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傀儡渡──星期六
八咫【やた】
隐藏于头部的乌鸦式神。召唤时,头发将变形为羽翼,刮起暴风。是夜鸟子的飞行形态
—1—
星期六,少女奔跑着。
为了逃离朋友与老师所伸出的魔掌。
马尾于身后飞舞,汗滴洒落,她挥动着双手,拼命狂奔。
今天追赶着驹子的,是受到鬼所操纵的『活傀儡』们。
他们其中一人体内,潜藏着最后一只鬼。只不过,现在并没有任何能够确认的方法。
——但是,我一定会赢的。
驹子在心中如此宣言,并使尽全力冲下通往一楼的阶梯。
眼前的一楼走廊是一条笔直的通道。
安静得宛如二楼的喧杂只是一场谎言般。
——这里一定也会动手脚。
——不过我会在被算计之前,冲出去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走廊的尽头距离东侧的阶梯约有五十公尺,必须要在七秒之内抵达。
驹子朝被夕阳染红的跑道冲了出去。
四十公尺……三十公尺……剩下二十公尺了。
此时,前方教职员室的门发出尖锐的声响,随之倒在走廊上。
一阵阵闹哄哄的人影出现在走廊上。
教数学的寺井将巨大三角尺的尖端对准了驹子。
保健校医加美山,手里握着数把剪刀与针筒。
田径社的顾问斋藤,抱了两颗铅球。
化学老师吉冈拿在手上的,是装了液体的大型三角烧瓶。
其他还有七、八人。以身旁物品作为武装的教师们,挡住了驹子的去路。
一步,又一步,摇摇晃晃地逐渐朝驹子逼近。
突然,capacity小野杂乱无章地挥动起他的竹刀。
小野根本没在看其他的老师。
其他的老师也没看见小野的凶刀。
全员都以混浊而毫无生气的双眼,望向驹子一个人。
小野的竹刀命中吉冈的脸部,银框眼镜飞了出去。
吉冈的后脑勺闷声撞在地面上。
他原本拿在手上的三角烧瓶飞向空中,其中的液体泼洒在加美山的腿上。
咻。
随着这声响,加美山的丝袜和皮肤上传出了焦臭味。
加美山慢条斯埋地望向自己焦黑溃烂的腿,冷不防地朝寺井的背部挥舞着剪刀。
寺井受到这样的攻势,倒向吉冈身上。
大型三角尺噗哧一声刺入了吉冈的腹部。
「什、什么啊,这是……」
驹子颤抖的声音,使得全员再度望向她,以污浊不清的眼神瞪着她。
再度跨出一步、一步、又一步,往驹子所在的方向走来。
驹子被这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吓得后退了几步,回过了头。
但是,走廊的西侧,也被从二楼倾巢而下的其他活傀儡所掩埋。
已经无路可逃了。
「这『水守服』,是唯一的一件吗?」
因夜鸟子突如其来的询问,驹子回过神来。
「这是亲戚大姊姊给的旧衣服,还有另外一件……」
——为什么,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
「那么,就走上面那条路吧。」
——上面?
「仰起身子,尽量跳高一点。」
——仰身,是说背越式跳高?
不可能啦,我只能跳得跟自己身高差不多,没办法越过老师们。而且,地上又没有跳高护垫,着地时该怎么办哪?
「快点,来了!」
——啊啊啊~不管了。
首先,目标就定为身高最矮的英语老师黑田。
驹子开始助跑。
对于突然朝自己奔来的驹子,黑田只是默默注视着。
哒、哒、哒、哒、蹚。
驹子在黑田的面前扭转身躯,背朝黑田一跃!
那一瞬间,夜鸟子的声音闪过。
「阿修罗。」
终究还是无法越过黑田的头部。
驹子的背,眼看要猛然撞上黑田的脸……
劈哩……劈哩、劈哩劈哩劈哩……
突然间,驹子的制服背部,大大地撕裂开来。
从她背上现身的,是长如驹子身高的四根蜘蛛脚。
那些脚朝黑田猛烈撞去。
然后,脚朝走廊的天花板上,啪嚓一声,嵌了进去。
驹子看到的是倒立着俯视自己的老师们。
不,倒立的应该是缠在天花板上的驹子才对。
沙、沙、沙、沙、沙、沙、沙。
驹子穿越过教师们仰望的头顶,于走廊的尾端着地。
就这么有如疾风一般,街上了东侧的阶梯。
目标,三楼,决战之地!
—2—
离决战时刻还剩二十四小时。不过现在还是礼拜五,晚上六点半。
在他们脚下一段遥远的距离,是通往学校的熟悉坡道。
拾起头来,能看见一对完全融入夜空中的深黑大乌鸦翅膀。
惊险地逃过桌椅的袭击后,驹子、久远、三桥三人从学校屋顶离开。他们就这么从航空路线平安抵达御好亭三桥的屋顶上,并暂时前往三桥的房间休息。
一进房间,驹子就坐到了梳妆台前。
「呐、三桥,这个借我哟。」
「啊,请用请用。」
「对了,能填饱肚子的活动是什么啊?」
「这是企业机密,敬请期待。」
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三桥匆匆忙忙地跑到楼下去。
久远站在驹子的身后,朝镜中的驹子说道:
「还是真危险哪。不过,话说回来,夜鸟子是魔法师吗?那只乌鸦,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的?难道有乌鸦刺青之类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这种……啊~真是的……讨厌,那只叫八咫什么的家伙。你看啦,我的头发都乱成一团了!」
驹子正用一根梳子与复杂纠结的头发搏斗中。
从后方望着她这副模样的久远,有了新的发现。
「啊——有了!」
一只乌鸦躲藏在里头。此平常绑马尾的地方稍微再下面一点。
久远以『中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戳着驹子的后脑勺。
「咦——是在头发里呀?哪边、哪边?」
驹子转过身体,正面的镜子上映着自己背影。她想侧眼确认新的刺青,但似乎看不太到。简直就像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狗。
那模样逗得久远直发笑,他拼命忍着不笑出声来。
「不不、不过,夜鸟子到底养了几只式神哪?」
驹子似乎放弃找寻乌鸦,开始绑起头发。
「谁知道呢?螃蟹潮丸嘛,还有正处于叛逆期的舞……背上的蜘蛛,叫什么名字来着?」
「呃……记得是叫阿修罗。另外,还有人面娱蚣百爷。说到这儿,那只娱蚣爷爷的刺青,又是画在哪里呀?」
「这、这是企业机密……」
驹子显得格外慌张。看来,还是别太追究这件事比较好。
