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心愿
若是能想起高山南小姐嗓音的读者,务必以驹子有如高山小姐精力充沛且开朗的声音,而夜鸟子则是低沉又恐怖的声音作为角色印象阅读(笑)。
序章向田町竹林
桂木早枝正独自一人快步朝自家方向走去。
她身穿一身正式的米色套装,却不知为何赤裸着双脚,两手提着鞋子。
今天是十月最后一个周五,已过了晚上十一点。位于京都市西南方的向日市,是典型的市郊地区,近三十年来积极开发住宅区,连能采收笋子的竹林也急遽消失中。
早枝所经过的便是现在仅存一片竹林的小山丘。
——虽说刚领薪水,但也玩得太凶啦……
两杯中杯啤酒下肚,略带醉意的早枝,心中不禁感到后悔。
在第一间居酒屋时情况还好。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唇上的痣不美观,却被帅帅的新人赞美说「妳嘴角的痣真是性感过头了」,虽然知道那新人说的大概是醉话,不过早枝还是很开心。
问题就出在第二摊的KTV包厢中。
被强迫跟最讨厌的上司对唱,到最后居然还得各付各的。
真令人想大叫:「开什么玩笑啊!」
在跑到出租车等候区的途中,她最爱的面包鞋的鞋跟还断掉了;而车站前的出租车等候区则是如想象般地大排长龙,令她大概足足等了三十分钟之久。
走捷径的话,不到十五分钟便能抵达家门。早枝毫不犹豫地选择抄捷径,因为她想早一刻冲个澡,把头发上的烟臭味清洗干净。
写有「小心色狼!」的黄色广告牌上,反射着从电线杆那边投射而来的惨白路灯。
但她没有一丝不安。从十年前竹林还是现在的几倍大、路灯也显得稀稀落落的中学时代开始,她就已走过这段路不下几百次。
那时候跟色狼相比,每隔几年为了附近的厨余而下山觅食的巨大野猪要可怕多了。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她也从未遇过那种野猪。
搞不好只是同学吓唬身为转学生的她也说不定。
——啊~一定是这样!
这十年间,毫不怀疑地深信着这种传言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当她几乎就这么笑出声来时,后方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某种东西踩过干燥杂草的沙沙声。
如果真是野猪的话,这真可以当成笑话的材料了。早枝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之后,同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醉了吧……」
她改成以单手拎着鞋子,乱翻手提包,找出手机,切换到照相模式,急忙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
根本就没有野猪。取而代之的是伫立在那儿一名背对着路灯的男子身影。
他的面孔看不太清楚。身高比二八五公分的早枝还要来得矮些,身形削瘦,严重地驼着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细瘦的手臂看起来几乎像要碰到地面了。
——这家伙看来不太妙耶……
她所以会意识到危机感,是由于再过几天时序便迈入十一月了,而男子却赤裸着上半身,嘴角还微微露出笑意。
早枝拔腿就跑。越过山丘就能看到住宅区的灯火,只要到得了那儿,总会有办法的。她这么告诉自己,拚了命地向前跑。
已经有两年多没像这样全速狂奔了,不过她对白己的脚力有自信,因为她大学时代还曾参加过田径社。
她没有回头,但仍能感受到男子就紧追在后。
早枝边奔跑着,用右手的大拇指按下手机按键,只需按下三个键就行了。
——为什么0偏偏在这么远的地方?搞什么啊!DoCoM?(编注:日本知名手机了商。)
早枝在心里咒骂着,手指轻触到了0的按键。
那一瞬间,背后传来一阵激烈的疼痛。
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背后已被利刃砍中。
但是她还是得继续跑。要是停下脚步,下场会比现在更惨,因此早枝只能哭着向前跑。
当她回过神来时,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机已不见踪影,一定是背部被砍伤时掉落地面了吧!早枝想不起最后是否按到0键。
背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却感到火烧般地灼热。
——就快到山丘上啦!
抬头望向坡道时,这次是臀部受到了攻击。伤势倒没有背上的严重,只不过,被割开的裙襬往下滑,缠住了大腿。脚被绊住了,速度也因而减缓。
街上的灯火微微照亮坡道上方。在那光晕中,出现一道人影。
「救我——!」
早枝的尖叫声使得女子回过头来。看见早枝的样子,女子睁大了双眼。
「妳这副模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被一个男人追杀,被他砍伤……」
早枝上气不接下气地紧抱住女子,光要说出这些话已是竭尽全力。
「真是可怕。不过,妳放心,他没有再跟来了。」
女子如此说的时候,早枝这才第一次回过头。已不见男子的身影,一定是看到有人后逃之天天了吧?
「妳一定很害怕吧?没事了。」
被女子拥着头,早枝的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妳叫什么名字?」女子轻柔抚着早枝的头发。
「桂木,真是很谢……」
早枝的回答被迫中断,同时感到后颈如针刺般痛楚。
她的意识依然清晰,眼睛看得见,耳朵也听得到。
但是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了。
女子一把抓住早枝的头发,将她撂倒在地,并将她踢得翻过身来。
那女子骑上她的腹部,愉悦无比地笑道:
「妳就怨恨『桂木』这个姓吧!」
身着亮色运动衫的女子,从背后左右两侧抽出两支曲折的黑色棒状物,长度约有女子的身高,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如刺般的短毛。
——那是什么?
当两对粗粗的棒状物沙沙蠢动之时,早枝突然惊觉到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蜘蛛!是蜘蛛脚!
早枝直觉到刚才大概是被其中哪只脚给刺中了后颈。
当刚才那名男子出现在女子身旁时,女子才从早枝身上站了起来。
头发再度被揪住,这次则是那名男子动的手。
——痛、好痛!放开我,可恶!
背上的伤毫不留情地被拖过柏油路面。
早枝的身体从明亮的道路上被拖进了幽暗的竹林中。
「等一下喔!」
女子脱着破掉的运动衫,以极为不协调的开朗声调向早枝说道。
仔细一看,从女子背上长出的蜘蛛脚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大型蜘蛛刺青,如攀附般布满背上。
在女子脱衣服时,男子仍抓着早枝的头发,像剥橘子似地将她的衣服划破,一一撕下。
近距离细看之下,男子额上有两个突起,有如鬼的一对尖角。
早枝也意识到了男子裤裆间耸起的物体,长度与粗细有如大型的宝特瓶般。
光是想到接下来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事,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早枝不由得使尽全力放声叫喊。
但是,却只从喉咙间传出了咻咻的声响。
将一身衣服脱得精光的女子,双手挟起同样全裸的早枝的上半身。
从早枝的背后抱住她之后,女子向男子说着:「来,就从下面开始吧!」
还能勉强维持呼吸,颈部似乎未曾流下任何一滴血。
意识也还清醒,已不存在的手和脚还痛得要命……
「再跟妳说清楚一次,要怨就怨『桂木』这个姓吧!」
女子话一说完,早枝的视线便如同关上电视开关般,突然一暗。那是由于女子提起抓住早枝头发的手,令她的头脱离身体。
男子不住地嚼动着嘴巴,在他脚边的是被斩断的手脚和头,甚至是被咬烂乳房的躯体。
女子那方则以长长的指甲在早枝右大腿内侧划出伤痕。
那伤口看来像是「来」这个字。
告一段落之后,女子站起身来转向男子。
「茨木,差不多该走了吧?」
被唤作茨木的男子将早枝刚摘出的肝脏塞进口中。
女子提着新鲜的人头往一旁走去,感觉就像是刚从便利超商买回来的一样。
男子客气地越过女子身旁,走在她前方两、三步处。
他的手臂忽地一扭,前方出现了一道纵形的裂缝。
男子伸手拉开裂缝,展开至人所能通过的宽度。
女子微低着头钻进那道裂缝当中,跟随在后的男子也消失在那一侧后,裂缝随即不见踪影。
桂木早枝支离破碎的尸体在竹林之中被发现,已是翌日星期六清晨的事。
发现者是一名遛狗的老人。
第一章前往京都的新干线车内
1久远,启程。
隔周的星期一。
久远久,此时正坐在驶往京都的新干线希望号列车中。
他在跟去学校上课差不多的时间出了家门,乘坐东北新干线,九点半抵达东京车站,接着转乘东海道新干线,刚刚才经过热海车站。
坐在窗边座位的久远被性格非常独特的三名同学围绕着。
「喂喂,Q!」
这样呼唤着久远的,是坐在他面前的桂木驹子。
久远的身高超过180公分,仪表堂堂,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性格敦厚内敛,无论做什么事都颇得要领,是优秀得令人无从挑剔的高二男生。
如此难得的好男子却被叫做「Q」,简直像卡通角色般蠢得可以的绰号。
驹子是久远少数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足平均身高的娇小个子,却在一个月前刷新了县大会女子四百公尺障碍赛的纪录,是名充满毅力的运动选手。冲刺时身后飞舞的长马尾是她的注册商漂。
她的个性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正义感强烈」,如果要加上第二句话的话,则是「强烈到带给周遭的人麻烦」,而第三句话,可以再加上「堪称日本第一」。这就是驹子。
「我帮你剥橘子吧?」
驹子收拾掉今天的第二顿早餐——黑漆漆的豆皮寿司之后,拿出了点心,不等久远回话便开始剥起了橘子。
「真是的,你们俩也太火热了吧!」
适时介入调侃的,是坐在久远旁边靠通道一侧座位的荒木乱雅。
眼睛大而有神,皮肤黝黑、瘦小,还有一头鬈发及可爱的娃娃脸。这特殊的样貌与名为「乱雅」的奇妙读音,使得荒木经常被误以为菲律宾的混血儿。
其实,想到「乱雅」这特别的名字的,是久远当时身为住持、现已过世的祖父。
久远的「久」也是由祖父命名的,也就是说为荒木与久远取名的是同一个人。
根据情况,久远倒也不是没有被取名为「乱雅」的可能。
不过,该说他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吗?滑头小子荒木名为「乱雅」,在某个意义上可说是再合适也不过了,久远再想想自己被取名为久,心想:真是「好险」啊!
「久远同学,这橘子很甜很好吃喔!」
坐在荒木对面、通道旁边,甜甜微笑着将驹子为久远剥的橘子一片片塞进嘴里的,是班长三桥初美。
她是除了体育与音乐以外,全科目成绩居学年榜首,并以FCup为傲的煎饼店女儿。
三桥异常地喜爱小动物、说话温吞、拥有大和抚子型的文静气质,却潜藏着犯罪的性格,是部分极端狂热的男学生们和数职员心目中,深具人气的才女。
话说回来,不知她心境上起了什么变化,今天的她戴了副眼镜。
「三桥,妳有近视吗?」驹子这么一问——
「左右都是2.0唷,这样引来好多误会喔!总觉得每次都要说明真的有点麻烦呢……」三桥则是回了个莫名奇妙的答案。
包括久远在内的这四人,便是在接下来三天两夜的修学旅行中要共同行动的「驱鬼大队」的成员。
……虽然人数四个人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搭出租车时方便坐满罢了。
久远一行人就读的高中虽然不是顶尖学府,不过倒也是县内知名的升学学校。
或许由于当地偏保守派富裕阶级的子女较多,升学时也多数以当地的学校为志愿;因此大学的实际合格成绩,与入学时的偏差值相比意外地不起眼。
不过,每年仍会有三名通过东大、京大、东工大等超水平学校的学生出现。
以男女同校、一学年学生末满百名的高中而言,久远倒觉得这样的成绩可以称得上耀眼了。
升上三年级之后,几乎全员都将进入考试的备战状态。因此令人为之蹙眉的体育祭,大约在第一学期中举办,而修学旅行则趁着二年级的秋天快速完成。
这所占同中的修学旅行异于其它学校。旅行时以少数人为单位进行自由活动,这种型态在现今倒也不算稀奇。
不过久远所就读的高中,团体行动只有第一天的几个小时而已。在这几个小时当中,则是以拍摄制作毕业纪念册的照片或修学旅行感觉的团体照为主要目的。
其中多数从修学旅行一开始便前往指定的地点集合。
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搭乘久远等人所乘坐的希望号,或前后的班次。这节车厢内有另外两组学生,不过其中也不乏故意利用既定路线,顺道去秋叶原晃晃,或者转乘夜行巴士,直到前一天才往目的地出发的勇者们。
从用完第一天晚餐,到第三天下午两点至京都车站所指定的场所集合之前,原则上都是以小组为单位自由活动。其它规定只有包括早晚餐要在饭店里解决、以及遵守晚上九点半的门限而已。如此自由放任的修学旅行,据说连在拥有上百所高中的首都圈内也是屈指可数。
无论校风再怎么「自主独立」,每年仍会有反对的声浪出现。不过,如同校方通知书内特地列出「创校八十年来,修学旅行中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故」一样,对许多毕业生与教师而言,均深深以此为荣。
「打破这项传统的人会遭到毕业生,也就是县内大半知名人士的敌视,只要还在当地生活,到死都会被当作笑料,连父母亲与兄弟姊妹都将被视为共犯。」
「在当地的话,就算我们学校的学生惹了什么麻烦,后援会也会团结一致设法为你们解决问题,不过在京都还是老实一点吧!」
「三十年前,集合时间迟到了一分钟的男生,现在已经被调派到深山的分公司去,没机会跟人类结婚,只好讨只母猴子当老婆。」
当修学旅行的日子接近,不用说老师了,连家人也会如此千叮咛万嘱咐。
那些当然是玩笑话吧!不过,不论是不是真的,谁也没有尝试的勇气。
因此虽说是自由活动,大多数的小组都几乎照抄旅行社的行程,向校方提出妥当的计划表。
不过,在这当中仍有几个特立独行的小组。
例如,好不容易大老远来到了京都,却跑去大阪主题乐园玩了一整天的小组。
除了饭店招待的早餐与晚餐之外,一日三餐吃遍京都料理的小组。
考虑到现实层面,前往观摩被称为「关关同立」等关西地方著名私立大学的小组。(崁译注:「关关同立」,是指关西大学、关西学院大学、同志社大学、立命馆大学这四所关西地方知名的私立大学。)
其中,三桥的企划也十分引人注目。
名为「京都神秘之旅」,有如夏季两小时特别节目的标题。
总之,就是提议游遍保存平安时代诡异传说的各个景点。
据三桥的企划书所提及,具体的场所似乎包括六道珍皇寺、贵船神社、晴明神社、一条归桥附近。(……不过久远却连一个也没听说过。)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三桥跟驹子擅自决定将小组的名称定为「驱鬼大队」。
有关这两个女人的事,之后会再详细说明,一个月前由于某场骚动,她们几乎陷入鬼、妖怪与阴阳师的包围之中。
久远也是那场混乱的当事者之一,对这方面的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现在想想,那起事件中确实存在不少疑点。
不过,对于这次修学旅行,久远其实另有目标,不,应该说是野心。
其实由于久远与驹子在那骚动中有了初吻,终于从要好的青梅竹马毕业……本应如此。
但是,两人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让人觉得那或许是最后的一吻,两人的关系因而退步了?久远的内心多少有些不安。
所以,久远在这次的修学旅行当中,热切期盼能够向前跨出一步甚或两步。
而荒木的情况也差不多。
荒木喜欢上一位今年春天毕业、现在居住在京都的学姊。
这份感情从中学时代开始就不曾改变。他考上这所高中最大的原因,也是由于一心想见到那位学姊的缘故,看来荒木似乎相当迷恋她。
也就是所谓「女神……太阳……我的天使、阳学姊~☆」这种状态。
那位他所憧憬的「阳学姊~☆」,正巧是驹子的堂姊。和驹子参加同一个小组的他;内心悄悄地期待在旅行中能再度见到那位学姊。
「这次我一定要跟她告白!啊啊,没错,一鼓作气!神哪,请赐予我机会和勇气、幸运!
GiveMePlease——!」
荒木乱雅鼓着鼻孔向久远吐露这热切的心情。
……这些秘密是久远与荒木的共识,他们也因此形成了男人的共同战线。
总而言之,久远负责不经意似地向驹子询问「话说阳学姊她人是不是在京都?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既然来都来了,还满想顺道去见见她的。」要是能顺利见面的话,他会彻底扮演衬托荒木的绿叶。
而荒木则负责在这次的自由行动中,创造出二对二的局面,积极与三桥成对行动,自然地让久远和驹子有两人独处的机会。
久远和荒木甚至还双手紧紧相握缔结秘密约定。
只不过不管对久远或荒木而言,这次成功的机率都微乎其微。
先说荒木好了。他是个打从娘胎开始天生就爱鬼扯的家伙,可是这样的荒木在阳学姊面前,竟然变得好像不会说话似的,严重时甚至还会呼吸困难。
就算真的见上一面,这病情似乎也不可能治愈。
久远呢?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希望比荒木更加渺茫。
他最近几乎每天都跟驹子一起上下学,在放学时两人还会绕到拉面店或快餐店吃饭。
驹子的父母已经将久远把女儿送回家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有时久远还会就这么待在驹子家共享晚餐。久远的家人也从小就把驹子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
他甚至觉得,就算明天说出「请把驹子交给我」这种话,或许可能遭到驹子拒绝,但驹子的双亲反倒不会有什么异议。
他从几年前无须任何努力就缔造出了这种求之不得的情境。
就算不用荒木特意计划,两人独处的机会也多得是。
但是,即使如此,两人之间依然不见任何进展,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样的关系不可能因为去了趟修学旅行而有所改变。
对于这种情况,久远也有所觉悟,因此令他伤透脑筋。
说到底,那种异常情况下的亲吻,简直跟滑雪场的恋情没两样,一日一回到一般生活中,搞不好还会心想「为什么我会跟那种家伙……」也说不定。
唉~
久远一脸怨气地瞄着嘴里塞满橘子、结果一片也没分给他的驹子,不禁叹了口气。
2驹子,剥起了橘子。
驹子感受到久远垂涎欲滴地盯着橘子瞧的视线。
因此她故意将目光转向车窗外。
天空不凑巧阴沉沉的,连令人期待的富士山也仅能窥见山脚下的原野。望着飞逝而过的茶园,她回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那场骚动。
时间是秋老虎发威的九月下旬。连续怪异事件的开端,是在她正准备一周后县大会的星期六深夜,或该说是星期日的凌晨。
当时驹子作了个梦。
她见到一位平安时代的女阴阳师,名为夜鸟子。据说她就是自己远古的祖先。
对方表示,古冢在建设新校舍时遭到破坏,封印其中的五只鬼因而被解放到校园中。而夜鸟子的目的便是铲除那些鬼,因此希望藉助驹子的力量。
正义感强烈的驹子,当场二话不说地就答应帮忙。
因为她听说如果置之不理,鬼怪们将依附在同学和老师身上,甚至吞噬他们。
……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一场梦。
早上睁开眼睛时,驹子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做过什么承诺了。
她随手一脱,换下代替睡衣的运动服。
正想穿上内衣时,驹突然瞥见覆于胸部的蓝色线条。
她慌慌张张地望向镜子,胸部、手臂、腹部、双腿,身体各处布满了蛇、蟹、猫、蜘蛛。
是被蓝色麦克笔胡乱涂鸦的吗……起初她还这么想。
驹子吓得尖叫出声。
「安静点,蠢蛋。这么点儿小事就吓成这样,可没办法斩妖除魔啊!」
嘴巴又擅自动了起来。
驹子听到奔上阶梯的急切脚步声后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驹子!妳还好吧?」
门的另一侧传来父亲担心的声音。
「啊,抱歉,只是刚才打开窗户,一只蛾飞进来而已。我已经把牠赶出去了。」
看见左边肩头所描绘的群青色飞蛾,驹子灵机一闪,说谎掩饰过去。
「什,么嘛,别乱吓人啊!」
确定父亲的声音下楼之后,驹子才问道:
「妳是谁?在我的身体里做什么?」」
——斩鬼夜鸟子。昨夜妳应该已经答应协助吾了。
驹子的脑海中,想起在梦里曾听过的声音。
「那是怎么一回事?有鬼在学校里,还会吃掉大家的事是真的吗?」
——吾出现在此,便是最佳的证据。
「协助妳?我该做什么?」
——妳只需在狩猎时,将身体借给吾就行了,其后的事就交给吾来处理。
「处理?妳打算怎么处理?」
——通常是连同被依附的人类一起斩除。
「等、等一下,妳要我帮忙杀人?这绝对免谈!」
——只消一个月,你们的学校便会化为鬼之巢窟啊,这难道也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可是如果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我是不会帮妳的。这件事就当没提过!」
「那么,妳想怎么做……」
夜鸟子也有些心急了吧,她故意以驹子的嘴回话。
对于夜鸟子的威胁利诱,驹子丝毫不肯屈服。结果由夜鸟子想出了折衷的妥协方案。
插图018
计划是驹子活用在田径社锻炼的脚力,化身为诱饵将鬼引诱王日轮之阵。如此一来,夜鸟子便能将鬼驱逐出人体,其后再收拾恶鬼。
所谓的日轮之阵是拥有将人鬼分离之力的魔法阵。
因此,拚上性命的「鬼抓人」游戏,便从星期一正式展开。
那时候的驹子特别显眼,当所有同学都穿着白色的夏季制服时,校内就只有她一个人身穿绀色的长袖冬季制服。
而且还得以这副模样全速奔驰,虽说是为了遮掩住手脚上诡异的刺青,不过那份酷暑比跟鬼作战还要来得辛苦。
说到辛苦,刺青会以式神的型态实体化,而在与鬼奋战后那无止尽的饥饿感……甚至今她感到为了县大会而限制饮食所做的努力到底算什么啊?她每夜都持续不断地暴饮暴食。
更令她羞到想死的是,自己还在久远面前数度裸露身体。
夜鸟子倒好,反正是别人的身体,她根本无所谓。
就算是小时候曾好到一起洗澡的玩伴,这种情况也实在令人想哭。
那也就算了,她还在跟浪漫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的情况下,跟久远接吻了两次,而且还把舌头伸进人家嘴里。说实在,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的初吻耶……
不过也有些令人开心的事情。
久远和三桥从中途开始协助她铲除鬼怪的行动。
她十分感激,也因此获得了勇气。真的好高兴!
还有跟久远的第三次接吻……(没伸舌头的!)
老实说,自从上了高中之后,驹子就特意地与久远保持距离。
因为她面对变得愈来愈英挺的青梅竹马开始感到不知所措。
迟钝的Q本人似乎毫无自觉,他在女生们眼中肯定是最有人气的。
只因身为他的青梅竹马,就有许多女孩委托驹子帮她们递情书。
不过她当然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可不想当好人当到那种程度。
「从他还没变帅之前,我就一直喜欢Q了!」
她甚至想对那些女孩这么说。
能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心意传达给久远知道,或许是她最大的收获也说不定。夜鸟子一直相当强人所难,驹子虽然对她没有丝毫感谢之情,但从这方面而言,她可以算是两人的爱神邱比特。
那件事让许多人都受了伤,还烧掉了一整间教室。
虽然很对不起校方,不过幸亏没有人因而丧命,他们总算在一周内顺利地铲除了五只鬼。
驹子不仅出赛原本已几乎放弃的县大会,而且或许该归功于频繁与恶鬼们竞速的关系,没想到竟然还得到了女子四百公尺障碍赛的优胜!
奋勇麘战的全国大赛成绩虽然惨不忍睹,不过再要求更多就太贪心了。
在击败五只鬼后,身上的刺青消失了,夜鸟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感觉仿佛像昨天才刚发生过,却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她也经常跟三桥或久远讨论那时候的事情。
冷静下来想想,她也发现了几个在骚动之中没留心到的疑点。
譬如说,为什么鬼会像事先串通好般,每天轮流来一种呢?
夜鸟子又是怎么得知鬼之封印被破坏的事?
虽然她说以往都是连同依附的人一起斩除,但描绘日轮之阵的技巧会不会又太熟练了点?
还有,他们在分别之际得以窥见夜鸟子的模样。她的额上生着一对角,怎么看夜鸟子本身也都是鬼。那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另一件事……
这个疑问她并未告诉三桥和久远。这件事只有和夜鸟子共有身体的驹子知道吧,那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受……
当久远宣言「想保护驹子」时,驹子高兴到几乎要跳了起来。
不过,更大的欢喜之情也同时在她的身旁爆发,那兴奋的感觉是来自于夜鸟子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夜鸟子应该也对久远同样怀抱着特殊的心情。这是女人的直觉。
——不过啊,Q……
这么想吃橘子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嘛!
久远这种消极的性格实在令驹子干著急。
所以才会从初吻后,才迟迟无法更进一步。
「只要肯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算全都给你也没关系啊,Q。」
驹子以眼神向久远如此倾诉后,将最后一片橘子扔进嘴里。
3三桥,吃掉了橘子。
三桥解决掉驹子带来的四颗橘子其中的三个之后,大为满足。
她从包包里拿出笔记型计算机,置于膝上。
「哇喔。不管再怎么喜欢,妳还真的把这么重的东西也一起带来啊,我来帮妳揉揉肩膀吧——顺便胸部也……乐意之至啊!Plerse——!!」
大家都已经习惯荒木性骚扰似的发言,要是一句句陪他起哄,那可是没完没了。三桥只是微微笑着,完全无视他的话语。
不久后,计算机屏幕上出现充满魄力的两只唐狮子。作为桌布使用的是狩野永德的「唐狮子图屏风」。
每当看见牠们勇壮的身影,三桥的胸口便因怀念与寂寞而隐隐作痛。
最近三桥的研究对象大致上可分成两类:
第一种是式神。
在一个月前的恶鬼骚动之中,虽然只有一天,三桥的胸口曾寄宿了两只式神。
那是与唐狮子十分相似的式神——玉与虎。
三桥深深喜爱这两只式神,分离时难过得几乎要心碎了。
从那之后,对着镜子抚摸那对过度丰满的乳房成了她就寝前的习惯。当玉和虎还在这里时,她曾经就像这样跟牠们玩到忘了时间。
那些孩子们、所谓的式神究竟是什么呢?三桥如此心想。
光从外表而论,牠们是近似于现有生物的一种存在。
但是,牠们具有几项与其它生物不同的特征。
举例而言,牠们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高智能,几乎能完全理解人类的语言。
无论平面与立体都能自由变化身体的能力,特别是化作刺青的生命形态,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恐怕连进化的过程……如果有那种东西存在的话啦,也是相当独特的。
三桥在这一个月间,汲汲探寻并阅读有关式神的文献。
古今中外共有数百件目击案例。
不过,没有一件是确切存在的。很遗憾地,被称作式神或使魔的生物,只是人类凭空想象的产物。这就是结论。
「可是!」三桥真想大叫……
自己还记得那些孩子们带着兽臭的粗糙舌头,温暖而有分量。
小玉和小虎活着,高兴地在自己乳房的肌肤上活蹦乱跳。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但是却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的方法。
她不想让自己和那些孩子们共同度过、幸福又无可取代的时光被视为一场梦幻。她想在现实中为那些孩子们寻觅容身之处。
三桥甚至感受到,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再度遇见夜鸟子「师父」并直接请益,绝对是最快的途径;但是她却完全无法掌握师父的行踪。
唯一的线索是师父说话的语调。她对方言不其熟悉,只有感觉到其中似乎混了些京都腔。
所以为了寻找线索,她在修学旅行中企划了「京都神秘之旅」,并找了驹子和久远一起。
——小玉、小虎,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们。
三桥边在心中思念着两只式神,边连结上我的最爱中的网页。
而三桥另一个热衷的研究对象,就是关西地方的B级美食。
就在上个月,三桥家「御好亭三桥」召开了煎饼的新菜色审查会。
其中获得最高票,简称「波卡煎饼」的新菜色,是弟弟们只将弄碎的洋芋片加入现有面糊中,做成的半熟煎饼。
三桥实在不甘心自己绞尽脑汁的力作,输给了来历不明、看起来对身体有害无益的的食品添加物。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她总觉得在受到招待的驹子和久远面前,这种结果实在很没面子。就算撇开不提好了,这也关系到身为姊姊的权威。
——在冬天的审查会上,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三桥的心里悄悄燃起了雪耻的决心。
而且,地从以前就满在意一件事的……
关西出身的客人经常说「煎饼的原点可是在关西呀」这句话。
老实说,三桥从未吃过关西地方的煎饼。
所以在修学旅行中,她无论如何都想尝尝看,并设法获得灵感以作为这趟旅程的心得。为此爸爸除了零用钱以外,也给了她另一笔调查费用。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要让御好亭三桥口味更进一步!这就是三桥家的誓愿。身为长女,她肩负着无法交代给弟弟们的重责大任。
……不过再怎么说,修学旅行只有三天两夜,能去的店实在有限。
此时,三桥所参考的是名为「B级美食探访in京都」的部落格。
那里是身为京都人,却比正统京都料理更加喜爱京都B级美食的人们的情报交换处。着重内容、极少争论,气氛总是相当和谐。
管理人KOKUBO是找出日常生活乐趣的高手,其悠然的人品深受网络同好的喜爱。真要说来,三桥也是其中之一。
三桥相当中意这个部落格,浏览与B级美食情报无关的其它京都当地信息,成了她每天的乐趣之一。
在新干线中,特地把笔记型计算机打开,也是为了看这个部落格。
然而她今天所看到的,却是与温馨气氛相去甚远的讯息。
话题是在京都南区发生、专挑年轻女性下手的连续杀人事件。
据说四位女性被害者都在还活着的时候,头部与手脚遭到了肢解。
而且事件现场的之一,似乎就在明天预计采访的寺院附近。
三桥连忙搜寻京都新闻中的相关报导。
事件大约是从三周前开始的。
第一个事故现场在京都市山科区,被害者名叫葛城纪子(28)
接着是伏见区的平群未知可(19)
第三位则是宇治市的石川文(25)
第四个人的尸体在两天前被发现,也就是上周的星期六。
地点在名为向日市的偏僻竹林里。
被杀害的是出版公司的职员,桂木早枝(24)
……跟桂木同学一样的姓。三桥不由得为之屏息。
这一定是偶发事件。她重振精神,继续阅读新闻。
这起连续杀人事件,除了头部和手脚被活活肢解之外,似乎已确认了几个共同特征。
首先,四个人的身体都有某一部分仍未寻获。
不知为何,失踪的部位各异。最初的被害者是两臂,第二人是双腿,第三人是躯体;前天被发现的桂木早枝,则是找不到头部。推论有可能是被犯人取走了。
第二点,便是遗体上除了肢解所造成的伤痕,还留下了咬啮的伤口。
其中甚至还有被啃食过的痕迹,那咬痕据说像是大型的灵长类动物。总之,不是野犬所为。假如不是动物园的食人黑猩猩逃了出来,那犯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人类。
……再怎么美味,也没必要同类相残吧!
三桥深呼吸一口气,将清新的氧气送进头脑之后,继续往下看。
第三个特征,是在遗体上各自被刻上了一个汉字。
当她看到刻在四人身体上的文字时……
「咦!为什么!?」三桥不由得大叫出声。
驹子和久远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向她。
「妳怎么了,三桥?」
被驹子一问,三桥捂着嘴指向了计算机屏幕。
她知道自己手指正在颤抖,但就是无法停止。
「什么啊!这是!?」
连从隔壁望向屏幕的驹子都发出惊讶的叫声。
「……到底怎么了?妳们两个。叫那么大声,荒木都快被吵醒了。」
可能是过于早起吧,荒木半张开嘴流着口水,不知何时已进入梦乡。
好机会,三桥心想。她立即不假思索地将计算机屏幕转向了久远。
久远的双眼依序读着报导。
「咦——被杀害的人跟驹子同姓啊!哎,不过这应该是巧合吧?」
「……好啦,你先看后面的。」驹子小声地催促着他。
其后久远的目光停了下来,在报导提到刻在遗体上的四个文字处。
第一位被害者身上有「夜」,第二位是「鸟」……
把留在四具遗体上的文字排列起来,就变成这样——
夜、鸟、子、来。
「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地方会出现那家伙的名字……」
久远抬起脸来,只见驹子和三桥将食指立于嘴前。
「……荒木会被吵起来啦!」驹子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久远也压低了嗓音。
「这谁知道啊,不是吗?」
然而,跟驹子的预期相反,三桥察觉到某一点。
「『夜鸟子』「来』了,可以这样解读吧?」
「啊,真的,可是,那也就表示……」
随口回应的驹子,中途的语调变得带有些紧张。
「难道……这些……会是夜鸟子做的吗?」
「喂喂,再怎么说,那家伙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
虽然嘴里这么说,久远却是一副毫无自信的模样。
「可是,如果这四个人是被鬼附身,那师父说不定真的会……」
驹子似乎也无从反驳三桥的假设。连同被依附的人类一起斩除,既简单、确实,又省麻烦,夜鸟子曾这么说过,这句话连驹子本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绝不是她。虽然没有根据,然而驹子和久远都直觉感到,犯人并非夜鸟子。
就连提出嫌疑的三桥,也不认为她所尊敬的师父夜鸟子会是犯人。
此时,驹子突然环抱自己的肩头,低下头去。
「夜鸟子来了……」驹子低声呢喃。
「就是啊,果然,是这样念的吧?」
「三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驹子拾起头,望向三桥。一侧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三桥啊,妳果然太过天真了。那并非是『来了』,而应读作『来吧』。有某人打算邀请吾啊!」
从驹子口中传出的,毋庸置疑正是相隔了一个月没听见的夜鸟子的声音!
