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猫球──星期一
潮丸【うしおまる】
宿于右臂的招潮蟹式神。召唤时,会集合许多小型螃蟹,在右臂形成巨大的蟹螯。
—1—
早期一,少女奔跑着。
在放学后的走廊上。
她的马尾在身后飞舞,汗滴洒落,少女挥动着双手拼命地狂奔。
紧追在后的则是黑影、黑影、黑影。
校舍中充斥着不寻常的热气与浓烈呛鼻的兽臭。
油毡地板在夕阳的照射下,变得如血一般艳红。在一面闇黑之中,无数的光点熠熠发亮着,仿佛要舔舐那片鲜红。
一阵阵声响……
咕哝不休的呢喃。
高声且拖长了尾音,就好像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唰唰的爪声磨蹭着冰冷的地板。
喵喵咪呜咪呜咕噜咕噜叽叽呜啊呜啊。
是猫。
光点来自于数百只猫儿的眼瞳。
大猫、小猫、黑猫、白猫,而且全都不是普通的猫。
仅有头颅的猫,发出咻咻不成音的声响。形同气球般竖起毛的猫,脸上悬挂着腐坏的眼球。双头公猫,与如娱蚣般有多只脚的母猫依偎着交媾。在母猫的腹侧,有七只只有头部的小猫,喵喵地叫着吸吮母乳。
奇形怪状的猫儿,上方是猫,下方也是猫。交叠的猫脚,或相互纠缠、或彼此融合,形成了巨大的集合体。
一阵咯吱咯吱的异响,是猫儿啃噬同类的声音。轻佻的娇鸣,则是表示亲密的意思。
偶尔有猫从集合体中脱离,立即就会被同伴捉住尾巴拉了回去。
畸形的集合体中有着无数的脚。或蹬过、或滚过地面,以怒涛般的气势向前推进。
每当它在地面滚动时,便会将周围的猫吸纳进去,体积逐渐扩大。眼见已膨胀到即将触及走廊左右两侧的大小。
而在猫儿们前方的,是一对身着学生制服的男女。
他们抓住彼此的手奔跑着。男子的体格看来不差,但已气喘吁吁。刘海因汗水而紧贴前额,他挥动着单手,挣扎着摆动,双腿也几乎要打结了。
束着头发的娇小少女,反而显得较为镇定。呼吸规律而平稳,手脚的摆动也有一定的节奏,甚至有余力偶尔转头,目测他们与异物间的距离。
距离逐渐缩短了。
那个物体如海浪般紧迫而来。在那异物的前方,六只脚的猫如蟑螂般唰唰爬行于地面,脚掌间张着薄膜的猫,如蝙蝠般在空中滑行。蝙蝠猫见了少女,喵地叫了一声,嘴角垂下唾液。
男子的手因汗水滑落而松开了。
他想呼唤少女,但除了阵阵喘息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当他正感焦虑之际,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好不容易维持的步调被打乱,步伐已经慢了下来。
蝙蝠猫飞向空中,往男子的肩头一抓……衬衫撕裂,鲜血渗出。
随着不成声的哀号,男子的身体突然往下陷落。
攫住男子脚步的,是地板上的洞穴。
硬质的地板不知何时被贯穿,出现黑漆漆的洞口。
一阵腥风从中窜出,洞穴中央存在着某种尖锐的东西。
那是两根利齿,以及前端是分岔的细长舌头。男子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
他腰部以下的部分完全埋入地板中,如呕血般的惨叫回荡在走廊之间。
但是,少女别说是停下脚步了,甚至连头也不回。
不久,完全吞食掉男子的『洞穴』,瞬间阖上了双颚。大嘴深深沉入地板,消失无踪。
地板之上,猫儿的集合体滚动着追向少女。
不知男子是否有察觉到……
在松开手时,少女一度回过头来,轻声呢喃着。
那声音,唤着「虚」。
只不过,少女的声音与尖锐的猫鸣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最后,当男子放声哀号时,少女未再回头,只是用力握紧了规律摆动的双于。
奔跑。奔跑着。少女穿越走廊。
她双手挥舞,抬起了膝盖,制服裙翻飞着持续向前方跑去。
身后猫儿的集合体逐渐加快了速度。小猫们的叫声刺耳,野兽的体臭与甘甜的腐臭味扑鼻而来,猫儿的集合体朝少女迫近。
少女的速度怱然减缓……
她跑进一间敞着门的教室。
意识到已将猎物逼进死胡同的猫儿们,同时张开了嘴。
无数的头颅,如被风轻拂而过的花朵般摆动着。即将获得上等饵食的预感使它们发出阵阵欢愉的叫声。
蝙蝠猫与娱蚣猫钻进门口,后续的猫儿集合体无视着门的存在,直接冲了进去。
少女缓缓回头,一手抓向制服的领口。
她迅速扯掉领结,单手解开了钮扣。一鼓作气将拉链拉下,隐约可见小巧的胸部。
她依序褪下衣袖,袒露出全身的肌肤。赤裸的颈部至肩头略显紧绷,…伹仍呈现出柔美的线条。她的手,轻抚过躁动的肌肤,并褪去了内衣肩带。
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使得前方的猫儿止住了脚步。一只几乎腐败的猫,立刻被后方袭来的集合体给挤扁,内脏喷溅而出。
少女徐徐抬头。
霎时,整间教室鸦雀无声。猫儿们的鸣叫戛然而息。
—2—
星期一早晨。
此时的久远久还不知道,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他即将受到猫妖袭击。
晴朗无云的天空,令抬头仰望的他全身是汗。
挥洒而下的阳光,热腾腾地烘烤着往学校路上的坡道。
久远虽然知道没用,仍然忍不住出声埋怨:
「热死了,什么鬼天气啊……」