「还有虚、刚才的八咫跟……啊!对了,那两只红色和蓝色的,玉跟虎,为什么会从三桥的胸部跑出来?」
驹子绑完熟悉的马尾甩着转了过来。
「夜鸟子说,今天我的体力不够,为了以防万一,在保健室像这样,跟三桥贴在一起……」
驹子闭上眼睛,半张着嘴,抱着前方的空气。
久远对两人的模样浮现了种种想像,不禁一时语塞。
「Q,你表情变得超色的耶。啊~好险喔,幸好夜鸟子没说要把式神移到『特爱胸部星人』的Q身上。」
驹子暗自窃笑着抬头望着他,久远慌张地想改变话题。
「啊、啊、啊、对了对了!在楼梯那边用上的家伙,足水虎吧?为什么三桥连那种东西都带在身上?」
「那也是转移过去的。」
驹子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那,为什么会在夜鸟子那儿?昨天应该已经收拾它了啊?」
「你问她本人吧。」
驹子眨了眨眼,变了个声音。
「这也没什么人不了的。因为好像满方便的,所以就留下来养了,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其他的式神也是如此,都是从别的地方捡来的。」
「捡、捡来的?」
——只要跟你扯上关系,连鬼也变得跟猫狗没两样,真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啊。
「对了,刚才说到一半……乌鸦、螃蟹、蛾。还有,蜘蛛跟唐狮子。接着,大蛇和娱蚣,以及水虎。呃嗯——一共有八种。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唉,大概就这样吧。」
「真的吗?」
「吾从不说谎的。式神有八只,这些就是全部了。」
「脚底呢?」
「……还真罗唆啊。既然如此,就在这儿脱光,你自己找总行了吧。」
夜鸟子一脸不悦地伸手拉领结,久远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笨~蛋,怎么可能脱啦!」
久远内心的一丝期待和小腿骨,同时遭到驹子迎面毫不留情地奋力一踹。
「准备啰罗,桂木同学跟久远同学请一起下来吧!」
望向房里的三桥不可思议似的俯视着紧抱住小腿、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久远。
—3—
「那么,接下来将展开御好亭三桥的新菜色审查会。初美的朋友们,今天请多吃些,之后也麻烦你们评分啦。」
三桥的爸爸和蔼可亲地笑着,将『创作』煎饼的材料扔到铁板上。
从吧台另一侧,刺激食欲的清脆声响回荡于店内。
特地为驹子与久远所准备的是位于一楼的六人席。
在旁边的座位上,三桥的三个弟弟们正热烈讨论着动画。
而在里侧的和式座位,三桥正依序为受到招待的常客们倒着啤酒。
这感觉真是奇妙。在如此平静的日常生活中,接下来竟开始聊些孰生孰死的话题。
驹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而不发一语。久远只好无奈地开始找话题。
「所以,那些桌椅就是最后的鬼吗?」
「咦,最厚?最厚的煎饼?是这样吗?真令人期待呢。」
驹子的视线牢牢地盯向料理中的吧台。
……不行,这女人根本听不进去了。
久远在驹子的眼前,伸出手应声弹了一下。驹子眨了眨眼,立刻转变为夜鸟子。
夜鸟子同样也是一味凝视着吧台,一次也没望向久远。
「……你说那是最后的鬼?真是可笑至极。那只是普通的付丧神,不过是骗小孩的玩意儿罢了。唉,最多也只能用来试试身手。」
「那是骗小孩的玩意儿?那,最后的鬼又是……?」
夜鸟子的表情变了。她大大地圆睁着眼,从她那眼眸中究竟捕捉到了什么呢?
原来是三桥爸爸两手并用,一次送过来的六个盘子。
「嘿,第一批,久等啦!那边的是明太子煎饼加蛋,简称明蛋。然后,这边的加了牛蒡丝,简称牛蛋蛋……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哈哈哈,久远敷衍地笑了起来。呵呵呵,没想到竟然连夜鸟子也跟着发笑起来。
三桥的爸爸到了和式座位区,立刻掀起一阵爆笑……没想到他还满受欢迎的。
「最后的鬼……已大概能够推断了。唉,别急啊,吾会依序说明的。」
夜鸟子将筷子掰开,目光随之改变,看起来就像猛禽锁定了猎物一般的眼神。
之后不管久远再怎么问,夜鸟子始终闭口不谈。
不,倒也不是闭口不谈,而是为了撕碎、咀嚼、吞咽而不停地动着。
当正好吃完一半明蛋和牛蛋蛋时,她和驹子互相交接。
驹子像要赶回落后的半圈赛程,以惊人的速度收拾煎饼。
「真是的!夜鸟子那家伙,一直不肯换人家吃……然后啊,那个叫作付丧神的,听说是依附在老旧物品上的下级鬼喔。可是学校的桌椅都还很新,所以她推测会不会是被贴上『诅咒贴纸』那样的东西,才招来了付丧神。」
驹子尝过一遍味道之后,开始慎重地为剩下的明蛋和牛蛋蛋解体。
「啊,佐美乃滋和细香葱。喔!发现碎芝麻跟海苔丝。不过啊,那么多的桌椅,如果只由一个人去贴贴纸的话,得花上三个多小时呢。该说是勤劳呢,还是该跟它说声辛苦了?那只鬼喔,一定是A型的啦!」
将分解好的煎饼一口气放到嘴里,驹子才瞄了一眼久远,她说:
「话说回来,Q,你是什么血型的啊?」
「……A型。」
久远有气无力的声音,被驹子的大叫给完全覆盖。
「叔叔——!明蛋跟牛蛋蛋……再来一份!」
「第二批,是我想出来的菜单呢。」
三桥端来两个大盘子上所盛的,是红色与绿色的巨大煎饼。
「啊——这个!应该是玉和虎吧?唐狮子套餐。」
三桥听了驹子的话,脸上开心地绽放笑容。
「红色的是『红蛋』,绿色的是『青虎』。来,请尝尝看吧。」
用不着三桥的招呼,驹子立刻大口咬向两只唐狮子。
「咦~里面放了起司啊,感觉很像披萨呢。这红蛋里面是放了什么?」
久远斜眼瞪向眼睛望着上方思考,不停大嚼的驹子。
「我说啊,差不多该回到正题上了啦。最后那只鬼,你有头绪了对吧?」
「胡萝卜、红椒、培根、还有辣椒丝。酱汁加了蕃茄酱。」
连三桥都无视他的话,让久远显得愈来愈烦躁。
驹子对于加了辣椒丝大感惊讶,更挑动了她的好奇心。
「那,青虎那块呢?」
「我说,最后的鬼是……」
久远快受不了了。
「菠菜、蒜黄、芦笋、蚕豆。很健康吧?而且酱汁尝试在橄榄油中加入了罗勒,吃起来怎么样呢?」