4久远,反复说着『G』。
久远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该说是不想明白。然而,三桥就不同了。
「师、师父……?好久不见——!」
她欣喜万分地叫着,把头埋进了隔壁驹子的胸前。
「呜哇~唔哇哇!」
驹子叫出声来,倒不是因为突然被三桥一把抱住,而是因为她左右的胸部,忽然活蹦乱跳地弹动了起来。
不住跳跃的大概是绘于胸前的唐狮子式神——玉和虎。可能是因为想念三桥而有所反应吧?看来在夜鸟子再度来临的同时,刺青上的式神们也随之复活了。
「大家看来都满有精神的嘛!」
驹子脸上仍带着困惑的神情,只有嘴角挂起淡淡的微笑。藉由那张嘴说话的夜鸟子,声音仍旧沉稳到使人觉得不可思议,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重逢的喜悦或腼腆。
现在,驹子的体内寄宿了两种不同的人格,就算能够理解,久远还是被这种不协调的感觉给乱了阵脚。相隔一个月,他再度感到头昏眼花。
「……我说啊,妳现在出现又打算做什么?」
对于久远的询问,驹子只能频频像说着「对呀、对呀」似地点着头。
不过,从她口中传出的却依然是夜鸟子的声音。
「斩鬼人,是靠斩除恶鬼吃饭的。」
「……什么意思?」
久远如此询问的音调,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得很,实在令人不敢领教。
「那些杀生者确为恶鬼之行径,而且对方似乎冲着吾而来。」
既然夜鸟子都这么说了,事情就一定错不了。只不过……
「但是,京都那么大,行程也只有三天两夜啊!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鬼?而且说穿了,这次的事件跟驹子没关系吧!妳去找其它的家伙借用身体怎么样?」
久远为驹子感到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夜鸟子说服,又说出要为别人拚命斩鬼除魔这种话来。如此一来,久远实在没有能够保护驹子的自信。再说要是这样的话,原本愉悦的修学旅行就全被打乱了。
「不,这事跟驹子也有关系。」
夜鸟子冷静、但又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时,令人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久远与三桥,恐怕连驹子也咽着口水,倾听夜鸟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无意迎战的话,就别去京都了,现在马上就卷超尾巴逃回陆粤的乡下去吧,你这懦夫。」
这段话完全不成说明。久远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带着怒意:
「什么啊,妳这种口气。要不要去,是由我们来决定的,没必要一一经过妳的同意吧!」
「只不过敌方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被夜鸟子立刻凛然响应的魄力震慑,久远的声量忽然减弱不少。
「……为、为什么?」
「你瞧瞧被杀害者的名字吧!难道你完全没发现吗?傻子。」
被夜鸟子这么一点,三桥再度阅读屏幕上的报导。
「啊啊,果然……」
或许是心里早已有底的关系,三桥马上就抬起头来。
「被杀害的四人当中,有两位的姓氏都是『KATSURAGI』吧!」(译注:「KATSURAGI」,桂木、葛城两种日本姓氏的读音。)
「其余的两人,平群、石川,也是与葛城有血缘关系的姓氏。」
听了夜鸟子的话之后,久远心头袭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虽然心里知道其后等着的是一片昏黑的答案,他仍不得不开口确认:
「……这么说来,难道?」
「凶手是对葛城一族怀有仇怨之徒,要是吾不亲自去一趟,葛城的子子孙孙今后或许将被继续残杀。对方自然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抗衡的对手。」
夜鸟子用驹子的脸瞪着久远,抿嘴一笑。
她的答案比久远所想的还要糟糕好几倍。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既然搬出这么个大义之道,那驹子的答复就几乎等于肯定了。
久远左思右想,试图摆脱掉眼前的困境。
但愈是焦急,脑袋愈是一片空白,只剩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鸟子似乎也在等待驹子的响应,其后就一直默不作声。
「……小阳?」
从驹子口中冒出的字眼,久远一时间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是谁啊?」开口询问的是夜鸟子。
「桂木阳,大我两岁的堂姊,现在她人在京都。」
「啊,那位送你备用制服的堂姊吗?真是位有情有义的好人哪!这么说来,驹子,妳不会打算对恩人见死不救吧?」
听见夜鸟子这番话的驹子,眼光忽地一变。在这瞬间,久远的耳朵已经听到驹子按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键的声音。
「那还用说吗!!我答应!」
驹子在被夜鸟子附身的状况下,却带着一扫邪物般的开朗神情如此宣言。
「啊,啊,果然……」
久远边叹着气边不住苦笑,因为他也同时感受到在内心某处握拳喝采的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笨蛋大声叫道「要是她不这么做,就不像驹子啦——!」
夜鸟子听到驹子的决心,满足似地微笑着,并伸手抚向三桥的脸颊。
「三桥啊,妳怎么想?先说清楚,这次的对手可比之前的鬼怪们更加不好对付。要是决心不够彻底,是无法作战的喔!」
「三桥初美,一定会追随师父的!所以,那个……」
「吾明白,今晚就移过去妳那儿吧!这两只也说妳的『也夫卡普』比这边的『逼卡普』要来得舒服哪!」
驹子原本轻触着三桥的手从脸颊移了下去,随手抚玩起她丰满的胸部。
「现在可是G呢!」
——G?变成G了吗!?三桥。
久远边叹着气边不住苦笑,因为他也同时感受到在内心某处握拳喝采的另外一个自己。
「事不宜迟,师父。既然您已提到『不好对付』,应该对敌人的真面目有些头绪了吧?」
「这个嘛,正是如此。这个板子上写着,被杀害的四名女子身体有一部分失踪了对吧?而把那些肢体连结起来又能做什么呢?那其实是……」
听着三桥与夜鸟子的对话,久远焦躁了起来。夜鸟子向三桥探问参加的意愿,却没问过自己。
「喂,等一下,为什么只有无视我一个人啊!」
久远不禁站起身来,一头撞上了置物架。
夜鸟子烦闷似地抬头望向捂着头的久远。
「还有必要确认你的意愿吗?之前你曾誓言要『保护驹子』,男子汉说话算话,或者你想袖手旁观两名女子只身涉险?」
「开、开什么玩笑!」久远不由得大叫出声。
「看——吧!」夜鸟子答道。
「好了,久远同学败北。」
三桥以两手掌心向着久远,示意他坐回位子上。
「哇!」边咂嘴抗议,久远坐回位子上,此时却换驹子站起身来。
驹子从看来像是跟三桥一起买的粉红色腰包中拿出了红色手机。
「我有点担心,要先打个电话给小阳。我暂时离开一下。」
话才刚说出口,驹子的手便朝座位顶端一撑,纵身跃过了三桥和荒木的膝上。一踏上走道,便朝连廊的方向跑去。
「桂木同学飞舞马尾的背影,看起来就像威风凛凛的年轻武士呢……」
三桥赞佩似地低声说道,却已是在驹子的身影消失于通往连廊的自动门那端许久之后。三桥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不过,荒木同学要怎么办啊?」
经三桥这么一提,久远望向酣睡中的荒木,那蠢相120%的睡脸正呼嘎呼嘎地打着鼾。
几乎完全把他给忘了,这可是意外的难题。荒木总不可能拚上小命,陪他们一同斩妖除魔吧,对此久远实在无计可施。
「干脆拜托师父的小舞,让他一直睡着好了。」
三桥所说的『舞』,是夜鸟子的式神之一。
牠翅膀上的磷粉会让人沉睡,或见到幻影,甚至还能使得教室爆炸。
舞是个相当便利的式神,只不过这毒蛾大小姐一旦发起脾气可令人无法招架。
「睡上三天两夜吗?」
「只要补充水分的话,人类睡三天还不会怎么样的。稍有规模的药妆店,现在也有卖成人用纸尿裤了。」
三桥和气地微笑着,泰然地说起她夸张的计划。
「我、我会想办法瞒过他的……」
该说些什么来蒙混,久远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是,难得的三天修学旅行却得在梦里度过,再怎么说,荒木这样也太可怜了。
「可是,拜托小舞的话,既简单、确实,又省麻烦啊!」
久远实在觉得三桥愈来愈像师父夜鸟子了。
这时驹子返回了座位,神情显得凝重。
「怎么办……小阳不接电话。」
「是不是出门了呢?」
为了让驹子通过,三桥站起身来。
「手机我也打了……」回到座位上的驹子,声音里带着不安。
「那应该是没开机,或是正在开车吧?妳先传封简讯过去看看嘛!」
「已经传了……」
为了让驹子放下心来,久远特意以明朗的声音说道,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到京都还有一小时,到傍晚之前都还有时间,来得及的。」
从一个月前的经验看来,鬼正式开始活动的时间是在傍晚过后。三桥的话就是这个意思。相对的,一旦过了那时间后就真的相当危险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驹子显得十分沮丧。
「没问题的啦!总之,一到京都,我们就尽快去找阳学姊吧!」
久远试图安慰驹子……
「喂,太诈了吧,要去见阳学姊的话,我当然也要去。啊,对了,桂木,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阳学姊的简讯网址吗?Please——!」
大大地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荒木牛头不对马嘴地回话。
5夜鸟子,嗤嗤笑着。
——这啰唆的男人,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夜鸟子想象起驹子背上长出两对又黑又长蜘蛛脚的模样。
干脆就让阿修罗出马如何?
从后方交叉锁住这家伙,将毒针注入后颈,他的身体会随着麻痹,就算有意识也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可能多少会有些后遗症,但她可管不着这些了。
夜鸟子透过驹子的双眼十分不快地瞪着荒木瞧。
另一方面,驹子本人则是愣愣地望着荒木。
「荒木——你该不会是为了小阳才参加这一组的吧?」
「哈哈哈哈……被发现了?被识破的话就没办法啦。哎呀,其实我从中学时期就很仰慕阳学姊了啊!这称得上是——男人的纯情吗——?我之前好几次都想向她告白,不过一直都不太顺利:而在这同时,阳学姊就去了京都……吶,桂木,妳是她妹妹,就帮我这个忙嘛。拜托妳,Please——!」
荒木如此说道,在驹子的面前双手合十,咧嘴一笑。
驹子像突然发起烧来一样,愁眉苦脸地以手抵额。由荒木的任性妄为和轻率的发言看来,驹子大动肝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啊,实在是……这种时候,别说些无聊的事了啦,真正需要帮忙的,是我们这边才对!」
但荒木仍继续他无厘头的笑料:
「小猫咪,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尽管说吧,Please——!」
——驹子差不多也快到极限啦,这下有看头了。
在驹子眼中,夜鸟子狡诈地笑了笑。
「别说得那么轻松!你最仰慕的阳学姊有生命危险了!现在可能正身陷困境啊!!」
面对驹子怒吼着逼近的气势,荒木实在招架不住,浑圆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不过,荒木可没这么容易就退缩。
「困境是怎么回事啊,Baby?堂堂男子汉荒木乱雅,只要是为了阳学姊,愿意赌上性命或其它任何事!Please——!Please——!」
——这男人真是个不识相到了极点的蠢蛋。
哎,既然蠢成这样,或许也可反过来利用。要是有个万一,再叫舞把这家伙的脑袋清空就行了。跟性命相较之下,失去记忆来得好多了吧!
不……也有比性命还来得珍贵的记忆啊……
夜鸟子自嘲似地暗自下了决心。
她从一脸怒容的驹子口中冷冰冰地说道:
「荒木啊,你为了阳子愿意赌上性命,此话当真?」
对驹子突然改变的口气,荒木瞬间显得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Yes!YesSir,嗨哟哟~!为了阳学姊,不管是火里还是水中!上啊上啊荒木,GO~GO~乱雅!交给我Please——!」
夜鸟子的额上虽然冒出青筋,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呵,那就好,你就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誓言吧!」
「嗯,我会记住的。好了,存盘完毕!话说回来,桂木……没想到原来妳还藏了这一手特技啊,乱雅还真是吓了一跳呢,有种强敌现身的感觉~☆」
三桥推了推眼镜,带着严肃的神情将脸凑近,荒木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关于这一点啊,荒木同学……桂木同学的说话方式会突然改变不是特技,而是一种叫做多重人格障凝的疾病。而且,还不太能区别像鬼啊、式神之类的幻想等跟现实间的差异,所以桂木同学都会定期去小山上那家医院看诊。因为这件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不可以告诉别人喔。你愿意答应吗?」
「咦?啊?等、等一下,三桥……!?」意想不到的发展,令驹子慌张失措。
「啊,真的!说话口气又变了……是这样啊,桂木,妳真辛苦。别、别担心,我不会把桂木脑袋有问题……呃,告诉任何人的。」
「三、三桥……」驹子的声音像快哭出来了。
「啊,对了、对了,刚才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比较骄傲,是因为叫做『夜鸟子』的平安时代阴阳师人格现身的关系。希望荒木同学也配合一下喔,我都会叫她师父。荒木同学满机灵的,应该没问题吧?」
被成绩顶尖的三桥捧成「机灵」,令荒木不禁洋洋得意。
三桥一如圣母般微笑着,使他老实地点头回道:「好,就交给我吧!」
——三桥这家伙还真能信口胡诌。
不过,这小妮子唬人的话可说得挺流利的呢!
在驹子身体里的夜鸟子独自发笑。
总算设法拉拢了荒木后,三桥才转而向驹子说道:
「那么,师父,请您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荒木以兴味盎然的神情直盯着驹子瞧。
「往昔,由于违抗了当时的天皇,曾有一族被蔑视为地蜘蛛,并遭到灭绝……」
正当夜鸟子缓缓道来时,荒木向久远低声耳语:
「……欸,现在说话的是夜鸟子大人对吧?」
「好了,你安静点,惹夜鸟子生气的话可是很恐怖的。」
「是、是喔,你也早点说嘛!」
夜鸟子瞥了荒木一眼,荒木连忙双手捂住嘴巴。
「那地蜘蛛一族最后幸存下来的是名为『蝴蝶』的女子。吾认为,那家伙便是这起事件的主使者。」
「蝴蝶?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看过。」
三桥试图回想起来,结果仍是毫无头绪。
「喔~?蝴蝶那家伙原来也变得这么有名啦!那女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手,甚至还企图咒杀率领地蜘蛛讨伐队的源赖光。」
由于意识到自己把仇敌的事说得像是同伴间的失败谈一般,夜鸟子沉稳的表情变得有些紧绷。
「啊,对了!记得是渡边纲和坂田金时讨伐了蝴蝶的对不对?」
「呃……是啊,后世是这么记载的吧?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由于小姑娘无心的一句话而感到不悦,今夜鸟子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怎么说呢?」
被轻轻地这么问道后,夜鸟子望向了三桥。
——嗯?
这家伙好像完全不在乎吾心生不悦的样子。
夜鸟子在心中苦笑着,继续说道:
「讨伐蝴蝶的是葛城一族。蝴蝶应是对此怀恨在心吧!」
「啊,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三桥叹息似地说道,而后立刻提出了疑问:
「可是,为什么……葛城一族还刻意把功绩让给别人呢?」
三桥轻轻以中指往上推了推镜框。
此时,荒木再度向久远咬起耳朵来:
「……班长戴眼镜的模样看起来很不错吧?久远你不这么觉得吗?」
被久远置之不理的玩笑话却清楚地传入夜鸟子耳中。
——什么?
这男人看来根本没把吾的话听进耳里嘛!
不管是三桥也好,或是这叫荒木的家伙也罢,这些怪人们还真能如此齐聚一堂啊……
夜鸟子掩饰着油然而生的笑意摆出正经八百的神情。
「地蜘蛛与葛城系出同源,吾之祖先为了证明归顺于天皇,残杀了同族之人。葛城似乎也被称之为遭受诅咒的斩鬼一族,因此而无法真正对立下功劳感到喜悦吧?何况,过于强大反而招致怨护。」
「那,难道其它像赖光等人的传说也是师父的祖先所为?」
夜鸟子对于弟子的优异理解力感到十分满意。
「呵,大致如此。传闻奇袭大江山的也是葛城一族。」
「咦?请等一下……」
三桥如此响应,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正中央。
「班长戴起眼镜真的很不赖……」
正当荒木一脸傻相地喃喃自语时,三桥再度开口说道:
「那么,师父,除了蝴蝶以外,应该有不少人对葛城一族怀抱怨恨吧?师父又为何推论这次的犯人就是蝴蝶呢?」
「啊,这倒也是。」久远第一次插话。
夜鸟子将目光转向窗外,望着建筑物间若隐若现的遥远天际。
差不多已接近都市了吧,车窗外高楼林立。
「蝴蝶最为得意的是蛊术。在这个法术中最为禁忌、被称之为人蛊的招数,是只有蝴蝶才能驾驭的高度技巧。」
「人、蛊……吗?」三桥不假思索地反问。
「上面写着四名女子的遗体都有缺欠对吧?人蛊,是从活人身上切取手脚、头、躯干,并将其衔接而成为式神的技巧。」
「嗯,原来如此。」
三桥倒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催促般地直望着夜鸟子。
夜鸟子仍旧遥望着窗外。
「一般是使用毒虫做蛊,就算是异端的术士也不过用上狗或猫。但若是以人来进行,用人体组成的式神据说最为强大。更何况是以葛城一族的女性为材料,那力量应该能与龙神匹敌。就凭吾的式神们,或许根本是以卵击石。」
……都这么说了,三桥应该多少有些吃惊了吧?
夜鸟子恶作剧似地满怀期待,转头望向三桥。
「不过,师父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面对三桥天真的笑脸,夜鸟子也无意问被带动苦笑了起来。
「那当然。」
夜鸟子如此回复的声音被知会抵达名古屋的广播声所掩盖。
距离京都还有四十分钟车程。
6久远,细心留意。
久远目送驹子孤零零的背影。
从名古屋车站发车之后,驹子说了句「我再打通电话看看」,就再度离开了座位。
驹子显得心慌意乱。然而跟远方的阳学姊相比,驹子还比较令他担心。当马尾消失在通往连廊的门彼端,荒木又开始如溃堤般喋喋不休,他似乎已经忍耐很久了。
「吶,刚才跟班长聊得很起劲的是传说中的夜鸟子人人吧?虽然总是面无表情,好像不太好接近的样子,而且我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
「虽然,是什么意思?」
久远这么问道,或许是对荒木对夜鸟子的评价感到兴趣,盯着计算机屏幕瞧的三桥也跟着抬起头来。
「总觉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啊!」
「是……是这样吗?」
可能由于荒木的感想十分令人意外,三桥因此摘下眼镜望着荒木。
「因为啊,她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却一直在忍笑呢——咦咦,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真是迟钝哪——」
「我可不想被你说迟钝喔!」
久远嘴里虽然这么说,却也因为荒木一语中的,而觉得他有观察人的眼光。只不过,这点似乎对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帮助。
「那种就是总说『我喜欢一个人』,跟大家去卡拉OK时,嘴上说着『我不会唱歌』,却连续唱了十几首的那种类型吧!啊、对了,班长,这副眼镜真的很适合妳喔,Please!——!」
荒木手心向上摆出奉承般的动作。
三桥带着意外开心的表情拿起放进嘴中的镜架重新戴上。
「荒木同学,你指的是什么类型呢?」
三桥这么问道,荒木带着一副「真是个好问题啊」的调调,不禁得意了起来。
「虚饰外表却害怕寂寞的人……吧?别看我这样,因为我们属于同一类型,所以清楚得很。该怎么说呢!——该说是敏感吗?可说是有颗玻璃心吧!」
「不是『乌鸦』心吗?」(译注:日文「『カ』ラス」为玻璃之意;「『ガ』ラス」,为乌鸦之意。)
「啊,这话说得可真不错啊,久远。没错没错,舍弃了故乡与亲人的旅鸟,就是给人这种印象。实在太适合害羞又纯真,并且充满着哀愁感的我了,班长也这么认为吧?就算是骗人的也没关系,说出妳也这么觉得吧——Please——!」
久远呆滞地望向带着含糊笑意的三桥。荒木仍对着三桥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不过那声音也从久远的耳中逐渐飞向远方。
拥有超人级正向思维的荒木,跟害羞、纯真、哀愁这些字眼完全搭不上边。不过,斩鬼者这样的职业或许真的是舍弃了故乡和亲人的旅鸟……
不知为何,久远脑海中浮现自己与夜鸟子两人一同旅行的身影。
那就像是数度在梦中见过,或追溯至几乎已遗忘的古老记忆般,是种缠绕着这种奇妙感觉、难以解释的想象……
「阳学姊的手机通了吗……」
荒木的大嗓门将久远从空想的世界拉了回来。
定睛一瞧,驹子正垂头丧气地站于通道上在胸前比了个大叉。
「我一个礼拜都会有一次忘记带手机出门的。」三桥说道。
「是啊是啊,我也常常忘记充电的说。」荒木接着说。
——这两个家伙,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安慰别人吗?
久远皱起了眉。从没听说过三桥忘记带手机的,再说荒木每天都把手机带到教室充电啊!显而易见的谎言也该有个限度吧!
「妳在这里干著急也没用呀。呆站在走道上,只会给其它的乘客带来困扰。驹子,妳先回座位上安静坐好吧!」
被夜鸟子这么一说,驹子无言地坐回位子上。大概是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吧,她拿出口香糖丢进嘴里,如睡觉般闭起了眼睛。
「师父,我在地图上试着标记那些事件所发生的地点……」
三桥的呼唤使驹子睁开双眼时的神情为之一变。
「在哪儿?让我看看。」三桥与夜鸟子的对话再度展开。
三桥将笔记型计算机移往驹子膝上。荒木一瞧见这状况,二话不说地拿出了年代久远的掌上型游乐器,径自开始玩了起来。游乐器微微传出愉悦且轻快的曲调,由于和现场的气氛太不搭调了,反而令人无心理会。
「请看看这边,四起事件都是在京都的南部呢!」
夜鸟子兴致勃勃地望着映出卫星照片的计算机屏幕。
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点,夜鸟子的表情渐趋肃穆。
「喂……怎么回事!巨椋池上哪儿去了?」
「咦?巨椋池吗?啊,请再等一下,我马上调查。」
三桥将笔记型计算机置于驹子腿上,从旁轻快地敲击着键盘。
「啊,是这个,这边写着『曾于万叶集之中受歌颂的巨椋池,于昭和九年消失于日本首度的大规模排水开垦事业中』,好像在约七十年前就被填平了。」
一听到三桥的解说,夜鸟子忽然无力地垂下肩来,合上双眼。
不管遇到什么状况,总是冷静得令人发火、从未流露出情感的夜鸟子,如今却在久远的眼前显露出沮丧而失落的神情。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久远忍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了,这么突然?还真不像妳的作风啊!」
夜鸟子依然闭着双眼,嘴角微微一挑。
「呵,还得被你担心,看来吾已不比以往了啊!」
「谁担心妳啊?才不是咧。」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久远倒也松了口气。夜鸟子不知是否因久远的贫嘴而振奋起了精神,一扫阴霾似地眼睛睁得老大。
「真是愚蠢哪……就是由于朱雀之死,南方才会涌现恶鬼。」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三桥刻不容缓地询问。
「京都,原本就是为了守护四方神兽,而建于特定场所的都城。东有贺茂川青龙,西有西国街道白虎,南有巨椋池朱雀,而北方则为奉纳着玄武的船冈山,这四神形成了阻断恶鬼入侵的巨大结界。而这些家伙、这些家伙却……!」
顿时陷入了沉默,夜鸟子不知为何恶狠狠地瞪着久远直瞧。
——刚刚还无精打采的,现在又迁怒到别人身上啊?
「可、可不是我填平的喔!」
看着慌乱的久远,夜鸟子像要报刚才那一箭之仇似地,双眼闪现笑意。
「那是当然的啊,你说这些干嘛,傻瓜。」
——啊啊?这家伙是在寻我开心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久远回瞪夜鸟子。而她也将膝上的笔记型计算机递给三桥,倔强地将脸凑近了久远。
从夜鸟子的口中传出口香糖的薄荷清香。
闻到这药草般的气味,久远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呢?
之前也曾经像这样和夜鸟子近距离面对面……好像吧?
「师父,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白虎的西国街道是指……这个吗?」
三桥将计算机转向夜鸟子与久远的方向,屏幕上出现的是京都西区的地图。目光才刚扫过,夜鸟子的表情再度蒙上阴影。
「难道……这寒酸的道路就是西国街道?」
「呃,可是……现在的交通工具几乎都是车辆,主要干线也是高速公路……」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吾瞧瞧贺茂川吧!」
持续凝视着计算机屏幕,夜鸟子噗通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三桥熟练地将地图卷至京都的东区。
「师父,请放心,贺茂川现在还在哟,您看看。」
「喂,为什么贺茂川会直成这副德性?这么一来灵力根本无法保留在京都啊……」
久远也低下头站了起来,从夜鸟子,不、驹子头上望向计算机屏幕。
应该是几百年间历经河川工程的结果吧?贺茂川一进入市区就形成不自然的直线状,更与自东方流入的高野川汇合,易名为鸭川,由北王南有如以标尺划过般,呈直线流动。
「剩下的叫船冈山吗?船冈山、船冈山……啊,应该是这里吧!」
三桥的食指在触控板上数度抚过,西北部的丘陵地带便缓缓地移入画面当中。画面旁的附注标示出金阁寺就在这附近。
「呼,玄武总算依然健在啦。不过,这难看的痕迹是啥?」
三桥将光标移到夜鸟子所指的部分,点击两下后放大。
「好像有个公园呢!听说是个视野优美、广受市民们喜爱的散步场所。」
「这附近,有个名为莲台野的墓葬地,也就是遗体掩埋场。在这种地方悠然散步?还真是闲情逸致啊……」
三桥战战兢兢地朝哑然失笑的夜鸟子问道:
「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朱雀已死,青龙、白虎也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残存下来的玄武,鼻头上还有一群傻蛋们在悠闲散步……害得吾头部疼起来了。再这样下去,京城与里京都境内被穿凿而过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从那些女子们被杀害的场所看来,南方应已出现了相当大的破绽。」
夜鸟子盘起双手,无意识地开始抖脚。至今从未见过她如此焦躁的模样,连三桥都开始踌躇是否该继续向她搭话。
这样下去胃都快疼起来了,而轻易地打破这沉默的,是荒木的一句玩笑话:
「咦——好厉害——像游戏一样耶,京都也有里关呀?」
荒木的目光未曾离开游乐器,半开玩笑地向夜鸟子说道。
「是啊……形同一张薄纸的表里,京城之中还隐藏有另一个京城。那就是里京都,也就是封印着恶鬼与怨灵的魔京。只要一被打通,那些家伙便会充斥于市内……」
打断了夜鸟子的话,荒木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
「哇喔,听到了吗?各位!不愧是夜鸟子大人,所说的话就是跟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啊——魔京耶!那,就这么决定啦!」
「什么啊?」久远有气无力地问道。
「当然是『驱鬼大队』的目的地呀!对吧,夜鸟子大人?就由您带领我们前往吧——Please——!Please——!」
「是啊……或许就算你不要求,吾也必须这么做吧!」
当夜鸟子如此消沉地回答时——
「咦?喔!啊啊。死一只了……」
荒木无意间宣告了这不祥的预言,这才从游乐器上拾起头来。
距离抵达京都还有五分钟。
第二章东寺二条城祗圆鸭川
1久远,存在威稀薄.
在抵达京都的广播声中,久远将驹子的行李从架上拿了下来。
此时久远的耳中听见了夜鸟子与三桥之间的对话:
「对了,三桥,这个叫新干线的东西,会停在御所附近对吧?」
「不是的,京都车站在更南方的位置,记得应该是面向八条通吧!」
「八条……怎么不早说,这下不妙了。」
听到夜鸟子说的话,久远不由得回过头去。
驹子天真烂漫的脸蛋上极不搭调地在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
不过,仔细一瞧,她的嘴角似乎跟着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大家听好了,咱们即将降落于敌人地盘的正中央,在踏入京城的那一瞬间,就将那儿视为战场吧!做好无论何时何处都可能遭到袭击的觉悟。」
「不会吧?」如此宣告的同时,从同样一张嘴中叫了出来的是驹子。
「那,也就是说大白天就要在京都车站战斗?」
「有那个可能。总之,久远和荒木先帮忙拿驹子的行李。两手不空着的话,反应会慢半拍的。哎,别太操心啦,现在是日正当中呢,最棘手的家伙应该还不会采取行动。」
语毕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恶作剧似地,夜鸟子抿嘴一笑。
「为了保险起见,先准备一下武器。驹子,去趟厕所吧!」
「我刚刚才去过……啊……,厕所?不会是……百爷?」
「少嘟囔了,那个最不引人注目,又可以运用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好了,快去吧!都快到京都了。」
「啊,真是的,讨厌死了……」
驹子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车厢。
等到那垂头丧气的马尾消失在自动门的另一侧,荒木又开始喋喋不休。
「哇喔,你们看到了吗?桂木那家伙单独一个人在对话耶。哎呀,看来真的满严重啊……话说那个『百爷』是什么啊?告诉我嘛!Please——!」
百爷,是夜鸟子所操纵的娱蚣式神。也是式神当中,唯一能够说人话的,甚至还会杂着讽刺、奉承、开玩笑。驹子说什么也不愿告诉久远,那刺青究竟是画在哪里,想必是在令她相当害臊的地方吧?
不过,要向荒木说明这些,从任何观点上看来实在都困难重重。所以——
「夜鸟子有条会说话的鞭子。」久远只这么回答道。
「会说话!?攸鸟子大人还随身带着这么讲究的小道具啊。可真是卯足了劲呢,简直可以媲美吉本的谐星了。那我也绝不能输给她!」
虽然不太懂他在争些什么,但荒木绝对是输定了。
「那,唉,你就好好加油吧,总之,先搞定这个吧!」
久远说着说着,将驹子的大型侧背包挂在荒木的肩头上。
他抱着行李,排在等待下车乘客的队列中,看到了在自动门对面一蹦一蹦的马尾。她指向出口,似乎打算跟他们在月台上会合。
过了正午,一如预计的时间,希望号缓缓驶入京都车站。
久远一下到月台,立即寻找着驹子的身影。
驹子低头坐在稍远的长椅上,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
久远急忙奔向她身边。是哪里不舒服吗?驹子脸色发青。
「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妳还好吧?说到这儿,百爷上哪儿去了?」
夜鸟子说要去准备武器,但驹子手中却什么也没有。她默默无语地举起无力的右手,将手伸到久远的面前。
「施主……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啦,不过你的存在感还是这么稀薄啊,嘿嘿嘿嘿嘿。」
人面娱蚣从驹子的袖口采出了小小的脸。满面皱纹的老人张开无牙的嘴巴,朝久远露出令人发毛的笑容。
「吵死了,不关你的事。」
见久远发起牢骚,驹子放下手臂拾起头来。
「……我的身体,现在正被这家伙一圈圈缠着。好想死喔!」
驹子最怕虫了,然而现在她身体上却缠绕着超过二十公尺的细长娱蚣躯体,和无数的脚。
一想到那恐怖的模样和驹子现在的感觉,久远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久远,叫这女人站起来,停在这儿太明显了。」
夜鸟子催促道,久远便朝驹子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驹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仔细环视了一下周遭,久远的目光停留在一栋大厦的蓝色大型招牌上。是昨天才举行过模拟考的那家补习班,他有一种被考试监视的感觉。
——都来到京都了,来接风的竟然是补习班的招牌啊?至少让我忘记个三天嘛!