他翻动着制服上衣,企图用来扬风。这个行为本身光是看起来就显得十分闷热,姑且不论衬衫,因汗水而紧贴在腿上的长裤,着实令人难受。
眼见再不加快脚步就会迟到,久远的步伐却还是迟迟难以向前迈进。
从第二学期开始,九月都过了一半了,这暑气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还能听见阵阵蝉鸣。
他估算着学校的距离,心烦不已的久远,却在他后方有着一个哒、哒、哒、哒、哒、哒、哒、蹚,打着八拍的轻快脚步声朝他接近。
——一大早会大剌剌地发出这种脚步声的,就只有那家伙了。
就在比他回过头去还早了一步的时机——
「Q,早啊!」
他的背后被轻轻一拍。
「喔喔,驹子啊,早。」
久远故作无意识状,甚至未注意到对方的叫唤。
她的身高矮他两个头,额上浮现着汗珠,束起的马尾在身后摆动。
「嗯——?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怎么啦?」
「……这还用说吗……我都快热死了……」
「既然你觉得热,那就跑吧!」
「我说啊……我不会阻止你的,你就自己先走一步吧。我可没兴趣陪你练习。」
「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哟!」
所谓驹子的练习,指的便是赶上迟到前的电车,并一口气冲入校门。为了对应下礼拜天的秋季县大会,这在驹子的生活中可说已成了惯例。
久远掀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八时二十八分,离校门关上还剩两分钟。这的确是挺危险的。
「……我也没拿全勤的打算,你还是先冲吧。」
不只久远,大半的学生们部悠悠哉哉地走着。再怎么说,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哈哈哈……」
驹子笑着想打混过去。
她身着深蓝色的水手服,这是长袖的冬季制服。因为正当换季期间,倒也不是不准穿冬季制服。不过……驹子的制服很明显地因为汗水而湿透了。
「你明明也很热嘛。」
「嗯,所以啦,热成这样,不用跑的真会让人受不了。」
——啊,原来如此。
「用跑的会比较凉吗?」
「吹吹风很舒服哟。」
迎向风的驹子,脸上的表情瞬间显得十分凉爽,久远不自觉地跟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赛跑到校门口!输的人要请客喔。」
驹子话刚出口就拔腿开跑。
拿着书包的她奋力挥动双手,裙摆翻飞,膝盖几乎要拾高至胸前。她以这副无防备的模样直驰而去,长长的马尾于空中飞舞。
「啊,喂,田径社的,让步啊!」
久远高声呼叫,随之追了上去。
……上当了。
久远感到手脚瘫软,筋疲力尽。
虽说在奔跑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感觉到凉爽随风而至。但一停下脚步,却会更显闷热。更何况久远的教室位于日照良好的南向,座位则又在窗边。
「嘿嘿!」
驹子在后方的座位上拭着汗,脸上浮现胜利的笑容。
「嗯,那就让你请一顿啦,满分寿司怎么样?」
「等等,说请客当然是指午餐啊!」
就算只是回转寿司也不容小觑,驹子的食欲可不像一般的普通少女。
「Q!大丈夫一言九鼎——!」
「可恶……」
Q这个称呼,是从「久」这个字的音读而来。(译注:「久」的人名训读为HISASHI,音读为KVU。)
不过,只不过呢……
身高超过一八〇公分的久远,容貌端正,无论做什么事都颇得要领,他也从未因此而摆出一副模范生的姿态。这样一名无可挑剔的高二学生,却被人称之为『Q』,会用这个蠢得简直像卡通角色般名字称呼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那人的名字就是——桂木驹子。
他们两家住得近,两人从幼稚园时期就已相识,也就是一般所谓的青梅竹马。
说得更明白一点,那就是久远实在拿驹子没辄,但却又不讨厌她。
小时候,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被卷入这女人的步调中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真是受够了,他每次都这么想,不过,驹子对此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当久远意识到的时候,她总是一句「哪哪,Q。」地在他身旁笑嘻嘻地唤着。
重复一次,久远并不讨厌这样的驹子。
证据就是这种不合情理的关系,不知为何竟持续了十年以上。只是久远也不明白其中的理由,所以才说对她没辄。
「这么热的天气还一大早就赛跑?真是青春哪,久远小子。」
出声搭话的是滑头的荒木。
「……吵、吵死了,少啰唆。」
久远俯身趴倒在课桌上。
这时,教室门唰地一声敞开,久远闭上了嘴。学生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名年岁半老的教师正站在讲台上。
——啊?没听到「起立」的口令。
「……嗯,三桥今天请假吗?」
听到老师提问后,副班长连忙站起身来,喊完起立、敬礼、坐下。
——三桥请假了啊?