「三桥,这个很棒!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久远终于无法而忍耐了。
「驹子,你稍微休息一下。」
驹子的嘴里还叼着青虎,脸上带着『咦?』的表情回过了头。在她面前,久远的双手啪地一响。
驹子眨眨眼,之后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青虎从夜鸟子的口中消失了。
「三只伪水虎,以及大量的付丧神……从那些计谋看来,吾认为,最后的鬼即为傀儡渡。」
夜鸟子的口吻十分地沉着,使得三桥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那是什么样的鬼呢?」
「不仅是被附身的人类,连他周遭的事物都会被当作傀儡来使唤。」
傀儡?三桥对歪着头的久远悄声说了「人偶」。
夜鸟子轻轻点了点头,将口中的青虎咽了下去。
「恐怕就连水虎也是遭到傀儡渡的操纵吧。」
「也就是说——它是会附身在鬼身上的鬼吧?」
随着久远得意地探出身子,夜鸟子也将脸凑近地说:
「傀儡渡也是鬼,只会依附于人体。之前你们身边有便于操纵水虎的人吗?」
夜鸟子这么一问,一边望着陷入思考的久远,一边将红蛋送入口中。
不过,下一瞬间,她又将刚放进嘴里的红蛋喷了出来。
「宫本老师!?」
大叫出声的人是驹子。
「……也就是说,那时宫本身上潜藏了两只鬼,是这个意思吗?」
久远一边用湿纸巾擦拭着飞溅在脸上的鲜红酱汁一边这么说道。
三桥目光集中散落在铁板上的红蛋残骸,她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傀儡渡现在还在老师的身体里吗?」
驹子抱歉似的望着三桥的双眼中,反省的神色已经消失无踪。
「你忘了刚才在学校被桌椅袭击的事了吗?」
伴随『啊』一声,三桥正擦拭着铁板的抹布停了下来。
「正因宿主是从一个人移转至另一个人身上,才会称作为『渡』。鬼移转至接触过宫本的人,而且那个人已经返回学校了。」
「可是,宫本一直都在医院里啊。」
听见久远的疑问,令处于夜鸟子当中的驹子想到了午休时间的广播。
——有个人去医院探望宫本老师,还跟他握了手。
三桥也想起来了。
——那个人在他们被付丧神袭击时也在现场。
三桥正要脱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在那一瞬间……
「初美!该出下一道啦。来,赶快送过去吧。」
从吧台那侧,传来三桥爸爸朝气十足的叫声。
—4—
「……是校长。」
连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个答案,都让久远感到半信半疑。不过,情绪倒是相当激动。
当久远理清这个答案,已经接近御好亭三桥长达三小时的新菜色审查会的尾声。
顺道一提,至此陆续端出的创作煎饼中,包括以牛肝和牛杂为馅料的『肝杂煎饼』、用上平常三倍鸡蛋的『蛋蛋煎饼』等,足足有十五种之多。
「咦,Q,你还在想啊?」
一脸愕然的驹子,与得意洋洋的久远目光相会。
「傀儡渡现在的宿主是校长啦,一定不会错的。」
久远寻求认同地将视线转移到三桥身上。
不过,那方却带着一脸为难的表情摇摇头。
「哎呀,我知道你们可能很难相信,不过真的是校长啦。」
久远拚命地说服两人。
不过,驹子与三桥似乎连停下筷子的意愿都没有。
「因为,都被Q识破了嘛。所以,她说一定已经移到别人身上了。」
「那个时间老师们都在教职员室,可能还有几个学生留在学校里。」
久远不禁大叫出声。
「那,不就没办法知道谁是傀儡渡了嘛!」
久远的声音,使得三桥正随手煎着煎饼的弟弟们,一起回过头来。三桥以姊姊特有的威吓式笑容,取代向他们答声「没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所以才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嘛。」
驹子悄声说道。
「咦,是吗?」
久远的声音,变得更加有气无力了。
驹子叹了一口气。可能就看准了这时机,夜鸟子插嘴说道:
「从前为了消灭傀儡渡,烧尽一整个村落是常有的事。唉,也就表示要找到那家伙,难度相当高。」
对于夜鸟子直言不讳的意见,三桥跟久远无言以对。
「只不过这次不同。那家伙可不会对打它脑袋主意的吾置之不理。即便不去找,它也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找碴,我们只消等着就行了。跟那件事相比……」
至此,夜鸟子语气停顿,朝铺满大蒜的…『蒜煎饼』伸出了筷子。
——跟那件事相比,眼前的煎饼还更重要是吧?
「跟那件事相比,该选哪儿作为战场才好?要是逃了可就麻烦啦。这次得确实地逮到它。有没有足以关住那家伙的场所呢?」
夜鸟子这么说道,眼光望向了三桥。
像是想回应师父的期待,三桥带着难解的神情转过头来。
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
「今天的最后一道可以上啰。初美,来帮忙拿吧。」
从吧台中,响起三桥爸爸叫唤女儿的声音。
—5—
「为新菜色审查会做结尾的,是这三道。」
三桥端过来的,是装在小盘子中,像可丽饼一样的煎饼。
包着红豆的『豆馅煎饼』、加了烤苹果的『苹果煎饼』、盛有凤梨和火腿的是『夏威夷煎饼』,上面还淋上了三色甜酱。
「哇喔,是煎饼甜点耶!」
不知何时回来的驹子笑容满面。
啊啊,再这样下去,又要离题了。正当久远皱起眉时——
「三楼,我们就在那里一决胜负吧。」
三桥唐突地宣言道。
「要怎么关住它呢?」
比久远张嘴的速度还来得快,驹子提出了疑问:
「魔法之门,这两个孩子会帮我们打开。」
三桥满脸笑意地伸手覆住传说中的F罩杯,自豪地捧了起来。
之后,经过三桥的说明,也确认了各自的任务后,今日的作战会议就算平安结束。
驹子与三桥又变回普通女生那样,对三种煎饼甜点大快朵颐。
「苹果煎饼超棒的!」
嘴边沾上覆盆子果酱,像长出胡须的驹子如此叫着。
「这个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能轻轻松松地吃完喔。」
——轻轻松松?哪里轻松了?