「唉~」久远一边叹着气,一边牵起了驹子的手,慢吞吞地朝阶梯处定去。荒木及三桥也马上赶了过来。
两人牵着手的模样的确相当显眼,不过那也只是单单对荒木而言。
「唷,你们俩!一到京都就牵起手来啦,那回去时都不知道进展到哪里了?光想到这,乱雅的心就噗通噗通跳!」
荒木这么说道,还从久远手上将驹子的手提包抢了过来。
「业甬一癸甬了一「美甬一癸亟,一「业甬一癸亟!」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荒木一边大声鼓噪着,一边往阶梯冲了下去。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离去的三人,也跟随在荒木身后,步下通往剪票口的宽阔阶梯。
此时久远突然害臊了起来,想放开驹子的手;但是,驹子就像把久违的手当成救生绳一样,紧紧地抓着不愿松开。
连三桥都频频回过头来,对久远和驹子手牵着手有些顾虑。
「师父,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该做什么好呢?」
「去哪儿弄双草鞋来,还得脱鞋子也太麻烦了。也趁现在先填饱驹子的胃吧!饿着肚子可没法作战哪。」
召唤式神后,将受到强烈的饥饿感所侵袭。在一个月前那场骚动时,驹子每晚至少解决掉五人份,有时候连十人份都没问题。
当时是受三桥一家照顾,或找些吃到饱的店,才总算熬了过来。但在他们不熟悉的京都,连哪里有便宜又大碗的店都毫无头绪。
这是相当迫切的问题,搞不好光是今晚驹子的餐费,就会花光四人身上所有的钱。
「考虑到今后的餐费,看来不尽量节省是不行的。首先,禁止搭出租车和买土产。对了,三桥,帮忙上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今天晚上可以吃到饱,最好是那种在限制时间内吃完就免费的店。」
「交给我吧!我已经有个大概的方向了。」
对久远的委托,三桥回了这两句。三桥二正是打算到最近正着迷、介绍京都B级美食的部落格发问吧!
「还有,三桥,如果日轮之阵还存放在『店脑』里的话,就先准备个两、三张吧!」
「是,师父。」
三桥出声回应时,已走下了一大半阶梯。正当此时——
好痛!呃!呀啊!啊痛!唔!咿呀!咦~!嘎啊!
各种不同的惨叫声,从阶梯上方同时响起。
「来了吗?」夜鸟子说道。
久远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约十人从阶梯滚落下来的身躯。
看起来就像慢动作影片一样。
像是上班族的男子、年老的夫妇、穿着超迷你裙的少女们、身着工作服的年轻人、提着行李箱的大婶团…………全摔下来了!
一人推倒了另一人,被推倒的人又推挤到其它人,如骨牌般连锁传动,人数眼看增加为数倍之多。
久远连忙想冲下阶梯,显得更为慌乱。
不知何时,驹子放开了紧握着的久远的手。
回过头去的久远看到了,驹子小小的背影两手展开着冲上了阶梯。
「笨蛋,快住手!」
口中虽然如此叫道,久远的腿仍追随驹子而去。
当久远从后方将驹子紧紧抱进怀里时,如雪崩般的人潮已将两人吞噬。
久远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在那瞬间,似乎看到有什么物体从驹子的袖口左右发射而出。
一时之间,他的身体被撞飞,有种悬空的感觉。
接续而来的,会是被压扁、滚落阶梯的痛楚吧……久远已有所觉悟。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被缓缓地推回与被撞飞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怎么回事……
确定双脚触及地面之后,久远才提心吊胆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马尾就在眼前。越过驹子的肩头,他朝阶梯上望去。
有些人正哭叫着,其中也有不少人流血或倒在地上。
不过,人潮的雪崩效应在阶梯约一半处完全被堵住了。
在那前方的就是驹子,她两袖中伸出了红色的带状物。虽然难以相信,但似乎就是靠着这么一条红色的带子,使数十人不至于滚落而下。
看起来像带子的东西是娱蚣式神——百爷的细长胴体,牠紧紧缠绕住阶梯左右两侧的扶乒。
「Q……手……手放开。」
驹子这么一说,久远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抓着如摊贩上水球般大小的两座柔软小山。
「抱、抱歉……」久远结结巴巴地将手收了回来。
「你还是先帮这些人想想办法吧!我现在动不了。」
「喔、喔。」
娱蚣的躯体就像横向贴在阶梯前禁止进入的胶条似的。钻过带子,久远叫唤交错叠起的入门,逐一将他们带出。
三桥和荒木也马上冲了上来,加入救援行动。
这是就算有人因而死亡也不足为奇的紧急状况。幸好全员都只受了轻伤。
当数名站务员跑过来时,「喂,该走啦!」夜鸟子出声唤道。
一眼望去,巨大的娱蚣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大伙推开逐渐聚集的围观群众,佯装不知情地出了白动剪票口。
「不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三桥回头看着阶梯的方向,人们接二连三地被抬上担架送走。
「是脚瞬间麻痹了而动弹不得吧,都是这些家伙搞的鬼。」
夜鸟子往下望着地板,用驹子的脚踩扁落荒而逃的小蜘蛛们。
2驹子,穿上夹脚拖。
驹子配着柳橙汁将第八个百元汉堡吞下肚。
眼前久远一个人摆出疲惫的神情,直盯着驹子的嘴角。
由于阶梯处发生的骚动,离集合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了。
因此他们决定分头行动。
三桥为了找到能打印出日轮之阵的DP店,往车站大楼的方向去。
荒木负责找草鞋,但要在京都买双草鞋,价格一定贵得吓人,只能去找便宜的沙滩拖鞋临时凑合一下。
久远则由于夜鸟子担心「用餐时破绽百出」,而担任驹子的保镖顺便顾行李。
驹子一边把第九个汉堡塞进嘴里一边想:担心破绽百出,大概只是夜鸟子的借口吧?
自己在用餐时的确是有机可乘的,但夜鸟子不同。就算在睡觉时,至少也比久远敏锐个好几倍。而且,现在百爷也在身边,虽然她不太愿意去想这件事。
一开始以为夜鸟子是为了让自己和久远两人独处,才为她特地这么做,但又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驹子不由自主地觉得,想跟久远单独在一起的,一定是夜鸟子本身。
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当她把手伸向第十个汉堡时,三桥与荒木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三桥拿着大型的茶色信封,荒木则提着像极了便宜货的沙滩拖鞋,两人似乎都进行得满顺利的。
不过荒木买来的那双拖鞋实在太恐怖了。整体看起来像脏脏的橘色,夹脚处的中央有朵莫名奇妙的向日葵正微笑着。而且,只有右边有花,不知道为什么左边没附上。
「荒木……那双夹脚拖,你是从哪里的垃圾桶捡来的?」
「边走边告诉妳。我可爱的妹妹啊,总之先穿上它吧。Please——!」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妹妹……」
驹子脸上带着惊讶莫名的神情,将荒木递出的夹脚拖给拎了起来。
前往集合场所的路上,荒木一个人口沫横飞地热情叙述着。
「再怎么说都十月了,鞋店跟运动用品店都已经没在卖夹脚拖鞋啦。不过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我已经把『无论如何都得带回去,乱雅,不可以放弃!』这句话铭记在心,而头脑机灵的我,突然闪过一个妙计,『对了,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荒木同学,你脑筋真的动得很快耶——」三桥愕然说道。
将那误认成称赞的话,荒木的口吻愈来愈轻浮。
「终于发现失物招领处的我,以一句『上个月,我妹妹把沙滩拖鞋忘在车站里了』攻入敌阵。敌方果然也不是好惹的,马上问我东西的特征。我立刻回答『夏天风情的鲜艳颜色,上面还有花。』结果,他就拿出这个来啦。因为也没时间了,我说完『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妹妹一定会喜极而泣的,哈哈哈……』就逃回这里来了。」
荒木将这件事说成像是冒死一搏的武勇传般,得意地说个不停。
「不过既然都那样说了,如果再加一句『新买的』,妹妹应该会更高兴吧!」
三桥一脸笑咪咪,毫不留情地将荒木的武勇传一语戳破。
「喂喂,Q……橘色的夹脚拖配上水手服,不会很奇怪吗?」
驹子一边大步地迅速走着,一边向久远小声问道。
「也不会啦,这点小事已经吓不倒我了。」
「也是啦。哎,算了!」
听见久远率直的感想,驹子不由得露出了微笑O/心想:就算被别人笑也没关系,只要久远理解我就够了。
没有任何人迟到,近九十名学生在八条口的巴士总站集合完成。一如往年惯例,三辆大型巴士依班别不同分开搭乘。
目的地是东寺、西本愿寺、二条城。这是为了拍摄用于毕业纪念册的合照,所排定紧凑的两个半小时行程。
驹子一坐上巴士后,马上从腰包中拿出了手机,再度拨号。
但是仍完全联络不上堂姊桂木阳。
「东寺的正式名称叫做教王护国寺,是与弘法大师颇有因缘的一座寺院,以日本最大最高的五重塔而闻名!」观光导游滔滔不绝地说道。
滔滔不绝的原因是因为从京都车站到东寺,根本花不到五分钟。
一抵达东寺,以五重塔为背景,他们便开始匆忙准备班照的拍摄工作。
身材娇小的驹子原本坐在梯型台上最矮的位子,幸好在拍摄前一刻跟三桥对调了座位。多亏三桥脑筋动得快,驹子才用不着在毕业纪念册的合照中被拍到脏兮兮的夹脚拖,而留下生涯上的一大污点。
拍摄完成后,他们成群结队地在院内晃了一圈,便结束了参观行程。
在上巴士前,驹子回头望向了五重塔,然而开口的却是夜鸟子。
「三桥啊,刚才似乎没看到另一座塔,西寺怎么样了?如果不形同门神与石狮般立于左右,就无法发挥守护罗城门的作用……」
「师父……遗憾的是,本来应该守护的罗城门本身,已不存在了。
三桥代表现代人致上歉意,夜鸟子听了大大叹了口气。
「唉,看来京城变得比吾所想的还要荒凉啊,那么,天皇现仍位于京城吗?」
「不,在东京。」
「不傀是永续留存的名门,准备得可真周到啊!」夜鸟子苦笑道。
巴士接着朝西本愿寺而去。荒木在仅仅数分钟的移动过程中,擅自装好了车上的卡拉OK设备,嘴上说着「当作我一辈子的回忆,Please——!」双手合十向观光导游恳求合唱。托荒木的福,西本愿寺的说明因此被省略掉了。
驹子在车上又打起了电话,但还是无法与堂姊取得联络。
到了西本愿寺,一行人在大师堂前拍摄第二张合照,并莫名奇妙地照夜鸟子所说的,每人各买了一张护符,其后搭巴士前往二条城。
在车上,观光导游开始应景解说二条城的历史,学生们也规矩且心不在焉地置若罔闻。
抵达二条城时是下午三点半,离关门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到这里后不须再拍摄合照,而是随行的摄影师与各班导师,在参观路线上拍摄个人照,作为填满毕业纪念册空白处『修学旅行的回忆』的结尾。
二条城中,有两栋被称为本丸御殿与二之丸御殿的大型建筑物。
其中通往二之丸御殿中央大厅的走廊,是所谓的鹂鸣地板。
鹂鸣地板,就是定在上面会发出唧唧高音,精工制成的木头地板。
虽然听起来完全不像黄莺的鸣叫声,但由于不难理解,似乎相当受外国人与孩子们的青睐,当然也包括修学旅行的高中生。
摄影师在鹂鸣走廊的尽头等着,学生们或许也想留下纪念吧?自动一组组分开,拉开间隔通过走廊。
轮到驹子这组人马了。发出唧唧的可笑声音走过,来到了相机前方,四人比出特搜战队的英雄姿势。导演是荒木,不过最为投入的,出乎意外地竟是三桥。顺利拍摄完后,大家彼此互望,同时大笑出声,紧接在那之后——
「……黄莺的数量似乎多了点?」
夜鸟子像深感棘手般,回头望向刚刚定过的走廊。
「舞。」
夜鸟子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着,张开了驹子紧握住的左拳。
从那其中,一小只白色的飞蛾无声起飞。
小小的蛾在走廊上孤零零地舞动着,眼看牠的翅膀被金色光芒所包围。
看到如此光景的学生们,从走廊的左右两侧发出惊喜的叫声。
全体的视线皆集中于飘忽飞舞的小蛾身上。
但是,脚边出现了异状。看起来像金色光芒的东西,是蛾所洒下的大量磷粉,静静地飘落在走廊上。
在铺了一片金粉的地板上,出现了几个幼儿般大小的足迹,呈现两根短脚趾夹着异样细长中指的形状。
足迹直直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夜鸟子一看到那脚印——
她悄悄地召唤「虚」。
「唔啊!」驹子紧接在夜鸟子的声音之后,惊叫出声。
从腹部延伸到两腿间的刺青动了起来,她感到两腿中滑溜溜向下滑行的触感。召唤舞时,只会在瞬间感到手臂一冷,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叫出虚时的恶心感受,不论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
牠从驹子的脚跟处潜入了地面,在木头地板『中』扭动着长长的身躯前进,然后在足迹前方突然露出地面。
——有大蛇!光头部就有一个榻榻米那么大!
大蛇突然从地板下冒出头来,并朝小小的足迹张开大嘴。足迹停止,向后退,掉头就跑。
但在那前方已有另一个小一号的大蛇头,正张嘴等待着。
小小的惨叫声传来……不过,那声音被学生们仰头看着蛾的欢呼声所掩盖。
当小小的飞蛾消失在学生面前时,在走廊上蠢动的生物已然消失。
找寻着飞蛾的去向,学生们仰着头冲过走廊。
穿在他们脚上的袜子瞬间将走廊上残存的足迹擦得一干二净。
「刚才的脚印是什么?」久远也留意到走廊上的情况了,他朝夜鸟子问道。
「应该是饿鬼吧,由于看不见牠的模样,似乎仍未在这个世界完全实体化。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先将牠除掉而已。」
「可是师父,这里是二条,并不是京都的南方啊!而且太阳也还没下山……」
三桥似乎也察觉到了,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是呀,看来内部的侵蚀,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啊!」
夜鸟子若无其事似地答道。
「喂喂喂,刚才你们看到了吗?真漂亮啊!不过那只蝴蝶跑到哪里去了?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就消失了,真不愧是京都呀!」
……荒木似乎一直都只有看着上方。
驹子虽然也想加入大家的讨论,但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从走廊中回到脚跟的东西,与出去时恰恰相反,从腿中缓缓地爬了上来。光是要忍受那异样的触感,就够她受的了。
像在赶什么似地,参观完!一条城的学员再度搭上了巴士。
接着是位于三条京阪、徒步一分钟即可抵达的新平安馆饭店,也就是今晚的住处。
驹子才抵达饭店,便接到了来电。
「喂喂,小驹?怎么了吗?……嗳?」
当桂木阳破破的京都腔从手机那头传来时,驹子差点哭了出来。
3荒木,肿了个大包。
五点半,所有学生集合在大宴会厅用餐。菜色是可称为大碗儿童餐的洋食套餐,其中没有任何一样令人讨厌的菜;但是,荒木剩下一大半,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的心事早已塞满胸口,食不下咽。
「太棒了!」
跳上床把头埋在枕头里,他想起了驹子刚才说的话:
「你真的肯为小阳赴汤蹈火对吧?」
晚餐途中,驹子突然向他这么问道。驹子一个人包办了几个打算外食的同学们的晚餐,不受那股魄力所震慑,荒木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荒木乱雅,为了阳学姊,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荒木,吾再说一次,是男人的话可要严守承诺啊!」
夜鸟子大人这么叮咛,其后驹子接口说道:
「那就六点半在大厅集合吧!我跟小阳约了七点在祇园见。啊,对了……小阳还记得荒木你喔!」
驹子朝他眨了眨眼。从那一瞬间,荒木的脑海中,回放了几百次这句话,而在每一次的反覆间,还添加了他个人的妄想。
小阳还记得荒木你喔→小阳还清楚记得荒木你喔→小阳说,她没有忘记荒木你喔→小阳说,她忘不了荒木你喔→小阳说,她没有一天忘记荒木你喔→小阳说,她一想到荒木,心就噗通噗通地跳喔…………
荒木因为自己的想象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他望向摆设在床边的电子时钟。
六点。六分。可恶,距离刚才看时间后只过了一分钟。
——不过,再五十四分钟以后就可以见到阳学姊了!!
对了!去冲个澡吧,给人干净的印象是很重要的,荒木站起身来。
学生们被分配到的房间,是在单人套房中硬塞进两张床的双人房。久远与荒木,驹子和三桥同一间。
虽然狭窄,房间里倒也附有卫浴设备。荒木突然想起驹子为此甚至高兴得几乎快跳了起来。
「女人,还真是难懂啊!」
嘴里碎碎念着,荒木打开了浴室的门。正当此刻——
「久、久、久、久远,我要杀了你!」荒木大叫出声。
久远依照夜鸟子所言,将在本愿寺买的护符,用胶带贴在房间门口跟窗户上。现在的他直瞪着荒木如恶鬼般的狰狞模样。
「你竟然一进房间就大号……还又粗又硬!你该不会要我在这么臭的地方洗澡,之后还去见阳学姊吧!!」
「那你不会去大澡堂啊!」久远冷冷地回答道。
「喔?也是。」荒木一把抓起了浴巾,便往大澡堂奔去。
洗完澡应是一身清爽的荒木,却满身大汗地终于出现在大厅,那已是比六点半的集合时间晚了十分钟,额头上也不知为什么肿了个大包。
「好慢喔,荒木……怎么了啊,你的额头?」驹子惊疑地抬头看着荒木。
荒木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如雕刻般,看起来像『人』字型的星型红痣。
「就想成是我为了阳学姊赌上性命的誓约之印吧!Please——!」
其实是因为他匆匆忙忙跑到大澡堂,结果一滑倒,头撞到水龙头才这样的,这话荒木实在说不出口。
在周边黄色旧书店招牌特别显眼的三条车站里,四人奔下了阶梯,跃上了京阪电车。原本为了节省,他们打算步行到祇园的,但由于荒木迟到的关系,不得不搭乘一站地铁,从三条到四条车站。
车内相当拥挤。久远、荒木、三桥等三人抓住吊环,而个子矮小的驹子则以久远抓着吊环的手臂充当吊环。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两个人……荒木左思右想着。
看到驹子抓住久远手臂的这个动作,这两人别说毫不在意了,根本就不曾有所意识过。对久远和驹子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那我何必还特地为他们制造机会啊?
——可恶、可恶、可恶、太令人羡慕了!太闪啦!我不想看!
荒木像要从两人身上避开眼光似地,将视线移到了旁人正在阅读的晚报上。
大篇幅报导在京都发生专挑年轻女性下手的杀人分尸事件。
当荒木正要读到最新被书者的姓氏时,被驹子戳了一下腹侧。
「荒木,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阳的啊?」
「呃,那个……中学的时候……当我发现时已经FallinLove……」
「什~么FallinLove啦……」
代替无言以对的驹子,三桥马上向荒木追问道:
「那荒木同学,你是被桂木学姊的哪些地方所吸引呢?」
「呃,该说,是全部吧……真要说的话,对了……一整年都像小麦色的肌肤……个性也很直爽……她的笑容就跟向日葵一样啊……」
荒木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难为情地一一坦白着。
而驹子只是盯着夹脚拖上看起来快脱落的向日葵装饰看。
「现在的小阳,可能跟向日葵的印象不太一样了喔。你见了她应该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正当荒木想这么问时,电车抵达了四条车站,走上地面后便朝南座前八坂神社的方向迅速走去。荒木东张西望地跟在三人身后。
提到祇园,就会想到京都老街静静伫立于市区的情景。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里有便利商店、卡抗OK、酒店甚至牛郎店。出租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也有不少才七点却已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跟其它繁华市街不同之处,顶多就是招牌看来不太起眼吧!
「小驹,救我——!」
当接近相约的地点时,从通往京都风情老街的小巷中,响起女子的尖叫声。荒木对这声音似曾相识,绝对不会错,是阳学姊的声音。
一行人绷紧了神经,推开了人群,最先冲出去的是驹子,其后跟着久远和荒木。定睛一看,传出尖叫的方向站着一名女性,正被形迹吋疑的家伙们包围着。
「小阳?」「阳学姊?」「阳学姊?」「桂木学姊?」
全员惊叫出声,向驹子求救的确实是阳没错。
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涂白妆、日本发髻、枫叶簪、古典和服、低垂在后的腰带,带着发鬓油甘甜香味的……舞妓???
「总之,先逃再说!可别跟丢啦!嗳——」
舞妓以阳的声音叫道,往四条通的方向一溜烟地奔去。
在车辆熙攘往来的五线道大马路上,她望也不望左右,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出。
此时眼前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在这连斑马线也没有的道路上,车辆全部紧急煞车,纷纷停了下来。
当以舞妓为首的四人开始横越马路时,已经空出了一条通路。
而四人穿越之后,如暂停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车辆再度前进,通道瞬间消失不见。
马路的另一侧,刚才那群拿着相机包围住阳的毛头小子则呆愣于原地望向这里。
那简直就像在四条通上演摩西十戒一样。
「小阳,刚才那是……」驹子睁大了眼睛。
「啊啊,那个啊,京都的司机们可都知道祇园的舞妓是很挑剔的。何况跟舞妓在一起的客人们,多是大企业的董事长或议员,要是得罪了你们四人,司机生涯也就等于宣告结束了啊。」
涂白的容妆中,不知为何只有下唇显得红艳,优雅而端庄,有种独特的美感。
她看起来羞答答的小嘴却发出了毫不害臊的呵呵大笑声。
「阳学姊,那个,妳什么时候当上舞妓的?我记得,呃,妳说妳是进了这里的教育大学……?」久远也因阳改头换面的模样而有些吞吞吐吐的。
「哎呀,久远,好久不见了。站着聊也不太方便,到我认识的茶室酒吧坐坐吧?」
阳这么说道,望向一行人,不知为何牵起了荒木的手便向前走去。
「你叫……荒木对吗?远道而来,还真是多谢你了。」
「是、是、是、是是是、是的!多谢妳。」
头袋变得一片空白的荒木,光是要回答这句话就使尽全力了。
同样是花见小路,夹着四条通的南北两端却是风貌回异。刚才所在的南侧属风雅地区,仿造古早房舍、风情十足的房舍再现,路上也没有电线杆。相对地,目前所在的北侧,是并列着混合公寓的一般热闹街道。
街道整体给人繁杂的印象。不过,也不时能看到一些风雅的店铺。阳带他们去的茶室&酒吧「依吕叶」也是其中一家。最近的茶室不只是日式房间,也有相当多的店家设置了吧台,而荒木将「茶室」误会成茶馆了。他现在才知道茶室是为了看舞妓表演,提供交际应酬的店。而当他听说外派舞妓的是置屋,料理是由仕出屋负责时,简直快翻白眼了。(编注:置屋是舞妓或是年轻艺妓所居住的宿舍,仕出屋则是外送的料理店。)
一进到店里,一名气质高雅的老板娘,一边说着「妳回来啦」一边前来迎接。她只一瞥阳的脸后,便微微笑着什么也不多讲,就让他们进了里头宽敞的包厢。
听阳叙述自己成为舞妓的经过,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住处的房东正巧原是置屋的老板娘,当阳半开玩笑地说「真想当一次舞妓看看~!」后,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还充当她的亲人一同去面试。结果令人吃惊的是竟然合格了……大概就是这样。
现在她住进了置屋,白天洗衣、扫地、跳舞,和练习三弦琴。傍晚则帮隶属于同一置屋的大姊(不过比阳年纪小)打扮装束,深夜再帮忙从宴会回来的大姊更衣,可说忙到不可关系,大学据说现在正休学中。
「大学就算上了年纪也能去念,不过舞妓只有年轻时能当啊!啊,而且我只是『半瓶水』,正在接受训练,还不算是真正的舞妓呢!」
阳提起比正式的舞妓稍短的衣袖,掩着嘴发笑。
「小阳……练习跳舞跟三弦琴也很重要没错,不过妳这乱成一团的京都腔……得先想点办法吧?」
「也是啦……嗳!」
在荒木耳中,把阳说的「嗳」听成了「哎哟」。
阳张着约是唇彩四倍大的真正嘴巴,再度放声大笑。
「不过,没想到桂木学姊会成为舞妓,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呢!」
「三桥,我看妳也别考什么东大了,以当一名舞妓为目标怎么样呀?祇园也有许多珍奇的生物喔!」
阳以直爽的笑容面对目瞪口呆的三桥。
「有穿着ARMANI的河童啊、戴着金色徽章的狸猫呀,还有长出胡须的猴子,另外就是没长角的鬼吧。哎,光看着都不会觉得无聊呢!」
提到「鬼」这个字时,驹子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啊,对了对了,小阳,有关于鬼……的事啊……」
驹子开始叙述四起杀人分尸事件,与葛城、桂木家之间的因缘。
阳默默地听完了驹子所说的话。
「也就是说,那些杀人事件是鬼下的手,接下来可能轮到我被盯上,是这样吗?你们是特地来跟我说这件事的吗?」
驹子点了点头,阳随之微微一笑。
「真是多谢你们了,感激不尽唷。不过,我想鬼也不会袭击舞妓的。对祇园的舞妓下手可是会遭到报应的,只要是京都的鬼,都应该知道这一点吶。」
——果然还是像朵盛开的向闩葵。
荒木傻傻地半张着嘴,望着阳的笑容出神。
4久远,惊慌失措。
久远望着爽朗地捧腹大笑的舞妓,不禁想起了高中时代的桂木阳。
阳的小腿跟大腿一样粗,拥有看来像圆木似的「迷人」双腿,同时她也是女子手球社的王牌,还擅长从后面搭上男生的双肩,像跳箱般跃过对方头顶的夸张绝。
而且,那还是穿着制服突然跳过去的,就连高个子的久远也被跳过好几次。
当心里想着「唔哇,怎么回事!?」时,她就已一跃而过了。
裙下风光似乎若隐若现,但保证绝对看不到,因为大家都知道下面还穿了安全裤。知道是知道,但这就是男人的悲哀。正因为看不见,才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想象,然后说看到花呀、草莓呀、兔子呀,互相以讹传讹。
舞妓是以男性为客的服务业,或许对阳来说还算是意外地适合。
阳一如向日葵的形象,无忧无虑的笑容照亮了周围的人们。再加上「保证绝对看不到」的分量拿捏及胆识,在宴会上必定是相当受到欢迎的。
当久远正漫不经心地望着阳的侧脸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目光停在柱梁的时钟上。阳慌慌张张地从衣袖中取出了手机,「哎呀」一声吐了吐舌头。
「我真是的,差不多该到宴会上帮姊姊忙了,你们回去时可要小心点儿呀!」
进了茶屋约三十分后,阳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
「咦咦咦,要走啦?」荒木显得有些慌张。
「不好意思,这个时段是我们生意正忙的时候呢!」
「咦!?啊……抱歉,小阳,再等我去一下厕所就好。」
不等阳的回应,驹子便焦急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直奔里面的门帘。
「话说回来,桂木学姊,今天下午为什么都连络不到妳呢?」
三桥毫不在意时间似地仍坐于位子上,抬头望着阳。
「听说祇园的建筑物外貌虽然老旧,墙壁却大多是以能隔音和阻挡电磁波的最先进材料建造而成,这也是因为满多客人会谈论些不想被他人听见的麻烦话题。」
听了阳的解释后,久远的脑海中浮现了「伏魔殿」的字眼。的确,在这祇园当中,似乎栖息着比鬼还来得惊人的事物。
大伙跟从厕所回来的驹子一起站到收款机前,就被推着背部说了句:「有空再过来啊!」
在亲切老板娘的目送下,当他们步出「依吕叶」时……
「学姊,可以拍张纪念照吗?」三桥慢条斯理地向阳问道。
「也是。既然难得来了京都,就围着舞妓拍一张吧!就当是这里的伴手礼。」
三桥沙沙作响地翻起她的大运动背包,却迟迟找不出相机来。不过,三桥不管去哪里总是带好多东西……
「啊,用我的数位相机拍吧!来来,大家站好,Please——!」
「荒木,你不一起拍吗?」
「不用了、那个……我等等再……」
——我等等再……跟阳学姊两个人拍?
然后说要寄照片给她,顺便要到阳学姊的住址跟电话!
久远也察觉到了荒木机灵的作战计划,他当然不会多嘴,而且还加上男人间的友情支持射击!
「那,等一下荒木再跟阳学姊两个人拍好了。」
久远在三个女生的后方朝荒木竖起人拇指,荒木也立刻回礼。
「久远,你太后面了,跟桂木再靠得紧一点。桂木试试把手构在久远的腰上。对,就是这样。来,各位,向我微笑吧,Please——!」
荒木数位相机的闪光灯随着一闪。在那瞬间,周围的路灯和霓虹灯也同时熄灭。道路各处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惊呼声此起彼落。唯一的光源只有从大半地区外电线杆垂下的数根电线所进出的炫目火花。
「……是停电吗?」
阳抬头望向电线杆,不知何时荒木来到阳身旁,接口说道:
「星、星、星、星星星、星星好漂亮啊!」
「那个,是什么啊!?」
人家往阳所指的方向望去,空小有个如振翅移动般的人影。
「是为了祝福我、我、我、我我我们的未来而降临的天使吧!」
荒木口中这么说道,不过仔细一看,那天使只是在电线上如跳跃般行走着而已,而且背上没有翅膀,取而代之的是额上的两支角。
「你们如果不想变得四分五裂,就快退到吾身后!」
说着夜鸟子解开了驹子的马尾,轻盈的黑发散落而下。
随即她又将夹脚拖脱了扔在一旁,赤足而立。
久远知道,这是到了京都之后,夜鸟子第一次正式进入备战状态。
「真是的,小驹的声音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好了,快点!」驹子拉住阳的衣袖,让她退王后方。
「……什么东西呀,那家伙……」久远小声地询问夜鸟子。
「从那体态动作看来,应该是茨木吧!蝴蝶那家伙召唤的东西可真麻烦。总之先试试身手吧!」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驹子的左右两手已各握住一条赤红鞭子。是百爷。不过话说回来,那只娱蚣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是刚才去厕所的时候?久远打从心底同情起驹子来了。
夜鸟子瞪着头顶上名为茨木的鬼,并将双臂交叉于身体前方。
那姿势就像为了脱下T恤,两手交叉拉住太襬的模样。
接着如同脱下那件看不见的T恤般,将交叉的两臂往上张开,向上跃起。
当双臂在头上张开成V字型的剎那,夜鸟子的双鞭伸长至令人难以想象的长度。宛如扎成蝴蝶结的大型缎带,两端直直地拉了开来。
看似能延伸至星空,笔直伸长的双鞭,此时以夜空为舞台,舞动着描绘出复杂的立体曲线。不过,眼睛能捕捉到鞭之舞,也只有短愿的一瞬间。别说是鞭子了,就连夜鸟子挥动鞭的手也不见踪影。
砰!砰,砰!从空中传来锐利的声响。
「师父的鞭子好像超越音速了呢!」三桥捂住了耳朵。
——超越?音速?
那这砰砰声是突破音速时的冲击波吗?夜鸟子挥鞭的动作便是如此非常人所能及的速度。
抬头一望,电线上的茨木似乎已被双鞭左右夹击。
虽看不见鞭子,但能看出鬼在电线上东逃西窜的样子。看来夜鸟子不打算使出致命一击,而是享受鬼焦急不堪的模样。
不过,最后终究是无处可逃了吧?鬼停下了脚步。
看来下一瞬间,茨木的身体将被粉碎。但……却并非如此。
从上面掉下来的物体,干巴巴地散落在道路上。那是娱蚣被截断的躯体。
「喔~?看来比起百爷,茨木的手更显锋利啊。那么,这个怎么样!」
一只式神变得四分五裂,夜鸟子似乎毫不在意。
夜鸟子脸上浮现无畏的笑容,一鼓作气将水手服的右边袖子卷了起来。
「潮丸,来吧!」她短促地叫了一声。
在呼唤那名字的瞬间,从驹子卷起的袖口中涌出了无数的小小黑色颗粒。
潮丸,那是描绘在她上臂,接近驹子右肩的刺青之名。
驹子高高扬起的右臂上,小小只的螃蟹正密密麻麻地逐渐汇集。
小蟹们从手肘处向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形成某种巨大的物体。
眼见在驹子的右臂上出现的是……
巨大的蟹蝥。全长比驹子的腿还长,宽度也约有身体那么粗。
夜鸟子像说着「尽管放马过来」似的,将那巨蝥缓缓前后挥动。
或许是受到了挑衅,名为茨木的鬼以超高速一圈圈回转着两只手臂,往夜鸟子的头上纵身一跃。
迎击的夜鸟子侧身摆出架势,微微站好马步。她将蟹蝥大大展开,迎向空中的茨木。
首先,茨木的右手朝夜鸟子袭来。夜鸟子则以单脚为中心,只将身体略往左侧回转,便轻而易举地躲开。
茨木的第二击来自左手。这一次,夜鸟子并没有闪避。
夜鸟子全身向上伸展,朝茨木探出了蟹螯。
茨木的左手嵌入了夜鸟子张开的蟹蝥之中。
而夜鸟子则迅速地将身体顺势向右一倾。
蟹蝥夹住了茨木的左手……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但是,茨木仍毫发无伤。在着地的同时大幅跳跃了四回,拉开与夜鸟子之间的距离。
插图054
两者的动作都太快了,久远的视线根本追不上。不过,茨木的左手应比蟹蝥合上早了一步,自蟹蝥当中穿越而过了吧!展开的蟹蝥较短处只留下锐利的切口,消失于无形。
「哼,竟连潮丸都能拿下,比传闻中还来得锐利呀!」
夜鸟子将蟹蝥移至眼前,赞佩似地望着狠狠被削落的爪缘笑道。
约距离二十公尺处,茨木也跟着笑了。显然对于击败了两只式神感到兴奋,或许确信了自己的胜利吧!牠的攻击再度展开。如夸耀威力似的,茨木挥舞着牠细长的双臂,附近的车辆、招牌、建筑物、电线杆,都喀嚓喀嚓地像纸张般被剪断,接二连二地倒下。转眼间,一堆瓦砾山将道路完全堵塞。
「喂,真的没问题吧?」久远不禁出声问道.