在闷热的酷暑中,听着毫无内容的讲课,久远恍惚地这么想着。这倒是挺稀奇的。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三桥应该是全勤吧。不,该说之前一直都拿全勤才对。她跟驹子相反,每天早上第一个来到教室,甚至还会看情形加以打扫。三桥初美就是这种类型的女生。
「喂喂,Q。」
当他半闭双眼,听着冗长的指导事项时,驹子从后面踢了过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喵呜——))
「嗯……?」
侧耳倾听,走廊上的确传出某些声响。那是种有如婴儿哭声般的尖锐号哭。听来有些凄凉,使人感到坐立不安。
「猫?那不是猫叫声吗?」
是猫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像是小猫的叫声。
一旦集中注意力,就能够听见的叫声。((喵呜——))
「……就是这样。你们可别因为天气热,就整天恍神哪。」
老师这么一提,教室中立刻响起阵阵嘘声。不久,嘘声转变为「冷气!冷气!」的齐声大合唱。
「荒木,你很吵喔。」
最先带头起哄的荒木,脸上浮现了苦笑。
久远等人所在的教室是今年刚盖好的新校舍,空调设备十分完善。然而等着从旧校舍迁过来的其他年级的教室里并没有空调设备。空调没有打开似乎是因为学校不能只单独给二年级生使用,但这样的原由也不过是形式上的平等而已。
「好诈喔——一楼的教职员室不是开得嗡嗡叫。」荒木还是学不乖。
「你们还年轻啦。要是像宫本老师那样,这种热度还没有冷气的话是会死人的啊。」
想起一副鱼干样的世界史老师,教室掀起一阵爆笑。
「嗯,那就这样啦。」班导将话题告一段落。
正当副班长要喊口令时,前方的教室门无声无息地缓缓开启。
「那个……对不起,我迟到了……」
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就在那瞬间……
((喵呜——))
「……等等,刚才是……」
驹子这么说的时候,久远也应声地点了点头。
——刚才确实有听到猫的叫声。
那是方才未曾有过的、小猫清晰的叫声,听起来带着一点哀愁的尾音。
「三桥……你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老师紧张地说道,奔了过去。
三桥的制服上满是污泥,膝盖上也出现擦伤。况且,传闻中拥有F罩杯的她,男人……不、就算不是男人,身为教师,会推测成最糟的事态也并非毫无道理。
「呃、那个……嗯,对不起……」
三桥静静地低下头来((喵——
「那个……有小猫……」——呜))
只消听到这么一句,「什么嘛——」教室中的气氛立即渐趋缓和。三桥喜爱小动物的程度是众所皆知的。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反倒令人放心。
「在来学校的途中,我听到小猫的叫声……那个……我想说会不会是跟母猫走散的小猫……声音正从车子底下发出来的……嗯……因为很危险……」
「所以,为了救出那只猫,你就钻到车子底下了?」
三桥点点头。((喵呜——))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对了,你先去一趟保健室,然后换体育服之类的别件衣服回来上课吧。」
三桥带着惺忪的眼神回答了一声,就这么进了教室里。
「不是,我是说,你就去换件衣服吧。」
「咦?啊、是……」
「三桥,你不要紧吧?啊、对了,保健委员,你陪她去吧。」
在女学生的陪伴下,三桥步出了教室。
其后,副班长立刻喊完口令,导师也走了出去。
「真是有三桥的风格啊。」
久远这么说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种情况似乎也不太像她?
三桥的体型丰满,带给人一种温和的印象,说话也很温柔……唉,简单来说就是慢半拍的个性。不过,她的思绪比班上的任何人都还敏锐。能连续成为两任班长,寸不是浪得虚名。再怎么说,这都不像平常的她。
他回神一瞧,发现驹子也带着微妙难解的神情,陷入了思考。
「怎么了吗?」
「嗯?啊、没什么。」
久远耸了耸肩。((喵——
在远方某处,又传来一阵猫儿的叫声。——呜))
—3—
时间到了第三堂课,也就是在生活指导课时,被提到如果没开冷气就会死人的那位宫本老师的世界史课程。
久远焦虑难安地听着如枯木般的老教师讲课。
宫本着名的离题故事,在学生们之间被称作『真假武勇传』。而老师今天也是状态绝佳。
从罗马时代的故事,跳到年轻时贫穷之旅的回忆。回佛罗伦斯的便宜旅馆途中,在昏暗的夜路上被当地的几名年轻人缠上。其中一人拿出了小刀,然后……正当此时,下课铃声响起。
「……啊,都这个时间啦。这下该怎么办呢……」
继续啊~女学生们高声叫道。
久远等男生们则是扳着面孔。宫本的故事虽然有趣,但下一章课问题可大了。
男生的第四节课,可是有『capacity小野』之称,小野老师的剑道课。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只要有人上课迟到,他就会以连坐法开始说教。这就是capacity小野的必杀技。
众人的视线,全都汇集在班长三桥身上。
表示「让他继续嘛——」的女生,和「赶快喊口令啦——」的男学生们。
三桥本人,却似乎毫无察觉这些目光,只是静静地发呆。
「唉,今天就先讲到这边吧。」
宫本这么说道,才让男学生们暗自松了口气。
在三桥喊完口令的同时,久远等男生们便冲出了教室。
——咦?