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笑咪咪的三桥。因为今天三桥的食欲惊人到完全不输给驹子和夜鸟子这对无底洞组合。
——对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今天三桥也召唤了式神。久远察觉到这一点后,立即下定决心,他说:
「那个啊,我有事想拜托夜鸟子。」
驹子听到久远的声音而回过了头,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已不属于驹子。
「怎么,有事相求?若是让出你的豆馅煎饼,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久远一声不吭,将装着豆馅煎饼的盘子推到了夜鸟子面前。
「也让我拥有式神吧,我也想帮忙。」
「你想保护驹子?」
「是啊,毕竟我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个男人。」
对于久远毫不犹豫的答覆,夜鸟子哼地笑了一声。
「……有那么好笑吗?」
「不、吾不是在笑你,是笑吾脑中那个高兴得活蹦乱跳的傻瓜。」
夜鸟子灵巧地以筷子包住并夹起豆馅煎饼送入口中之后,用那双筷指向三桥的胸部。
三桥微微颔首,站了起来,坐到久远的身旁,并更加接近他。
「久远同学,面向这边。不用紧张,由我来就可以了。」
——喂、喂,难道,要在这里吗?至少在三桥的房间或……
久远想起在三桥房间,驹子抱着空气的那副蠢样子。然后在脑海中将驹子换成了三桥,又想像那传说中的F罩杯,接着一边将手伸向翻领衬衫的钮扣。
三桥抓住他那微微出汗的手,用力地握住。
「雪虎,要搬家啰。」
——咦!?啊……什么嘛,是那家伙啊。
啾噜。
随着三桥的呼唤,有什么物体悄悄潜入了久远的右手。
久远不由得缩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五指,手掌正中央出现一个如痣般的痕迹。
「这就是那只水虎?该怎么说呢,还真迷你啊。」
「式神之力量,正是由刺青的大小来表示。」
——那么,覆于驹子背上的蜘蛛,和扩散到整只左手臂的舞,那力量又是?
三桥朝哑然无语的久远说道:
「还有啊,这孩子不是水虎,是雪虎。不好好呼唤名字的话,它是不会听你的喔。」
——雪虎啊。
久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手掌中已属于自己的怪物。
决战的前一个夜晚就这么结束了。顺带一提,在御好亭三桥新菜色审查会中获得最高分的,是只把洋芋片弄碎后混合制成的『波卡煎饼』。是三桥的弟弟们为了消磨时间做着玩儿的半熟煎饼。
—6—
星期六,早晨。
驹子仍不知道决战的对手是谁,也不知自己将被那名对手压倒在地,与即将遭受到的屈辱……
久远今天第一次跟驹子一起搭电车。
久远平常所坐的车厢,是人潮拥挤的第四节。驹子坐的应该是比较空的第一节才对。但是今天的她也坐上了第四节车厢。
将抵达车站时的煞车,伴随着些微的晃动。受到其他乘客的推挤,驹子不由自主地抓向久远伸向吊环的手臂,从她马尾上传来晨浴似的余香。
久远向驹子询问左臂的状况,她依然抓着久远的手,并将制服卷至手肘。
「为什么换到这么挤的车厢来了?」
一下了月台后,久远如此问道。
「不是有谁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驹子这么说着,还傻傻地笑了起来。
「今天就把它收拾掉吧。」
「那当然,明天是礼拜天。我还想跑步呢。」
——对喔,还有县大会。
学校从大清早就一片混乱。
那也是当然的。超过百张的桌椅被扔在校园内,掩埋了楼梯与走廊。而且原本放在课桌中的教科书和辞典,都七零八落地散落各处。
结果男学生负责搬运桌椅,女学生则开始打扫并回收书籍。
久远发现在桌椅的裏侧,贴着奇妙的六角形纸片。
……就是这个吗?昨天,驹子所说的诅咒贴纸。
他想之后再拿给夜鸟子看看,便将其中一张放进了口袋。
之后光是整理,就花了两个小时。
连日来的事件使得教学进度严重落后,又加上这两小时的损失。
头痛的校长,决定单纯地将上课时间挪后两小时,如昨天所预告,宣言实行六小时课程。这毫不讲理的决策于广播之后,在校园中掀起了嘘声大风暴。
没想到其中还有怒斥「校长是鬼!」的学生,久远回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暗自发笑。
对于搬动桌椅的犯人仍毫无头绪,开始上课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六小时课程结束后,预计将会是下午五点半的事。
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无法专心听课。到了大概下午三点,几乎没有还肯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了。
而久远也是其中之一。他从中午过后,就一直专注在涂涂写写。
涂写的内容是日轮之阵。能够将鬼自人体剥离的那熟悉的太阳符号。
久远一股脑儿地描绘着从三桥那里拿到的复印版本。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只是,久远总觉得今天的决战,这些不管再多也不够。不,只想令这股似乎不做些什么便会大叫出声的兴奋感平静下来,或许就只是这样吧。
他一时好奇而回过头去,只见驹子盘着手,前仰后合地打瞌睡。
——怎么回事啊,没危机感成这样……真是了不起啊,你这家伙。
久远苦笑一阵后,又开始描绘图形。
结果,令久远感到满意的日轮之阵,总共只有六张。而且那是因为从背面描绘从三桥那拿来的复印版,导致图形完全相反……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真是欲哭无泪,有够惨。
久远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纸捻进了口袋里。
当日影西斜时分,宣告六小时结束的铃声响起。
久远闭着眼倾听那声响。
拼命从事的工作,以徒劳告终,他对于自己的愚蠢十分恼怒,而在度过下午这段时间后,顿时感到疲惫不堪。
真是漫长到让人困倦的一天。而那个终点将以三桥的下课口令终结。
来吧,剩下的就是决战了。傀儡渡那家伙,尽管放马过来吧!
我一定要让驹子参加明天的县大会。
「起立!」
三桥的声音在教室中响起——
——嘿咻。
接着是拉开椅子起身的声响。不过只有三个人的。
——只有三个人的?
他睁开眼睛一看,教室里站着的只有驹子、三桥和自己三个人。
其他同学跟老师,皆以毫无生气的六十颗眼珠子,混浊不堪地瞪着久远。
不、不对。久远察觉到了。
是驹子,他们所看的是后方的驹子。这些家伙,全都以驹子为目标。
「喔——没想到会在这儿用上活傀儡呀。」
因夜鸟子的声音而回头一望,驹子的双腿和拖鞋已立于桌面。
头上传来了驹子的声音。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掰,先走一步啦!」
才刚说完,驹子的脚便踢向课桌。
她跃过一整排,从桌上跳往另一张桌面。
坐在位子上的同学们只用目光追寻着她的身影。
驹子在众人面前跳着,又再度跃起。
第三次的跳跃过后,她在教室的后门前着地。
啪唰!她猛力把拉门打开之后,便飞奔出了走廊。
以那声音为信号,傀儡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感觉就像现在才发觉到驹子已经不在教室里了。
然后一群人同时涌向驹子猛冲出去的后门。
三十个人一下子全挤向了狭窄的出口。
久远与三桥一瞥后方的骚动后,急忙奔向前方的出口。
久远把头伸出走廊,观察状况。
「没问题了。三桥,快跑!」
久远轻轻拍了拍三桥的背。
「那么,久远同学,信号就拜托你啰。」
三桥朝驹子奔驰而出的反方向跑去,手中拿着手机和卷成一束的复印图形。
久远目送三桥离去之后,唤出了「雪虎」,他以水虎的章鱼水母覆盖着身体。
然后轻悄悄地跟在追赶驹子的傀儡们身后……
……以着任何人都看不见的状态。
—7—
奔驰而出的驹子一直没有回头。
傀儡是绝不会出声的。
所以驹子并未看见在她身后那一路展开有如地狱绘卷一般的景象。
驹子飞奔出教室之后,追赶于她身后的傀儡们纷纷涌向后方的门口。
最初的两只一出走廊,便马上开始紧追着驹子的身影。
宛如在它们的眼中,只看得见驹子一个人。
紧接着夺门而出的三只,受到从后方而来的推挤,重重绊倒在地。
为了追赶驹子,它们立刻试图爬起身来。
碰!