「胜负已分。」夜鸟子冷冷地回答。
……呃,再怎么看都是咱们输了吧……
似乎对破坏街道感到厌烦,茨木再度将目标转向这里。
快逃,他回过头去时,只见阳和荒木腿软地倒坐在地。
就在此时……
「叽呀啊——!!嘎呜啊啊——!!咕呀啊啊啊——!!」
如野兽临死前的尖锐叫声,震慑了黑夜。
只见茨木按着左肩倒于道路上满地打滚。
不知为何,牠如发狂般数度将左半身激烈地撞向地面。
夜鸟子极其愉快似的看着牠那副模样说道:
「久远,去拜见一下鬼哭丧着脸的模样吧!」便奔上前去。
听她这么一说,久远随之追了上去。
夜鸟子冷眼俯视着正四处横冲直撞的茨木。
「百爷,想办法制住这家伙。」
夜鸟子唤道,娱蚣四散的躯体立即由四面八方爬了过来,而后缠住了茨木的头和手脚,将鬼仰躺着固定于地面。
定睛一瞧,鬼的左手臂变成黑色。不,黑色并非鬼手臂本身的颜色,而是密密麻麻覆盖于表面的小螃蟹甲壳所散发的黑亮光泽。
小蟹们正啃噬着包括左臂及肩膀处。牠们一个劲儿地啃食着鬼的血肉,甚至有部分已深及见骨。
「只顾着显眼的蟹蝥,却连那是以什么构成的都没发现对吧?你也太小看潮丸了。」
夜鸟子在茨木的耳边如此轻声说道,茨木哭叫着乞求饶命。
「俺仅受蝴蝶所托,求妳饶我一命——」
「啊啊,放心吧,这不会要了你的命的。吾还得问出蝴蝶的下落哪!」
夜鸟子这么说完后,茨木才浮现松了口气的神情。夜鸟子在牠身旁坐了下来,以蟹蝥内侧轻抵上鬼的左边胳膊。
「不过,在那之前,也该让你尝尝断腕的痛楚哪。来吧,好好看清楚自己手被斩断的模样,不愿看的话,可就不只是手,而是你的脑袋了。」
茨木一脸恐惧,表情僵硬地将脸转向左侧。见牠这模样,夜鸟子才露出冷冷的微笑,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5驹子,坠落而下。
驹子死命忍受着自己赤裸的脚跟令对方肉碎骨裂的触感。
那动作猛烈地持续了数次,祇园的夜空回荡着鬼的哭吼声。
看到在身旁避开目光、捂住了耳朵的久远,驹子不禁心生羡慕。
当战斗展开,委身给夜鸟子的现在,自己的眼皮无法自由地合上,也没有手能够捂住耳朵。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只能全盘接收。
「你所杀害的四名女子,双手、双腿,还有头颅,她们遭受了四次这样的痛楚吧?她们是怎么哭叫的?叫你杀了她们吗?还是呼唤着亲人的名字?你那时又是怎么做的?这样吗?这样吗!是不是啊!!」
语气激烈。但她所说的恐怕正是事实。
夜鸟子的作法是极端的。不过,除了夜鸟子以外,任何人都击败不了鬼,也无法制裁牠们。所以也令人难以理解……光就这点来看,她所做的事似乎也没有错。
驹子心里有数,虽然夜鸟子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实际上,她的作战经常处于危险边缘。看起来从容不迫,也只是习惯了赌上性命的紧张感罢了。再怎么说,除了脚程快了点之外,她都是以这副没有任何优势、矮小又瘦弱的身体迎战,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驹子虽然也拿自己瘦弱的身子没辄,但至少不想成为她精神上的绊脚石。即使想吐,也不想说出「住手」这句话。
在鬼的左臂完全脱离肩头之后,夜鸟子才站起身来。
「没想到鬼也会为区区一只手臂哭哭啼啼成这样啊?可笑至极,吾改变心意了。为了不再让你为非作歹,另一只我也接收了。久远,要不要换你下手呀?」
看见久远一脸吃惊地频频摇着头,驹子不禁松了口气。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些就够了,她不想久远也跟着沾上鲜血。
「求……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太仁慈了。」
抛下这句话的夜鸟子,右手上的蟹蝥已然消失。看来,夜鸟子从一开始就没有连右手也斩断的打算。
她以回复到人手的右手,拾起了茨木落在地面上的左臂。覆盖于鬼之左臂的「黑子」移动到了夜鸟子的右手上,如被皮肤吸收般消失无踪。
夜鸟子将重返肌肤色泽的鬼之左手,像利用完毕般随意一扔,便坐上了茨木的腹部,抚摸一般地将残存在左肩周围的小螃蟹们集合起来。
「哎呀,蟹还钻进这种地方了呢,真伤脑筋哪!」
驹子感到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猛然插入某个温热的物体之中。每当指头一圈圈地回转,茨木便放声惨叫。
「那么,你是不是该告诉吾了呢?蝴蝶究竟躲在哪儿?」
茨木将脸转向三桥一行人所在的方向,代替了回答。夜鸟子和久远也如同被引导般,望向那视线的前端。荒木在三桥后面与阳并肩而坐,而阳的后方则是一片黑暗。
在那片黑暗之中,他们看见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
——女人?不、不会吧引竟然全棵!!
连同性的驹子都为之屏息的完美比例,五官也相当端正。
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大概是由于原本出自不同的人吧,手、脚、躯体的肤色皆有差异,令驹子不禁联想到熊猫的模样。
「……人蛊吗?」
夜鸟子冲上前去,与阳发出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发生。只见被夜鸟子称作「人蛊」的全裸女子,从阳的后方以单手盘住了她的脖子。
「干什么,放开我,变态!」
阳拚命地挣扎,但人蛊的手就如同放下的门闩似的,一动也不动,甚至毫不在乎阳的叫闹。
「放开阳学姊!」
荒木扑上了人蛊的细白腰身,但却被晒成巧克力色的腿一个回旋踢给踹开。
夜鸟子停下了脚步,向前伸出了握拳的左手。
「舞!」从展开的左手当中,一只白色飞蛾翩翩起舞。
小蛾一抵达人蛊的上方,便朝她的脸部洒下金粉。
然而,失去意识的却只有阳一个人,人蛊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那家伙,根本没在呼吸吗?」夜鸟子的咂舌声传到了驹子的耳中。
「……那就直接爆裂吧!」夜鸟子继续说道。
她看见白色的翅膀静静地停在人蛊浅棕色的头发上。在那瞬间,驹子甚至想遮住眼睛,因为她想起了舞一个月前引发自爆的模样,脑海中浮现了美女的头颅被炸飞的光景。
但结果却并非如此。停留在人蛊头上的小蛾,如落叶般舞于空中,轻飘飘地落至地面,翅膀也变成了茶色。
「哼,那女人身上竟布有能在瞬间杀死毒蛾的剧毒啊!麻烦的家伙……」
夜鸟子如此自语道,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命令。
——虚,去吧!
驹子在二条城体会过的那种感觉,又从脚下钻了出来。
牠溜出赤脚的里侧,潜入地下,而从人蛊的脚边冒了出来。
出现了一只双头大蛇,两个张得大大的嘴巴,从左右同时朝人蛊展开袭击。
人蛊见了双头大蛇仍然面不改色,甚至抱着阳往人蛇的头部纵身跳上,更配合大蛇想甩落她的时机,将大蛇的头当作跳板,奋力一跳。形状优美的乳房随之激烈地上下晃动,毫无助跑地一口气跃下约路宽般的高度。
每当大蛇的头冒出地表,人蛊便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而且大胆地逐渐缩短与夜鸟子之间的距离。夜鸟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打算与吾一决胜负吗?百爷!你那儿可以收手了,过来支持这儿!
驹子听见夜鸟子再度发出无声的命令。
在此同时,人蛊也反复地跳跃着,逐渐朝夜鸟子靠近。
但是,现在夜鸟子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这不快过来!」夜鸟子终于焦急地叫了出来。
此时,人蛊与夜鸟子问的距离约有三公尺,驹子甚至能清楚看见人蛊嘴唇右上方的痣、嵌在左手无名指上戒指的光芒、与淡淡残留于耻毛旁的手术痕迹。
——下一个跳跃就要攻击过来了。
人蛊弯下腰,准备进行最后一跃。
然而,那修长的纤腿却突然停了下来。
——荒木!?
荒木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攫住了人蛊的一只脚不放。
人蛊的另一只脚,毫不留情地朝荒木的背部、肩膀、腰部踢了下去。
但荒木就是不肯放手。
「放开阳学姊!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Please——!」
「……那男人,未免也太乱来了吧!」夜鸟子不由得露出苦笑。
荒木被踢中后颈部后,大大地翻了个筋斗,摊在人蛊的脚边。
就在此时,有条红色的鞭子缓缓从地面上爬了过来。口中碎碎念着,一头撞进了夜鸟子的右手掌之中。
「大小姐,老夫的身体还没完全接好,可别太乱来……」
「慢死了!」夜鸟子猛力握住了鞭子,打断了人面娱蚣的废话。
「傻小子荒木啊,你的仇,吾会替你报的。」夜鸟子的鞭子发出了飕飕声响。
同一时刻,人蛊跳了起来。夜鸟子的鞭徒然扫过了人蛊的残影。
人蛊仍抱着阳,跳至约一个人身高的高度,朝夜鸟子疾速俯冲。
阳垂落而下的腰带和衣袖,一同向上吹飞。
不过,夜鸟子的鞭也自有意识地强行逆转,追在人蛊身后。
当夜鸟子的脸部快被踢中、千钧一发之际时,鞭子缠住了人蛊的腿子
夜鸟子将持鞭的手向后一拉,半空中的人蛊忽然回转了半圈,头部转而向下。
上下颠倒的人蛊不由得放开了阳。
不!那不算是放开,而是把她丢了出去!
人蛊拥有可怕的怪力。阳的身体从空中坠落,长长的腰带和衣袖随风翻飞,就像只巨大的鲤鱼旗。大约在十公尺后方,阳在久远眼前坠落而下。
久远「呜哇!」一声叫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阳落下的地点一跃而去。
但还是没能接住阳。
接住她身体的,是踹过久远的背、跳上前去的茨木。
茨木以单单一只右手接住了阳,在空中将她扛了起来。才刚着地,便转身一溜烟地逃走了。
人蛊并未错失夜鸟子回头后望的瞬间空档,她扯断了鞭子,跳向与茨木相反的方向。
夜鸟子也即刻做出了反应,她拉扯了水手服的衣角,连同T恤一口气掀至胸部。
「去吧,玉、虎!」夜鸟子大声疾呼。
这么一喊,今早才新穿上的白色BCup内衣,背勾从里侧弹了开来。
从那儿跳出的是两只大型的唐狮子和一对小巧的乳房。
夜鸟子一边褪下衣服,一边跃跨坐到红色的唐狮子身上。两只唐狮子如包围般,降落在目瞪口呆、张着眼睛和嘴巴的久远身旁。
「骑上去,久远!要追了!」
夜鸟子不容分说地命令,令久远不顾一切地抓紧了蓝色唐狮子的背。
在疾速追赶茨木的唐狮子背上,夜鸟子回过头叫道:
「虚,去追那女人!要吞了她也行!快去!」
前方,将阳扛在肩上的茨木已冲出了四条通。
其后接踵而来的是几阵紧急煞车声,以及车辆冲撞的激烈声响。
四条通的情况惨不忍睹,恐怕紧急煞车的车辆,被后续的车子接连不断地冲撞上了吧,几十辆方向相同、支离破碎的车子塞满了整条道路。
「在那儿!」
死命抓住蓝色唐狮子的背、俯身其上的久远用手指着前方。
在被车辆掩埋的四条通,他们看见茨木往八坂神社而去的背影。
茨木用身体将眼前的汽车撞出一个个凹洞,一边跳跃着一边不断移动。
「追上去!」
听见夜鸟子的呼声,两只唐狮子往四条通的北侧步道奔去。
对突如其来的连环追撞事故投注目光的人们,被红与蓝色的狂风毫不留情地驱散,纷纷四敌逃开。
「右边!」久远叫道。
原以为往八坂神社的西楼门而去的茨木,突然转向右手边。
茨木的背影从视线当中消失于街角处。
但是,再度响起了轰然作响的追撞声,令人轻易就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夜鸟子和久远骑乘的两只唐狮子也跳出车道上,从最短距离朝茨木追去。
从车顶到另一个车顶,红色与蓝色的唐狮子不断跳跃。
当他们穿越过一辆浅绿色公交车旁,看到在那公交车中有着熟悉的制服,而且还跟其中一名乘客瞬间四目相会。
「喂,刚才那不是斋藤老师吗!」久远叫道。
「哇啊~怎么办……」驹子不由得皱起脸来。
斋藤是田径社的顾问,跟驹子几乎每天都会碰面。
一定被看到了。驹子心里想着「不妙」,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不过,在下一瞬间……
——对了!「小事」等以后再去想吧!驹子如此决定。
夜鸟子和久远弯过街角后,再度于前方捕捉到茨木跳跃的背影。
但是受到大塞车的交通阻碍,迟迟无法缩短距离。道路左边住宅区的里侧,可略窥打上灯光的五重塔上半部。虽然比东寺的五重塔要小,但由于周围一片混乱的缘故,因此看起来格外地大。
此时,抱着阳的茨木往塔的反方向飞也似地转了个弯。
他们追到了右侧的小径中。当确认跟丢了茨木时,驹子忽然全身无力,眼前一黑,从唐狮子的背上跌落地面。
6荒木,站了起来。
头部激烈疼痛,脖子和背后也好痛,当荒木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倒在路旁。
他抬起头来,依稀看见久远和驹子的背影骑乘着大型犬般的动物疾驰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荒木实在想不太起来。
出了茶屋之后,大家围着阳拍摄纪念照,之后就停电了,然后在电线上走路的奇怪男人和驹子突然大打出手。驹子的手臂变成螃蟹的钳子,男人一挥起手来,附近的建筑便随之崩塌……后来还出现一名全裸的女子……
是他在作梦吗?但是,倾倒的电线杆堵塞了道路,下面还有像被巨大菜刀切片般的白色小型车残骸,对面四层楼公寓的三楼和四楼则有如骰子般滚落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自己全身颤抖不已,吓到都快尿出来了。荒木直到现在才对眼前的现实,感受到真正侵袭而来的恐惧。而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到最后才回想了起来。
「……阳……阳学姊怎么样了?」
荒木不由自主地惊声尖叫,使得蜷缩蹲在略远处的三桥回过头来,背着白色的大型运动背包站了起来。
她摇晃着纵使身穿水手服依然弹力绝佳的胸脯跑了过来,未回答荒木的疑问,三桥只有突然问道:「站得起来吗?」
荒木点点头。「那我们快逃吧!」她说着伸出了手。
带着女孩子气的丰润玉手。荒木看到那只手,瞬间陷入犹豫。因为指尖上沾了些红色的东西。但下!刻荒木则是奋力地抓住了那只手。他站起身来,又问了一次:
「……阳学姊她人在哪里?」
「桂木同学跟久远同学追上去了。」
三桥只说了这些便牵起荒木的手,心无旁骛地迈开步伐。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吧?荒木在起身的剎那感到头昏眼花,走四、五步时双脚便不听使唤。他以手就地蹲下,略微作呕。
从接近地面的位置望向路旁,他看到变成两半的蓝色自动贩卖机下,躺着一对同样被劈成两半的酒家风女子和略秃的中年男性。
「什、什么,这是……」
三桥俯视着身体再度不住颤抖的荒木。
「总之,早一秒也好,我想快点离开现场。有些原因……现在,要是被警方盘问的话,我肯定会出局的。所以不好意思,再加油一下。」
三桥脸上带着微笑。但总是我行我素的三桥却显得相当焦急,荒木从她些微颤抖的声音中听得出来,也由此推断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所以,荒木的内心一边想着「我真是太逊了!」,一边仍攀住三桥的肩膀,拚命地迈开步伐。三桥的肩像棉花糖般软绵,那份柔软令他想起连最喜欢的一名女性都无法保护的这件事。荒木陷入了无以自容的惨况。
在人潮中,他们走到了四条通。约延续五十公尺的连环追撞车祸,被救护车和巡逻车的红光所环绕,还被数千人的喧嚣声重重包围。
电视台的直升机开始汇集至上空。在荒木看来,感觉就像是找到了新鲜粪便的苍蝇一般。
「班长!妳的手机响了。」
就算荒木在她耳边大喊,一时之间,三桥甚至未曾察觉自己腰包中的手机响了。她果然有些惊慌失措。但当她将手机抵在耳边的同时,模样也突然为之一变。口气中的紧张感消失了,恢复成平常令人感到安心、三桥式的慢~半拍步调。
「久远同学,你冷静一点,一样样来,慢慢说没关系。好,深呼吸。」
对方应该比自己还来得慌张吧?三桥迅速回到了原本不急不徐的模样,也就是冷静的她,对荒木而言这是有趣又令人深感可靠的转变。不过,久远为什么会那样慌张呢……荒木如此思索着时,才猛然惊觉:
是吗……还是没夺回阳学姊啊……
「左边看得到五重塔,在那里右转的对不对?」
从三桥的谈话中听来,久远他们不只跟丢了追踪的那只鬼,似乎还胡涂到迷路了。
不过,即便是三桥,只靠久远的含糊说明,也没办法确定两人的所在地吧!荒木心里这么想着,竖起了耳朵细听。
他想听到久远跟自己同样慌张到不象话的声音,好放下心来,然而却只听得见三桥缓和却无比利落的声音说:
「久远同学,你现在手边有我做的『京都神秘之旅』的小册子吗?」
「翻开最后一页,画有地图的那页。」
「对,就是那个。右下有个叫做六道珍皇寺的地方吧?画了一口井的地方。」
——三桥不会打算在这种时候,开始商量明天的行程吧?
「现在久远同学你们所在的地方,就在那附近。不要从同一条路回来,总之向『西边』走就对了,到了鸭川之后渡过桥往上游前进。你知道四条人桥吗?我们在那下面的河滩会合吧!你复述一遍看看。」
——看来,久远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就在原本明天或后天预计要去的寺院附近。调查路线到那种境界、还画成地图的三桥,似乎马上就有了头绪。
「西边?西边是……那,你到鸭川之前都背对着月亮走就好了。」
——啊,啊,久远那家伙已经惊慌到连西边在哪都不知道啦!
「你有办法背桂木同学走吗?」
——背?啊啊,桂木一定是扭到脚了吧?所以久远才会那么着急啊!
「啊,对了,在那之前,能帮我看看玉跟虎回去了没吗?」
——玉跟虎?那是什么啊???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只要从上面稍微偷看一下就好了。」
——从上面?偷看一下?到底在说什么?
「是吗?太好了。桂木同学昏倒的原因我心里有底了,我会先买药过去的。」
——桂木果然是哪里受伤了。
「不要紧的,你放心吧!不过,请尽量快一点喔。那么待会儿见。」
一挂上电话,三桥便抬起头来张望着四周,荒木也跟着找药妆店。
四条通仍旧一片混乱。是从市中心调配来支持的吧,四处可看见警官的制服。荒木尽量小心不与他们对望。刚才说害怕被盘问的三桥……咦?上哪儿去了……?
——不会吧!?她打算做什么?
三桥自己跑到了警宫身旁,正询问着些什么。年轻警官面对三桥的胸脯,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指向四条通的相反方向,是在指通过哪里吗?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三桥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挥了挥手,年轻警宫也似乎想着「胸部丰满,还戴了副眼镜,讲起话来温温吞吞的女高中生不可能是坏人」,有些难为情地回挥着手。
「那我们走吧!」
三桥走向京阪电车的四条通地下道。横越过那儿,往四条通的反方向走去,之后再度爬上约一个半小时前小跳步冲上的同一座阶梯。
「桂木她哪里受伤了?」荒木这么问道。
「她没有受伤啊,只是单纯的能量不够了而已。毕竟那样不知节制地一次就叫出了五种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比荒木反问她更早一步,三桥毫不迟疑地冲进了南座旁闪着红蓝光招牌的便利商店。
三桥抓了个门口旁的购物篮,奔向了御饭团区。荒木也跟在她身后。是由于大马路上的事故而晚进货了吧?平常两层的陈列架上约有一百或两百个御饭团,现在只剩下约五十个。
三桥将明太子和芥菜口味的御饭团撤到架上边缘,说了一句:
「荒木同学,帮我拿一下这个。」
还不等他回答,便将白色的运动背包硬塞给荒木。里面不知放了些什么,异样地沉重。
三桥把右手伸进饭团陈列架的右侧,用指尖直到手肘,将饭团扫落到左手抱着的购物篮
鲑鱼、海带、梅子、鲔鱼、柴鱼、鸡肉、牛小排、紫苏腌菜、纳豆、鲤鱼卵……
所有的御饭团,都被三桥纤细的手臂扫落、一一掉进了购物篮中。简直就像推土机将瓦砾撤去一般。
扫荡完上层后,三桥对下层也做出重复的动作。当异样的土木工程完工时,还残留在陈列架上的只剩下辣味的明太子和芥菜口味的四个御饭团。
在收银台一脸惊讶地望着他们、金发且戴着鼻环的店员面前,三桥将装了大半篮御饭团的购物篮沉重地放下。
「我们在赶时间,麻烦请快一点。」三桥微微一笑。
听她这么一说,睁大了眼的店员,才终于开始刷条形码。同时这店员也不时瞄向三桥丰满的胸部,不愧是无敌的GCup。
「买这么多御饭团要做什么啊?」荒木望着篮子里。
「碳水化合物比较好消化吸收啊!」三桥回答。
不是的,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啊?当荒木打算这么反问时……
「全部是七千八百一十二圆。」店员说道。
都到付钱的这一刻了,三桥似乎才想到钱包放在运动背包里。背包挂在荒木的肩膀上,她拉开约一半的拉链。不过,在那儿突然停住了手,不好意思似地望着荒木。
「抱歉,荒木同学,这边你能先付吗?……你有听到吗?荒木同学。」
被三桥拍了拍肩,荒木才回过了神。
「啊?啊啊,交给我吧……Please…………」
荒木慌慌张张地从裤子口袋中,掏出皱巴巴的一万圆纸钞递给店员。
接过找零之后,荒木两手提起塞得圆鼓鼓的便利商店袋子,逃也似地冲出了店门。跟进来时相反,三桥追在荒木的身后。
荒木发愣的原因,倒不是被御饭团的数量和价格吓到,而是在三桥拉开拉链时,他在一瞬间看到了运动背包里面……
在白色的大型运动背包中,放着驹子脱下的桥色夹脚拖鞋。
以及……一只从手肘处被折成两半、沾满血迹的手臂。
荒木推测那大概是把所有东西都喀嚓喀嚓砍碎的那个奇怪家伙的手臂吧!
三桥说的的确没错。现在,要是接受盘问「可以检查一下妳带的东西吗?」被这样温和地「命令」的话,这一集大概就这么结束了。不过,话虽如此……
「班长,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带走啊?」
在四条大桥上推开人潮向前进,前往与久远等人相约的地方,荒木向三桥问道。
「总不能放着不管吧!」三桥瞄了荒木一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唉,也对喔……是桂木把那个砍下来的啊!」
荒木似乎现在才察觉到自己涉入了荒唐的事件中而叹了口气。不过,挥之不去的晕眩感已经消失了。
荒木在桥上走了将近一半,他停下了脚步,眼光转向下方的鸭川。看起来像情侣的人影,如测量好一定的距离般,朝着上游散布于河畔。
「吶,班长,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男子汉荒木乱雅现在不会逃也不会躲的,给我一个简单的说明吧,Please——!」
「就说过是鬼了啊!」三桥走到荒木的身边,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在新干线上,班长跟夜鸟子人人所说的事,全都是真的了?」
「什么嘛~你果然都听到了呢,装睡的时候也是?」
「那时候大概只有一半吧!也就是说,夜鸟子人人也是真的存在?」
「是啊!」三桥遥望着映于河面上的霓虹灯光,大剌剌地回道。
「掳走阳学姊的也是鬼?」
荒木望向三桥的侧脸,三桥缓缓地朝荒木的方向转过头去。
「很遗憾的,答案是YES。那么荒木同学,你打算怎么办?」
荒木实在无法立刻回答,他再度将目光移至鸭川河畔。自己跟阳什么时候能成为那些情侣当中的一对呢?荒木想起阳的笑容,不由得感到一阵悲伤。
「我……」正当他刚开口说道……
「啊,是久远同学跟桂木同学!」三桥指向桥下。
他们看到背着驹子的久远茫然伫立在满足情侣们的河畔。
7久远,迷了路。
久远就站在四条大桥下方。对于这里是否为三桥所说的会合地点,他实在没什么自信。他还听得见对岸传来救护车和巡逻车的警铃声。
久远上气不接下气地激烈喘息着,立领制服的下方已是一片汗水。
这是在不熟悉的夜路上,背着驹子全速奔走约一公里路程的代价。
他因为跟丢了掳走阳的鬼而感到焦急,没想到驹子又突然从红色唐狮子的身上跌落。在那瞬间,红色唐狮子和久远所骑的蓝色唐狮子,不知为何忽然就消失了踪影,久远也因而坠落地面。就连夜鸟子都跟着消失了,直到现在都一声不吭的。
驹子还有些微的意识,但却衰弱到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她似乎连体温也下降了。加上连现在的所在地久远也完全没有头绪,附近全是些相同的住宅,路上杳无人迹,只有月亮宛如讪笑般照亮着他的背影。
久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才拨手机向三桥求援。
恐怕不是很了解这边的情况吧?三桥的口气比平常更来得慢半拍。
真令人焦急。但现在也只能依靠这位不论何时都我行我素又少根筋的才女了。久远抑制住想怒吼的心情,仔细听着三桥所说的话。
三桥的路线向导说得笼统又让人听不太懂。虽然顺着来时路回去似乎比较保险,三桥指示的却是另一条未知的途径。久远唯一记得的只有「背对着月亮定,到了鸭川渡过桥后,再走到上游的四条大桥下。」
在说明完路径之后,三桥不知想到了什么,要他「偷看一下驹子的胸部」。
虽说是不可抗力,全裸的驹子久远已看过很多次了,但实际上倒是从没有一次不想看的。充满弹性的那对可爱乳房,淡咖啡色和中央处淡粉红色的小巧乳晕,全都鲜明地留存在他脑海里。
……可是、可是啊,未经同意就偷看动弹不得的驹子胸部,虽说是紧急情况,但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都令久远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最后他还是被三桥给说服了。他抱起驹子的上半身,从后方支撑着,两手环至胸前,先拉开水手服的前襟,接着用食指挑起了T恤的领口。拉起领口,越过她的肩膀望进去。
驹子的胸部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山谷。取而代之,忽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视野良好的小丘,籼那顶上小小的突起。
山丘上满布着群青色的复杂线条,是恢复为刺青的玉和虎。
「在啊!」他向三桥这么报告,虽然还是不明原委,对方只回答了一句「不要紧了,你放心吧」,最后则催促了一声「要快点喔」,就挂断了电话。
久远背着精疲力竭的驹子背对浮于半空的月亮,开始向前冲。
驹子的身体比久远想象的还要轻盈许多。
——为什么这么轻啊?身体这样还那么乱来才会昏倒的吧!
要是驹子能够得救,自己的心脏就算撕裂了也在所不惜,久远拚命向前奔驰。
抵达四条大桥下没多久,荒木和三桥就出现了。
荒木两手各沉重地提着一袋鼓鼓的便利商店袋子,右肩上挂着大型的白色运动背包。三桥则不知为何空着手。
久远缓缓蹲下,由荒木和三桥将驹子从背上抱下来,让她靠在覆于四条大桥桥墩的铁丝网旁坐下。
驹子衰弱到甚至无法自己举起手来。三桥将耳朵凑向驹子嘴边,在久远看来,那简直就像是在聆听什么遗言。
「肚子饿了……好像是。」
「啥?什么啊,是因为肚子太饿才昏倒的?」
当听到三桥医师从容不迫的问诊结果时,久远忽然感到全身无力,瘫倒在地。
他望向身旁,三桥从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御饭团,分成三等分,马上塞进驹子的嘴里。幸亏她似乎还有动嘴的体力。驹子开始咀嚼塞进口中的御饭团,并咽了下去。
到了第四个时,驹子已恢复到能用自己的手拿着吃的程度。到了递给她第八个的时候,吃的速度已经比剥开御饭团的包装纸还要快了。
不知何时,大家自然而然地分配好了各自担任的工作。荒木先将包装纸剥开,久远用海苔包住御饭团,三桥则剥成两半,适时地递给驹子,而驹子只管一股脑儿地吃。全员默默地完成这整个工作流程。
可能算准了时机吧,当从便利商店搬过来的两袋御饭团,其中一袋已全进了驹子的肚子里时,三桥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
「师父,一次召唤五只式神太勉强了,桂木同学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不过同时出现两个麻烦的对手,不这么做也无计可施。」
看着诧异地盯着鲔鱼色拉的夜鸟子,久远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场骚动,他问道:
「这么说来,出现在学校的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每天只出现一种呢!」
「啊,那是特例。古冢是那个想出日轮之阵、不争气又自作聪明的蠢小子发明出来的。在鬼之上叠着鬼,像堆石头似地封印住,因此只要上面的鬼不死,下面的鬼也就出不来。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机关。」
嘴里虽毒舌地不停说着:「不争气、自作聪明、蠢小子」这些话,夜鸟子的口气却相当轻快,听来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
「就算有了什么万一,一次也只会出现一种吧?建造的时候,连可能被破坏的事都考虑进去了,那个人还真是聪明呢!」
三桥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对驹子身体的担忧,钦佩地表示:
「如果真是聪明,就不会把忧患的恶种遗留给后世啦!」
夜鸟子朝着三桥的脸呸地一声吐出了酸梅子。
「他应该是相信将来会有人想出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或许由于被三桥递过来的柴鱼御饭团塞满了嘴,夜鸟子的回应前所未有地迟缓,也像是对三桥的话有所犹豫。
「或许就如同妳所说的……也因为那小子的族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世子孙身上……是吗?原来他发现啦……因此才改了名……」
原本是在跟三桥说话的,夜鸟子却从途中变成了自言自语。
「改名?」
久远不假思索地反问道,他也是由于只对这部分感到特别好奇。
「吵死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混着鸡肉和红萝卜的饭粒喷到久远脸上,夜鸟子朝他如此放话。
——我有说什么话惹这家伙生气吗?
久远拭着脸,一脸讶异地盯着夜鸟子看。可能是意识到他的视线了吧,夜鸟子把头转向另一边,立刻改变了话题:
「许多人集合于京城,鬼的数量也相当乡,因此没有时间准备费工夫的封印,只能倚靠四神绝对的力量,视情况逐一将鬼扔进里京都。那封印马上就要被破坏了,要是真的演变成如此,之后可不只是有两只对手而已……」
夜鸟子嚼着紫苏腌菜,发出喀吱喀吱的轻快声响。
「那么师父,您打算怎么做呢?」
「吵死了!闭嘴!吾现在正在想!」
看到夜鸟子竞也开始对三桥乱发飙,久远更确信「看来,这下真的挺棘手的」。三桥或许也察觉到这点,从那之后便不发一语。
「请问……夜鸟子大人……」
打破这沉重缄默的又是荒木,但他却只低着头,没再说出第二句话。
「喔~?荒木你还活着呀!你的楣运还真强哪。而且你竟然没有逃跑,人还在这儿,就表示……你这小子,可比久远有前途多啦!」
——这点妳管不着吧!