久远忽然感到些许不对劲。平时驹子都会在这时跟他展开竞速的。
女生的体育课是驹子最爱的田径。每当这堂课一结束,她就会如疾风似地比任何一个男生还快冲下楼梯,那英姿已是惯例了……
这样子好奇怪,一个疑问从久远的脑海中闪过。
「还真惨哪。」
「就是啊。」
在男更衣室换装时,久远向荒木回话道。
结果,他们还是没能赶上小野的剑道课。
久远等人在木板房内正襟危坐,被说教了二十分钟。被小野说教最辛苦的是,不但得端坐在木头地板上,而且被说教的时候,还必须保持严谨的表情。
『capacuty小野』这个别名,就是从某次说教得来的。
迟到就代表态度上的纷乱,也是不得要领。这样谆谆告戒之后,小野一鼓作气地说道:
「你们知道要领的英文怎么说吗?是capacity啊。You们真是,capacity实在太差了。」
附带一提,capacity不是要领而是容量。而且You的复数根本不需要再加上一个『们』。
要是小小心笑了出来,说教就会毫不留情地无限延长,那份折磨实在超乎想像。情况不妙的话,五十分钟的课程甚至会完全变成忍耐大赛。
「与其叫作剑道,不如说是持久端坐训练啊。」
久远跟着点头。姑且不论剑道,他倒感觉到自己的端坐功力变好了。
「真要说的话,都是那张脸的错啦。光看到他那张脸……」
「嘘!」
久远迅速打断对话。
「你有没有听到猫叫声?」
「……啊?真的有。」((喵呜——))
((喵——呜——))
不知从何处传来小猫的叫声。声音微弱,显得似远若近。
「是不是有谁在置物柜养猫啊?」
「不然就是跑错地方,被关起来了吧。」
久远因自己的想像而蹙起眉头这么说道。
「还是别管太多比较好喔。」
小林像个木桶般的大脸从一旁出现。
「昨天三班的田中,才说过置物间里有猫。大家分头一个个贴着耳朵找,最后还是找不到。根本没有什么猫啦。」
「可是听得到啊……」
荒木浑身不舒服似地说道。
「所以才叫你们别管了啊。」
小林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怯意。
「看吧,又听不到了对不对?」
荒木点点头,久远则是陷入了沉默。
叫声的确消失了,但久远却听见了另外一种声响。
喀、唰。喀、唰。喀、唰。喀、唰。
听来微弱的这阵声音,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抓着铁墙一样。
—4—
「……又被念了一顿。」
「怎样怎样,capacity小野的新作?」
久远一回到教室的座位上,驹子就凑了过来。
女生真好啊……抬头望着驹子的久远,又出现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了?
久远一边吃着便当,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驹子的脸瞧。
「怎么?该不会是你爱上我了吧?终于发觉自己的心情之类的?」
「满脸汗臭味的,谁会爱上你啊?」
「可真敢说啊,好小子,你这欠债不还的家伙。」
驹子才轻轻握住了拳头,久远便仰身一闪。这下连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我又没欠你钱……」
「你不是说过要请我一顿!」
「满分寿司是吧……」
「知道就好。」
望着驹子一脸得意的神情,久远突然意识到……
明明是在体育课后,驹子身上却没什么汗味。而且,脸色也显得相当平静,丝毫未见红潮,实在不像刚运动过后的模样。
——难道这家伙在体育课的时候请假?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不会一大早就全力冲刺了吧,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凝。
「那么,还债的日子,该选哪一天好咧?」
「明天怎么样?今天有社团活动,可能……会到很晚。」
驹子是田径社,久远则是回家社。两人为了自己的升学道路,都相当努力。
「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过,还请手下留情。」
就在此时——
从走廊的方向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才听见叫声,驹子便忽然起身冲出教室,久远也立刻追了上去。
此时女厕前已是一片人山人海。
「怎么了?」
久远朝站在哄闹人群最前方的荒木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里见她们把三桥拉来女生厕所的。」
荒木说出了下手的女学生的名字。
「……她们欺负她?」
「呃,这个嘛……」
「好了好了,你们稍微让条路出来。」
驹子拉着三桥的手从人潮中出现。((喵——呜——))
三桥她……则是一脸惊呆的表情。
哭声是从人潮的后方传来的。久远梢梢一瞥……看到正在哭泣的是里见她们一行人。脸都哭花了,女孩们大声哭闹着。
——她们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喵——呜——))
「我也完全没头绪呀。」
回到座位上的驹子只是这么回答。
「她们好像是说猫在作祟什么的,真是无聊透顶。然后说三桥可能是作祟的原因……」
久远是今早才注意到的,不过女生之间则是在更早几天前,就出现『看不见的猫在作祟』的传闻。而在这时,三桥因为说出「救小猫」的少根筋发言,便成了宣泄积怨的牺牲者。听说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这样根本说不通吧。」
「所以我刚刚才说我也不知道啊。」
驹子似乎也以为是三桥遭遇到危险所以才冲了过去。但是,哭着从女生厕所出来的却是里见那群人。
顺带一提,为帮助弱者而奔走,是驹子自幼就未曾改变过的习惯。久远也因为跟着着她一起行动而不知吃过多少苦头。这女人连面对比她大五岁的孩子王都能面不改上前去,然而又不知为什么,每次被打得满头包的人总是久远……
「那,被盯上的三桥怎么会……?」
「大家也都说不知道。一听到猫的声音,她们就突然哭了出来。」
结果,里见一行人去了保健室,似乎就这么跷课了。唉,虽然这也没什么稀奇啦……
—5—
放学后……
久远站在直通校门口的林荫道上,遥望着暑假才刚完工的新校舍。纯白而具机能性的新校舍,与并列在旁外观脏污的旧校舍之间形成正比。
而且这栋旧校舍,过去数次的粉刷工程似乎都有些随便,底下的脏污斑驳浮现。宛如大白天撞见一名打算以浓妆蒙混成二十来岁的老太婆般,充满震撼力。
——猫妖啊……如果是学校怪谈的话,旧校舍那边看来还挺适合的呢。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住校门口走去。
「久远!」
校园内有个尖锐的声音叫住了他。声音来自于一名矮小的体育教师。他记得对方是田径社的顾问,斋藤。
「你跟桂木同班对吧?」
「是啊……」
「桂木她怎么了?」
听到这个问题后,久远望向了操场。操场上排列着一个个跨栏,但是,他却只看到『轻巧跃过』跨栏、懵懵懂懂的其他学生们。
跨栏用跳的就输了。真是的。就算逞强踢倒了跨栏,也得靠着耐力来跑完全程呀。不知道曾经在什么时候说出这番话的驹子,她的身影竟没有出现在操场上。
那家伙,明明说下星期日要参加县大会,还—副全力以赴的模样,现在到底跑去哪儿了?
