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方同学,那边歪了。」
我站在梯子上,把招牌装设在教室门口。
下方传来平淡的说话声──是绵苗结花说话了。
「呃,往哪边歪了?」
「左边。仓井同学,你那边再往下一点看看。」
「喔……喔喔。」
阿雅抬著招牌的另一端,似乎对结花战战兢兢,小心调整位置。
结花看著这样调整好的招牌一会后。
「……嗯,位置正了。」
只留下这句话就走进教室。
阿雅目送这样的结花离开后,悄悄在我耳边说:
「绵苗同学还是一样凶啊。」
「会吗?刚刚那只是很正常在说话吧?」
「内容是啦,可是说话语气……该怎么说,不觉得很吓人吗?感觉很冰冷。」
「你推的兰梦不也是这一型吗?例如态度冷淡,说话清楚明白。」
「兰梦大人可以啊……那是一种不让任何人亲近的孤傲女王气息,光想就打冷颤。兰梦大人果然棒透了啊!」
我们的对话有点鸡同鸭讲……不过也无所谓吧。
我下了梯子,走进教室,开始检查内部装潢有没有缺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校庆当日了。
也因为已经来到校庆前一天,今天各班级与社团都十分忙碌,赶著要完成准备工作。
这种整间学校都很忙碌的气氛。
我上高中以来就一直尽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触。坦白说,这种气氛对这样的我而言──并不怎么舒适。
可是…………毕竟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竭尽全力。
「喔~~!很好嘛很好嘛!就算是平常用的桌子,铺上桌布就很不一样啊!啊,对了,服装的套数还好吗?够用吗?」
教室正中央,校庆的班代表二原同学朝各个方向发出指令。
二原同学平常就天真烂漫,又很会带动气氛。她这种能和大多数同班同学聊得愉快的沟通力,在这种场面就发挥得很好。
辣妹真不是白当的。
虽然有重度特摄迷这个不为人知的兴趣,她骨子里果然是个开朗角色啊……
「桃乃……你真的连这衣服也要穿?你本来就很漂亮,只穿女仆装应该就很好了吧?」
「不不不,我是班代表,还是要炒热我们二年A班『Cosplay咖啡馆』的气氛才行吧。所以为了招揽客人,我特地挑了有够醒目的一款啊。」
二原同学这么说──一边套上了怪兽装。
一种全身黑色,像昆虫又像恐龙,看起来很厉害的二足步行怪兽。
连我都知道。这是宇宙奇迹超人里面很有名的一种敌人。
「噗噜噜噜噜噜……」
「桃……桃乃?吓我一跳……你刚刚那怪声是怎样?」
「没有啦,我是想说发出像是怪兽的声音,大家不是会很开心吗?噗噜噜噜噜噜噜……」
「不不不,有够恐怖!这会吓死人!」
看在旁人眼里,多半会觉得二原同学奋不顾身,试著炒热气氛吧。
但我总觉得其实二原同学只是想在人前合法地穿上怪兽装,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滥用职权。
「佐方同学,可以来这边帮忙一下吗?」
我正看著滥用职权怪兽,结花就轻轻拍了我肩膀。
她从细框眼镜下,面无表情地看著我。
「去里面放饮料类的空间。」
「啊……噢,好啊。」
我听从结花的吩咐,来到用门帘隔开的饮料放置区。
结花从后跟来,不发一语,唰的一声拉上门帘。
接著……她也没拿下眼镜就凑过来看我的脸。
然后就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时那样──笑咪咪的。
「嘻嘻嘻!跟小游两个人独处~~」
「呃……不是要我帮忙吗?」
「呵呵呵……没有这种事情!因为我只是想合法和小游两个人独处嘛!」
「你一脸跩样在讲这什么话啊!等回到家,我们就可以两人独处了,不要特地冒奇怪的风险来玩!」
「人家才不是在玩呢~~人家是想补充小游能量嘛~~」
刚看到结花撒娇似的吐了吐舌头。
接著她就一身在校款打扮……用力抱住我。
然后……过了五秒左右又迅速分开。
「嗯!小游能量,充填完毕!好~~加油~~!」
「这是什么仪式啊……我是什么能量站吗?」
「嗯~~对我来说是力量的泉源……也是路标吧。」
结花转身背对我之后,小声说:
「我对勇海说了会努力,可是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经常会觉得累或是不安。所以……对不起喔,小游,每次都依赖你。」
结花这么说完又转过来面向我──露出天真的笑容。
「那剩下的时间,我们再努力吧!小游……我们要办好校庆!」
「……嗯,是啊,我们一起加油吧。」
于是我们微微错开时间去到门帘外。
结花再度回去进行准备工作时,脸上一如往常有著冷淡生硬的表情。
她切换起来还是那么快,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
