝毫没有打算要责怪他。可以的话,我希望他继续维持现状别管我,但是实际与他见上一面后,从陛下的表情看来他似乎做了决定。
不,我说真的,我只是希望你别管我啦。
「虽然失踪,但是陛下您有王太子,而且还有埃德加殿下。」
正当我说不出话时,父亲从旁插嘴掩护我。陛下或许因此动怒了,他刻意搬出歪理和父亲唱反调。
「那又如何!你都已经有两个年长的儿子了,你还打算连我的儿子也抢走吗?」
不不,你在说什么啊,国王陛下,我没有打算放弃伯爵家三少爷的身分哦。当然,我知道如果将这句话说出口,情况只会变得更麻烦,所以我选择闭嘴不言。
不管怎么说,就算放弃继承权,只要我还活著,对伊莎贝拉就仍是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也有可能会因为我的威胁变小,事情就得以圆满解决,但凡事毕竟不能尽如人意。
这场谒见对陛下而言,或许就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虽然陛下早有决定,但是一考虑到国家利益,还是很难马上采取行动吧。
毕竟第二王子的母亲伊莎贝拉一旦失势,国家和重臣们微妙的权力平衡可能会随之崩溃,而且对贸易也会造成深远的影响。
陛下说要处理她,那就表示陛下已经衡量过所有的后果了吧。
「陛下,我无意引起国家混乱。」
「……但这可事关肩负国家未来的王子的生命。」
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坚决反对处理伊莎贝拉。姑且不论我的心情,只要一想到伊莎贝拉可能造成的影响,我就认为现在还不是揭发她罪行的时候。
我对她的憎恨并没有淡薄,也不会原谅她。即使如此,我还是用冷静的头脑做出这样的判断。正因为我知晓计算过的正确答案,所以才会强行压抑情感上的冲动。因此,我已经不想再待在王城了。
身为国王的父亲虽然比想像中还要任性,但基本上仍是把国家利益放在私人情感之前的干练之人。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他可能只是因为在儿子身上见到溺爱妃子的影子,所以有点高兴过头而已。
正因为如此我才劝他,就算是为了埃德加,也请他再多加考虑吧。
「母亲一旦失势,那孩子可能也会跟著被葬送未来吧。」
「正是因为如此,才请您更要三思。」
我喜欢这个国家,这里既是养父母所爱的国家,对我来说也是出生的故乡。但是很遗憾,即使我对这国家有感情,也丝毫没有意愿继承王位。所以如今王太子失踪,无论如何埃德加都必须平安无事,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于是我趁这个机会积极进言。
向陛下询问,是否能成全王子想要出外游历的愿望,让他去国外留学。
就算国内发生什么事,如果是在埃德加因留学等理由不在王国的时候发生,应该就可以将影响压到最低。
「……他虽然有点不听话,却的确是个敬爱兄长的好孩子。」
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幼,埃德加对王位一点也不执著。真要说的话,他很有学习意愿,想要早点去学园都市,吸收众多知识。
而身为王太子的兄长,似乎对他影响很大。
接下来陛下的一番话,才让我明白他对失踪王子的期待比想像中还要深。
「王太子头脑清晰,在王族之中魔力量也算超群绝伦。本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送他去学园都市,即便那里是他母亲的故乡。」
陛下之所以不肯答应让埃德加去留学,其实并非全是因为伊莎贝拉。他一直期待能成为继任者的长男失踪一事,对他造成莫大的打击,超乎众人所想。
即便他贵为一国之王,却也只能被束缚在王位之上,无法任意行动。不能亲手保护心爱的人这件事,一定时常在他的内心纠结吧。
我和父亲两人一起劝说,终于成功让陛下打消念头。
陛下提出妥协条件,一是要增加我的护卫,二是派人监视伊莎贝拉。护卫的事我虽然出言拒绝,却立刻遭到否决。
尽管我向陛下说明了自己有一定程度的自卫能力,父母也夸张地派了许多护卫给我,却只是再次造成两个父亲针锋相对,所以我只好答应下来。
为什么这两人老爱为这种小事较劲呢?
陛下派的护卫不是骑士,而是所谓的密探。因为密探不会大摇大摆地跟在我身后,所以倒也还好,感觉就像是忍者。
「难得来到王都,你不妨好好参观后再回去。」
临别之际,陛下这么说著,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当然趁机拜托他准许我阅览王立图书馆的馆藏。
陛下似乎有些意外,不禁反问「那样就好了吗?」,不过他仍是爽快地发行许可证给我,而且是有著国王陛下亲笔签名的特制许可证。我拿著这种东西去没问题吗?