「唉,因为那么勤奋练习的她,却在县大会前突然说要休社。桂木啊,她只要再多高个十公分,就能够前进全国了耶。你知道吗?」
「咦?啊、是……呃……我也、不是很清楚。」
久远好不容易保持住一脸镇定的表情。
那个驹子?那个视跑步跟跳高为生存目标的驹子休社了?
更何况,她今天不是说有社团活动吗?
「总之,你先帮我转告她,别太勉强自己了。」
「啊,是。」
斋藤似乎还想多问些什么,不过久远只是适当地向他道别,将这话题告一段落。
久远感到胸口一阵忐忑,他觉得驹子一定出了什么事。
——啊,我一定又得牵扯进这种麻烦事了。饶了我吧,驹子。
今天,补习班还要考一个月一次的分班测验哪……
啊——真受不了……可恶透顶!
久远试图挥除心中不祥的预感,向右转身,全速朝前方奔驰。
「喂,有没有人看到桂木啊?」
他回到教室时,刚好是打扫的时间。久远就近抓了一个女学生问道。
「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今天在上体育课时,她也只是在一旁休息。」
——她果然没上体育课啊。
「啊——你要问桂木的话,她刚才上楼去了。」
「谢啦。」
久远转身跑出了教室。
在一路奔跑的久远脑海中,浮现的是今早驹子的面孔。
她那副额上满是汗水、双颊绋红、紧咬了牙关的模样,就有如看见弑父仇人一般。
但是,即便如此,那张脸——
——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就是那张脸,令他感到挂心。
上体育课休息他还能理解。明明得了感冒之类的病,原本身体就不大能运动的,早上却还是跟着他使出全力冲刺。她就是个会做出这种轻举妄动行径的傻瓜。
可是休社这件事就实在太奇怪了。既然休社,就表示暂时不会去练习了吧?要是失去了跑步和跳高,那家伙还能剩下什么呢?
一楼是职员室、保健室,其余还有理科与视听等特殊教室。
二楼,是久远等二年级学生所在的教室,并设有家政教室,以及有着榻榻米地板的礼仪教室。
三楼也几乎都是教室,但由于其他旧校舍的搬迁问题,现在除了音乐教室以外,并没有开放使用。
各楼层在走廊的东西两侧都有阶梯。
久远走上鞋柜正前方的东侧阶梯,步往三楼。
——受不了。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啊。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无人的三楼里,充满着猫儿们的鸣叫声。
——该不会是猫的集会场所就在这附近,因为风刚好吹过来才听到之类的吧……?
久远设法说服自己,但还是没办法。因为那声音感觉就像是近在耳边。
就在走廊遥远的彼端,他看见飘舞的马尾,以及深蓝色的制服背影。是冬季制服。
「喂,驹子!」
久远奔驰于走廊间,但驹子没有转过头来。
「驹子!」
追在她身后的久远,一时为之语塞。
太奇怪了。驹子宛如久远不存在似的无视着他的叫唤,她背对他继续走着。
久远心想只要她回过头,至少可以看见那一贯乐天的表情,自己也就能知道该接什么话。
「驹子!你在做什么啊,喂?」
百思不解的久远伸手搭向驹子的肩,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久远突然想起,暑假时在电视上看到的古早电影。那是一部恐怖片,或者该说像时代剧风的怪谈。有一幕这样回过头来的女性,脸变成了猫妖的模样……
外头一片暗红色的云霞。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走廊。
而出现在那光芒中的面孔……基本上还是人类的脸。五官的模样,是驹子没错。可是——
——她并不是驹子。
驹子会张嘴大笑,但从未冷漠地将嘴角抿为一线。她是个会直视别人的家伙,但不会以估价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皱起的眉心、紧抿的双唇,全都跟驹子不一样。
不知该怎么形容,默默无语的驹子,她脸上所浮现的表情就像一个更为坚强的成熟女性。
即使如此,久远还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而张开了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此时,某个柔软的东西触及后颈,使他背脊窜起一阵酥麻。
——手指?是驹子的手指。
驹子环绕着久远颈部的手,以缓慢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拉近。
久远的脸凑近驹子,并感受到她的气息。
驹子的眼眸,仍静静凝视着久远。
「今天的事,就全忘了吧。」
驹子的唇以湿润的声音低喃,叠上了久远的唇。
舌尖探了进来。驹子的舌宛若其他的生物般,在久远的口中狐魅地挑动着。
久远的舌发麻般地被用力吸吮。
近似于痛楚的快感瞬间从口腔落入喉头。
心脏以加倍的速度脉动着。
一时之间难以呼吸,眼前一片昏暗。
感觉有如小石子坠入深深池底……
久远的意识,应声消逝。
—6—
久远的身体无力地蜷曲着,头埋向驹子的胸口,沉重地倒了下去。
「等一下,你对Q做什么啦!」
驹子大声叫道。
「封住他的嘴和填饱肚子呀,真面目要是被揭穿的话不太妙吧?」
藉着驹子的嘴,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可是也不能……!啊——真是的!」