等布景架设完毕,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身体固然也累了,但精神上更累……我这么想著,连衣服也没换就这么躺到客厅沙发上。
『那么,我到机场了,大概再一个小时就到你那边。』
打开手机一看,那由传来了联络。
她回来前竟然会联络,还真稀奇……她素行太差,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让我吓一跳。
而且她会不会太常回日本了?老爸的钱包要不要紧啊……
「结花,那由说再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到。」
「好~~勇海也有跟我联络,差不多也会在那时候到~~」
结花一边说一边把眼镜放到桌上,解开了发圈。
为了明天从早上就能去参观校庆,那由与勇海都是今天就会来我们家过夜。
我们四个上次齐聚一堂已经是动漫展前的事了。
我正茫然想著……但愿那由和勇海不要又吵起来。
──不知不觉间,客厅里已经没有结花的身影。
「咦?结花?」
我在沙发上坐好,四处张望,就听到客厅的门喀啦一声打开。
「锵锵~~!」
这个自己喊出音效走进客厅的人──是穿著女仆装的结花。
黑色连身裙款的女仆装,裙子在膝盖的高度变很蓬。
裙子与过膝袜之间露出了健康的大腿──产生了所谓的绝对领域。
白色围裙洋装绣有荷叶边,十分可爱。
放下的黑色长发有纯白的头饰点缀。
头发颜色、眼睛颜色、体格,明明全都不一样……
但看在我眼里,简直就像──扮女仆的结奈。
「……感觉如何?好看吗?主……主人!♪」
结花露出腼腆的笑容,说出不得了的必杀台词。
「啊,顺便说一下,正式上场的时候,我会穿长裙版的女仆装喔!毕竟让小游以外的人直接看到腿,实在太难为情了……」
我明明没问,她却开始辩解。
结花一只手拿著为了校庆而买的托盘,另一只手……朝我伸来。
「结花不管什么时候都希望主人开心,所以……结花会卯足全力加油!以后……我也可以继续陪在主人身边吗?」
这是怎样?这孩子是想萌杀我吗?
足以破坏高中男生脑袋的强烈情境接二连三而来。
「……不行吗?」
我正拚著一口气压抑无处宣泄的心情,结花就小声这么说了。
她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不安。
大概是被结花这种不像她风格的声调所触发……我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结花伸来的手。
「怎么会不行呢?虽然主人这个称呼我实在是承受不起,不过……如果是以『夫妻』身分,希望……以后你也能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小游。」
刚感觉到她放开我的手,紧接著──是一阵柔软。
结花很用力地……抱住我的身体。
事发突然,让我吓了一跳。
但我也做出回应──我的手绕到结花背后,用力抱住她。
「……我可以说说以前的事情吗?」
「……嗯。」
「我国中那时候……就跟小游一样,有过一段抗拒上学的时期,这我说过了吧?」
就这样。
结花紧紧抱著我,开始述说──「过去的伤痕」。
「勇海她不是说小时候的我还满顽皮吗?」
「嗯,好像说过。是说你属于那种『我要当第一!』的类型?」
我想起暑假时看到的那些结花小时候的照片。
「不过,顽皮的个性终究渐渐变沉稳……但我爱说话这点并没有改变。不管是国小,还是上了国中,我都是个会一直和要好的朋友说个不停的……『很多话的御宅族』。」
「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御宅族了啊。」
「小游不也说过自己从以前就是御宅族~~我也一样!我最喜欢动画和漫画,就会聊起哪一部作品好看,又或者热烈谈论『我想到的理想剧情』──」
我想到的理想剧情?
我觉得自己一瞬间听见了黑历史情报……不过讲了就会离题,就别吐槽了吧。
「还好啦,我国中的时候也是御宅族兴趣全开,当自己是开朗角色说个不停……所以我隐约可以浮现出画面。」
「我没有装开朗角色喔!就只是和兴趣合得来的朋友在教室的角落,每天都聊得很热络……可是毕竟我们很吵啊,也许就坏的方面来说引人瞩目了吧。」
她说到这里的同时。
我感觉到……她绕到我背后的手──加重了力道。
「大概是从国二的夏天开始吧。其他小团体的女生,该怎么说……开始来招惹我。我们一说话,她们就会在附近窃窃私语,或是很露骨地避开我。之前我和这些小团体几乎没什么往来……我想大概是有点看我不顺眼,感觉像是这样。」
「这……」
我勉强压制住差点忍不住喊出来的自己。
虽然结花说是「招惹」……
实际上,八成不是用这个可爱的词就能形容的吧。
所以就是只因为有点看不顺眼这种没营养的理由,结花──就被班上的女生找碴吗?