从裏侧倒下的两扇拉门,把三只傀儡压个正着。
不过,傀儡是感受不到痛的。
他们背负着拉门,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来。
此时,大约二十只左右的傀儡冲出了走廊,一同踩在拉门之上。
三只傀儡再度啪嚓一声被踩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傀儡,是绝不会出声的。
只不过,从三张嘴中,传出从肺部挤压出空气的声响。
名为荒木的傀儡,耳鼻之间漏出少许,口中垂流下大量的液体。
名为安田的傀儡,右胳膊弯向奇怪的方向。
名为小林的傀儡,从左小腿突出一块白色的物体。
尽管如此,三只傀儡仍试图爬行在地,只是为了多接近驹子一步。
于是拉门又稍微地被抬了起来。
上面的数只傀儡因此失去平衡滚落走廊之上。
其他的傀儡们再度踩向那些傀儡,拖曳着脚步向前进。
砰咚、砰咚、砰咚。
每当女傀儡试着站起身时,都会因为被践踏而仆倒。
砰咚、砰咚、砰咚。
绑着麻花辫的头数度撞击在地,在走廊上形成几道鲜红的痕迹。
但是傀儡是绝不会出声的,也感受不到疼痛。
不管是被踩的、或踩人的,都不会留意到现在的任何情况。
那些受到伤害的对方,就是在数分钟前,还坐在自己身旁的同班同学。
变成透明人的久远,紧跟在像傀儡般被操纵的同学们后方。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接二连三的凄惨光景。
他完全无计可施,不由得频频作呕。
但是,他不能转开视线。必须亲眼看到最后。
因为,这就是久远今天的任务。
在这其中,混杂有一名被傀儡渡依附的人。
那家伙正上演着被操纵的戏码,控制着其他人类。
对方究竟是谁,他们无从得知。
所以,要将所有可能的对象集中并封锁至三楼。
跟随在被操纵者的后方,确认最后一人踏入陷阱当中,再联络三桥,这就是久远的任务。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不论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无法出手相助。这是为了不让傀儡渡察觉到他的存在。
身负重伤,动弹不得的人就暂且不论。因为那些人就表示并没有被傀儡渡所附身。
昨天接下这个任务时,他从来没想过竟然如此吓人。
要是知道情况会这么糟糕,他早该拒绝了吧。
不,这样驹子和三桥就可以不必看见这番惨状。
所以幸好这个任务是由自己担下。
久远这么转念一想后,再度往傀儡们身后追去。
—8—
又加上两个班级份的学生,傀儡队伍的长度超过了五十公尺。
当末端接近二楼的西侧阶梯时,久远确认了一下时间。
以驹子的脚程,应该已抵达三楼东侧,与三桥会合了。
他偶然望向前方,发现傀儡们竟下了楼梯。
——怎么会?
驹子应该已经跑上三楼了才对,为什么这些家伙不追上去?
焦急的久远,不由得超越了傀儡们的脚步,朝阶梯上奔去。
——喂,不会吧!?
久远看见的,是被堆在阶梯上的桌子和椅子。
这么一来,根本就没办法上三楼。
——驹子呢?
驹子一定是下楼去了。
就算知道一楼有傀儡渡所设的陷阱,她也必定会自己跳下去。
因为作为诱饵,将可能被依附的所有人全引上三楼。
这就是属于驹子的任务。
——对了,三桥呢?
久远躲在阶梯旁的厕所入口处,打手机给三桥。
机敏的三桥马上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三桥移动至三楼的东侧阶梯,似乎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这么一来,驹子将由一楼走廊的西边穿越至东边,再从东侧阶梯一口气冲上三楼。
驹子将出现在三楼的东侧……那么,三桥的岗位就是……
「三桥,你有办法一个人移动到三楼的西侧吗?」
「没问题的,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人呀。倒是久远同学,你要小心一点喔。」
「好。」
——这倒也是啦。
三桥还有那对无敌的F罩杯呢。
唉,不过我也是个被章鱼水母覆盖的透明人哪。
久远回到蹒跚前进的同学后方,步下了西侧的阶梯。
当久远抵达时,一楼早已被暮色与寂静所笼罩。
原本已有看见驹子忙得不可开交的心理准备却扑了个空。
不过,当他往幽暗的走廊前进时,看见了破碎的玻璃、倒塌的拉门、穿孔的墙壁。
以及蹲坐在地、损坏而动弹不得的老师傀儡,与十几名学生傀儡。
看到这副模样,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久远大致上也心里有底了。
不过,人类可真是奇妙。
久远对于这惨不忍睹的光景,也逐渐习惯了。进一步说,现场的状况愈是凄惨,他便愈能够想像驹子平安无事地通过这里,而跟着雀跃不已。
当察觉到的时候,他已将『中指和食指』置入口中,作势吹了个口哨。久远对于这样的自己,同时浮现不协调却又满足的两种感受。
——真是服了你啊。
久远看着爬上东侧阶梯的最后一只傀儡,不禁叹了口气。
它拖着单只脚,大概已经骨折了。
照那家伙的脚看来,要到三楼,可能还得花上五分钟。
—9—
驹子和三桥,正位于三楼走廊的西侧。
在三桥的身旁,红蓝两色唐狮子已随侍待命。
两人心急如焚地等着久远的信号。来自久远的信号,便是所有可能被傀儡渡附身的人已全部集中到三楼走廊的联络通知。
但是,两人的面前,超过八十位被操纵的学生和老师已然逼近。
「好像稍微把人潮推回去比较好吧。」
「正是如此。」
夜鸟子与驹子,正以同一张嘴对话着。
「把下面的拿出来。」
「那个啊……真讨厌——」
「废话少说。」
「好啦、好啦。」
驹子苦着一张脸,将手伸进了裙子里,脱下了内裤,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还用左手把自己的嘴巴给捣住。
夜鸟子稍微把腿张开,将右手插入胯下。
啪啾,啾噜噜噜噜。
拼了命地忍耐着的驹子,从嘴里连续发出「嗯」的声响。
夜鸟子将人面娱蚣百爷一口气扯了出来,变化成一根长鞭。
然后她将鞭子夹在胳肢窝里,以一副哼着小曲般的轻松模样,走上前去。
「师父,这些孩子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对于三桥的询问,夜鸟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先告诉它们可别胡闹啊。」
三桥蹲在两只唐狮子前,抚着它们的头。