久远没有出声反击,是由于夜鸟子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害怕,以及荒木的模样实在是跟平常大不相同。
「阳学姊她……」荒木战战兢兢地问道。
「别操心,人还活着。如果打算杀了她,对方是不会掳走她的。」夜鸟子立刻回答。
听到这话的荒木抬起了头。他气息纷乱、嘴唇干裂,眼下甚至出现了黑眼圈,但只有眼神如闪烁着耀眼光辉般,熊熊燃烧。
荒木在坐着的夜鸟子面前正坐在地,两手扑向地面。
「Please——!!」荒木发出令鸭川河面掀起涟漪的怪声。
「怎么?你哪根筋不对啊?」这个叫声连夜鸟子都不禁往后退。
「Please——!!」荒木又再度朝夜鸟子大吼。
「喂,荒木……你还好吧?」久远张望着四周,伸手搭上了荒木的肩。
「Please——!!救救阳学姊吧——!」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可能马上……」夜鸟子也感受到情侣们的视线。
「Please——!!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妳——!」
从荒木的大眼睛里,扑簌簌地涌出了大颗的泪水。
「Ple……」荒木的叫声突然中止。由于夜鸟子实在受不了,伸手捂住了荒木的嘴。
「知道了,吾答应你,快闭嘴啦!」夜鸟子语毕后跟着叹了口气。从那同一张嘴巴另一个声音催促:
「那,我们该怎么做哪?」想当然尔,驹子也十分担心被掳走的阳。
抱着头的驹子,不、是夜鸟子,有如倾诉着「想些办法吧」似的,直盯着三桥不放。
「那个……门禁时间也快到了,要不要边走边想呢?吹吹风,可能会想到什么不错的点子喔?」
像受到三桥疲惫的笑容所影响,全员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从鸭川河畔往三条大桥的方向迈开步伐。
在久远与荒木前方,驹子和三桥并肩走着。三桥的手肘上挂着装了御饭团的便利商店袋,驹子则边走边吃了起来。
「要是能把我的体脂肪分一些给桂木同学就好了。召唤出许多式神,还能够瘦下来,真是一举两得,可以取名叫做式神减肥法!」
三桥将虾子尾巴冒出来的御饭团递给了驹子。
「不行不行,复胖得太明显了,妳看看现在的我就知道啦!」
驹子连同虾子的尾巴喀吱喀吱地嚼着,两口就将御饭团解决掉。
「再说,以妳那样松弛的身体,反应也太慢了。」
像指示要下一个似地,夜鸟子向三桥伸出手。
「这、这样啊……那,阴阳师的理想体型,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三桥将以番红花着色的黄色御饭团拿出来。
「这个嘛,那家伙倒还挺不错的……」
在那之后夜鸟子似乎说了谁的名字,但久远也没听到。
沾满沙子的黄色御饭团滚落在久远的脚边,看来是被揶揄「反应太慢」的三桥,不小心掉下来的吧?
8驹子,自掘坟墓。
黄色的御饭团一定是咖哩炒饭口味的,真想至少尝尝味道啊……
驹子心有不甘似的回头看着那被三桥弄掉、沾满了沙子的御饭团。
不过,在她的于上已经拿着整个深橘色,大概是西红柿酱风味,也有可能是肉酱口味的御饭团。这是最后一个了。
「就赌在这个上面吧!」驹子想试着改变闷闷不乐的心情。
现在快要晚上九点了。鸭川西侧的河畔正好位于四条和三条的中央。
就算悠然漫步,也绝对赶得上九点半的门禁时间。但这四个人却不知在赶些什么,快步地向前走。只因夜鸟子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句话:
「不过啊,哎,犯不着选在处刑场幽会,多得是其它地方可以去吧?你们还真有兴致啊!」
依照夜鸟子无意间透漏,现在这群难分难舍的情侣们所坐的附近被称为三条河畔寸是自古公开处刑罪人的场所。数千人怀着怨念的鲜血,深,深地渗入这块土地……
「因为是历史古都,到处都会有一两个像这样的轶闻呢!」
嘴里这么说道,带着满面笑容的三桥,实际上却是走得最急最快的一个。
夜鸟子的玩笑话似乎变得愈来愈坏心眼了,有时还不只是开玩笑,更教人难以反应。但不知是幸或不幸,跟她长时间相伴的驹子,比起其它三人要有免疫力得多……在她心中,直到刚才都还充满自信。
就在驹子正要一口咬向橘色御饭团的瞬间。
夜鸟子在心中喃喃说道:
——这块土地在几十人被斩首的那天,就沾染上了鲜血啊。看看,正和妳现在拿着的饭团是同样颜色呢——
「呀!」御饭团从驹子的手上滚落地面。
——哎呀呀,真是浪费啊!
最后一个御饭团沾满了沙子,久远赶紧跑来安慰快要哭出来的驹子。
「刚才那个颜色鲜艳的御饭团,西红柿酱太甜了!不好吃啦!」
「Q……我啊,最喜欢西红柿酱酸酸甜甜的味道了。你不知道吗?」
久远不可能知道的。因为,事实上,驹子根本不喜欢甜味的西红柿酱,她只是有点想看「久远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才说出这种捉弄他的话。果然不出所料,久远的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焦急。令驹子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可爱。
「话、话说回来,去追裸女的那条大蛇上哪儿去啦?」
原来如此……总之先改变话题就对了,驹子小声地偷偷窃笑着。
而夜鸟子则在心里又发起了牢骚:
——妳刚刚开的玩笑还比较过分吧?
「这应该跟妳没关系吧?别管我了!」
本是打算回敬夜鸟子的,这话却使得久远睁大了眼。
——这下有趣了,有场好戏看啦!
「不是、不是啦,我不是在说Q……呃嗯,你是说虚的事吧?牠还没回来耶。到底闲晃到哪里去了啊?只要那家伙回来,就能知道敌人的据点了说。虚~!ComeBack!……开玩笑的。不、不好意思,我说啊,那个……其实我也很讨厌甜味西红柿酱的……」
驹子支离破碎的谈话内容,令久远一时回不出话来,只能盯着驹子的脸瞧。
「啊~啊,真是……」
驹子叹起气来,有如逃离久远的视线般将目光转到鸭川的水流上。
透过她的双眼,夜鸟子也望向河面。
「说曹操曹操就到。虚好像回来了啊!」
夜鸟子这么说着。久远跟着将目光转向河面,驹子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没看到大蛇婉蜒游来的身影。不过,能看见对岸朝这儿前进的雪白水波正逐渐接近。
「那个波浪,妳说的是那个吗?」久远伸手指去。
「连你这么个傻小子都能发现,也就表示……喂,你们三个去叫那些家伙离开这儿!」
「怎么回事啊……」
「虚的状况看来不太妙。你们不想被那家伙给吞了吧,还不快去!」
夜鸟子的声音透露着紧张。这次可不是恶劣的玩笑话了,连驹子和久远都感觉得到。
虚的别名又叫「清洁工」,据说牠的腹部与其它次元相通。当然没人想被那种东西给吞进去,但问题在于……
「人这么多,该怎么让他们逃离这里啊……」
张望着眼前成排并列的几十对情侣,久远抱头苦思。
「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Please——!」
荒木在久远的背后说道,并用那张嘴继续大叫了起来,同时在附近东奔西跑。
「呜哇啊啊啊!眼镜蛇啊!呜哇啊啊啊!跑到那里去了!」
「呜哇啊啊啊!全球暖化!眼镜蛇、有眼镜蛇啊!在哪、在哪!?」
「呜哇啊啊啊!眼镜蛇王啊!呜哇啊啊啊!快逃!Please——!」
荒木大叫的内容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什么「眼镜蛇王」啊?
不过,三桥脑筋动得快,多亏她适时配合的尖叫声,效果倒是相当显著。
或许只是不想招惹事故,总之,情侣们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
——久远他们似乎顺利地达成任务了。
驹子一边因后方的骚动而放下心来,一边注视着夜鸟子的掌中……
夜鸟子站在岸边,从左手接二连三地召唤出毒蛾式神——舞。
马尾已被解开,夜鸟子严阵以待打算与自己的式神展开决战。
但是无论怎么说,她这样立即展现的利落手法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早已料到自己会与虚对战、凭想象数度模拟过了一样,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犹豫。
驹子重新体认到夜鸟子的深不可测,甚至有些害怕。
从夜鸟子手中起飞的八只白蛾,在河川中央翩翩飞舞。从那翅膀上洒落的金色磷粉,有如舞台上降下的雪般,耀眼地闪烁着光芒。仔细一看,在那之下,磷粉纷落的水面上,似乎开始显现淡淡的形影。
那是什么呢?驹子众精会神地望着,就在此时——
唰啪,两声巨响回荡四周。随着那声响,约有电话亭大小的两颗巨大头颅,出现在水面之上。那是双头的大蛇式神——虚。
但那个什么虚的身影,驹子根本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没那个闲工夫。
「骗人!?那是……我?」
驹子不禁脱口而出,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水面上竟然站了八个驹子。
而且所有的她都是全裸,不知为何还当场跑了起来。
每一个驹子的头上,各飞舞着一只白色的物体,看来八个驹子的形体是八只毒蛾用磷粉在空中映照出的幻影。
不过面对现在这种情况,那些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别看哪——!」驹子放声惨叫,而她马上就感到后悔。
「光、溜、溜~☆」因为她听到从背后传来荒木雀跃的声音。
久远一定也看到了,但他脸上到底带着什么样的表情,驹子实在没有回过头确认的勇气。
河面上两颗大蛇的头,依序不断将全裸的驹子连同毒蛾一同吞下。
「虚~!加油,!快点、快点、快点,快把我吃掉。!」
驹子气急败坏地热烈声援着,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吶喊吧,吞下了八个驹子的大蛇,往驹子的方向掉头而来,急速逼近。
「咦!?这次是我吗?我、我、我、应该不太好吃吧……」
驹子想逃离现场的脚,却有如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使她停下脚步的是夜鸟子。
「妳安静点吧!夜鸟子发的牢骚,被巨大的水声掩盖而过。
在驹子眼前,两颗墨色的巨大头颅,缓缓地扬了起来。就在那瞬间……
「爆裂!」
是夜鸟子平静的声音。紧接着,大蛇的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炸裂开来。
细碎的肉片散落于四周。八只毒蛾在大蛇的体内同时引爆。
看来那八个驹子,是让大蛇吞下八只毒蛾的诱饵。但是,再怎么说……
「为什么是裸体啊……」驹子面红耳赤地控诉苦。
夜鸟子以左脚脱去右脚的海滩拖鞋,满不在乎回答:
「吾也突然想看看『久远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啊!嘿嘿嘿……」
夜鸟子用赤裸的右脚踩住了无头大蛇。那只脚如同卷起吸尘器的电线般,咻一声就将长长大蛇的躯体给吸了进去,消失无踪。
「小虚,牠死掉了吗?」
三桥奔向夜鸟子身旁,蹲下来轻轻掀起驹子的裙襬。
「哎,才那点程度,那些家伙是死不了的。只是再生要花些时间罢了。」
三桥不可思议似的往驹子的裙襬里瞧。
「三桥,别这样啦!」驹子侧身一闪。
「不过,这下事情可麻烦了。看来敌方似乎跟吾一样,能使用阴阳之术。这么一来,何时会像现在这样,被式神反咬一口都无从预测,无法在战斗中随意运用。」
这么说着,夜鸟子抿嘴一笑。
「真不愧是蝴蝶啊!」
——又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不是发笑的时候吧!
正当驹子在心中咒骂时,看了一眼手机的荒木,发狂似地大叫了起来:
「呜哇,糟糕!离门禁只剩下五分钟,大家快跑!Please——!」
荒木的声音令全员同时狂奔了起来。他们冲上河畔,全速越过三条大桥。
击退鬼和式神的战士们,变回了担心迟到的普通高中生。
刚结束与虚战斗的驹子,在她后方的是背着驹子跑了一公里远的久远。而在他后面,是素来与运动无缘的三桥。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则是肩背三桥沉重背包的荒木。大家都显得摇摇晃晃,脚步蹒珊,气喘吁吁。
「剩十秒钟!」
当荒木竭力大喊时,他们已经看到了新平安馆饭店的入口。
「Save!Save!Save!」
一名模仿着棒球裁判的老师滑稽地迎接他们的归来。
驹子一边调整紊乱的气息,一边抬起头来,跟老师目光相会。
唔哇,糟糕,是斋藤老师……
9三桥,埋头苦思。
三桥整个人倒在饭店房间的床上,望着因晕眩感而晃动的天花板,即便过了十分钟,她还是对自己毫无恢复的呼吸和心跳束手无策。
从三条河畔越过三条大桥,到达位于三条京阪车站后方的饭店,距离大概是五百公尺。只是跑了这么点路,就累成这副德性。
跟这样的自己相比,驹子果真不简单。全县女子四百公尺障碍赛第一名的实力,绝非浪得虚名。转眼间收拾掉近五十个御饭团之后还能全力疾驰,刚抵达饭店就自在地和老师说起话来了。真是厉害呀……果真如师父所说,以这种「松弛」的身体操纵式神进行战斗,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吗……
三桥不禁叹气,但是她光要呼吸就很吃力了,根本无法出声。
不过,驹子跟斋藤老师在悠闲地讨论什么呢?为什么连没参加田径社的久远都加入了谈话。
——桂木同学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回来呢?
三桥试着想象两只唐狮子——玉与虎,在自己胸前蹦蹦跳跳的模样。
想想开心的事让自己放松,至少身体会觉得舒服一点。
她把手伸进水手服下襬,解开了内衣,碰触着自己的一对乳房。
在想象中轻抚着小玉的头,试着捏捏小虎的鼻子。
不知不觉,手的动作变得大胆。当她回过神时,已经胡乱地搓揉了起来。
——咦咦,我在做什么呀?刚刚是想让呼吸平静下来才这么做的,这样不是反效果了吗?氧气更进不到脑袋里了啦!
但当她这么想时,手已经停不下来了……
「啊啊~小玉……啊啊~小虎……」
三桥的手差点就伸到会叫更得大声的地方。
咚咚,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三桥,是我~」驹子的声音应道。
「来、来了!马、马上就好。」
三桥啧地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她打开了贴有本愿寺买的护符的大门。跟虚战斗后,应该没时间绑回马尾吧,披散着头发的驹子就站在那儿。
驹子一看到三桥的脸便睁圆了眼睛。
「怎么了,三桥?妳脸好红喔,不要紧吧?」
「因、因为……突然……激烈运动……至、至少……得先做好……暖身运动才行……」
三桥呼吸困难地说着些勉强的借口。
「没错没错,这是很重要的。不好好做的话,隔天会很难过的。」
驹子一边这么说道,一边毫不犹豫地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
领结、水手服、T恤、裙子、内衣……
转眼间床上就堆了座衣服小山,留在她身上的只剩下一件内裤。
呈现在三桥眼前的是驹子结实的倒三角形背影。
在驹子的背上,是一片伸展着长长节肢的人面蜘蛛刺青。
右上臂有着招潮蟹的图腾,左肩附近则绘有小小的毒蛾。
三桥因那份差丽与存在感而为之屏息,忍不住……
「真漂亮……桂木同学……我也想看看前面……」如此脱口而出。
「咦?可是、呃、嗯,可、可以啊!」驹子转过了身子。
说起体积还不如三桥四分之一的一对乳房。在那之上,她所深深喜爱的两只小猫正朝着这儿微笑。
「小玉~!!小虎~!!」
当三桥呼唤时,驹子的乳房便活蹦乱跳地跃动起来。
看到这惹人怜爱的模样,三桥再也忍不住了。她摘下眼镜奔了过去,紧抱住驹子,脸颊朝那对隆起磨蹭,三番五次地亲吻着。
「咿,别这样,喂、三桥——!好痒啊——!」
驹子抓起装了换洗衣物的斜背包……
「我先去洗澡啰。!」她丢下了这句,就逃进了浴室。
三桥脸上仍挂着恍神的笑容,在床缘坐下。
——咦咦,话说回来,为什么桂木同学看起来那么慌张呀?
三桥终于惊觉到自己或许被驹子严重地误会了。
「那个……桂木同学?我没有那种兴趣哟!」
三桥大声叫道,接着便从浴室中传出轻快的笑声。
「真是的,我知道啦,只是有点痒而已。而且如果是跟三桥的话,即使稍微变成那样也…………开玩笑的~」
不久,伴随着哗哗水声,又听见了驹子的声音。
「三桥,我骑在玉身上奔跑的时候啊,那叫什么?对对,八坂神社,在那前面啊,刚好跟公交车上的斋藤老师四日相对呢!」
三桥马上察觉到驹子、久远与斋藤侃侃而谈的原因。
「咦?那,斋藤老师有说什么吗?」
「那个啊,老师,好像不记得了耶。三桥,妳觉得呢?」
三桥瞬间想到了各种不同的假设,并将其中最有可能的答案说了出来。
「Lucky~!」
「就是说啊!」
听着驹子愉悦地哼着小曲,三桥的心情却逐渐忧郁了起来。
光就斋藤老师不记得驹子一事,她觉得只是恰巧运气好而已。没注意到眼前的东西,任何人都有过这种经验。但应该有几百人已目击到驹子乘坐着唐狮子的身影,以及她身上的制服。其中必定也有一两人用手机拍下了照片。好运是不会持续那么久的……
下一次敲这个房间门的,可能就会是警察或媒体采访者了。
咚咚。这时,敲门声在房中响起。
「来了~请问是哪位?」三桥向门的另一端问道。
「我们是警察,有些事想请教一下。」是个含糊不清且低沉的声音!
「骗人……」三桥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骗妳的~开门吧,Please——」她听到荒木高亢的笑声。
从门上的猫眼望去,只见脸上带着苦笑的荒木与久远,手中正拿着四瓶罐装果汁。
三桥这才松了口气,并打开了门。
夜鸟子说她有话要说,叫我们晚点过来。现在会不会太早啊?」
这么说道,从门缝探出头的久远微微向房里一瞥。
「唔哇、唔哇、唔哇!!」「咦……怎么会!为什么……」
她转过头去,只见头上包着浴巾的驹子正站在那儿。身上除了内裤,就只披着一件睡衣,而且前面还大大敞开。
三桥这次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马上把门关了起来。
「铿!」久远的头被金属门猛力一撞。
「痛!」惨叫声之后,「碰咚!」是久远倒地的声音吧?
「光、溜、溜~☆」荒木有如祭啰子般的哼声回荡在走廊上。
将浸湿的毛巾敷在额头上的久远和嗤嗤笑着的荒木,并肩坐在床上。他们的对面是身穿水蓝色睡衣、表情不太高兴的驹子。而在她身旁低着头的三桥,坐在另一张床上。
「看来人都到齐了,在此说明一下今后的对策。」
从驹子嘴中响起了夜鸟子的声音。只有她仍一如常态。
「首先,将吾之式神分给你们。久远、荒木,手伸出来。」
夜鸟子在久远前伸出左手,对荒木则伸出了右手。久远别开了脸,荒木不知为何一脸欣喜,各自握住了面前的手。
「你们俩在吾说『好』之前可不能放开啊!那么开始了。」
夜鸟子的嘴角浮现妖异的笑容,这可逃不过三桥的眼睛。
忽然,荒木「呜啊!」一声,发狂似地叫了起来,又有如全身发痒似地,喊着「咿~!别这样啊啊——」不住哆嗦着身子,跌下了床。
久远则像忍耐着痛楚般皱着眉,紧咬着牙根。
约持续十秒过后,夜鸟子出声说了句「好了」,才将两手松开。久远脸色发青,荒木则涨红了脸,两人都不住喘息着,眼泛泪光。
「三桥,妳的就等男生们离开之后吧!」
夜鸟子如此说道,还像忍着笑意般歪着嘴。
「多少体会到我的辛苦了吧?还有,这是偷看我裸体的处罚。」
驹子接连踢向久远和荒木的小腿陉骨,抱着肚子笑倒在床上。
那阵哈哈大笑声有如忽然踩了煞车般,止于一阵哼哼哼的奇妙声音,接着又从趴在床上的驹子口中响起夜鸟子凛然的嗓音:
「明天三桥和荒木前往鞍马取回吾的佩刀。在这段时间内,吾和驹子、久远将会取得几只新的式神。」
说完这些话,驹子的身体也忽然坐了起来。
「恐怕在今晚,对方就会有所连络,例如『要是想夺回阳……』之类的。明晚将会有一场大战吧。各位,今天最好尽早休息,详细情况明天再说。」
夜鸟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决心。但说着这话时,脸上又仍带着驹子还没笑够、瞇着眼睛的表情。三桥担心这实在太欠缺说服力了。
或许式神的移植会带来肉体与精神上的负荷吧?夜鸟子的话才刚说完,久远和荒木便带着僵尸般的表情,拖着脚步早早离开了。
望着浴缸里快速上升的水面,三桥思索着文章的内容。
因为她已决定要直接发E-mail给部落格「B级美食采访in京都」的管理人KOKUBO。
E-mail的内容简言之就是「快告诉我京都哪里有吃到饱,或在指定时间内吃完就免钱的店。」
为了不失礼,要整合成不带胁迫口气又可确实得到响应的内容。
——真伤脑筋,这比今年东大的第二次模拟考还难啊!
事实上,三桥至今都只是阅览文章,不曾在这个部落格上留言,也就是无名访客之一。
对了,得先决定好昵称才行。参考三桥,叫「蜜蜂」怎么样?(译注:「三桥」读音MITSUBASHI「蜜蜂」读音MITSUBATI)
可爱吧?而且似乎还满适合一直跟男生无缘的自己呢……
先做个自我介绍好了。这边尽量写得真实一点,才能带给人家好印象。
「我是来京都修学旅行的GCup女高中生!」
「GCup」跟「~」不太好吧?太轻浮了。不过,其实连KOKUBO是不是男生也不知道。由于文章干脆利落的感觉,看似男性,而细部比喻十分纤细,又像是女性。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咦咦,这么一来,完全摸不着头绪了吗?不过绝对是个帅气的叔叔!!
三桥就像个第一次写情书的女学生,不、或许根本就是了吧,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三桥?澡缸的水溢出来了喔……」
此时从远方某处传来了驹子的声音。
第三章归桥鞍马山清水寺
1驹子,全喝光了。
修学旅行第二天,早上六点十分。驹子因三桥的微弱叫声而醒了过来。
三桥面向鸭川,呆立在约有房门一半大小的窗户旁。
窗帘几乎全开,是三桥技开的吧?房间里的是那种固定住、无法任意开关的窗户。窗户正中央偏下方,一张被露水濡湿的薄纸牢牢贴在玻璃上,是昨天抵达之后立刻贴上的西本愿寺护符。
护符上依稀可见线状的污痕,看似沾在窗玻璃的外侧。
往三桥所指的方向一看,令她尖叫的原因似乎就出白于这道污痕。看起来像一道文字,确实是满令人不舒服的。不过,驹子觉得倒也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怎么啦,三桥?妳把那窗户的污痕看成鬼脸了啊?」
「不,这是字。」
她一说足「字」,驹子再度仔细望向窗户。的确是八个汉字。
横书两行。驹子试着出声从左上的文字念起:
「八、六、交、腕」至此是第一行,「时、道、换、女」这是第二行。
完全不知所云。驹子求助似的把脸转向三桥。
「这是直着看的。想用『手腕』『交换』『女人』吗?『八点』在『六道』等妳,大概是这意思吧!是师父所说的来自敌方的联络吧!」
驹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便以一步跃向窗边。
「啊——是蜘蛛。妳看,三桥!这些字是蜘蛛啊!」
描绘在玻璃上的文字,是以无数蜘蛛的残骸堆栈而成的。
三桥也戴上眼镜,把脸凑近了玻璃窗。
「全都死掉了。是护符起了效用吗?那个……说到这,师父呢?」
「她还在睡。不过我先问过今天的行程了,没问题。可是,这个『女』指的一定是小阳,『腕』是那个叫茨木的鬼的手腕吧?说是要『交换』,但夜鸟子把那东西扔在原地了……怎么办啊……」
三桥往大门的方向定去,蹲了下来,打开了冰箱。
「咦咦,这是什么啊?哎呀呀,这边竟然有鬼的手耶!」
三桥故意表现出吃惊的模样,动作夸张得像在演美国的家庭连续剧。
驹子奔了过去,从三桥身旁往冰箱里面看。
是昨天拿来装御饭团的便利商店的塑料袋吧!用两个白色的大袋子随手包裹的物体占据了整个冰箱,冰箱的底部还渗了点咖啡色的痕迹。
驹子心想:就这么放进垃圾袋,用橡皮筋捆起来吧!
「干得好啊,三桥!作为奖赏,妳可以先用浴室没关系。」
驹子模仿着夜鸟子的嗓音,但却一点都不像。
六点四十分。驹子和三桥正位于前往饭店二楼的电梯中。
「鬼的手臂比看起来还要重吧?」
三桥看着挂在驹子肩膀上的大背包。
驹子则一脸焦急地抬头望向电梯门上的楼层显示。
「不过,要是被偷走就麻烦了,所以我才带了出来……虽然这么说,反正Q一定会帮我拿的。」
「真的吗?」
「从小就是这样了,因为Q是男生嘛!」
驹子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转头向三桥问道:
「说到这儿,六道在哪里呀?妳知道吗?」
「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间道、天上道,以上被称作六道……不过在京都提起六道,就会想到六道珍皇寺。就在昨晚久远同学迷路地点的附近。因为今天预定要过去的,所以『京都神秘之旅』后面几页也有地图唷!就在桂木同学画了一口井的地方。」
六道……与其说是久远迷路的地方,不如说就是在那儿跟丢了茨木。
驹子想到昨天的事,忽然又担心起阳的安全,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电梯的门打开了。大宴会厅的入口,有个大大写着驹子高中名称的标示牌,她看到久远和荒木就坐在那旁边的椅子上。
「早!」「早安~!」
「嗨!」「GoodMorning!」
久远站了起来,伸手接过挂在驹子肩头的背包。
六点五十分。驹子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默默地将早餐送入口中。
早餐是和洋皆可自由选择的自助式Buffet……手册上是这样介绍的。
实际上只是极为普通的和式与洋式料理零乱地放在那儿而已,种类也不多。结果,大多数的学生都在和式与洋式中选择其一。
因为从用餐的角度看来,要搭配菜色只是自找麻烦,根本没任何好处。
据三年级生的说法,晚起的人甚至连这些选择也没有,可能惨到得吃淋上橘子酱的卤鲭鱼等和洋折衷的离奇食物。
如此吓人的东西,正是新平安馆饭店的自助式早餐。
话虽这么说,但在堆满奶油的饭上倒了牛奶的久远,以布丁为主食的三桥,还有将纳豆、起司和腌萝卜干夹在吐司里,美味地大啖的荒木。
像这样尝试在自己家里无法吃到的口味的人,和面不改色地解决掉两人份和洋菜色的驹子而言,或许评价反而出乎意外地好也说不定。
电视开始播放七点的晨间新闻。
屏幕上重复播放着昨晚在四条通和东大路通的连环追撞事故,以及花见小路的公寓崩塌事件。已确认的死者有七名、轻重伤者超过百人的大惨案。虽然心里有底,但一听到具体的数字,驹子的胸口仍隐隐作痛。
要是我们没来京都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总之,就做现在能做的事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驹子强迫自己摒除瞬间浮现于脑海之中的疑念与胆怯。
看了新闻之后,家人也感到担心吧,周遭纷纷响起手机的来电铃声。
「我就在那旁边的特产店耶……」「在八坂神社前拍照之后就……」「为了去看舞妓,我那时候人在祇园,然后啊……」电视机前也热烈谈论着这个话题。
在驹子他们那桌的附近,当时似乎也有几个人正好就在现场。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彷佛跟斋藤老师一样,没有任何人看到驹子他们。
不仅如此,电视新闻上也完全没出现有关扛着舞妓在车上跳跃的鬼,和穿着学生制服的男女骑在唐狮子背上冲过四条通的报导。
「桂木同学,妳记得昨晚在祇园,师父放出了几只小舞吗?」
三桥可能吃腻了布丁吧,在鸡蛋豆腐上加了砂糖,开始吃了起来。
「除了在二条城跟鸭川放的,只有一只啊!怎么了?」
「我想说会不会放出了几百只小舞,暂时让所有在祇园的人都丧失了记忆……」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那是在召唤玉跟虎之后吧?顶多两三只就是极限了,妳忘记我在那之后就昏倒了吗?」
「可是……真的太奇怪了,就算电视或报纸可能受到压制,但网络上不可能毫无传闻的。」
久远在大碗里放了玉米片再淋上优格,用筷子像吃茶泡饭般扒着。
「这是叫夜鸟子起来,直接问她比较好吧——?」
「也是,等一下喔!」
驹子合上了眼,如牙疼般皱起脸之后,又大大睁开双眸,并且不满似的噘起了嘴。
「她说是那些人给狐狸迷住了吧!啊,再也不叫她了,在脑袋里面猛踢,痛死人了。啊,对对,趁还没忘记,我把夜鸟子委托三桥你们的内容写在这里喔!」
驹子在手边的餐巾纸上,用蓝色原子笔写上了圆滚滚的字体。
1-从鞍马寺走山路到贵船神社。
2-在贵船神社随便逛逛,等名叫虚空坊的人前来。
3-虚空坊出现之后,转告他「夜鸟子回来了」。
4-将对方交予的两把刀带回来。
荒木一边用报纸包起沙丁鱼干跟纳豆三明治,一边向驹子问道:
「一定要『走』到贵船神社吗?」
「她是说在走过去的路上,那个叫虚空坊的人就会发现你们了。」
驹子实在对荒木那三明治的味道感到十分好奇。
三桥将红茶与绿茶茶包放进同一个杯子,正从热水瓶注入热水。虽然她推荐这样喝,但驹子一看到杯子里液体的颜色还是敬谢不敏。
「如果那位叫做虚空坊的人没有主动来找我们该怎么办呢?」
「万一没出现的话,就在内殿大骂虚空坊……她说的。」
三桥在奇妙色泽的茶中放上柠檬片,颜色看起来好多了。
「那位虚空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欸,既然是夜鸟子认识的和尚,该不会是个老爷爷吧?」
「不过如果活了几百年,应该也不是人类了?」
三桥确认茶的香气之后,静静地将它推至荒木面前。
荒木虽对三桥突如其来的礼物感到惊奇,仍开心地喝了起来。
「啊,对了对了,她说是天狗。」
驹子的话令荒木夸张地把三桥的特调茶给喷了出来。
「天狗!?是鼻子长长的那个天狗吗?」
「应该是吧?我没看过,也不太清楚。」
驹子和三桥连忙用抹布擦拭桌面。
「我记得可以搭电车去鞍马,就算马上就见到虚空坊,最快也要下午了。以往返各一个小时计算……应该可以在三点之前赶回来吧?」
「那就三点在饭店大厅集合。要是晚回来的话,再用手机联络。」
久远在牛奶里加了绿茶、焦糖跟冰块,津津有味地喝着。
「说到这儿,驹子,我们要去哪儿呀?」
驹子使了使眼色,久远将喝到一半、略黄的白色液体递了过去。
「去一条归桥,偷安倍晴明的式神。」
驹子如此说道,将久远递过来的白色液体含在嘴里一口饮尽。
2久远,陷入沉思。
女人这种生物为什么准备出门就是得花这么多时间呢?
久远轻轻坐在饭店大厅的长椅上,比对手机跟墙上时钟的时间。
荒木在一旁低声嘟囔些什么,高兴地玩着掌上型游乐器。
同学们喧闹不休接二连三地经过他们面前。
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了,离驹子传来「抱歉迟到了,现在就出门」的简讯,也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眼看马上就要九点了。
听她说决战时间,是晚上八点在六道什么的。反正又不是要享受观光乐趣,他们的时间多得是,也没必要特别赶。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约在九点不就好了嘛!