驹子满脸通红地直跺着脚。
她的一张嘴在两者间切换,如同独角戏般的奇妙对话持续着。
「这男人还能作为诱饵呢。」
「少说蠢话!我要把他带离这里。」
驹子将手伸进久远的臂下,使劲将他抬起。
「扛着个人男人,根本跑不动吧?」
「有什么办法,是你害他昏过去的啊。」
「不丢掉这累赘,可是会被它们给逮住的。」
喵喔——喵呜——咕噜噜噜噜噜。
向晚微暗之际,猫儿们的叫声阵阵回荡。
「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他丢着不管吧!」
驹子拖着久远,蹒珊地迈出步伐。
「来了!」
驹子并末对那声音有所回应,因为她正拼命忍着不叫出声来。
一阵腐肉的臭味扑鼻而至。
薄薄贴着一层皮的猫骷髅,喀哒喀哒地发出嘲讪声。双颊处紧贴着两只猫的头颅,喧闹着大声合唱。小猫的头部爆裂,血与浆液喷洒于四周。
它们正逐渐聚集,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
一阵像被压扁猫儿的惨叫声。随着那声响,猫球缓慢地开始滚动。
「快点,会被追上的!」
「Q、Q、Q!快醒来啊、Q!」
驹子以毫不留情的力道拍打久远的脸颊。
当甩完第四个巴掌时,久远醒了。
「驹子?你……!」
「好了,看那边看那边。」
驹子一股脑儿地把久远的头扭向后方,久远脸色大变。
「拼命逃!知道吗?」
只见久远点头如捣蒜。
「好了,快跑!一、二!一、二!」
驹子一边说道,一边抓起久远的手往前跑,久远则跌跌撞撞地紧跟在后。
驹子踏着明确的步伐,而另一方面,久远从一开始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久远被握着手,紧咬双唇。猫儿们的叫声不断回荡着。
突然久远的脚后跟感到一阵痛楚,他望向下方……
竖着毛仅剩头颅的白猫,带着赤红的双眼,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跟。
为了甩开它,他死命地踢着。白猫摔落到地面卜,应声碎裂。
无法言喻的触感,让他不禁背脊一阵发寒。
「喂!你是男人吧!」
驹子在前方怒吼着。久远气喘吁吁,他连同话的余力也没有。
紧接着听在耳里的,无庸置疑同样是驹子的声音。
只是,她的音质显得更为冷酷,就像是别人的说话声。
「那也是没办法的。刚才那家伙的精气,大部分都被我吸走了嘛。」
「咦~是吗?真伤脑筋……还有没有能救Q的办法?」
两位蹙着眉的驹子……不、一人分饰两角的声音,正小声地讨论着些什么。
驹子的手毫无预警地松开。他的脚步不听使唤,马上离驹子愈来愈远。久远试图发出求救,却因胸口的疼痛而出不了声。
——啊啊,又被驹子当作垫背的啦。
要是当时就那样出了校门,跟平常一样直接去补习班的话,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我真是个蠢蛋哪……可恶,这下不妙了,该死!
野兽的微温气息,凑近久远的身后。
正当他以最后的力气踏出步伐时,脚底怱然向下沉陷。
——洞?在走廊?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这种幻觉吗……
在地板上的漆黑洞穴。
下一瞬间,久远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不是洞穴。是嘴巴。是牙齿。是喉咙。是个超乎想像的巨颚。
正如同他字面上的形容,走廊上张着嘴的大洞,下个瞬间一口将久远吞噬。
与猫儿们不同的腥臭味,令久远再度失去了意识。
此时从走廊中滑出一颗庞大的头颅,闪着光滑发亮的青色鳞片,那是一条巨蛇。
蛇头翻转着,如游于水中般穿越过坚硬的地面。『水面』上,现出了蛇的躯体,还能看见它鼓胀的腹部。末端应出现尾巴之处,却瞬间闪过了另一具蛇头。
于蛇消失无踪的地板上,奇形怪状的猫儿们直奔而去。
就像是等着驹子与猫群进入教室,蛇再度缓缓地浮出地面。
腹部像吞了颗蛋似的隆起处,咕噜咕噜地移转至喉部。
最后,它从口中吐出了一个人来。
当蛇缓缓消失于地面时,久远的手随之震了一下。
—7—
当久远清醒过来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头发与脸上黏呼呼的液体。
他伸手想拭去,但手上也全沾满了黏液。制服从头到脚,都被湿湿黏黏的东西所覆盖。
——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久远膝盖一软,重重地摔跌在地面上。
地面上,也布满了散发强烈臭气,有如泥泞般的呕吐物。久远站起身,将手拭向四壁。
状似呕吐物的黏液,从走廊的那端呈直线延续至眼前教室的门口处。
——是那只猫……猫的集合体经过的轨迹吗?
一想到这里,久远终于回想起来了。
「驹子!」
他环顾四周,仍不见驹子的身影。
此时眼前的教室,却响起许多猫儿的叫声,并接二连三地传出桌椅迸散、碎裂的巨大声响。
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久远生物的本能这么告诉他。
就在这时,久远的脑海里响起了自幼听过千百遍的、驹子的口头禅:
「你还是个男人吧!」
「因为你是男生啊!」
「堂堂男子汉……!」
——可恶可恶可恶!知道啦!我知道了啦!