「不可以咬,爪子也不行,只能稍微压住他们喔。一下下就好,知道吗?」
过去曾屠杀过数百人的两只猛兽,开心似的连连点着头。
「好孩子们,去吧!」
三桥轻拍了一下它们的背,红色跟蓝色唐狮子便跃动着巨大的躯体,往前方奔去。
眼见它们马上超越了夜鸟子,用头朝人群聚集处一撞。
五人、十人、二十人,在它们的鼻头前,人类叠成一排被推了开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转瞬之间叠了八十个人,一直到走廊的尽头,就像是变成了一气呵成的电车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而后两只唐狮子,悠然自得地回到了三桥的身旁。
「好了,做得真好。」
夜鸟子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正中央,无趣地挥了一下鞭子。
走廊窗户的玻璃顿了一拍同时进裂。
此时,三桥的手机响起……
连忙跑回来的驹子,也把脸凑近三桥,以便听到久远的声音。
「这边是透明人Q。最后一个人刚上去。可以了,三桥,你关上吧。」
「久远同学呢?」
「要是又发生像前天一样的事,就太那个啦,我在外面等好了。」
久远与三桥间的对话被驹子插了进来。
「Q,辛苦了,之后就交给我吧。」
「咦,驹子?那个啊……」
「什么?」
「加油喔。」
「嗯,谢啦!」
一挂上电话,三桥便蹲在红色唐狮子的身旁,指着天花板上的一点。
「听好啰,小玉?你以那个白色的为目标,轻轻吹一下。不可以来真的,要温柔点哟。」
红色的唐狮子抬头望向天花板,稍微张开了嘴巴。
从那口中,一枚红色的火球朝着天花板飞去。
火球飞向的是刚完成检修的火灾感应器。
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铃钤钤钤钤铃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钤铃钤钤。
火灾的警铃声,急切地响彻整个校园。
然后……
设置在三楼走廊东西两侧的两扇大防火门,缓缓地关闭。
—10—
被两只唐狮子一击全倒的傀儡们,一个个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们又再度找寻着驹子,缓缓地迈开脚步。
夜鸟子对着以一脸厌恶表情望向他们的驹子说道:
「让吾瞧瞧舞的模样。」
驹子的手一度伸向水手服的衣襟。不过,她想了一想还是从背上绽开的大裂缝中,钻出头和左臂。
裸露而出的左臂上,能看见四只董色小蛾的剌青。
「四只淡紫色的啊,好,这么一来,总算派得上用场了。」
语毕,夜鸟子将左臂水平举高,紧紧握拳。
「舞啊,差不多该息息怒,协助吾工作了吧?」
她张开左手,出现四只小蛾,飞往傀儡们所在的方向。
「三桥,稍微暂停一下呼吸。」
四只蛾一抵达迟缓行进中的傀儡们上方,便同时洒下鳞粉。
随着耀眼夺目的光芒,梦幻般的细雪慢慢地飘降于走廊上。
那分美丽,就连应是毫无情感的傀儡,也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
其后便维持着仰望的姿态,一人、又一人、再一人,纷纷昏倒在地。
那数量加速爆增,接连不断地相继倒下。
终于,最后还站着的,只剩下夜鸟子和三桥两人。
夜鸟子朝紧闭嘴巴、捏着鼻子的三桥发号施令:
「好了,三桥。来吧,最后的工作,把日轮之阵给贴上。」
三桥抱起大量太阳符号的复印版本,留心着别踩到倒在地上的学生与老师,边在走廊的墙壁上贴成一大排。
「傀儡渡啊,受死吧!」
夜鸟子嘴角漾起无畏的笑意,咏唱起咒文。
「伦、子、亲、名、报……命、善、道、含、人……」
并列于墙上的日轮之阵,同时闪耀光辉,照射于倒在地板的人们身上。
「百爷,这其中的一人将立刻有所动作,将它紧紧捆住,带来给吾。」
夜鸟子随手丢向地面的鞭子,迅速在走廊的地板上移动。
但是,再怎么等都不见任何的变化。
人面娱蚣轻戳昏迷者的头,摸摸胸部和屁股,最后还把头探进了人们的嘴里,一探究竟。
但是,谁也没有哆嗦一下。
「大小姐,这儿根本没有啊,要不咱们来赌一把。」
在走廊的尾端,人面娱蚣抬起脸来。
「啰唆,再一次,专心检查清楚。」
任何小动作都不能放过,夜鸟子也不时在走廊上张望。
「那位施主,该不会又捅了些什么篓子吧?」
人面娱蚣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极尽嘲讽的冷笑。
「这些真的就是全部了吗?」
焦急不已的夜鸟子向驹子问道。
「三桥,可以先帮我打个电话给Q,确认一下外面还有没有人吗?」
「啊,对哟。」
三桥连忙打给久远的手机。
听见一阵来电铃声后——
——来自于驹子的正后方。
在那瞬间——
……从……
……空……
……中……
……长出了手臂……
……在驹子的……
……左肩上……
贴上了某物。
「呜!」
这是第一次听见夜鸟子的呻吟。
啪嗒、啪嗒、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驹子朝那声音回过头去。
应该什么也没有的空间里,雪虎的章鱼水母一一剥落,出现她熟悉的那名男子。
「如果说从人身上驱逐鬼的是日轮之阵的话,那么把鬼留在体内的这个阵式,就可说是月光之阵哪。嘿嘿嘿嘿……」
—11—
久远因「嘿嘿嘿嘿」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醒了过来。
他身处于无穷尽的黑暗之中,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远处看见一个透着光的小洞。从那洞往外看,是驹子的背。
她的左肩上被贴了六张纸。那一张张的是,日轮之阵……
不,有哪里怪怪的。对了,是那些相反图。
——那些,是我描反的日轮之阵吧?为什么会在驹子背上……?
在一片漆黑之中,响起似乎在哪儿曾经听过的声音。
「照昨天所说,你总共有八只式神对吧。现在借给了这男人和那女人各一只,也就是说——六张应该就够啦。嘿嘿嘿嘿……」
——在说什么莫名奇妙的话?这家伙是谁啊?
久远再一次望向驹子的背部。
为什么?背上的大蜘蛛、左臂上蛾的刺青全都消失了。
驹子将手伸向肩头,想撕掉被贴在身上的纸。
突然,有谁一拳朝驹子的脸侧狠狠地揍下。
在那瞬间,久远感到自己看不见的手传来一阵冲击。
驹子倒在地板上。
——是谁?住手!你对驹子做了什么?混帐东西,放我出去!
「别再挣扎啦,那东西只有俺才撕得了。嘿嘿嘿嘿……」
——又是刚才的声音。殴打驹子的,就是说这话的家伙吗!?我饶不了你!