「起初我都有忍下来喔,可是,本来跟我很要好的朋友也说不想被连累……就不再找我说话。这样一来,感觉就好像……断了线。」
「……这样啊。」
这种时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换作勇海,一定说得出几句耍帅的台词吧。虽然要说那样好不好,我也有点疑问就是了。
然而我还是不想让结花不安。
所以虽然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紧紧拥住结花,慢慢摸著她小小的头。
「……嘻嘻嘻,小游,谢谢你。」
「不会。值得你道谢的事,我什么都做不到。」
「才不会呢。因为小游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把我……带去闪亮的世界。」
接下来──结花把自己抗拒上学那时期的情形说给我听。
连朋友都不再找她说话,让结花孤立无缘,愈来愈害怕上学,开始把自己关在家里。
她会读轻小说或漫画,看看动画,多少能够排遣。
但有时一到晚上就会平白无故地流眼泪。
有时一到早上,肚子就会突然痛起来。
结花就在这么痛苦的状态下……茧居了将近一年。
我被来梦甩掉后,只有茧居一周左右。
原来我只是为了这点程度的事就说自己绝望了吗?我自己都觉得可耻。
因为,结花「过去的伤痕」非常深────足以让我觉得自己的烦恼简直可笑。
「就是因为就近看著这样的我……我也明白勇海为什么会变得过度保护,毕竟当时的我就是这么惨……」
「就算这样,我觉得把自己弄得像是型男的勇海自己也有问题啦。」
「啊哈哈,就是说啊~~像她那样到处攻陷女生,做姊姊的还是希望她自重,真的。」
我一说笑,结花似乎也轻松了些,回了我几句像是发牢骚的话。
然后,结花深深吸一口气。
更加用力抱紧我。
「……国三那年的冬天,我参加了《爱站》的选秀会。我都茧居了一年左右,这样当然会让人吓一跳吧?爸妈和勇海都傻眼了,可是……在我最难受的时期,漫画和动画给了我活力,我就想说自己也想创作这种『故事的世界』……我是真的这么想,然后我被选上了!」
接下来的结花拿出勇气……在剩下的最后几个月把国中念完。
然后对自己的心情做出了结,来到东京。
她一个人住,兼顾高中生活与声优工作。
接著──在高二突然被提起婚事,发展至今。
「……说完了!对不起喔,说这种阴沉的话题。还有……谢谢你听我说,小游。」
「不会,我才要说……结花,谢谢你告诉我。」
然后我们自然而然慢慢分开。
视线所向之处,结花明明才刚说完阴沉的话题……脸上却有著像是天空中最闪耀的一颗星那样的笑容。
「结花,你为什么这样笑咪咪的?」
「没有啦,我只是感慨万千地想到我真的好喜欢你!感~~慨~~万~~千~~」
「刚刚说的话里有什么成分会让你这样吗?」
「想也知道有吧~~我刚当上声优,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时候,给了我勇气的就是『谈恋爱的死神』。而现在,带给我幸福的每一天的是小游。这样一想就觉得……我果然最喜欢你了嘛。」
「不不不,反了吧。是结奈给『谈恋爱的死神』活下去的希望,然后现在也是结花带给我虽然吵闹但开心的每一天,所以我才要说──」
「──我才要说?」
结花紧追不舍地问了,朝我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
我突然感到难为情,一句话说不下去。
「我~~才要说~~?」
「没、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要说。什么都没有。」
「不可以~~在你好好回答完之前都不能回去~~」
「是要回哪里啦?这里就是家了耶。」
「细节不重要!来,赶快说出来~~?我才要说~~?是对结花~~?……喜?……欢?」
「这诱导的方法也太露骨啦!而且,根本是你自己在说──」
「我说啊,这样让人很不耐烦,赶快去滚棉被好吗?真的。」
我们两人正谈得热烈。
忽然听到走廊传来这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亲人说话的声音。
我和结花先对看一眼,视线慢慢转向走廊。
我们看见的──是扑克脸的那由以及脸上挂著型男微笑的勇海并肩站在那儿。
「小那,这种事情气氛最重要了。就是要像刚刚那样从打情骂俏开始,然后随著时间来到晚上,才会更火热啊。不过小那还是小孩子,也许不会懂啦。」
「啥?这气氛型男有够烦。」
「气……气氛型男……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两人似乎争执了起来,不过可以请你们晚点再吵吗?
「那由,勇海……你们两个从几时就在那里了啊?」
「啥?已经在这里将近十分钟了耶。紧紧相拥的两人世界……很好啊。呿!」
「游哥真有一套,竟然让结花发出那么撒娇的声音……『在你好好回答完之前都不能回去~~』啊哈哈……结花好可爱。」
「勇海,你一定在嘲笑我吧!笨蛋~~笨蛋~~我受够了!你们两个都一样,既然到家了,至少说一声啊~~!这样人家多难为情啊~~真是的!」
──闹著闹著……
校庆前一天晚上比平常更吵闹地过去了。
接著──明天终于就是校庆。
可得好好努力,让这次校庆不管对我还是对结花……都是最棒的一次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