在胸中下了近似放弃的决心之后,久远踌躇地踏出脚步。
驹子十之八九就在这间教室里面,但久远还是没有立刻冲进去的勇气。
他避开留有猫儿们行迹的前门,绕到了教室后方。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情形下,久远慎重其事地拉开门,战战兢兢地望向里头。
往教室里—瞧,猫的集合体看来比刚才更为庞大。
驹子站在教室中央的桌上,凛然与猫儿们对峙。
从久远的方向看去,正是她挺立呈直线的背部。
正当他以为驹子是将两手交握于胸前时,她水手服的领结轻飘飘地落下。接着,她似乎拉开了拉链,褪下制服的上衣。
见到她裸露的背部,久远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在她的整个背面至腰部上,都描绘着精致的蓝黑色刺青,紧贴于微泛红潮的肌肤上,是只巨大的人面蜘蛛。
她以苍白的手指将发束拉开,马尾飘逸地散落,覆于背部。
「来吧,阿修罗。」
在出声的同时,头发下的某种物体开始蠢动。
久远不断眨着眼睛。不过,那并非他的错觉。
蠢动着的是那刺青上的蜘蛛,它细长的节肢。
被剧毒般横纹所点缀的蜘蛛脚,于驹子的背上爬行着。
接着,其中的两对迅速伸出她的背后。
而那一根根节肢,一口气伸直为驹子身高般的长度。
猫的集合体爆破四散,化作无数如石砾般的物体,朝驹子飞去。
驹子伫立不动,动作的只有那四根蜘蛛脚。
蜘蛛脚瞬间将迎面飞来的石砾若无其事地贯刺成串。
尖锐的惨叫声响彻四周,原来那石砾竟来自各色的小猫头颅。
呜哇,久远不经意地叫了出来。
留意到那声音后,驹子转头望向久远。
她袒露着胸脯,毫不掩饰自己的裸体,带着和先前一样的冷漠眼神注视着他。
「你、你……是谁!?」
两对蜘蛛节肢鲜明地舞动着,顺手就将猫的头颅甩落。
教室的墙上,原本像是猫儿头部的物体进裂开来,沾染上痕迹。
驹子以无表情的脸庞,延续着话语:
「吾?吾乃夜鸟子。」
在被血染红,充斥着温湿兽臭的教室中,女子的声音凛凛回荡。
「斩鬼夜鸟子。」
—8—
随着阵阵翻搅声,猫球改变了形体。当它膨胀到几乎快碰触天花板的瞬间,便如雪崩般朝驹子……夜鸟子蜂拥而至。
桌子宛如无重量般,轻盈地浮起,在教室中飞舞着。
而久远则在其中拼命地窜逃。
骚动告一段落后,久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巨大猫球及夜鸟子,在教室正中央展开了对峙。
夜鸟子的四根蜘蛛节肢,正牢牢地制住猫球不放。
「潮丸!」
在夜鸟子出声叫唤的同时,她闲着的人类右臂忽然鼓胀了起来。
如小钢珠般大小的黑色粒状物,不断从上臂表面涌出。那一粒粒的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手腕方向移动,而后结实地覆盖手肘至指尖,形成某种物体。
是一个前端尖锐、扭曲成形的巨大蟹钳。
那只巨剪,轻易地刺入猫球当中。
咻唰,阵阵切割皮肉的声响,以及听了对心脏不太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被斩裂的猫球化为一滩污泥,坠落在夜鸟子脚边。
咻唰、咻唰、咻唰。
那声音不断地响起。夜鸟子则像一名经验老到的园艺师,以毫不迟疑的节奏,从猫球上斩落肉片。
不久,出现在猫球当中的是——
——人?
血肉馍糊,甚至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看得出在猫球中心的,是名人类的形体。仔细观察,那件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是女生的体育服。
到底是谁?怎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是被吃掉了吗?
久远胆战心惊地凑近夜鸟子的身后。
「你退下。」
夜鸟子的命令不容置喙。简直像后方也长有眼睛一样。不……是真的有!
在长发之中,有四对目光锐利的眼睛,盯着久远瞧。
「你打……」
从久远的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响。他大大深吸—口气,试图再度出声。
「你打算做什么!」
自猫球中现身的少女面前,夜鸟子的巨大蟹螯嘎然作响。
——那家伙,该不会想把那女生切碎吧——
「喂,住手!」
「伦、子、亲、名、报……命、善、道、含、人……」(译注:除秽清净之言灵祓词。)
教室中闪过一道白光,令久远眯起双眼,光线由黑板散发而出。
大小正好至黑板上下缘的圆形,如脉动一样发出白银般的光芒。
在一片银白的光彩中,逆光而立的夜鸟子与猫球的身影,行如两幅剪影画。
猫球正在哀号。球中的猫儿们尖叫着进出血泡,争先恐后地想脱离球体。
在逐渐解体的猫球中,女学生忽然拾起了脸。
——三桥!?
三桥的胃部一带鼓动、隆起。
隆起处随即转移至胸部、喉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了口中。
唰!巨螯发出挥空的声响。
无视于瘫软倒地的女学生,飞跃而出的物体,往久远所在的方向跳去。
「别让那家伙给逃了!」
被这么厉声一喝,久远不假思索地迈开步伐。
穿梭于东倒西歪的桌椅间,某样物体高速奔驰着。那东西看来像是颗硕大的毛球。
越过桌下,毛球扑向教室的后门。
一阵冲撞木板的坚硬声响,毛球硬是被弹了回来。
滚落到地板上的毛球开始冒烟,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朝久远的方向跳去。
……这东西也是猫吗?