驹子的鼻子流下一丝鲜血。
驹子一边怒目瞪视着这里,一边试图站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驹子直瞪着我看?
「就算用这么吓人的嘴脸,无法召唤式神的你根本毫无魄力!」
这次,某人的脚踢向了驹子的腹部。
久远感到自己的脚尖,用力踢开了什么柔软的物体。
——喂,难道……不会吧?
踢驹子的……难道是我的脚吗?
也就是说,那声音也是……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久远看得见。他看到驹子手撑在地板上,拼命想站起身来的模样。
不对,那个眼神。是夜鸟子。那家伙,似乎想做些什么。
「三桥,把这家伙给压住!」
夜鸟子大声疾呼。
——对啊,对了!还有无敌的F罩杯!
随着夜鸟子的声音,久远的手啪地拍了一响。
听到那声音,三桥瞬间皱起了眉头。
「小玉、小虎,去压住这家伙。」
听了三桥的命令,红色与蓝色唐狮于朝久远的背上一跃。
但是,两只唐狮子却越过久远的头上,往驹子猛扑而去。
——为什么?
三桥的目光完全变得混茫不清,跌坐在地板上。
久远根本无从想像。
刚才使得三桥蹙起眉心的痛楚。那竟是在三桥出教室前,自己轻拍她的背,贴上的那张小小六角形纸片所造成的。
那纸片,就是他今早若无其事地撕下操纵桌椅的那张咒符。
整整两天,原来久远早在无意识间受到了操纵。
久远俯视下方,望向仰卧在地板上的驹子。
那小小的一对肩膀,正被两只巨大的唐狮子紧紧压住。
呼——呼——狮子们腥臊的气息,使得驹子将脸别开。
「好啦,闪开,笨狮子,这可是俺的猎物哪。嘿嘿嘿嘿……」
在黑暗当中听见阵阵笑声,他接近仰卧在地的驹子的脸。
久远的身体双膝一折,臀部感觉到坐亡什么柔软物体的触觉。
——咦,我跨坐在驹子身上?别这样啊,我!
仰望着这儿的驹子,眼神因憎恶而燃烧着。她的眼神一时间又转而一变,她问道:
「喂,傀儡渡。既然从宫本那儿移到了久远身上,想趁人不备根本是轻而易举。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你这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傀儡渡依附在我身上?我?那,现在这个我又到哪里去了?
「我要连同这女人的身体,全盘接收你的式神。」
——他、他说啥!?
久远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在驹子的下腹部如搔痒般抚摸苦。
——住手、住手、住手!别碰驹子!
「在这儿,这腹中,让她怀上俺的上百子孙,并受你八只式神的庇护,这么一来,这世间就没人能够阻挠俺啦。嘿嘿嘿嘿。」
——怎么可能!难道傀儡渡一直潜藏在我身体里等待机会吗!?混帐……怎会有这种事……混帐东西!
「这么说来,该从上面的嘴进去,还是从下面呢?你选一个吧。嘿嘿嘿嘿……」
久远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插入驹子的口中,抚弄着她的舌头。
——驹子,没关系,尽管把我手指咬烂好了!
驹子宛如听见久远的话,奋力咬住他的指头。
——痛、痛、痛!
「喂喂,在喊痛啦。那个叫久远什么的,在俺的脑袋里大叫个不停哪。受伤的会是这男人的身体,不过俺倒是不痛不痒的。嘿嘿嘿嘿……」
——什么?傀儡渡听得到我的声音?夜鸟子也听得见驹子的声音,这么说来是一样的?
驹子松开了嘴。久远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再度逗弄着驹子的舌头。
然后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再度伸向驹子的下腹部。接着是腰,而后更进一步沿着大腿的触感,潜入裙子当中。
驹子眼泛泪光,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抵抗。
「好啊、好啊,你可以更狂野一点。愈是百般挣扎的女人,才愈有下手的价值。嘿嘿嘿哩……」
——该死该死该死!住手!拜托住手……别对驹子做这种事……
突然,久远的上半身朝后一倾,左手的指头从驹子口中抽了出来。
他更加充裕的右手,中指和食指朝更深处前进。
抚摸着……捏弄着……搓揉着……
这种初次体验到的触感,令久远不禁大叫出声。
「呐、大姊啊。既然嘴巴都自由了,你也别再忍耐,像俺脑袋里的久远一样大声哭喊出来吧。那样还比较令人兴奋哪。嘿嘿嘿嘿……」
——畜、畜生……难道,就真的拿它没办法了吗?
等等,只要在傀儡渡附身在驹子身上前,让我跟傀儡渡一起死就行了吧?可恶可恶寸恶,让我在一瞬间死掉的方法。快想些法子吧!对了,如果是夜鸟子?夜鸟子,杀了我吧!快、快杀!拜托,快把我给杀了吧!
取代来自双颊泛红的驹子的哭叫,夜鸟子以一如平常的口吻问道:
「话说回来,傀儡渡,久远之后又会如何?」
「这男人跟外表毫不相符,尽想些危险的事。移到你那儿之后,俺便会立刻杀了他。」
「喔——?那倒也好。原本身为人类的你应该相当明白才是。现在要是这男人死了,十之八九会成为鬼,这家伙的怨恨可是相当棘手的啊。」
夜鸟子嘴角微微漾起狐媚般的笑意。
「那、那又……如何?」
「要跟你打赌也行。这男人总有一天将变得比吾还要强大。呵呵呵,久远将成为什么样的鬼前来收拾你,这实在令人期待呀。」
——我会变成鬼?啊啊,是吗?要化身为鬼或其他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连初吻都还没满足到就死了,我就变成鬼给你看!
就算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动,我也不会放弃的。管它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杀了你!
「……手指?就算只有一根手指是吗?喂,久远,那个『出稳』,是什么东西啊?」
傀儡渡诧异似的问道。
「啊啊,是男女之间的第一次接吻。之前跟驹子有过一次,不过那时被夜鸟子妨碍……唉、唉!?我、我说话了!」
久远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哇!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咧……这就是你的遗愿吗?真是无趣啊。是男人的话,至少该说最后还想来一发这种话嘛,更何况现在味道正好哟……嘿嘿嘿嘿……」
久远口中这么说着,从裙中抽出了右手手指。他一边舔舐着中指和食指,一边继续说道:
「唉,好吧,俺帮你压住这女人,快去完成你的遗愿吧。」
久远的两手托住了驹子的脸颊。
「夜鸟子,我想你应该清楚,绝对别再做出像那天的事啦。」
明白了,夜鸟子如此回应道。
久远的脸凑近驹子,并感受到她的气息。
驹子的眼眸仍静静凝视着久远。
「……你还真能想起来呢。」
驹子的唇以湿润的声音低喃,同时叠上了久远的。
驹子的舌尖探了进来,宛若其他的生物般,于久远的口中狐魅地挑动着。
久远的舌发麻般地被用力吸吮。
近似于痛楚的快感瞬间从口腔落入喉头。
心脏以加倍的速度脉动着。
难以呼吸,眼前一片昏暗。
「该……该死的…………见识………………到了吧……………………」
如小石子坠入深深池底般……
久远的意识,应声消逝。
—12—
「Q!你还是个男人吧!振作点!」
驹子整个人坐到了昏倒在地的久远身上,毫不留情地赏了他好几个耳光。
三次往复后,久远终于恢复了意识。
一旁,三桥被两只唐狮子舔舐着脸,正要起身。
驹子这才松了口气。
一放下心,她突然又生起气来。虽说是被附身,但被久远揍、被踢、被压在下面、最后竟然还被随便乱摸,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驹子想稍微捉弄他一下。
——这家伙,会说些什么借口呢?