正当他头顶都快冒出烟来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是驹子跟三桥。
「Q,久等了~!抱歉抱歉,要出门时讲了一下电话……」
光听到「讲电话」,久远就心里有谱了。
「妳爸爸在担心对吧?」他不经意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爸爸打来的?」驹子翻了翻白眼。
「这个嘛,哎,都是男人嘛。」久远不禁偷笑,抬头望着驹子。
偷笑是因为他想起了驹子爸爸的表情。在一个月前的骚动中,久远有一天实在没办法,到了深夜才送驹子回家,站在家门前的驹子爸爸几乎快哭出来了。那表情在看到独生女平安无事的瞬间豁然开朗,接着便对久远大发雷霆!那天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近百次「对不起」。
从那时候开始,久远就开始崇拜那窘态毕露的驹子爸爸,觉得未来某天让这个人说出「知道了。不过,让我揍一顿。」的男人,实在是无比幸运。
——请将女儿交给我吧,在心中默念的久远,嘴角微微牵动。正当此时……
「你一个人在那傻笑个什么劲,很恶心耶。好了,快点啦!」
让别人等那么久还这种态度。不过,将这位野蛮大小姐跟平常一样护送回家正是自己的使命。虽然没说出口,但这是与驹子爸爸之间男人的约定,他心中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定。
「抱歉、抱歉。」久远嘴里这么说着后站了起来。
跟三桥那组在三条京阪车站前分手,三桥与荒木朝京阪线三条车站前进,久远跟驹子则开始找公车站牌。
「12或59,最好是12。12或59,最好是12……」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调查好的,驹子如念咒般重复着公交车的班次。
「啊,那班,快跑!」
两人奔上眼前「59金阁寺龙安寺-山越」的公交车,气喘吁吁地坐到座位上时,才看到从窗外经过的12号公交车。
「啊,啊……」久远和驹子同声叹起气来。
久远在车上随手翻起三桥的精心作品「京都神秘之旅」打发时间。虽然对三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昨晚还是他第一次打开这本小手册。
手上的册子里,目次还可兼作日程表,其中也有晴明神社的行程。假使事情不演变至此,他们似乎原本也是计划明天就要前往的。打开晴明神社的页次,写着参拜时间、行程重点,以及安倍晴明的解说,而且清楚标示着从三条京阪车站前往的公交车路线。
久远现在才对将修学旅行的计划丢给驹子和三桥,自己几乎完全没有协助这点感到懊悔不已。他也因此发觉,驹子和三桥对于这次的修学旅行,期待程度大概高过自己好几倍。
不好好阅读实在不好意思,因此久远开始读起安倍晴明的解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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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时代操纵式神的超能力者-安倍晴明!!』
延喜二十一年(921年)~宽弘二年(1005年),享年八十五岁(相当长寿!)
科学家+占卜师,同时也是咒术师!职位为侍奉朝廷的天文阴阳博士,也就是所谓的菁英高级官僚。工作为使用式盘,观测星象运行,占卜时局吉凶。
父亲为人类,母亲葛叶竟然是只白狐!(常有的设定!)
去过龙宫,不必触及便能将青蛙压扁,曾协助源赖光讨伐酒吞童子,也曾帮助渡边纲击退鬼女,还封印那智山的天狗,解除了藏人少将的诅咒。在与对手芦屋道满的咒术对战中取胜。实际上是阴阳同体(有人看过吗?)……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不胜枚举。
晴明所驱使的式神共有十二种,其代表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另有名为前鬼、后鬼的鬼神。由于敬惧爱妻蜜虫(喂喂,这理由真的没问题吗?)据说将式神隐匿在横跨堀川的一条归桥下,以石棺封印。
晴明神社的地址,原为安倍家的住宅用地,也是守护平安京宫城中鬼门的位置。神纹为象征桔梗的五芒星。
天文的师范为葛城贺茂家。安倍家也是延续至明治时代,主司阴阳寮的土御门家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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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哎,虽然是从许多网页上剪贴下来,匆忙中整理好的简易说明,不过其中还参杂了些巧妙的毒舌评论,还满有趣的。
久远最先注意到的是晴明的生卒年代。既然要去偷晴明的式神,就表示夜鸟子有相当高的可能性是生在跟晴明同样或稍晚的时代。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也无法充分理清他现在的感受。但想象着过去的夜鸟子也跟白己一样,足有血有肉的人类,仍令久远感到十分有趣。
第二点,他注意到式神的种类。即使身上遍布式神的夜鸟子也只有九种。晴明却驱使了十二种。其中还包括守护全京都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十分惊人。这表示晴明身为阴阳师的力量不容小觑。反过来说,光从数量上来比较,夜鸟子拥有当代第一天才阴阳师百分之七十五的实力,倒也是个挺了不起的家伙。
第三点,是晴明之妻蜜虫。虽然跟三桥不同,但是因害怕而将丈夫重要的吃饭家伙式神给赶出去,不禁令人感到会心一笑。不过,蜜虫真是个怪名字。既然叫做蜜虫,指的是蜜蜂吗?
最后一点是有关「葛城贺茂家」的叙述,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度看到「葛城」这个名字。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久远背脊为之一凉。
「Q,下一站下车。」头部被轻拍了一下,陷入沉思的久远这才回过神来。
久远与驹子在堀川今出川的站牌下了车,沿着枯竭的堀川步行了一小段路。在栉比鳞次的大楼前可见一座大大的鸟居,是晴明神社。
听到能操纵式神的孤高天才阴阳师,会给人一种远离世俗的印象吧,但晴明神社却并非如此。可能由于近来一股安倍晴明热吧,年轻女观光客在境内各处拍着照片。靠相关电影与漫画大捞一笔的艺人和漫画家所供奉的绘马,不经意地装饰得「惹人注目」。不知是否打算作为吉祥物,置于鸟居旁的式神像似乎特别可爱,还准备了拍纪念照用的露脸立牌,服务满分。
神社应该很赚钱吧!神殿重新上了色,新盖的纪念品店……不对,社务办公室也是熠照生辉,贩卖各式各样绘有五芒星的护身符。交通安全、结缘、室家安全、提升注意力等等,而保障各种利益关系的神社本身,则以「生意兴隆」这项利益最为醒目。应该是他多心了吧?
其中最令久远佩服的是「辟邪贴纸」。
那是长约十公分的星形贴纸,有蓝色跟红色可选,一张七百圆。
上面还贴心地注明「贴在车上时请前后各贴一张」,也就是「一次要买两张」的意思。
究竟是什么无聊人士,会特地买这种不知所云的贴纸呢?
久远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马上就有声音叫道:
「蓝色贴纸跟红色贴纸,请各给我一张。」
买的人是谁呢?原来正是久远身旁的驹子,而且还一次买两张……
「这次要贴在哪儿?」久远愣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因为夜鸟子说要记得买能简单贴的两张五芒星护身符……」驹子难为情似地低下了头。
「那家伙该不会打算开车吧?」
久远的说话声令驹子抬起头来,嘴巴夸张地张了开来。
「哎呀~也差不多啦,你们就好好期待吧……」
夜鸟子大大地打起呵欠,出声回应道。
「咦?今天起得真早呀!」驹子说。
「因为接下来还得前往归桥,叫醒晴明大人的式神才行。」
接着,夜鸟子突然转向应该没有任何人的后方说道:
「可以交给你带路吗?」
「唔喔!」「呀!」久远和驹子同声惊叫。
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的一只白狐,正站在驹子的影子当中。
牠的高度大约到驹子胸前,身上披着如神主所穿的白色宽松衣裳。
「哎呀,这么快就被发现啦,真不愧是夜鸟子。」
狐狸单手往头上一举,其下便出现了一名年约十岁、白皙且端正的男孩子面孔。声音如女子般尖细,脸颊上涂了圆圆的腮红,眉毛剃光,不知为何只有鼻头有些黑黑的。中分且往后束起的长发,在头的左右两侧画出八字型的线条。少年微启薄唇,颗颗分明的黑色牙齿,朝他们露出显而易见的假笑。
「我名叫贵人,今后请多指教。哎呀,不过可真是吓了一跳啊,没想到竟会遇见看得到我的人类,而且一次还是两位……这可是百年未见哪!」
「招呼跟奉承话就免了,方才吾也说过有正事要办。」夜鸟子瞪了牠一眼。
「之前就听说过大婶对待式神的方式相当粗鲁,没想到跟传闻相比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丢下这句话后,贵人立即往鸟居的方向一蹦一蹦地跳了过去。
「大、大婶……」驹子鼓起腮帮子奔上前去,久远紧追在后。
「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啊?」久远边跑边提出疑问。
「受晴明大人之托,守护这座神社的式神吧!」夜鸟子答道。
越过第二座鸟居之后,贵人沿着堀川向右方跳去。
「不过,安倍晴明应该在一千年前就死了吧?」
「那又怎样?久远啊,吾不也一样嘛!」
那倒也是,久远不禁说出在公交车上想到的推测。
「也就是说,妳曾经存在过的就是晴明活着的时代啰?」
「不,吾出现在这世上时,已是在晴明大人辞世之后。」
依稀可见柳树那头的水泥桥,那大概就是一条归桥了。
想想能封印住式神的怎么说都不会是一座普通的桥。
「不过,从刚才的口气听来,妳好像跟晴明见过面。」
「我再说一次。那又怎样?位在那儿的可是与那个世界相互连结的桥啊!」
「那又怎样?」久远也同样想脱口而出。
贵人并未在桥边停住脚步,而是继续沿着堀川前进。不久便消失于视线当中。
夜鸟子并没有停下,只微微瞥了归桥一眼。
贵人消失的地点在下河床的一道阶梯处。久远与驹子随着冲了下去。
虽然名为堀川,其中却没有水流。张望周遭河床,只见贵人立于归桥正下方的身影。桥下是一堵仿造岩石砌成的水泥墙。
夜鸟子像试图推开那堵墙似的,站在贵人身旁,并将头转向久远。
「紧握左手,随时准备放出舞来。出来的家伙,敌人与己方的机率可说各占一半。」
夜鸟子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转身面向水泥墙。当她再度张开嘴时,短篇咒文不断地诵咏而出。配合着咒文,夜鸟子双手打出各种手印。
不久,夜鸟子的手和前方的墙面之间,出现了紫红色的光芒,闪烁着相互呼应。
久远深深吸了口气,左手握紧了拳头。夜鸟子缓缓将两手贴向墙壁。
光芒更加耀眼,并逐渐转变为蓝色,只不过……
「呿!」一声,夜鸟子咂嘴作响。
夜鸟子喘着大气把手从墙上移开,取而代之用脚踹了一下。
3荒木,立下誓言。
当夜鸟子在归桥下跺脚时,荒木正坐在前往鞍马的电车上。车内随处可见看似要前往郊游的团体。从车窗可见北山的风景,现在离枫叶的时节还早,而高耸直立的杉树则凛然且美丽。
……话虽如此,荒木却也无心享受这样的风情。
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手掌,并想起了昨晚的事。
从驹子和三桥的房间回去之后,要前往澡堂的他却被久远阻止了。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荒木只好将就地在房里的狭窄浴室泡澡,这才发现到了三件事。
第一点,是久远说「你还是放弃澡堂吧」的原因。当他脱下衬衫时,最先惊觉到的就是满布于右上臂的螃蟹刺青。
第二点,则是驹子对每个房间里都有浴室,显得喜不自胜的理由。
再怎么说,全身布满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泡澡堂吧……荒木苦笑着,体认到了驹子无法对他人说起的一小部分辛劳。
第三点则是……自己不再能像一般人那样,无拘无束地使用澡堂了。已经没有退路了,荒木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在心中起誓:
「在救出阳学姊之前怎能退缩,我豁出去啦!」
荒木注视着出现在他手掌正中央如痣般的痕迹。
搭上这班电车之后,荒木马上从三桥那儿学得夜鸟子所授与的式神用法。此时他也才被告知移植到自己身上的不只有在上臂名为什么『潮丸』的螃蟹。经过这么一提他才发现,也就是现在他正望着的,手掌正中央如痣般大小的刺青,仿佛水母形状,名为『雪虎』的式神。
战斗力虽然比其它式神来得弱,但若是披覆在全身就能成为透明人。依不同的使用方式,很可能扭转战局。正因如此,夜鸟子才会托付给荒木的。三桥极力强调这点。
他也知道三桥是为了鼓励自从阳被掳走后显得郁郁寡欢的自己才这么说,但荒木仍对三桥的关心感到高兴。
坐在一旁的三桥,正用置于膝上的笔记型计算机收E-mail。三桥的身体一向前倾,胸前便显得更加雄伟。
荒木不经意地偷瞄着,三桥的GCup因体贴而膨胀,搓揉而溢出的是温柔!
……荒木如此想象着时,也变成了不得不向前倾身的状态。
——糟、糟糕,现在这样要是到了鞍马车站,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快冷静下来啊,Please~!
荒木再度盯着手掌不放,等着从兴奋状态平静下来。
出了教山电铁的终点,鞍马站便位于深邃的森林当中。空气清新,似乎能洗去所有的邪念。荒木完全忘掉了方才与邪念的对战,深呼吸了一口气。
——喔?卤味的味道,回去时一定要买一点,荒木在心中发誓。
是鞍马寺的周边市区吧,道路两旁是静静伫立着的房舍,和一些立起醒目旗帜的特产店矿不过,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
「班长,我们去坐那个啦。Please——!」「不行!」
难得跟戴眼镜的波霸美女单独相处,结果在前往鞍马寺路上的对话就只有这样而已。荒木恨恨地望着往山上攀升的缆车,上气不接下气地爬着险峻且曲折的参拜之路。
提到鞍马寺就会想到牛若丸,四处可见其相关物。就连不怎么样的东西一加上「义经」的字眼,就会换来「咦!」的不同反应,真是不可思议。
例如「义经」每天走过的道路,「义经」曾喝过的泉水,「义经」比过身高的石子,「义经」与天狗修行的场所。以一知万,就是这样的情况。
——总有一天我也要在历史上留下响当当的大名!
荒木抬头仰望几乎遮蔽天空的高耸树林,任由想象驰骋。
驹子要是能参加奥运,「桂木驹子」每天跑过的道路,在当地的孩子们之间应该会颇具盛名。三桥要是得到诺贝尔奖的话,「三桥初美」所喝过的泉水,会令考生们蜂拥而至吧?
那那,我怎么样?会因为什么而变得有名,这个之后再慢慢想吧,「荒木乱雅」比过身高的石子……
「跟石头比身高会不会太自闭了?」「这样不是显得特别矮吗?」「听起来一点都不响亮。」
怎会落到这种下场……荒木对自己的想象出声叹息,是从鞍马车站出发过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正当他们穿越鞍马寺西门,朝贵船神社前进而步行在森林中时……
一道黑影扫过脚边。他抬头仰望,有什么东西飞过树林问,荒木因此紧张了起来。
「班长,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不是天狗吗……」「那是猴子。」
难得跟戴眼镜的波霸美女单独相处……(以下同前文)
荒木上气不接下气地爬着贵船神社险峻的八十四级石阶……(以下同前文)
虽然概称为贵船神社,其中又分为本宫、结社、奥宫三部分。
由于结社是祭祀缘结之神,荒木为自己与阳祈祷,三桥脑海中似乎也浮现了某人的身影,她确定那个人不是荒木,也跟着合掌祈愿。
到了奥宫,虚空坊仍未与他们接触。时间徒然流逝,忽然……
「虚空坊混帐——!」三桥在境内的正中央大叫。
划破寂静的少女叫骂声回荡在林间。参拜者纷纷吃惊地回过头来,鸟儿从树林间飞起。但三桥毫不介意,继续叫道:
「虚空坊是胡涂虫——!」
三桥这种个性的人,似乎把夜鸟子的玩笑话给当真了。但是叫都叫了也没办法,总不能只让三桥一个人丢脸吧!
「虚空坊是臭屁怪~!!」
荒木也勉强跟着大声吆喝,三桥听见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臭屁怪的『怪~』,虚空坊是怪人!!」
——什么……班长这家伙想挑战文字接龙,真是太小看我了。
哼哼哼,我小时候的绰号可是「接龙大魔王」啊,让妳瞧瞧我的实力!
「人、人、人,虚空坊人面兽心~!!」
「心、心/、心,虚空坊心狠手辣!!」
「辣、辣、辣,虚空坊辣手摧花~!!」
「花、花、花,虚空坊花名在外!!」
「『外』啊……呃嗯,虚空坊外强中干!!」
「干?干、干……虚空坊干瘪……」
三桥的话突然止住。仔细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名彪形大汉,从三桥背后架住她,用棒球手套般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再叫了啦,这世间有些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明白吗?」
三桥频频点着头,才被放了开来。
「谨遵教诲。那个,请问,您就是虚空坊……吗?」
三桥战战兢兢地问道。魁梧男子的蓝色眼眸狠狠瞪向荒木与三桥。
「是啊,俺就是那个混帐胡涂又臭屁,人面兽心、花名在外的虚空坊。」
「……什么嘛,明明都听到了,那么你早点出来就好了啊!」
荒木絮絮叨叨发着牢骚,再度拾起头打量着虚空坊的壮硕身躯。
比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久远还要再高出一个头。肩膀宽挺,胸膛也厚实。
蓝色的眼睛仍带着怒意,但嘴角则绽放了些许笑容。
鼻子的确满高挺的,但并非一般所指的天狗鼻子。与其说是高,应该说鼻子整体看起来比较大。
看起来好像没洗过的枯叶色头发,略微飘动着,长度直至背部。
没看到注册商标的那对翅膀,手中也没有团扇,衣着看来也不像修行者。
皱巴巴露出膝盖的牛仔裤,不合身但看来朝气蓬勃的红色T恤,胸前部分留白,写着「天狗党」的字体。
可真是显而易懂。哎,要是不这么写的话,可能有人会把这名大汉误认为摔角选手,但谁也不会认为是天狗吧?不,就算写了,一般人也不会这么想吧……
「你真的是天狗吗?」荒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虚空坊「哼!」了一声,无视于荒木,将眼光转向三桥。
「姑娘,妳是不是有事找俺?」
「咦?啊,是的,我是受人之托前来。她说要知会您一声『夜鸟子回来了』……」
听了这句话,虚空坊的表情罩上一层阴影。
「才刚回来就遇上这场骚动。那女人不管过了几百年都是个瘟神啊,所以呢……?」
「请归还寄放在这里的刀。」三桥下定决心般说道。
「啊啊,是指右一文字和左一文字吗?那的确寄放在这儿,但俺也没资格说什么『好,请拿回去吧!』因为寄放者不是夜鸟子本人哪。俺是受朋友求道坊之托,才帮他保管的,不然谁会想跟那种邪门的刀扯上关系……」
似乎想起了什么,虚空坊脸上浮现极为不悦的神情,踹了一下地面。
「求道?您刚才说的是求道吗?」三桥连忙反问。(译注:「求道」与「久远」读音相同。)
「是啊……写成寻求道路的,求道。不过由于『求』字跟愚蠢的愚同音,所以就念成KUDOO坊了。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他有阵子竟和那女人连手,也因此遇上了不少惨事……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虚空坊宛如凝视着悠久的时光般,望向远方的山头。
「俺可没有特地去帮你们拿的义务啊!如果想要,就请便带走吧!俺先带你们到隐藏的入口。」
「麻烦您了」。三桥立刻回道。
他们从奥宫稍微退至结社,进入山里。仔细一看,各处都有稻草人被五寸钉钉在树上。这之后的路窒碍难行,正是所谓在无路之道上向前行。
他们登上层层梯状的小瀑布,侧身通过大石的裂缝中。光是跟在前方健步如飞的虚空坊身后,荒木与三桥便上气不接下气。
为了确认时间,荒木看了一下手机。马上就要三点了,已接近与久远等人约在饭店会合的时刻。但是就算想联络他们会晚点回去,也完全在收讯范围之外。
——这里真的是日本吗……荒木不由得叹了口气。
往前一看,三桥的大屁股正弹跳晃动着,看来也挺吃不消的。
啊啊啊!虚空坊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机灵地牵起了三桥的手!
「那个……虚空坊先生,这里大概是在哪个位置呢?」
「鞍马山的东北吧,名为僧正谷。」
「那离目的地还很远吗?」
「没有,那边就是入口了。」
虚空坊所指的前方,两颗约五层楼建筑般大小的巨型岩石构成「人」字形,互相依附支撑着。仔细一看,在那「人」字形的下方,有个比普通的门小一号的小小洞口。
「姑娘啊,俺不会胡乱说话的,妳还是放弃的好。其实那儿便是鬼国的入口,在这八百年间,进去那儿还能平安无事的人,用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我还是……还是要去,!」
三桥如此响应道,接着就朝人形的岩石迈开了步伐。
她那毫无紧张感,不,几乎可说是草率的模样,反倒令虚空坊慌了手脚。
「刀就在距入口约五十公尺处。只不过,妳难道不害怕吗?」
「其实我超~~害怕的。」回过头来,三桥甜甜地笑了一下。
「妳可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敢问姑娘芳名?」
「三桥,三桥初美。」
「那么,三桥要是能活着回来,俺就请你们吃美味的拉面啊!」
虚空坊只留下了这么一句,便回过了身子,消失在森林之中。
「好,我会很期待的。小乱,走啰~!」
被三桥这么呼唤,荒木歪了歪头。
——咦?我什么时候变成小乱的?虽然也没什么关系啦……
「不过,在做大事之前得先填饱肚子。班长!容许我吃个午餐,Please——!」
荒木从后背包里,拿出了沙丁鱼干加纳豆口味的三明治。
「那个之后再说吧~倒是你,往那边转过去一下。我要叫小玉跟小虎出来,小乱也赶快准备作战吧!」
小玉、小虎、跟小乱啊!听起来好像什么红不起来的偶像团体。
荒木苦笑着转向后方,脱掉制服的上衣,塞进背包里。
当荒木将白T恤右边的袖子卷至肩头时,再度说出了昨晚的誓言:
「在救出阳学姊之前怎能退缩!我豁出去啦!」
4久远,使劲蹬墙。
时间回归到约三小时前。
正当向前倾着身子的荒木凝视着手心,在电车上拚命抵抗突然从胯下升起的邪念时。
久远正站在一条归桥正下方、枯竭的河床上。在他身旁,夜鸟子正恨恨地瞪着仿造岩石堆砌成的水泥墙。
想将安倍晴明封印的式神从墙中解放的如意算盘,似乎是计算错误了。
不过,从夜鸟子的双手同步与墙面发出光芒看来,久远也觉得基本方法应该没错才对。
夜鸟子彷佛也对受阻的原因摸不着头绪而感到焦躁不已。
「干脆,用潮丸的巨蝥刺穿这堵墙算了。」
如此放话之后,夜鸟子突然想起潮丸已经转移给荒木了。
「呿!」地咂了声嘴,再度踢向墙壁。
在一旁身高不及驹子肩部的孩童正不住偷笑着。
「现在是什么状况呀?」
明知夜鸟子深受阻碍,贵人还厚着脸皮这么问道。
久远对牠这口气感到一股无名火,狠狠瞪了贵人一眼。
不过,夜鸟子、不,是驹子吧,抑或两者都是?看来都已经相当火大了夕一听见这样的挖苦,便毫不留情地给贵人的屁股一记回旋踢。
「吵死了,闭嘴!」
在盘着手默默注视墙壁的夜鸟子脚边,贵人揉着屁股站了起来。
「这样啊,本来想说要告诉妳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家伙还敢继续贫嘴呀!
久远也满腔怒火,想赏牠一记拳头吃吃,而紧握住双拳。
不过,比久远动作还快,正拍去手上灰尘的贵人,背上又挨了一记跳跃膝击!
跳跃膝击……那是驹子没错吧,久远确信无疑。
「痛……可恶,绝对不告诉妳了!」
贵人撞上墙壁,驹子从后方猛力揪住了牠的衣领。
她将鼓起脸的贵人拉到身边,凑近脸庞嫣然一笑。
「吾自己会想起来,谁要你这小子说了?」
这么说道之后,将贵人转了半圈,又用膝盖赏了牠腹部一击。这次下手的是夜鸟子。
慢慢地变成只因一点小动作的不同,就能够分辨出驹子和夜鸟子,久远对这样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呜咕……」
贵人捣着腹部,手攀上了墙壁。
「……大、大婶、把二十三号的净印、跟二十四号的稳印记反了吧。啊、呃嗯……这些当然是我在自言自语,别在意啊!」
贵人用蚊鸣似的音量低声细语,夜鸟子从旁将牠撞飞。
「啊——想起来了。真是的,没想到俺把二十三号的净印跟二十四号的稳印给弄错了……没办法,晴明大人的封印实在麻烦透顶呀!」
夜鸟子以一脸明朗的神情俯视着摔倒在地的贵人。
「大婶能想起来,我也真心感到高兴呢……」
贵人拚命挤出发颤的笑容,坐在地上缓缓往后退。
夜鸟子满足似的望着他那副模样,脸上挂着笑容重新面向墙壁。
她脱去水手服,仅剩一件T恤,将两袖卷王肩头。
深呼吸并转了转脖子,在吐着气的同时,喀喀咔咔地活动指间的关节。
然后省去「开始吧」的宣言,向久远使了个眼色。
她嘴角的笑容已然消失,坚毅地抿成一线。
见久远点头响应之后,夜鸟子才张开了紧闭的双唇。
从口中逸出的是轻快的断奏曲调,夜鸟子如歌般咏唱着咒文。
配合那轻快的节奏,夜鸟子有如指挥般两手接连不断地打着印记。
仔细一看,夜鸟子的手四周出现无数小小的红色光点翩然跃动。
那红色的光芒包裹住夜鸟子纤细的手臂。同时,前方的墙上也透出了同样的红光。
两道红光有如协奏光之合音般,缓缓地同步闪烁。
直到闪耀的速度突然加快,光的亮度增加,并转变为蓝色。
「破!」
随着充满气势的喝声,夜鸟子将双手掌心贴上墙面。
——逐渐陷没。
水泥仿佛变为软泥般,夜鸟子的两手陷入墙壁之中。
夜鸟子合上双眼,似乎用手的触感在找寻些什么,双手已没入墙壁至手肘上。
夜鸟子睁开眼睛,无畏的笑容再度回到脸上。看来似乎是找到了她中意的东西。
右脚底抵住墙壁,缓缓地将两手往回拉。
看到手肘了,还差一点点,眼看手腕处就快拔出来了。
——夜鸟子到底抓到了什么啊?
久远也忘了自己正握住左拳,咽着口水看得入神。
「唔……!」
突然,夜鸟子像是强忍痛楚般蹙起眉头,额上微微渗出汗水。
这时,从墙壁中出现了红色与蓝色的物体。
——那是什么?
手指!不、是手!红与蓝色的四只手臂。
两只红色的手抓住驹子的右手腕,蓝色的手则抓着左手腕。
那两组手臂,每一只手都约有驹子的四倍粗。
手上还有猫般的尖爪,那尖锐的前端在驹子的肌肤上留下数条赤红的血痕!
久远慌忙奔上前去,从驹子的身旁抓住了红色与蓝色的手臂。
「久、久远……!放开!」
在夜鸟子的怒斥下,久远不禁松开了手,在那瞬间……
「哇啊!」驹子被拉回了墙壁。
转眼间,驹子的手肘已陷没于墙壁当中。
久远连忙绕到驹子后方,以手环腰,拚命往后拉。
但是,一动也不动。不仅如此,还缓缓被拖进了墙壁里。
驹子的手已陷入墙壁约近肩膀处了。
「混帐东西!」
久远这次绕到了前方,将头钻进驹子的左右两手之间。
「住手,久远!你这是白费力气!」
「吵死了——!妳先闭嘴!」
久远在墙壁与驹子之间勉强转过身,以弯曲的双脚抵住墙面。
两脚拚了命地蹬着墙壁,试图用背部将驹子顶回去。
「Q,不行!会连Q也一起被拉进去的!」
「要我眼看妳、、、被墙壁吞掉、、、不如叫我去死算了!」
久远咬紧牙关使尽力气,更用力地蹬向墙面。
「驹子跟夜鸟子也数到三一起用力拉!」
「知道了。」「了解。」驹子和夜鸟子从同一张嘴连续应声。
「开始啰!一、二、三!!」
三人的脚、手、腰一同使力向后拉。
驹子的手慢慢从墙中脱离。但在同时,墙壁中传来的拉力也增加了,驹子的手再度被拉回墙中。
「该死!」久远索性将自己的左手突入墙中。
「住手,久远!这样做连你的手也会被炸伤!」
夜鸟子意识到久远的企图,放声大叫。
「管他的!舞!」
久远正要说出「爆裂!」的瞬间,墙中的拉力突然消失了。
「呜哇!」久远有如被扔到河床上般,跌落在地。
「痛……」从久远背后,传来驹子的呻吟。
「喂、喂,不要紧吧?」
久远担心着驹子并站起身来,同时回过头去。瞬间,他看到一缕红色与蓝色的轻烟,宛如被吸入驹子手掌间而消失无踪。
久远朝驹子伸出了手,紧握住驹子的双手,拉她站了起来。除了手臂上的抓伤之外,其它地方似乎没有受伤。久远这才松了口气。
驹子站起身之后,发现原本跌坐在地的位置,有个头昏眼花、呈大字形瘫倒在地的家伙。是贵人。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啊啊,这孩子好像在刚才数一、二、三时,也从后面帮忙拉的样子。」
驹子蹲在贵人身旁,用食指戳了戳贵人红通通的脸颊。
「喔~总算还是站在我们这边嘛?喂,小不点,起来啦!」
久远也蹲下身,拧了拧贵人的小鼻子。
「呼嘎~大哥啊,怎能这样对待救命恩人?什么狐狸抓住人类,人类戏弄狐狸,这根本完全相反了嘛!」
贵人这么说道后,伸直了双手,久远和驹子各抓住一边,拉牠站了起来。
「真是惊险呢,要是没有我出手相救,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干哎,这次就当你们欠我一个人情啦!」
帮贵人拍去身后沙土的驹子,停下了动作,轻拍了一下贵人的后脑勺。
「好痛……说到这,式神应该也顺利到手了吧?」
「吾是不会失手的。」
夜鸟子摊开手掌。右手上大大的朱红文字写了个「前」,左手同样有个群青色的「后」字。
「喔,这可真是钓上大鱼啦,恭喜恭喜。欸,虽然有十之八九都是我的功劳啦,不过也不必多礼……」
话都还没说完,贵人小小的身体便转了半圈,以头着地。因为右鸟子又从后面扫了牠一腿。
「任务结束了。久远,走啦!」
夜鸟子边将头套进水手服,同时匆匆忙忙地迈开脚步。
「这家伙头部喷血了,真的不要紧吗?」久远这么问道。
「活了上千年的狐妖,这么点儿小伤死得了吗?」
夜鸟子头也不回地应声。久远背上驹子的大型侧背包,从后面追上她的脚步。
「等一下,妳打算去哪里?」
久远这话原是打算问夜鸟子的,但回答的却是驹子。
「比想象中还早完成呢,而且,Q刚刚还那么努力……」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妳说这话,什么意思?」
低着头的驹子,有如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抬起头来。
「我们去约会吧!」
「喔……?喔!!要去哪儿约、约、约会啊?」
「那个,南部的情况可能挺麻烦的,京都御苑怎么样?到下鸭神社散步之后,再去银阁寺跟哲学之道……还有……」
「完全OK!」
「干得好啊!」久远在心中大喊。看来心情应该相当雀跃吧,就连驹子悄悄抓住了他的右手也没发现严
5三桥,回过头去。
当久远与驹子正沿着京都御苑,下鸭神社,银阁寺~哲学之道,南禅寺,这修学旅行中情侣们常有的节约行程,享受着天真烂漫的约会时光的时候……
三桥正位于鞍马山的深山野林当中。
眼前两颗巨大岩石相互支撑,立为「人」字形。在那岩石之下,有个约一个人能勉强通过的洞窟,那便是鬼国的入口。虚空坊告诉他们,离洞窟入口约五十公尺处扒夜鸟子的两把刀就在那儿。
三桥的同行者不是狗、猿猴和雉鸡,而是红色与蓝色的唐狮子——小玉和小虎,以及紧抓着沙丁鱼干和纳豆口味奇妙的三明治的荒木小乱,共三只。
出发前往鬼国!当她正打算踏入洞窟时,从背后传来叫唤她的声音。
「等一等,三桥!妳似乎拥有相当强大的式神……应该也清楚牠们的来头才是吧?」
往声音的方向望去,虚空坊正立于高耸的树顶。虽然距离足足有三十几公尺,那声音却十分清晰,听来就像虚空坊就站在身边一样。
紧跟随于三桥左右的红蓝唐狮子也凝视着那棵树的树顶。
「是的!牠们是我这世界上最可爱的朋友们,小玉跟小虎——!」
三桥笑容满面地回答道,两只唐狮子也以几乎压倒她的力道,缠住三桥不放。俯视着这副光景,虚空坊莞尔一笑。
「当天神的惩戒使得全京都为之动荡时,曾出现名为『红狮子』、『蓝狮子』的妖怪,听说牠们连夜袭击,甚至吞食人类。那吃人的妖怪正跟妳的式神一模一样啊!」
三桥用两手在嘴巴前比了个扩音器的形状。
「虚空坊先生——!你会因听到了某个人的过去后——!而就不跟他做朋友了吗——!」
三桥的喊叫声响彻森林。像与那声音相重叠一般,嘎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哈,高亢的笑声在山林中回荡。
「三桥!俺可真想带妳去尝尝美味的拉面啊,所以,俺再告诉妳一件事儿吧!仅鸟子的刀封印了鬼国的入口,因此在拔出之前都是安全的。但是,一旦拔出刀子,就会有千百只猛鬼紧追着妳不放。拔了刀就逃吧!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别回头看!」
「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我去去就回来——!」
三桥高举双手,朝虚空坊大力挥动。虚空坊害臊似的挥挥约举到肩头的右手。
——只要能逃离五十公尺,应该总有办法的吧!