陛下笑容满面地将许可证递给我,我当然不好意思忤逆他的好意,只得心怀感谢地收下。一出王城后,我举起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在谒见厅的时候,丘比攀附在我腰间皮带的小腰包上,这时它才终于动了起来,攀爬到我的头上。
因为被陛下问到会很麻烦,所以我当时灵机一动,让它伪装得不引人注目。话虽如此,现在应该已经有密探在跟著我了,所以丘比的事也会被陛下知道吧。
这么说对身为父亲的国王虽然有点无情,但我对他的印象只有一句话……实在是有够麻烦。
不愧是王立图书馆,里面收藏著大量的魔法阵书籍。
从现在无人在使用的大魔法,到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特殊魔法,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其中最引起我兴趣的是精灵们构思的生活魔法。
与把魔法当成特殊武力的人类不同,精灵几乎全员都有复数属性,并且拥有丰富的魔力。正因为如此,生活魔法才会于焉诞生。
不愧是精灵使用的魔法,实在不容小觑。因为几乎全是复合魔法,若是没有三种属性以上的人,根本不能使用,可以说是艰难无比的魔法。便利是便利,但如果只有一部分人能使用,那就没有意义了。
即使我没有属性上的限制,但考虑到必须一一使用卷轴这点,生活魔法对我而言就同样不能算是轻松方便的手段,我还是用正常的方式生火、洗衣、洗澡会比较好。不过纯粹以阅读为乐的话,记载生活魔法的书籍挺有趣的。
攻击魔法相关的书籍可以说多到足以塞满一整个楼层,人类为了这种事情真是不惜花费劳力呢。而且伤脑筋的是,还特别去钻研如何提升杀伤力,如何才能广范围歼灭等等。
好了,接下来是白魔法。回复魔法在哪儿?有了。
在攻击魔法旁边,有个像是附带而设的回复魔法书柜。回复魔法也是随著战争演变激烈而发展起来的魔法。人们为了让负伤的士兵有效率地恢复原本的状态,然后再送回战场,因而开发并研究回复魔法。姑且不论它的历史,回复魔法是在和平时期也能派上用场的魔法。
我翻了翻书页,盯著魔法阵的那一页看。回复魔法种类繁多,有解毒、解除麻痹、解咒等解除系魔法,以及回复伤势等等。
令人惊讶的是,也有修复残缺部位的魔法。只不过这种魔法因为魔力消耗异常庞大,除非拥有精灵的魔力量,否则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夺走施法者的性命。这代表修复缺损部位,就是需要这么大的代价。其施法者需要的属性除了风与水之外,甚至还要光。光与暗是特别的魔法,拥有光、暗和其他属性的人非常稀少。这种威胁贵重人才生命的魔法,甚至反而会带来损失,因此也不难理解这本书被限制阅览的理由了。
这里还有更多夸张的魔法。比如需要耗尽数百名魔法师魔力的大陆级魔法,若是画成魔法阵,不管是大小还是张数都会十分惊人。
之后的研究者虽然留下魔法阵作为资料,但要完全重现恐怕很困难吧。光是将魔法阵所需的咒文写成文字就已经写不完,一本厚度还可比字典,而且总共十本……这种书有谁会读?
不管怎样,图书馆非常有趣,其中还存放许多简易的回复魔法,相信今后都会派上用场。
隔天,我们出发离开王都。
虽然我本想再多停留几天,但是父亲变得有些神经敏感,于是我们决定早早返回领地。这么说虽然不是很好,不过父亲和陛下似乎都看彼此不顺眼。
从王都出发后经过整整一天,我们抵达来时曾路过的绿洲小镇。
虽然我们才刚启程,不过再往前走会有好一段路遇不到村庄或城镇,因此父亲以往回程时总是会在这里停留较长时间,做好之后野营的准备。
但是,平常总是充满旅客的热闹城镇,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
听路上遇到的旅行商人所说,这里似乎有疾病在流行,对方还提出忠告,要我们最好早点离开。我们为了瞭解详情,于是急忙赶往镇长家。
「我想应该不是会感染的疾病。」
镇长似乎发烧倒下,出来接待我们的是镇长儿子奥托。
奥托有著热带地方特有的黝黑皮肤,是名相貌精悍深邃的青年,年纪大约三十岁。此时,进入房间的夫人替来客们送上茶水。
「……是盐。」
我喝了口茶,皱起眉头,无意间说出这句话。
奥托眨了眨灰色眼睛,惊讶地说「确实如此」,并有些困惑地点头肯定。父亲咳嗽一声,说了句「确实是掺了盐巴」,随即要求奥托说明。
据奥托所言,今年降雨较少,绿洲的水固然不用说,连雨季时可蓄水的蓄水池也乾涸,于是他们便往位于盐湖方向的水井取水。前往王都经过这里时,我确实也听说了这个情况。这么说,这里在那之后也一直没下雨吧。
「……虽然可以治疗,或者该说回复,但那样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回复……啊,对喔,你会使用魔法吗?」
就算是贵族也未必所有人都会使用魔法,更何况回复魔法还算是稀有魔法,所以奥托大概没有想过要用魔法回复吧。他不自觉地连敬语也忘了使用。
「对,可是那种魔法是用来减轻体内的毒或活化身体机能,从而帮助治愈,效果只不过是一时的。这跟受伤不同,不是治疗就会好。以这次的情况来说,若是不从根本解决,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奥托方才误以为治疗就等于解决问题,想要完全倚靠魔法,如今不禁为自己的短视感到羞愧。不,我瞭解你的心情,因为魔法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嘛。
「这里的燃料很丰富吗?」
听到我的问题,奥托心中似乎想著「为什么会问燃料?」,表情显得愈来愈困惑。不过下一个瞬间,他便露出笑容,开口说道:「啊啊,原来如此。」
「这也只能暂时应急……大概也已经有人在实践了,不过我想应该能让效率更好一点。」
如今,我的眼前高高堆起各式各样的废铁。
在奥托的协助之下,我们从居民那里收集了许多不需要的金属物品。
我打算将这些废铁加以炼金,但我们毕竟在旅途中,自然不会携带设备。不过若是至少能把废铁铸成铁块,那就容易炼金了……啊,有了!