意识到这一点时,毛球已朝他脸上飞来,利爪深陷入双颊。猫的触感,就像条湿漉漉的抹布。
被尾巴缠住喉咙的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猫儿的头顺势钻进了他的口中。令人作呕的气味在嘴中扩散,久远死命地咳着。
「你别动。」
一阵冷酷的嗓音,传至久远耳畔。
前方视线骤然转暗,巨大的蟹螯,就在他眼前晃着。
近距离定睛一瞧,会发现整只蟹螯正蠢蠢欲动。
驹子的右臂上,密密麻麻地集合许多小型的螃蟹。它们聚集融合,才形成这样一只巨大的蟹螯。
久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在原地呆立着。
巨螯一度从视线当中消失,接着,咻唰的声音再度响起。
巨剪在他眼前阖上,猫儿一分为二,落了下去。
久远掐着喉咙,将猫……猫的头颅给吐了出来。坠落地面的猫头发出咻咻声响,瞬间化为绿色的泥浆。久远死命地呕吐在那摊污泥之上。
「真受不了,只会给我添麻烦。」
终于吐完的久远拭着嘴角,望向夜鸟子那方……然后,从原本应是属于驹子的白皙裸身上,将视线移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吾因故借用驹子的身体。」
「驹子呢?你对驹子做了什么?」
眼前的少女,以深觉麻烦似的口气低语:
「你去问她本人。吾要睡了。」
她毫不迟疑地闭上双眼,又忽然睁了开来。
驹子原本平缓的肩膀稍稍耸起,嘴角恢复了柔和的线条。两脚的幅度略微拉开,站在眼前的,就是他所熟悉的驹子。
驹子望着久远,大大睁着双眼,满脸通红。
遮覆在胸部上的手握成了拳状,这一看就知道是十足的备战模式。
比久远闪开的动作还快,一个强烈的右直拳朝他腹部猛攻而来。
「笨蛋!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这应该纯属不可抗力吧?」
久远背对着驹子,嘴里咕哝着说道。
我特地来找人,被怪物袭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得被揍一顿?虽然自己是主张正义的,但久远也不是那种会强出头的人。
「总之,要是你敢转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喔。」
久远叹了口气,后方传来衣物的摩擦声。她拾起内衣,轻轻套上水手服。久远在一阵发束捆绑的声音之后,才听见她说:好啰。
「这件事,我应该保有发问的权利吧?」
「嗯?那点小事之后再说。赶快先打开窗户吧。」
「啊?喔……」
嗅觉已经迟钝到他都快忘了,室内可是臭气冲天。
「这些,该怎么办哪?」
久远指向无数的猫尸……肉块。上方咻咻升起一缕看来对身体有害的轻烟。
「啊——这些还用不着请专业的清扫大队出场啦。只要接触到外面的空气,马上就会消失无踪的。」
着手帮忙驹子打开窗户,久远试着探问:
「清扫大队?」
「Q已经跟它照过面了吧?就是,长这样的……」
驹子轻轻掀起一小片裙摆。有条双头蛇盘舞在那双大腿的肌肤上。
「咦、啊、啊——这、那是,你……」
久远语无伦次地说着,终于会意过来。在几乎被猫妖袭击那时,姑且不论过程,救了自己的就是驹子……驹子的大腿。
眼见地上的肉块喷着气泡,化为轻烟,飘出了窗外。两人纷纷排列好教室的桌椅,已经被弄坏的那些,他们也无计可施了,总之,教室还算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模样。
「那,我先把三桥送去保健室啰。」
「我来就好了。」
三桥方才被黏液沾染的体育服,现在已几乎干透。衣服虽然多少有些皱巴巴的,不过,至少在还能解释的范围。
「怎么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
「我才没有!再说,凭你的身高根本抬不动人家吧?」
「是——吗?」
结果只好由两人一同扛起三桥的肩膀。
久远将手伸入她手臂下,「嘿咻」一声抬高。置于肩上的手,碰触到了驹子的手。
「啊,对喔。」
忽然想到些什么似的,久远轻声低语。
「怎么啦?」
「你不能上体育课跟社团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刺青吗?」
「什么嘛,你都知道了啊?嗯,算是吧。不过,这东西在这个礼拜之内不想点办法的话……」
「嗯……是礼拜天吗,县大会?」
避免换上体育服,以及穿着长袖的冬季制服,原来都是为了遮住身体啊。
……太好了。
不、一点也不好。驹子以县大会为目标,在暑假中,以几乎宣言自己要舍弃女性身分的自觉,没有一天不是从早到晚拼了命在练习。这些努力,却因莫名突然出现的刺青而将化为泡影,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但,驹子依然没有放弃。当久远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心中不知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保健室在一楼。要下楼梯不是件简单的事,如果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必定更加辛苦。
当他们走到终于能看见保健室时,驹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谢谢你,Q。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出门在外,果然不能没有朋友呢!」
「喔、嗯……」
「请你吃一顿,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吧?」
——喂,我都差点小命不保了,竟然只换来一顿!?
久远忍住心中这些话,没有说出口。
唉~只要跟驹子扯上关系,每次都会变这样。这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