三桥将头钻进通往鬼国的洞窟,东张西望地巡视四周。
洞窟中比想象中来得宽阔,能供会车的宽度沿着缓坡朝内部延伸而去。但光线照明之处,最多也不过接近入口处二十公尺,那之后便是一片黑暗。三桥看了看其中,便在洞窟前抱着头蹲了下去。
「怎么了,班长?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心里惊讶着能干脆地说出这句话可真不得了啊,三桥抬头望向荒木。
「给我一分钟就好。基本组合应该不到百件,马上就能计算完成。」
「计算……?欸,算了,虽然听不太懂,不过班长都这么说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那我就在这段时间内享用午餐啰。啊,班长要不要也尝尝看?」
三桥以微笑响应荒木,不过倒也没细听话中的内容,因为她早已灵活地动起了头脑。
胜利条件是将夜鸟子的两把刀带出洞窟,同时自己与荒木无事生还。
只要逃出来就行了,不需要任何战斗,因此式神的战斗能力不列入评价。
再次评估自己、荒木,和各自所拥有的式神及其能力,尝试数种不同的组合。评定标准在于达成胜利条件是否有较高的可能性。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目前只能针对评价最高的前四名提案进行分析。
A方案86%、B方案83%、C方案79%、D方案72%。
结果,三桥选择的是C方案。之所以舍弃成功率较高的A方案与B方案,原因就在于那将以牺牲玉或虎其中之一为前提。
——如果是师父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A方案吧,请原谅弟子不肖~
三桥在心中如此自嘲。
「小乱,作战计划完成啰!」
随着她的叫唤,嘴上如烟卷般叼着一尾沙丁鱼的荒木转过头来。
三桥强忍住笑意,开始说明脱逃计划。
在说明作战计划的过程中,三桥感到相当不安。实际上,她没想到荒木会如此干脆地同意这个C方案。因为荒木的处境显而易见远比自己来得危险。如果遭到否决,她打算选择机率更低的D方案。
当三桥说明完毕,荒木一口咽下了沙丁鱼头,开口说道:
「由我当殿军啊……嗯,这么好康的都被我A走了,真不好意思耶。」
「小乱知道自己的处境比我还危险吗?」
「嗯啊,当然,这种小事交给英雄来负责就对啦!」
荒木如此断言,并站了起来,气宇轩昂地率先进了洞窟。三桥也在两只唐狮子的陪同下紧跟在后。刚踏进洞里,荒木便回过头来说:
「班长啊,我都扛下这么危险的任务了,一次就好,请让我把脸埋在那如大地般丰饶的胸怀之中吧?这是我一生的宿愿,Please——!!」
「才不要。」一瞬间,三桥开始后侮自己曾对这男人刮目相看。
「那就当作战成功时的奖励吧!」荒木实在不太识相。
「我要生气啰!」最后,连两只唐狮子都开始对荒木低吼了起来。
「哎呀,果然不行吗?」
像是想表示「别生气了嘛」,荒木笑着将装有剩下的三明治的袋子扔到玉和虎面前。两只唐狮子闻到那股臭味,表情看起来更臭了,使劲践踏得四分五裂,面包、沙丁鱼跟纳豆四散在出。
「啊,啊,那么好吃的说……」嘴里一边嘟哝着,荒木一边迈开了脚步。
三桥跟荒木缓缓走下岩石安问逐渐变暗的坡道。
三桥看着手机,进入洞窟中过了一分钟,应该已经走了将近五十公尺了。
荒木走在前方,只能依稀看见他白T恤的背影。
「班长,是不是那个啊——?」
是荒木转过头来了吧,空中浮现了白色的齿形。
她伸手碰触荒木的肩膀,隔着未能看见的荒木肩头,向前方望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两道光。
——是刀。
两把无鞘之刀刺入地面。似乎是刀本身所发出的光芒,令人无从想象那是为了伤害人而打造的道具,十分温暖的光源,王少在三桥的眼中是如此。
「……好像是呢。」
三桥轻声低语,将玉唤至身旁把手置于牠的后颈。小玉平常柔软的毛竟倒竖着。
——我现在正站在这孩子也为之警戒的地方。
觉察到这一点后,三桥忽然陷入恐惧,呆立于现场。此时,玉开始磨蹭着三桥的身体,就像是在鼓励她「不会有问题的。」
三桥缓缓抚摸着玉的头,取代感谢的话语,并跨坐到牠的背上,而她身旁……
传来「呃——头在哪边啊?噢,这里啊,嘿咻。」的声音。
荒木好像也坐到虎的背上了,三桥听了便骑着玉走到刀旁。
身体朝侧边一横,反手握住两把刀的刀柄。
「小乱,我这边准备好了。你呢?」
从暗合之中传来荒木召唤式神的声音,之后是一声「OK!」
假使真如虚空坊所言,在拔起双刀的瞬间,群鬼便会袭击而来,从现在开始是与时间的竞赛。呼吸困难,手在颤抖,但他们没有退路,只有放手一搏了。
三桥深深吸了一口气,手的颤动因用力握住刀柄而止息。
「那,数到三就开始。」
「了解——!」
「一、二、三!!」
三桥握住刀柄使出全力一拔。
「咦?」
刀意外轻松地拔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三桥差点从玉的背上跌落。幸好以踩到地面的右脚撑住了。
但是,因为这动作的缘故,她也慢了一步。三桥听见暗合之中响起了喧嚷声。那些吶喊声有如电影院的杜比环绕音效般,由四面八方迫近。
「小玉,快跑!」
三桥双手持刀,抱紧了唐狮子的背。一听见她的叫唤,玉笔直向前奔去。三桥紧紧攀住,以免被甩落在地。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有什么东西紧追而来,并且数量无从想象。
吼叫声、脚步声、振翅声……连纷乱的喘气声,一并传进了三桥耳中。
三桥怕得不敢回过头。只能——
「快点……快点……快点……」哭着不断重复。
唐狮子的速度不断加快,能看见光线了,三桥这才第一次拾起头来。
——大概还剩三十公尺。以小玉的脚程应该花不到三秒。没问题的!!
心头涌现希望,三桥总算稍微宽了心。但这份感觉,却马上被「荒木不知道有没有顺利跟上来」的不安所掩盖,就在那瞬间……
「班长,救救我……Please……」从后方传来有气无力的叫声。
三桥不禁想回过头去,但她怀抱着悲痛拚命忍住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别回头看!」她想起了虚空坊的忠告。
刚才听见的声音,是不是来自荒木也很可疑。一定是鬼装的。
——截至目前作战都相当顺利。对自己要有自信!也要相信荒木!
如此默祷着,三桥投入迎面而来的光芒。
三桥一跳出洞窟,连忙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洞窟入口,像爆满电车的门口一样,充塞相互推挤的异形们的身影。
身裹武士铠甲的骸骨旁,是全身被丑疣覆盖的裸女,从后方推挤两者的,是个没有头的大入道妖怪。一只三眼乌鸦正刺着牠的那颗头,脚边一只有着两颗人类男女头颅的狗,由于被践踏而吐出了长长的舌头。
群妖们不知为何出不了洞窟半步。不,既然有妖怪被后方施加的压力给挤得头颅落地了,就表示牠们拚了命想出来是不平的事实,然而就是出不来。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就像是被透明墙压制而成的妖怪浮雕。
——小乱跟小虎呢…………
三桥带着祈愿般的心情凝视着洞窟入口,就在此时——
从被妖怪们填满的墙壁中,喷出一道猛烈的火焰。
火焰在墙上穿了个洞,从那洞中猛然跃出的是蓝色的唐狮子。
「小乱——!!」三桥不由得放声大叫。
……但是,蓝色唐狮子的背上并没有荒木的身影。
6驹子,察觉到了。
驹子感到不可思议。
几乎快被拉进墙里时,她还以为这次真的没救了,最后却在紧要溺头得救。可能是由于捡回一条小命的关系吧,她也因此变得比平常大胆,最后更是豁了出去,直接向久远提出约会的事。答案是OK,她心中因此雀跃不已。
刚刚都差点死掉了,由自己主动给他点奖赏也没什么。可是,为什么呢……
「三桥他们不知道还顺利吗?」
还不到十秒,驹子又开始担心起别人了。仔细想想,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想呢?驹子歪着头思索着。
「要不要打手机看看?」「对喔!」
听久远这么一提,抱着他右臂的驹子,从腰包中取出了手机,只用右手按键,置于右耳旁。当她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看着久远的脸时,过去各种不同的场面浮现脑海中,驹子忍不住「呵」地笑了出来。
真要说来,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当她遭遇危险时,不知为什么久远都会在场。虽是如此,实际上也没什么像刚才那样出手相救的记忆,久远大多只会在旁惶惶不安地看着而已。
「是没开机呢,还是在收讯不良的地方……」
驹子这么说着时,或许自己也没察觉吧,表情显得郁郁寡欢。
「喂,妳还好吧?」久远马上问道。又来了,久远又是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当驹子看见那困惑的表情时,这才察觉到「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稍微想想就不难理解,即使看起来只是在旁紧张地看着,但当自己遭逢危机时,久远都刚好陪在身旁,这种偶然不可能持续十年以上。她一直没有察觉到而视为理所当然。因为驹子的烦忧从小就受到久远呵护,所以自己才有余力去关心别人……
「荒木的手机也是。大概因为在山上,电信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没在那边设置发射站吧……」
久远左手拿着黑色手机贴在左耳,又是一脸困惑。
对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久远困惑的表情」,有时候还会特别想看他这样的神情,驹子已经明白了原因。
「也对啦,一定没问题的!!」
所以,平常总是由久远来说的台词,今天先由驹子说了出口。
三桥比我可靠多了,荒木在这种时候也意外地认真呢!」
「昨天还去缠住那家伙的腿呢,那小子比我来得有男子气概!」
「怎么会?没这回事的,Q。」
驹子紧紧抱住久远的右手,将脸颊凑近。
并且在心中感谢老天爷让久远出生在自己家附近。
不过,她马上发现这么说也不太对,因为自己是比久远晚半年才山生的。
因此,她再一次献上感谢。
——神哪!!
谢谢您,让我诞生在Q的身旁!!
驹子和久远从干涸的崛川河床,如跳跃般奔至地面上的道路。
前往京都御苑散步的同时,他们想顺道去一趟下鸭神社。但是,两人都不太清楚路要怎么走,于是只能先走到今出川通,再沿着原路回去。
到了刚才奔走着经过的一条归桥,这次两人打算慢慢走过。
其实不管去哪里都好。早上的天气预报说从半夜会开始下雨,但现在却如谎言般地秋高气爽。「上」有蓝天,「旁」有久远,现在的驹子只要这些就感到十分幸福了。所以有关「里」那个人的事,她也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哪,就当作『约会』的纪念,一起度过归桥倒也十分雅趣呢!」
从驹子口中说出夜鸟子多管闲事的话,使得两人世界瞬间瓦解。
……虽然这么想,但夜鸟子接下来的话,也倒不至于有那么糟。
「渡过这座桥的人,一定会再度回到这里。吾可以做保证。」
「咦~就是京都版的幸福之泉对吧?」驹子说道,并望向久远。
夜鸟子也会说这么罗曼蒂克的话啊?哎,反正是免费的,就心怀感激地走过去吧!」
久远也喜形于色,两人便决定走过一条归桥。
——毕业旅行时两个人再一起来京都也不错呢,到那时……呵呵☆
——啊,还是蜜月旅行的时候再来京都?呀~☆☆☆
驹子驰骋着少女所能想到最大限度的H想象,不时望向与她搂着手臂的久远,每当两人目光相交时,便嘿嘿嘿害羞地笑着,就这样渡过了桥。
「驹子……那个啊……我们……下次再来吧。」久远望着前方,轻声说道。
驹子犹豫着该「咦?」反问回去,还是「嗯!」直率地回答。
这一瞬间的迟疑,可逃不过恶魔的眼睛。
「顺道一提,吾重回这儿可是花了八百年的时间哪,哎,就算死了也会回来。这座桥就是这么个地方。」
夜鸟子喃喃自语,驹子感到自己的唇正出现冷笑。
「八百年……!?」
驹子脸上依稀残留着冷笑,仍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这是她的一大错误。
因为在京都御苑散步时,她一路上都被迫听夜鸟子叙述她那艰苦的过往。
主要是延续在希望号上提到的话题,内容如下:
夜鸟子生于平安时代末期,那是个武士势力逐渐抬头的年代。
当时,源氏一族正策划着如何更加巩固自己的兵力、财力、以及名声。
而最有可能造成阻碍的便是葛城一族。毕竟源氏祖先所立下的显赫坊绩,有一大半是由葛城一族让与的。如果在此刻公诸于世,不、就算只是走漏风声,也将使得源氏在注重声誉的武家社会中失去立场,野心功亏一篑。
灭口成为必要的手段,也就是诛杀葛城全族。
当时葛城一族,加上妇女小孩仅仅只有五十人。相较之下和源氏有关的武士,光是京都就高达数千人,实在难以抗衡。
无计可施的葛城一族,只能离开京都散居于全国各地,其中有一群人在东北地方落脚。他们便是驹子的祖先,夜鸟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摆脱了源氏的刺客之后,祈愿着渡过这座归桥,就这么离开了京城。虽说最后,在有生之年仍没能回到这里就是了。」
「妳也吃了不少苦呢……」
驹子穿着夹脚拖鞋,一步步踩在铺满砂砾的路上。伴随着沙、沙、沙的声响,等侯夜鸟子接下来的话。
「还好啦,说到这儿,有听说过源赖政击退鵺的故事吗?」夜鸟子抬头望向久远。
「名字我倒忘了,不过确实有听过一个源什么的,用箭射向怪鸟鵺的传说……」
久远又是一脸困惑的表情,看来这次是在寻找安慰夜鸟子的话吧!
「哼,果真如此。吾就在想,那男人肯定会为了独占功劳而加油添醋一番。事实上,吾可没有印象被那蠢小子给打败啊!」
「咦?这么说来,那个什么面如猩猿、背如猛虎、尾似猛蛇的鸟妖就是指妳啰?」久远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
「原本打算做个形式上的告别,所以夸张了点。但吾在那之后也的确自京城销声匿迹,加上吾身轻如猿、胸有猛狮、双脚缠蛇,况且那天晚上还用了八咫。传说虽然不全是杜撰,但现在听来真是挺夸张的。」
夜鸟子对着久远模仿驹子吐了吐舌头。
「八咫」指的是描绘于头皮的刺青,是只乌鸦式神,一直隐藏在她马尾的下方。召唤时头发会变成巨大的羽翼翱翔天际。
或许也因为这羽翼的缘故,使得夜鸟子被当成鸟怪了吧!
不过,夜鸟子为何要模仿自己,还向久远吐舌头呢?看在驹子眼中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而久远对这样的夜鸟子,露出如同面对自己时的笑容这点,也令她心生不悦。
自京都御苑穿越过大广场,步行至今出川通,他们抵达贯通南北的河原町路。
「驹子,今晚最好换上即使破掉也无所谓的衣服。」
夜鸟子伫足在一间挂有二手衣及T恤的店门前。
当驹子听到她说「破掉也无谓的衣服」时,就察觉今晚的战斗将可能用上背部人面蜘蛛的式神「阿修罗」。
夜鸟子曾说过,式神的力量跟刺青大小是成正比的。阿修罗在全身的刺青之中可说是最大的一个,也就是说在夜鸟子所使用的式神当中,等级最强的。
而从夜鸟子在大白天就先准备使用这等级的式神看来,足见今晚的敌人应该相当强劲。
夜鸟子的眼光落在一块写着「ALLT-SHIRT500YEN!」的大红色促销标价牌上。这些衣服如果是外国观光客买来当伴手礼的话,不需考虑到季节的问题。虽然再过几天就11月了,T恤仍是每件500日币特价中。
数年前,据说写着汉字的T恤广受美国人好评。或许这些衣服就是当时未出清的库存货吧!架上陈列着许多正常日本人绝不会想买,印有奇特四字成语的T恤。像服部忍者、花魁祇园、筑波万博、黑猫大和、元气泼辣、酒池肉林、国际联盟、四面楚歌、田园调布、回转寿司、欧阳菲菲、满身疮痍……
久远呆望着其中一件写着「东京特许」的芥末色T恤说道:
「外国人可能觉得笔划比较多的汉字,特别有赚到的感觉吧!」
相较于久远一付从容不迫的态度,实际要穿这T恤的驹子倒是心无旁骛地找寻着。
「你看,是『春夏秋冬』,这件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呢!」
从花车下面发现了一件淡黄绿色T恤,可惜是XLSize
「唉,反正都会破,随便挑一件就好了嘛。」驹子嘴上虽然这么说,手里仍拿着两件精挑细选出来的SSize粉红色及蓝色T恤。
「你比较喜欢哪件?」摆在胸前给久远看。
当久远指了指蓝色那件之后,驹子便决定了今晚的战斗服就是蓝色的「糖醋排骨」。
西边的贺茂川与发源自东边的高野川汇流之后,更名为鸭川。京都市内地图的范围就座落在这三条河川呈Y字型的地带。下鸭神社就位于Y字型上方的V部分。驹子等人沿着河原町路向北走一段路后,开始越过葵桥与记名于栏杆上的桥,朝下鸭神社的方向前进。
「怎么回事,那座山?妳看。」久远右手指向一座外型看来相当奇特的山。
「会不会,就是那个大文字烧……?」驹子如此回答之后……
「喔喔!!」久远立刻夸张地叫道。
事实上,在驹子眼中,那是一座不管怎么瞧,都只像山坡上秃了一块星型的山,有如欣赏魔术表演前就明白了戏法,令人觉得索然无味。
大约走到桥中央后,夜鸟子停下了脚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移向了河面。
「这河川将土地分成三块。古人将这三块土地视为极乐、地狱、俗世,并且造了三座桥来互相衔接。守护桥梁的家族就是三桥家。现在回想起来正好是你们四个人。这还真是,哎,惊人的巧合呢!人世间的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
久远仍挽着驹子的手,顺着夜鸟子的话说:
「喔,三桥的祖先也是京都人啊?那,荒木也跟这里有什么因缘吗?」
「关于荒木的家世,吾就不大清楚了。只是那男人生来具有无比的运势,依吾看来,他的守护神应该不是人类。哎,不过他本人一无所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或许也算是他的运气吧!」
相对于哑然失笑的夜鸟子,久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也许久远是想问有关自己的事情吧,但转念一想便作罢。
驹子似乎也不愿知道那问题的答案。
7三桥,哭了出来。
……蓝色唐狮子的背上并没有荒木的身影。
从躲藏着众多怪物的洞穴里一跃而出的蓝色唐狮子,马上就发现了三桥,并靠到她的身旁。但是却没见到应该在牠背上的荒木。
「……小乱?」
三桥用中指推了推镜框,再次叫唤荒木的名字。
之后如先前预想的位置附近传来了响应。
「班长啊,我们只学到怎么召唤式神,好像没有学到怎么收回他们耶。」
三桥向着没有任何人骑乘的蓝色唐狮子背上微笑着。
「只要喊着式神的名字并说『快回来』或是『GoBack!』都可以喔。师父可以用呼吸或是眼神来操控他们,不过对于外行人来说还是需要用声音辅助才行。」
「噢,是这样啊,那么雪虎,快回来吧,Please——!」
话一说出的同时,便听见滴答滴答如水滴般的声响,应是雪虎的分身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吧!
此时在蓝色唐狮子的背上原本空无一物的中间位置,出现了一张有如栗子般灵活双眼的逗趣笑容。
接下来是脖子、肩膀、胸部、手腕……逐渐露出了荒木的上半身。
看见这情形后,三桥确定之前提议的作战计划成功了。她把手放在硕大的胸前轻吐了一口气之后,手持长刀自小玉的背上缓缓爬下,准备好好地赞赏勇者荒木。
他所负责的任务,是让持有长刀的三桥逃走。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让荒木及其乘坐的小虎殿后,让自己成为诱饵。
当然敌方一定会锁定荒木他们展开攻势,所以在荒木的背上使用潮丸的坚硬蟹甲来巩固防御,并让雪虎变成透明状后加以包覆,而且要荒木紧抱在小虎的背上。这样即便在小虎的背上也能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
三桥想到鬼怪们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命中目标却不起作用的理由,因而使用这种方式来争取时间。
不过,回想起来这战略实在过于鲁莽。三桥站在蓝色唐狮子身旁,一边等待着荒木从牠背上下来,一边深深地自我反省着。
如果鬼怪中有会使用火系攻击的家伙存在的话,对火抗性较弱的雪虎有可能在瞬间破裂吧……
届时潮丸的装甲能抵御到何时?这点并没有详加考虑……
而且,她也没有想过,从洞窟出来之后预计行进的方向……
荒木从雪虎的背上下来,双脚着地,看样子并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攻击的痕迹。看到这情况的三桥再次将手放在她饱满的胸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潮丸也辛苦了,快回来吧,Please——!」
在看似轻松的命令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响下,荒木的脚边出现了大量的黑色小颗粒。那些全都是完成他们使命的小螃蟹尸体。仔细一看,甲壳全都破损了。
看来对方仍然进行了攻击。如果毫无防护地被击中的话,那执着而强大的攻击力有可能造成严重的致命伤。眼前这堆积如山的螃蟹尸体是如此诉说着。
三桥不禁感到背上跟乳沟附近流出了冷汗。
或许是紧张感瞬间消失的关系吧?三桥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全身瘫软地就地蹲下,紧握长刀的双手也倚放在地上。
此刻三桥拾起了头,看了看满身汗水的荒木,赫然发现他白色T恤的背上沾满了点点鲜红色的印记。
「小乱~背上!!」
随着三桥指向自己的背后,荒木随即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背。
「这这这~血啊、血……血!」荒木惊慌失措地惨叫之后,下一秒——
「呜呜~好痛……喔喔喔……」发出了相当难堪的哭声后,紧紧抱着三桥。
荒木将头埋在三桥的G罩杯里,相当舒服般地来回磨蹭着。顿时,三桥忘记慰劳的言语,没好气的看着他说:
「……小乱,你是不是忘记我两手上有刀了?」
瞬间,荒木的身体大大弹跳了一下,但是……
「老实说,我刚刚真的吓死了嘛……不好意思啦,班长,请再给我五秒钟,Please——!」
插图106
这时的荒木有如紧抱着母亲的小孩般不愿松手。
三桥这时觉得身体微微颤抖着,而颤抖的是荒木的身体还是自己,抑或两者都有,她也分不清楚。
「……我也很害怕啊!」
三桥紧紧抱住了荒木的头,以比平常更缓慢的节拍开始轻数五秒。一边数着一边观察荒木的背部,出血状况应该已经趋缓了。确认这点之后,三桥便向荒木说:「好了,这样就没关系了吧!」
三桥与意犹未尽的荒木四目相交,霎时觉得害臊了起来。她顺势将头别到一边,而那有如拳击手套般大小的傲人双峰也随着这个动作横向摇晃了一下。顿时,荒木仿佛吃了一记上勾拳般,惊为大人地说:
「圣、圣、圣母的耳光……我醒了!」
荒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后,向三桥伸出手帮助她起身站好。
「班长,刚刚的……那个……拜托帮我向阳学姊保密喔,Please——!」
「那当然。」
荒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理解他意思的三桥也没多说什么。
「喔喔,还真是不得了啊!」
两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虚空坊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站在他们的后方了。
而在他的后方,与虚空坊同样身穿写着「天狗党」T恤的数十名男子正包围着他们。每个人的长相都近似玻里尼西亚人,皮肤如酱油般黝黑。
——所谓乌鸦天狗,指的就是他们吗?
三桥感觉他们的气质近似荒木,因此有种亲切感。
「原本,我们是打算如果你们不慎将洞窟里的鬼怪引出来的话,就破坏那块岩石来堵住洞口,所以就先行招集人手,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啊。了不起,你们真是了不起啊!」
虚空坊的笑声一如往常般清澈响亮,彷佛即使洞窟里的怪物再跑出来也无所谓般轻松。
「呃……虚空坊先生,有件事可以请教您一下吗?是有关那些怪物的,为什么牠们出了那个洞窟之后就没有再追上来了呢?」
对于三桥的问题,虚空坊先是顿了一顿,双目注视了一下三桥之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喂喂喂,别装蒜了,张开那个结界的,不就是你们吗?」
您这么说我也……三桥的脸上充满了疑惑,对虚空坊的回应仍是一头雾水。
「可……可以冒昧请问一下,那个您说的『结界』是指什么呢?」
「这可就妙了。这么说来你们不就不知道鬼怪畏惧沙丁鱼跟豆子,只是刚好拿过来,而且刚好洒在这个入口处吗?你们用这种说法就想打发我啊!」
眼见虚空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荒木乘机插了一句:
「啥?沙丁鱼跟纳豆?啊,是不是我那个吃剩的三明治啊?」
「基本上,我们根本不打算进入鬼之国度的……」
三桥立刻补充说明。虚空坊不禁瞪大了眼。
「嗯,的确也是这样啊……喂,那边那个男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姓荒木,全名叫荒木乱雅。杂乱不雅的乱雅,请多指教~☆」
「叫乱雅吗……你的后盾是个来头不得了的守护灵呢!」
「咦、是这样吗?我的守护天使?是谁是谁啊户快点告诉我,Please——!」
三桥一边听着荒木与虚空坊的对话,一边从腰包拿出了手机确认时间。目前时间下午4点47分,如果约在现场集合的话,那么就能在敌人指定的八点准时到达。不过,由于目前手机处于无讯号状态,无法通知他们变更集合方式。
唉……该怎么办呢?相较于三桥现在所担心的事情,荒木与虚空坊的对话仍持续着。
「秘密、秘密☆这世上也有不能说出口的名字存在,就是这么回事。」
「话都说到这儿了,怎么这样啦,班长应该也很有兴趣吧?」
「呃呃,嗯,这个嘛……不过今天也没时间了,下次再慢慢听吧!」
三桥向荒木如此说道之后,再度将目光转至虚空坊。
「那个……虚空坊先生,不好意思,请告诉我们到车站要怎么走好吗?」
三桥点头致意,荒木也连忙仿效三桥做一样的动作。
「就别这么客气啦,俺就一边聊聊北大路的顽固拉面,一边送你们过去吧!」
「谢谢您。三桥再度深深地一鞠躬。
「因为要横越参观路线,妳还是先把朋友们叫回去吧!」
「啊,好的。那个……两位,!请稍微转向那边一下。」
三桥提出这样的请求后,转过身蹲了下来,将手上的刀置于地面。
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将水手服和内衣卷到胸部之上。
确认衣服没有掉下来之后,三桥展开了双手。
「小玉、小虎,回家啰——!」
那呼唤声使红蓝唐狮子回过头飞跃而至,来势汹汹地撞进三桥如文旦般人小的两座山丘中,消失了踪影。不过,可能是还没玩够吧,返回刺青之后的玉和虎仍不断跳动着,难以收入内衣当中。
「真是的……拿你们没办法。」
三桥往下望着擅自摇晃的乳房,叹了口气。
正当此时,她听到「唔哇,住手!」的声音。
转过头去,只见荒木正挥动手脚奋力挣扎。
他被约五只乌鸦天狗压住了手脚,也塞住了嘴。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确定的是,天狗们的态度突然有所转变。
三桥连忙向地上的两把刀伸出了手。
但刀却被两只乌鸦天狗给踩住了。
牠们盯着三桥仍未穿上内衣的胸部,不安好意地笑着。
三桥试图再度召唤玉和虎。
在那瞬间,两只粗壮的手将她从后方缠绕住。
左手塞住了她的嘴,右手猛力压住了她的双乳。
「不好意思呀,三桥。情况不太一样,俺没法送妳到车站去啦。」
耳边听见了虚空坊的声音,对她左右夹攻的人看来就是虚空坊。
她被大手捂住了嘴,没办法出声,也无法召唤玉与虎。
紧紧环绕的粗壮手臂之下,一对乳房被挤压变形,她全身动弹不得。
而且手臂上的粗毛磨蹭她的乳头,耳垂边微热的气息使她分了神,连集中思绪也做不到。三桥已经无计可施了。
「接下来可能有点儿粗鲁,先有心理准备吧。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虚空坊的声音使得十只以上的天狗们围住了三桥。
她看着虚空坊发出怪声,开始脱去身上的T恤。
——怎么会!?为什么!?
三桥哭着合上了双眼。
7夜鸟子,焦急不已。
——怎么会……为什么……
当位于鞍马山的三桥,泣不成声地大叫之际,在新平安馆饭店的大厅里,夜鸟子也压抑着想放声叫骂「怎么会……为什么……」的心情。
派出去办事的二桥和荒木,过了预定的时间仍然不见踪影。
驹子和久远轮流使用手机,试图与他们取得连络,但似乎也无法顺利接通。只是去拿寄放在那儿的刀而已,这事连小孩都做得到。但那两人怎会还没回来!?夜鸟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令她如此焦躁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跟平常一样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三桥就坐在她的身旁。
因为三桥根本还没回来,所以这当然不是本人,她的鼻头显得有些泛黑。
幻化成她模样的,是那只狂妄至极的臭狐狸式神——贵人。
回到饭店之后,牠便占领了大厅的长椅,以三桥的姿态呈大字形睡起了午觉。
而且流口水、打鼾、还露出肚皮来,驹子实在看不下去而把牠叫醒。
「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贵人打着大大的呵欠,厚脸皮地说道。
夜鸟子揪住牠的衣领,想朝那黑色的鼻头挥拳揍下,却被久远制止了。毕竟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殴打同学实在不太妙,搞不好这么一来会被禁止外出。夜鸟子对这点也心知肚明,恐怕连贵人也都是因为心里有数,才会待在这里等的。他们其实都清楚得很。
清楚是清楚,但这仍无法使夜鸟子静下心来,反而令她更加焦躁了。
「大婶,再那么生气皱纹会变多喔!」
贵人一副三桥的脸蛋,令夜鸟子更想掐住牠的脖子,她紧握双拳忍耐着,说服自己现在没空跟这死小鬼瞎搅和。
夜鸟子展开紧握的双拳,两手的手掌上写有「前」、「后」一对文字。
她获得了新的式神,并且是原属于安倍晴明的,共有两只,战斗力应已十分充足了。
只要这两只式神充分发挥力量,别说人蛊,就算是跟蝴蝶也能来场势均力敌的对决吧!
但那也是在「充分」发挥力量的情况下。毕竟晴明的式神可不是初次接触者就能轻松驾驭的,光看眼前那只可恶的狐狸小鬼就知道了。
——自己还是需要能以手操作的武器。
但哪里能找到与一文字双刀匹敌的武器?