「丘比会重力系的魔法吧?你可以把这些废铁压缩吗?」
我抱著姑且一试的心理,向丘比提出这样的提案,但其实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随即,丘比彷佛瞭解我的意思,从我的头上一跃而下。它动著下颚,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发出叽吱叽吱的声响,身体开始摇晃起来。过不久,眼前便出现一个半透明的球体。当我还来不及细思发生什么事时,巨大泡泡已经包覆堆起的废铁,转眼间便收缩起来。
铿一声,金属块掉落地面。
「………………」
虽然是我自己拜托它的,但……好可怕!
「……原来那不是岩鼠啊。」
啊,这么说来奥托也在场。算了,至少他不会想到是贝西摩斯吧。我暧昧地笑了笑,请他带我去找打铁铺。
我的计画简单而言,便是请铁匠制造可收集水蒸气的特殊锅子。
打铁铺有专门制造武器防具的工匠,也有只打造生活用品的工匠。当然,也有人两者兼具,不过大多都各有坚持而有所区别。
「这是小弟你做的吗?很好的炼金,这么一来便挺容易锻造的。」
我已透过炼金去除杂质,让那个铁块变得容易加工成锅子。虽然我没什么金属加工的经验,不过幸好是成功了。
他是专门锻造生活用具的工匠,动作的确熟练,熔成板状的金属逐渐被打造成锅子。我虽然不会锻造,不过使用变化形状的魔力炼金也能做出同样的物品。只见外形相同的物品,陆续被量产出来。
用魔力变化形状,与花费心力打造、研磨金属的锻造,两者不同之处在于硬度、韧性和独特弹性所构成的耐用度,还有就是作为工艺品的美感吧。只不过这次是为了应急之用,所以只要实用就好。
锅子的构造并没有用到困难的原理,只是在锅盖上设有机关,以期有效率地积蓄水蒸气。
虽然这不是可以一口气拯救城镇的大工程,却能让各个家庭撑到降雨为止。由于跟普通锅子的价钱一样,所以谁都可以购入,更重要的是能够往后城镇能够自产。毕竟即使城镇这次进行暂时性的大规模救助,那下一次又该如何,终究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光是能确保饮用水就已是帮了大忙。我会拜托其他铁匠,准备进行大量生产。」
幸好这里燃料充足,用蒸气制造纯水就容易了。
奥托也有去上学,所以他本就具备相当的知识。他似乎原本就发觉盐是原因,而且也想到解决方法了。
只不过,他在提出制造巨大蒸馏系统,或者建造以太阳热能蒸发地下水分的装置时,却马上便遇到瓶颈。毕竟那都需要花费庞大的费用。
得利于丰富的盐和蜜仙人掌产业,这个地方确实相当富裕。虽然像他这样留过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但由于邻近王都,所以似乎也有人就读王立初等科。即使如此,这座城镇的经济仍不足以支撑设置那些设备。
今后是否要举全镇之力建造大型装置,建造技术又该如何取得,这些议题就交给居民日后自行讨论决定吧。
在那之后,我前往几个有病情严重患者的人家,使用在王都刚学会的回复魔法施加治疗。治疗时,我乾脆把魔法纸从卷轴本体撕下。
卷轴本来的功用是保护魔法阵,但是就我的情况来说,反正都会燃烧,而且念写的好处是能在空中立刻画出魔法阵,所以只需要绘有魔法阵的魔法纸就能发动。当然,魔法纸会冒烟燃烧,不过魔法能正常发动。另外,防止纸张随时间老化、考虑到移动和维持阵列形状等等,这些功能我都不需要。不过卷轴的用途当然并不只是这些功能,所以仍然需要改良。而这件事就是我为日后制作新卷轴所踏出的第一步。
之后只要饮用纯水,病人的症状应该就会改善,再来交给身体自愈应该就是最好的做法。再加上奥托很能干,所以也不需要我这个外地人插手。
不过,有上学果然就是不同。虽然奥托的努力最终是白忙一场,但我想得到的方法,他迟早也会想到吧……
我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再加上年纪不小),所以在待人处事上相对有利,然而我几乎没有这里的知识。正因为如此,我若能学习魔法、魔道具以及这个世界特有的植物等知识,能够炼金的范围应该会更广阔。
此时,我想到了位于多力斯坦王国、法皮欧哥哥留学的国家。
那个国家有知名的学园都市,与我国是友好国,同时也是王太子艾尔曼殿下母亲的故乡。
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难以压抑的好奇心在我的心中无边无际地膨胀,怎么样也无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