——不管他说什么,就先假装不想原谅他吧!
——三天不跟他讲话好了。
——请客一百顿怎么样?
——当作处罚,要他在学校裸奔,应该很好笑吧!
久远睁开了双眼,看见驹子正望向自己。
「……驹子,你不要紧吧?」
——什么嘛!
有空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情况更糟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真是笨死了。
「……Q你这笨蛋。」
驹子最后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句夹杂着呜咽的话语。
「喂,对了。傀儡渡那家伙,怎么样了?」
久远用手撑起了上半身。
「你说这家伙?」
夜鸟子仍坐在久远身上,在他眼前拎起呈Y字形的两根棒子。
久远看见那东西,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段颜色苍白、人类的中指和食指。
「这个就是傀儡渡?」
它似乎还活着的样子,抽动着不住痉挛。
两根白色的手指不知从哪儿发出声音、嘟哝着些什么。不过,声音小到根本听不清楚。
夜鸟子站了起来,将耳朵凑近那两根指头。
「式神,不是一共八只吗……」
从白色指头上,传来如蚊子般的叫声。
「吾从不说谎,说谎的,是这家伙。」
如此说道,夜鸟子张开了嘴。整齐排列的贝齿,里侧则是舌头。
只见一眨眼,竟被另一根舌头给抬了起来。
「这个名为双舌昼子。这家伙的谎话,连吾也拿它没法子。不过,再怎么说都是吾母亲的女神遗物,也不便舍弃它。呵呵呵,还真是给人添麻烦呢。」
夜鸟子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道,吐了吐两根舌头。
「反、反正,这也是谎……」
话还没说完,夜鸟子便将苍白的两根指头扔向空中。
「分辨不清女人的谎言,还是去那个世界咒骂自己的肤浅吧。」
傀儡渡,就这么落在两只唐狮子的正中央。
夜鸟子轻点了一下头,两只唐狮子便疾速飞扑过去,将它从正中间撕裂,各自津津有味地啃掉一根。
三人从新校舍奔离,融入运动场的闇夜之中,正巧在这个时刻——
这星期到底是第几次出动了?
鸣着警钤的消防车及救护车疾驶过校门。
而三人正躲在早已凋零的樱花树下。
「那么,吾也差不多该走啦。」
对于夜鸟子唐突的告别宣言,理应觉得解脱的驹子竟显得有些惊讶。
「咦——已经要走了吗?再多留……」
「身体上留着刺青,明天的县大赛就没办法出场了吧?况且既然鬼已经消灭,自然也用不着斩鬼者了。」
现在的三桥已是泪眼盈眶。
「师父……请您多保重。」
夜鸟子抱住三桥,一边轻柔地抚摸她的头,一边将目光转向久远。
「也欠了你不少人情啊。不过,你还真能……唉,在那种状况下想到那个『出稳』。呵呵呵,久远啊,真不晓得你小子究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抑或只是个色胚呢?」
「呃……这个嘛……」
久远似乎还有些话想说。
「嗯,最后……我还有件事想问……」
「怎么?」
「你一直以来都是借用驹子的身体,那你原本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啊,是这件事呀。」
夜鸟子彷佛要抓住高挂天际的月亮般,伸出了左手。
从那手心当中,一只蛾轻轻舞向夜空。
「舞,还记得当时看到我最后的样子吗?」
小小的飞蛾轻轻振翅,麟粉彷若无数流星般洒落。
在那金色的烟幕中,淡淡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年约十五、六岁,身高跟驹子差不多,长发在后方扎成一束。
艳丽的巫女装束上套着墨色袖带。
巫女的双手各握着一把跟她身高相仿的长刀。
她的胸前刺满超过十支以上的箭矢,腹部则刺出两把自背后交错的长枪。
但她仍以坚毅的淡褐色眼瞳瞪着前方,嘴角浮现出淡然的笑意。
而巫女略宽的前额左右两侧——有着两根小小的角。
「难道……你?」
久远的疑惑,夜鸟子已不再回应。
驹子连忙卷起袖子,三桥则是望向胸部。
「小玉……小虎……掰掰……」
三桥怜爱地紧抱住已不会跳动的那对丰胸。
驹子到三桥家冲澡并借了一套衣服。
之后,他们到了三桥推荐的咖哩屋·拉塔·满吉喜卡用餐。
这家店的人气餐点是『超辣水桶咖哩』。
被称作水桶的专用大碗,一碗就是三人份。鲜红色的咖哩中,听说还加入了比一般多八倍的辣椒。
强烈的空腹感,令他们想起数小时之前自己体内还宿有如大胃王般的式神。这样的空腹感也是最后一次了,大概往后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像这样暴饮暴食了吧。
三人默默无语,只是在眼泪、汗水和鼻涕交织之下,每人一口气各吃完了两大桶。
此时,驹子才忽然察觉到……
「三桥,这个,难道……你是打算给夜鸟子吃的吧?」
「啊,被识破了?可能也被师父发现了呢。所以,她才会那样匆匆忙忙就离开了也说不定……」
「因为那家伙嘴超硬的啊。一定会说,吾才不会有啥弱点~之类的吧……因此很想让那家伙吃下这个,然后看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对吧?」
久远独自默默说道。
之后,三人又各吃掉了一大桶。
汗水跟鼻涕仍不断流下,大量的眼泪则全部归咎于辛辣所致。
走出店门,在车站前跟三桥道别,久远一路送驹子回家。
看到家门的灯火,驹子忽然停下脚步。
「喂喂,Q。」
驹子抬头望向久远的脸。
——呜哇,惨了!这眼睛似乎在企图些什么。
那是一种我的回答根本无关紧要,她已经擅自决定了什么麻烦事的眼神。
「明天的县大会,我会尽全力,希望Q也来看。」
「好啊,我会好好帮你加油的。」
「还、有、啊……」
「还有?」
「还是,再好好重来一次吧。」
「什么?」
驹子代替回答地将双眼轻轻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