要是青龙所居住的贺茂川,一如往昔地川流不息,那倒还有迹可循。
夜鸟子咬着唇抬起头来,视线偶然停留在贴于墙面的一张寺院照片上。色泽鲜艳的枫叶后方,耸立着京都最为著名的一座寺院。
一看到那张照片,夜鸟子感到自己的嘴角稍稍上扬了。
「话说回来,那儿还有另一只龙在呀!」
夜鸟子如此低语后站了起来。久远则是目不转晴地盯着大厅的电视看,画面中正播报昨晚的事故现场。
「不用等三桥跟荒木了。吾去找代用的刀,走了。」
「去哪儿?现在要去爬鞍马山吗?」
久远背起驹子的大型侧背包,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放心,那儿的舞台还没有鞍马山来得高。」
夜鸟子对着「清水寺之秋」的观光海报扬了扬下巴。
在驹子把水手服下的衣服换成「糖醋排骨」的蓝色战斗服时,久远也着手完成了几件事。他发简讯给三桥及荒木,在柜台留言给荒木,并提出驱鬼大队小组的四人,要跟驹子的堂姊桂木阳共进晚餐的假申请,甚至查好了前往清水寺的路线。
八坂神社前的四条通和东大路通,由于昨晚的事故仍未完全收拾完毕,造成单行道大塞车。要绕过那里的话就无法搭公交车了,只能从三条车站乘坐京阪线抵达五条车站,再从车站步行过去。
他们从五条通和东大路通的十字路口定上了五条坡,随着愈接近清水寺。特产店和小吃店也增加了,混合着线香的香气,传来各式各样食物的味道。
这段坡道的南方一带被称之为鸟边野,是自古以来有着鸟葬和风葬习俗的弃尸场,脚下埋的便是成千上万被鸟儿啃剩的人骨。
证据之一便是敌方指定的交易场所「六道」,其地名正是由骷髅的读音演变而来。(译注:「六道」读音ROKUDOU、「骷髅」读音DOKURO。)
夜鸟子突然想到,要是告诉驹子和久远这件事,两人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她终究没说出口。反正以后总有一天,这两人就算不想知道也得面对的。
驹子跟久远在下鸭神社旁吃的什么「土耳其饭」,只是盛上肉打个蛋的料理,可能吃不饱吧,两人途中一直盯着京叶子的试吃摊看。
「有时间看吃的东西,不如快找刀吧。够坚固的话就算是便宜货也不打紧。」
往昔在大小战役之后,路边总是有卖的。这里这么多家店,夜鸟子估计一、两把太刀必能轻易到手。
「人婶,这话真是爱说笑。这里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哪,就算真的有卖好了,也不是高中生随便能买得起的啊!」
三桥模样的贵人擅自跟来,嗤之以鼻地笑道。这下连久远也跟着点头了。
「模造刀的话,这边的特产店大概卖个五万圆吧!」
「要把小命葬送在一把钝刀上,还不如买把木刀算了。」夜鸟子放话。
仔细一看,正如久远所说的,店铺的壁垒间也装饰了许多商品。玩具刀和假发髻,跟写了「诚」字的轻薄短外褂放在一起。
「大婶,伞比刀还来得有用吧?今晚好像会下雨呢!」
正当夜鸟子举起手,打算先让贵人闭嘴时……
「你们看,那家店的柜台旁有好多木刀喔!」
驹子所指的前方,有个像大垃圾桶般的藤制桶,其中混杂着许多模造刀,还随便扔了几把木刀和手杖在里头。
夜鸟子无视于周遭大批的游客,站在。清水烧展示区前,一一挥舞着从桶子里取出的木刀。(译注:「清水烧」,京都特有的陶瓷艺品。)
店员也相当困扰地盯着她看。但那些人不可能知道,这事儿可是牵扯到他们的性命安全。夜鸟子像对店员宣言「敢过来吾就砍了你」似的瞪了回去。
「就这个吧!夜鸟子将选好的两把木刀递到久远手上。
上面贴了「赤樫警视」和「枇杷示现」的标签。前面两字是木头的种类吧,后面两个字就不知道意思了。当久远确认标价时,眼睛睁得老大。
「三千八百圆跟……呜哇,一万八千八百圆……」
「枇把好贵~不行不行不行,超过预算了!」驹子也跟着皱起脸来。
「你们要因为舍不得花钱而赔上小命吗!」夜鸟子不由得放声大喝。
「说是这么说,可是每个人的零用钱也只有一万元啊……」
久远和驹子现在身上的钱,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多圆。夜鸟子百般不情愿地朝「白樫柳生」伸出手。但,却被另一只嫩白柔滑的手给制止了。
「真没办法。这儿就交给我吧!」
伪三桥随手从胸前的山谷取出一叠一万圆钞票,大约有三十万吧。把两万两千六百圆杀价成两万圆之后,贵人迅速地结好帐,以「安倍晴明粉丝俱乐部」之名领取了发票。
「刚才那些该不会是树叶吧……?」
久远登上通往清水寺的石阶,回头望向贵人。
「小哥,可别说些引人误会的话呀。钱要多少有多少,区区一张印上五芒星的纸,多得是好施主肯花七百圆买呢!」
「喂,那不是在说吾吗?」
夜鸟子从后方用木刀「咚咚」敲了敲贵人的肩膀。
「不是啦,不如说,为了大婶花钱,主人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的啊!再怎么说,大婶都是最后……啊、痛!」
夜鸟子用木刀狠狠抽了一下贵人的屁股,止住牠的话匣子。
「小狐,如果想再活个千年的话,就别在那儿多嘴多舌!」
「是、是……」贵人揉着三桥浑圆的屁股回声应道。
眼前坡道上方就是朱红色的仁王门与三重塔,清水寺就在前方。
「布置得还真华丽啊!」抬头望着山门的驹子,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什么话,这样才显得雅致啊!京城的寺院本来就是色彩鲜艳的?门那一端毕竟是属于极乐净土的『标准』世界。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主题乐园啦,只要想象成是为了抛开日常烦忧而特意营造的风景,就不难理解了。」
久远和驹子似乎能理解贵人这样的解说,夜鸟子虽然不知什么是「主题乐园」,仍佯装听懂的样子,说了声「没错,就是这样。」
「话说回来,来清水寺要做什么啊?」久远忽然想起似地问道。
到这里一路上难道都没有想过这点吗?这男人实在是……真搞不懂这家伙究竟是天才还是蠢材。夜鸟子无言以对。
「要到音羽瀑布洗涤这把木刀,充当急用的圣刀。哎,不过效果也仅限沾湿的期间内而已,至少能对鬼造成伤害。」
穿越仁王门及几座厅堂,他们抵达中门,前方就是本堂了。
「刚才木刀的钱让你垫了,所以这边由我请客吧!这样就一笔勾销啦!」
无视于贵人那两万圆就这么被三百圆抵销掉而充满怨气的视线,驹子一起付了包括贵人三人份的参观费。
「只是浇点水就得花上九百圆,好像很不划算耶。」
夜鸟子对带着一脸难解神情的驹子娓娓而谈。
「虽然形式上较小,但这儿跟贺茂川同样,都有受到青龙的庇护。这座寺院便是为了守护那泉水才兴建的,因此被称为清水寺。」
「喔~原来是这样啊,有夜鸟子跟贵人在,就不需要导游了呢!」
被视为跟贵人同等这点今夜鸟子心生不悦,不过驹子根本没放在心上。
「啊,说到这儿,清水寺明明是寺院,里面却有个神社呢……缘结神社。记得是在本堂的里侧,要不要顺道过去看看?」
驹子用握着木刀的手推了推久远的腹侧,并望向清水舞台著名的本堂。
「看来,妳还是先放弃的好。」
夜鸟子的目光在本堂大屋顶所描绘出的优雅曲线之上,捕捉到两个人影。
夕阳之下,一个身形独臂,另一个是名全裸的女子。
「呵呵,非但没刀,也用不了式神,真是令人伤透脑筋哪。」
夜鸟子如此若无其事般地说着,并解开了马尾。
9驹子,立于舞台。
驹子虽然感到不安,却没有一丝害怕,她对意外冷静的自己也感到惊讶。
——对喔,姑且不论还没过水的木刀,现在也用不了式神……
夜鸟子打算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境呢?
驹子想提出疑问,但现在已不容她插嘴。因为,自己的口中正接二连三地发出夜鸟子所下的指令。
「久远,吾会负责拖住敌人,你乘隙跑去音羽瀑布,洗净木刀后就在那儿等着平吾之后会过去。」
夜鸟子凝视着大屋顶上的两道人影,一面将两把木刀推给了久远,并将驹子的背包从久远肩上抢了过去。
「小哥,舞台的里侧有道石阶,你就从那儿下去吧!」
贵人轻轻拍了拍久远的屁股,他便往清水舞台奔去。
「我也来帮点忙吧?」
「也是。那你就帮忙清理一下吧,瞧瞧那儿。」
夜鸟子将脸转向久远奔去的方向。离关门时间已经不到三十分钟,还有许多观光客仍停留在舞台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皆悠闲自在地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城镇景致。
「大婶,要在那儿开战哪?可别把这儿弄坏了,那可是世界文化遗产哪。」
「关于这点,你去拜托茨木如何?」
夜鸟子冷笑着戳戳贵人的头,并徐徐往舞台的方向迈开脚步。
「……别开玩笑了。」听见后方的贵人发着牢骚,其后——
「嗷、嗷、嗷——」狐狸尖锐的叫声,三度响起。
终于能够开口的驹子,小声朝夜鸟子问道:
「喂,连式神都召唤不了,是怎么回事啊?」
——看到人蛊的身影就表示,蝴蝶在这附近的可能性也相当高。召唤的式神要是在战斗中临阵倒戈,咱们是敌不过的。
她只能在脑海中听见夜鸟子的声音。对话中的驹子,看起来就像边走边讲手机吧!
「那晴明的式神呢?」
——那个要用起来还挺麻烦的。现在不可能。
「受不了,为什么敌人会在这里?现在才五点半耶,离八点还久得很,而且,这里也不是六道啊!」
——跟鬼讲人的道理,是说不通的啊!
当夜鸟子毫无修饰的答案结束同时,后方传来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嘈杂的声响出自抱着摄影机和麦克风,约二十人左右的团体。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奇怪的一行人瞬间冲过睁大了双眼的驹子身旁。
到了舞台之上,一名看来像是助导的中年男子,正大声嚷嚷着将观光客赶了出去。
看来是从太秦电影村来的摄影队。
观光客或许受到助导那无比的气势所震慑,也或许跟京都的景色相比,反而对电影拍摄涌起了好奇心。大家毫无异议地往舞台后方退去,兴致勃勃地遥望着。其中大半人士皆手持相机,迫不及待地等候。
啊~大家是在等艺人出现吧,会是谁呢?
驹子想象过许多不同的偶像,但全都猜错了。被摄影队推了出去、站到舞台中央的上是夜鸟子,也就是驹子本人。
强烈的灯光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相机的闪光灯投来刺眼的光线。
「不会吧~为什么~!?」
在聚光灯中驹子眼前一片昏白,呆然伫立原地。
——连妳都被唬住那还得了?这些家伙,全是狐狸啊!
被夜鸟子这么一说,她才定睛细看,摄影团队全员的鼻头,确实部有些发黑。
「真的耶……吶,哪个是真正的贵人?」
——那家伙去追久远了。别管那种小事,要开始啦!
开始什么?回答浮现于驹子脑中疑惑的,不是夜鸟子。
「Actionon!」
随着电影导演响彻舞台的指令,驹子也将身体交给了夜鸟子。
因为夜岛子的目光已锁定了在大屋顶上跳跃的一名人影。
是茨木!!牠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驹子逼近。
牠身体呈直线,右臂在上方高速回转的模样,有如一架战斗直升机。
然而夜鸟子的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单臂的茨木袭击而来。
夜鸟子的右脚扫过地面,朝后一退,摆出侧身的架势。
同时,驹子感到茨木右手掀起的风压,扫过了她的鼻尖。
「呜嘎啊!!」
放声惨叫并滚落在地的是茨木。牠连忙站起身来,颤抖着别过头去。脸上浮现了吓破胆似的惊愕神情。
仔细一看,牠的右手正压于头侧。其中血流如注,顺着右手手肘处啪嗒啪嗒地滴落于舞台上。
方才跌落之处,出现了一滩血渍。在那之中的是茨木的右耳。
「呿,太轻了吗?」夜鸟子的咂嘴声淹没在观众们的拍手与喝采声里。
夜鸟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某种物体。那东西有着奇妙的形状,也不知其名。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是能瞬间把茨木的耳朵从头部切下的武器。
——那是什么?
驹子还未看清那物体,茨木的右手已快一步挥舞着∞形,猛冲而来。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劈裂任何物体的茨木之手,却被夜鸟子的武器简简单单给挡了下来。
「俺的手!把俺的手还来!」
听茨木大声叫嚷着,驹子终于意识到夜鸟子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了。
是左臂!!是原本放在驹子侧背包里的茨木左臂。夜鸟子双手握住上臂,不断挥舞着千她踩着舞蹈般的步伐,忽左忽右地抵御着茨木的凶刀,而每一次的动作,都使得后台响起了欢呼。
但除了冷不防给茨木的初次一击之外,夜鸟子她明显站在防御那方,形势不妙。
体格也有所不同,即便是同样的武器,每一击的力道都有压倒性的差异。那差距正逐渐累积,夜鸟子作为武器的茨木左手,五指之中已失去了外侧的两指。手臂整体的肉被削去,各处可见白色的物体露出。在这种状态下就算用以攻击,也无法再对茨木的身体造成伤害了吧?
夜鸟子背对舞台的栏杆,逐步往侧边移动。但那也到了尽头,最后终于被逼至舞台的角落,后台随之传来阵阵的叹息声。
夜鸟子往下方瞄了一眼,驹子不禁头晕目眩。高度至少有十公尺,从她就读的高中的四层楼新校舍顶楼往了望去,还远不及这样的高度。
「茨木啊,这么想讨回这只手?那就尽管收下吧!」
夜鸟子将茨木的左臂高高往上一抛,牠的视线便追向了那只手。
——原来如此!夜鸟子是打算用八咫飞离这里。
闪过这想法之后,驹子又想起无法使用式神一事。要是在飞行中被解除法术,大概就真的会出现「完」或「TheEnd」的字幕了。
那到底该怎么办哪……当她几乎大叫出声的瞬间,背后感受到一阵强风。
「不会吧……」驹子的身体往后坠落,夜鸟子跳了下去。
映在驹子眼中的是立于栏杆上茨木的细长身影、从后台探出的许多面孔、以及同步闪烁的相机闪光灯。驹子耳中听到了尖叫声,她实在分不清那是观众叫的,抑或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背部触及柔软的物体,包裹住驹子全身,甚至连扑向轻飘飘羽毛被时的冲击感也没有。
接住驹子身体的是一层层叠起的数根金色大尾巴……
瞬间看起来像是如此,但当她站起身来,那东西却又消失无踪了。而从驹子身体下爬出来的是晕头转向的贵人。
「久远!木刀,快把木刀拿过来!」
夜鸟子望着舞台上,边朝音羽瀑布的方向冲了下去。
眼前的久远正奔跑而来,手中拿着两把木刀。
此时,夜鸟子的面前降下了一道人影,背部直击地面。
男子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是茨木。
不知是怎么接上去的,支离破碎的手臂,正垂挂于牠左肩之上。
夜鸟子止住了脚步。茨木再度面向她,先缓缓地转了转左臂,确认状况后,连同右臂一起展开高速回转。
茨木左右摇晃着身体,毫无迟疑地逐渐缩短与夜鸟子之间的距离。
夜鸟子也随着牠的前进,一步步往后退。但后方就是支撑舞台的粗柱,她已无处可逃。
茨木就像一名侧投的投手,右臂猛力朝她的侧面挥来。横扫而王的是牠如橡皮筋般伸长的整截右臂。
夜鸟子匍匐在地避开了这记攻击。茨木的右臂划落驹子一小撮头发,砍断两根舞台梁柱后,又有如溜溜球般返回原处。
茨木再度回转着双臂,试图缩短距离。这次牠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迟迟不下手攻击。眼神就像只小猫,正玩弄着毫无抵抗力的小动物,愉悦地盯着夜鸟子。
这时随着咻的一声,肉类烧焦的臭气扑鼻。
「烫!」突然茨木放声惨叫。
牠的腹侧多了把木刀,一股热气弥漫而起。
茨木转头后望,瞥见久远正跌坐在牠脚边的身影。
「久远!木刀拿来!夜」鸟子怒喝。
久远横向一跃,刚站起身便把另一支木刀往声音的方向投去。
暮色之中,木刀一圈圈地描绘着圆形的轨迹,飞过茨木头顶。
夜鸟子伸出了手,但在空中接住木刀的,是另一名女子的手。
紧握住木刀的白皙玉手,飘起了阵阵烧焦的白烟。
不过,人蛊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吧?在夜鸟子的眼中看来,她的眉头连皱也没皱一下。
10久远,飞。/驹子,跑。
久远的耳朵,听到了啪唰一声清脆的声响。
一看之下,才知道他拚命丢了出去的木刀,已凄凉地在人蛊的手中折成两半。
人蛊的手猛力一挥,刀柄掉落地面,但刀身似乎黏在牠的手上无法取下。或许融化的肉贴着木刀愈合了吧?
眼前的茨木正不断挣扎着。久远使出浑身力量猛力剌去的木刀,连下手的他都感到惊讶,准确地从背部贯穿至腹部。
茨木为了要拔出木刀,正胡乱扭动着上半身。但或许因为角度正好从下往上贯穿,也或许多亏了音羽瀑布那不可思议的泉水,牠似乎无法使力。只能高声呻吟着,无法轻易拔出木刀。
怎么样?尝到苦头了吧!久远想出声说出这句话,但却开不了口。
在敌人受到木刀干扰时,得乘胜追击才行。据夜鸟子所言,显著功效仅限于浸湿的时候。而且事先准备好的两把木刀,都在交给夜鸟子之前就不能用了。一把在茨木的腹部,另一把则被人蛊硬生生折断了。
但是,夜鸟子应该有什么想法才对,可能会在这儿用上新的式神。
——告诉我,妳会怎么行动?我该采取什么行动?下指令吧!
久远满怀期待地望着夜鸟子,刚好与她眼神相会。
「快逃,久远!」
夜鸟子如此叫道,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咦?喂?这、这就是新的指令吗……
久远慌慌张张地想要逃跑,然而上臂却被猛力抓住。抓着他的是缺了小指和无名指,只有三只指头的左手,也就是腹部中了木刀的茨木。
「等等啊,小子。在俺肚子上刺进这种东西,却连声招呼也没打,想去哪儿啊?」
被抓住的手几乎快被折断了。他差点大叫出声。不过,久远无法开口是有原因的,还没,再过一会儿。
茨木瘦骨嶙峋的脸凑近久远的脸旁。茨木的气息酸到令人难以忍受,而且黏呼呼地直扑他的脸,久远实在快吐出来了。
久远没吐出来,而是将含在口中的水喷向茨木的脸。
「呜嘎啊啊!」茨木捂住眼睛,脸部逐渐红肿胀大。
茨木放开抓住他的手。久远想逃,但腰一软又跌坐在地,所以手脚并用地拚命爬着逃离。
久远嘴中所含的是音羽瀑布的泉水。原本他也没打算喷在茨木脸上,只是想在木刀干燥时,多少能有点用处才这么做的。
后方响起野兽般的哀号声。转头一望,茨木正以骇人的速度挥舞着牠的手臂。其中一只手朝久远的身旁飕飕飞来。
久远在地上滑了一跤。匍匐在地,同时,背上一阵狂风扫过。
那阵风的目标是支撑清水舞台的粗柱底盘,茨木的手穿过那当中。
叽唰………………喀唰…………嘎唰、啪唰唰唰唰……
头上响起了吱嘎作响的巨大声音。听在久远耳中,有如死神的窃笑。
抬头仰望的久远眼中,看见了崩塌的清水舞台。几十根巨木发出巨响,从自己上方倾倒而下的光景,看起来宛如电影的慢动作镜头。
「哈哈……这是开玩笑的吧?」久远笑着,现在也只能笑了。
他的两脚发软,就算现在拔腿就跑,也不可能来得及了。
「抱歉,驹子……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京都了。」
久远如祈祷般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此时他的背后,又是一阵强风扫过。
他的身体直往后溜,接着突然被带到了空中。
——啊啊~看来,有使者从天国来迎接我了。
不过,这天使还真是粗鲁耶……
久远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之后,听见了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声响,是清水舞台崩塌的声音吧?想看看这世界最后一眼的久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脚下尘土飞扬,在那之中,他看到没有舞台的清水寺。
在寺院周边,竟有几十只乌鸦飞舞着。
久远在山棱线后的夕阳余晖下,飞在半空中。
「AreyouOK——?还好吧?」从头上传来了说话声。
抬头一看,上半身赤裸的黝黑男子,脸上正挂着亲切的笑容。
他背上长着一对如乌鸦般漆黑的羽翼,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天使。
「Yahyes……」久远光是这样应声,就得卯足全力了。
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久远感到这奇妙的男子并非敌人,也是因为对方似乎哪里有点像荒木,就只因为这原因。
得知自己获救之后,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驹子的安危。
「喂,帮忙找一下,穿水手服的Superrirl!doyouunderstand?mygirlfriend啦!喂,你听不听得懂日语啊?」
久远这么叫道,睁大了眼,往下搜寻驹子的身影。
《
当久远在空中飞舞时,驹子正在地面的小径中拚了命地奔逃。
「如果只是要逃跑,那由妳来还比较快。」听夜鸟子这么说,驹子接过了任务。
她出了清水寺后约跑了一百公尺。避开了人潮众多的参道,另一旁是能看见广大墓地的道路。驹子对这里是哪儿、会通往何处去一无所知。
茨木正追在驹子身后。腹部的木刀穿刺而出,但却有如跳跃般奔跑着。两手还咻咻作响地不停旋转,不断使出猛烈攻击。
现在并没看到人蛊的身影,看来似乎没有继续追来,而且现在茨木的攻击频频失误,这两点算是她现在仅有的优势。
这时茨木的眼睛由于被久远喷水的关系,几乎是看不见的,这正是牠攻击失误的原因。但驹子与夜鸟子根本无从想象这一点。
只要自己逃跑,茨木就会追过来。这么一来,久远就能逃得掉了,她们心中就只有这个想法,所以才会从那里逃开。
在起跑后没多久,驹子就眼见清水舞台发出巨大声响随之崩塌,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茨木紧追而来,她只能相信久远平安无事,继续跑着。
大约跑了三百公尺时,茨木的脚程渐趋缓慢,与驹子之间的距离也逐渐拉开。刺在腹侧的木刀果然有影响。
——这样下去没问题的。只要逃离这里,总会有办法的。
正当她这么想时,突然看到出现在前方的人影,驹子愕然停下了脚步。
——骗人?为什么会在我面前啊?
眼前的全裸女子正是人蛊。原本应该是在后方的人蛊,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前方。
「交给吾!」如此叫道,夜鸟子一把脱下了水手服。
驹子知道了,夜鸟子打算不计后果,召唤阿修罗出场。但从背上蹦出的两对蜘蛛脚,要是被蝴蝶所操控,便等于无处可逃,从后面被刺中头部就完蛋了。不过如今也无计可施了,驹子也深知这一点。
「既然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啊啊,正是如此。」
驹子和夜鸟子以同一张嘴交换了简短的对话,两人瞬间便有所觉悟。
人蛊和茨木,正从前后方缓缓迫近,正当此刻——
「师父,让您久等了!!」从头上传来了三桥温吞的声音。
抬头一望,三桥正被一名背上长了翅膀的壮男横抱着,飞在半空中。
在她左右的是两名持着无鞘太刀的男子,荒木的身影也出现在后方。
「刀,把吾的刀扔下来!夜鸟子凛凛的叫声回荡在夜空中。
两把刀从空中落了下来,仿佛划开黑云嵌入地面的两道光芒。
有如指向天际般,夜鸟子将双手高高举起。
当那两道光芒吸至她的手中,夜鸟子左右双手便已握住了双刀。
但应该屹立于头上的两把刀,却又突然消失。
接着唐突地在夜鸟子的左右两侧出现。
在下一瞬间,「唰」一声,身旁响起划过空气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就连在旁看着这一切的驹子,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抱着三桥飞在空中的壮男,大声吆喝道:
「需要帮手吗……」「免了!」
夜鸟子毫不迟疑地答道,双手展开呈八字形,朝茨木直驰而去。
茨木似乎对她的动作有所反应,手有如想挟持夜鸟子般,从左右两侧飞来。
夜鸟子,仍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茨木的手看起来就像穿过了夜鸟子的身体。但,下一刻……
从茨木的肩头喷出血来,被斩断的两只手臂滚落于路旁。
——我、我说啊、这个……这是什么……驹子的心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疑问。
或许是听不见她的声音?夜鸟子完全没搭理她。
驹子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夜鸟子的架势已有所改变。
刀锋看似触及地面的两把刀,现在却交叉于她的胸前,位于双肩之上。
「救命啊~」眼见茨木马上转身,逃之夭夭。
——十二公尺,五步,立刻就能追上了。
当驹子如此确信时,只听见「霹」一声。
接着,夜鸟子追向茨木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架势也再度改变。
这次,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左右将刀身一横。
在夜鸟子停下脚步之后,茨木又移动了三、四步,然后停止前进。
——喂,为什么啊……好机会耶!
驹子实在不明白夜鸟子为何放弃追击,以及茨木突然停下脚步的原因。
夜鸟子似乎也没有回答的意思。不过,接下来茨木便解开了她的疑惑。
先是上半身从身体崩落,接着,头从躯体上滚了下来。
确认过之后,夜鸟子马上又回过头去。
驹子看到了从民家屋顶上跳跃而去的人蛊身影。
「不追上去吗?」「抱歉,吾失策了。」
夜鸟子这么一说,驹子这才注意到,右边的脚踝传来一阵钝痛。可能由于刚才猛然停下脚步,有些扭到脚了。长年接触田径运动的驹子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完全痊愈要花上五天吧,明天早上起来一定会肿到不行。」
「抱歉。吾也真是的,久未接触这两把刀,似乎太过心急了。」
这可能是夜鸟子第一次开口道歉,而且还说了两次。
双刀在手,竟使她如此忘我且情绪高昂?
对夜鸟子而言,或许这是一对有特殊意义的刀也说不定。
「没关系啦,这种小伤我已经习惯了。」
驹子感受到夜鸟子平易近人的一面,因而松了口气。不过,就在那之后……
「咦?什么?妳做什么啦……」驹子不禁大叫出声。
因为,夜鸟子突然将左右双刀的刀锋,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无视于惊慌失措的驹子,夜鸟子将刀交叉于胸前,而后缓慢地收入两边袖口,两把太刀忽消失无踪。
「这是什么啊……」驹子三度问了同样的问题。
夜鸟子将两手举至面前,上臂的内侧增加了新的刺青。
右臂写着「左」,左臂则是「右」。
「刚才的刀,名为右一文字、左一文字,虽是对钝刀,倒也意外实用。」
夜鸟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一般,意气风发地微笑着。
「这样前后左右都到齐了耶……好像准备好万全之计一样。」
驹子「唉~」地叹了口气,并抬头望向天空。
久远、三桥、荒木,以及许多天狗们的笑容,在她的面前从天而降。
第四章六道五条大桥四条河原
1驹子,侧头思索。
当驹子穿上水手服、重新绑好马尾的时候,全员都到齐了。身边更久远,眼前站着三桥与荒木,在他们后方的是一大群天狗,而在更后方可看到鸟边野的广大墓地。
从清水寺的方向传来了巡逻车与救护车的警铃声。
时间已过了晚上六点,太阳早已西沉。
在三条京阪车站跟三桥等人分开时,记得是早上九点半左右。半天不到,驹子却觉得好像已经几年不见了一样。而且这感动的重逢场所,偏偏还是晚上的墓地,令她有重返人世之感。
四个人的模样都相当夸张。三桥跟荒木的身上全是擦伤,制服脏乱不堪。他们一定也遇上不得了的遭遇吧?不过,幸亏两人都平安归来。
「驹子,妳没事吧?」按照惯例,久远马上又开始为驹子操心了。
「你啊——才是那个最有事的啦。」荒木则是马上又开始吐槽。
一点也没错,久远身体前后都沾满泥泞,长裤的膝盖破了个洞,鼻子和脸颊也擦伤了。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啊?简直像在地面游过蛙式一样。驹子一边想象着那蠢样,一边强忍住笑意。
「脚啦,妳的脚!」被久远这么一说,驹子才惊慌起来。咦?怎么被发现的?
「啊啊,没事,没事的。」她作势往上一跳,却在着地的瞬间感到一阵刺痛。
糟糕……脸好像皱了一下。驹子意识到这点时,是因为久远脱掉被弄脏的上衣,说了声「来」,并将背转向了她。久远的背在她面前慢慢低了下来,仔细看,肩膀还真宽呢……驹子不由得心跳加速。
「咦——不好意思啦……」
嘴上是这么说着,却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轻抚着久远的背部,驹子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在三桥等人面前毕竟还是有所顾虑,但她真的很想紧抱住久远的肩。
「反正,今晚就得借用久远的背,总得先适应一下吧!」夜鸟子突然插嘴。
「这话什么意思?」久远利落地站起身来面向她。
——都是妳说些多余的话,Q才站起来的!想想办法啊!
我想要背背的说——!驹子在心中暗骂夜鸟子。
「不、没事,是男人就别尽在意这些小事啦!」
夜鸟子拍了拍久远的肩,他虽然感到疑惑,却还是再一次蹲了下去。
——背背、背背!驹子心中雀跃不已。不过,嘴里说出的却是……
「Q,抱歉喔——」她努力装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把手环上久远的脖子。
久远的背不只宽,还很暖和,充满着驹子喜爱的味道。
她好喜欢,几乎想拿油性签字笔写上「驹子的」。
久远站了起来,开始下坡朝五条车站的方向走去。他想找间药妆店,买些运动冷却喷雾和包扎用绷带治疗驹子的脚。
驹子把脸颊贴在久远肩上,赏味着这小小幸福。特地凑上来盯着她恍神表情的是三桥呻
「桂木同学,妳肚子饿不饿呀?」她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连荒木也配合驹子的角度侧头走着。
「其实班长跟我从用过式神之后就一直饿到不行呢!」
——等一下!用过式神?也就是说跟鬼战斗过了吗……
驹子沉醉在幸福中的氛围瞬间一吹而散。但从她嘴巴脱口而出的却是:
「喂!你让这两个家伙做了些什么!?」夜鸟子的怒吼声。
夜鸟子蹙眉瞪向虚空坊。说到虚空坊,他正边走边换着衣服,大型羽翼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正从皱巴巴的红色T恤中钻出头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听说是夜鸟子派来的,就想稍微试试他们的能耐。因为俺根本没想到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高中生哪。只不过,妳身边尽是些稀奇的人名啊,不论是蜜蜂也好乱雅也好……」
虚空坊的话在这儿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久远的脸。
「少说些无聊话了。」这次夜鸟子的声音确实产生了抑制效果。
所以反而比刚才怒吼时,还多了份不留余地的魄力。
「啊、啊啊,俺也没那么不识趣啦。话说回来,在这之后妳有什么打算?」
虚空坊带着有些抽筋的笑容朝夜鸟子问道。不过,回答他的人却是三桥。
「去便宜又能吃饱饱,还可以慢慢聊天的店吧,KOKUBO先生☆」
三桥以让虚空坊几乎要向前倒的力道,抱住虚空坊的背。她从后方环住了虚空坊的腰,两人步履蹒跚地走着。那模样还真是奇怪,看起来就像感情很好的父女,可是……只不过……驹子心想:
三桥在与人类以外的生物相处方面可说是天才,而身为人类的女性,也拥有绝对的魅力,但本人却毫无自觉,令人不知道该不该羡慕。这对三桥而言是幸或不幸,驹子实在不太清楚。
「那我们就去河原町的「CooZou!』吧!」虚空坊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冲劲十足。
「大吃一顿,?那是啥?」荒木停下脚步,眼神闪闪发光地反问道。(译注:「CooZou!」=「食うぞ!」,大吃一顿。)
「是吃到饱的KTV,那里的包厢隔音设备不错,从老歌到最新的J-pop都一应俱全喔,点歌系统也很好上手!」
「喔喔!」高兴大叫的就只有荒木一个人,那声音也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所掩盖。
原本高兴地拨电话预约KTV的虚空坊,表情突然显得有些忧虑。
「……十月听见六道的迎钟声也太诡异了吧,聚集亡灵们打算做什么?」
「谁知道呢?聚成兵作为阻碍,或吃了牠们吧!不论哪一点,都尽是些麻烦事啊!」
对屏息以待的虚空坊,夜鸟子一如往常嗤之以鼻。
「师父,六道的迎钟是什么啊?」三桥从虚空坊的背后探出脸来。
「原本为了迎接祖先之灵,人们会在盂盆兰节击钟。在这个季节敲响钟声,汇集而来的应该全是些鬼或恶灵吧,蝴蝶实在是太乱来了。」
发过牢骚之后,夜鸟子马上又愉悦地出声笑道。
当他们看见五条车站的入口时,原本络绎不绝跟在身后的乌鸦天狗们也消失无踪。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驹子完全没注意到。
搭乘京阪电车从五条移动到四条,在正好路过的站前药局买了冷却喷雾和绷带。她踏起治疗过的脚,往虚空坊推荐的「CooZou!」前进。
不过,虚空坊与三桥两人,在途中的四条大桥便与他们道别。
在分别行动前,夜鸟子和虚空坊之间曾有过一段奇妙的对话。这段对话始于渡桥前往河原町的方向时,夜鸟子在拥挤喧闹的人潮中,唐突地向虚空坊说道:
「话说虚空坊啊,你什么时候成了『KOKUBO先生』的啊?夜鸟子不经意地问着。
「是啊,来清水的途中跟蜜蜂聊了很多。这可说来话长了,妳要听吗?」
「不、免了,乌鸦天狗们怎么样了?回到牠们的山上了吗?」
「妳得感谢音羽山的那群家伙啊,要是没有牠们通报,我们根本来不及的啊!」
「是吗?那就当欠牠们一次人情啦。吶,虚空坊……」
夜鸟子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河面。
「得好好送来客一程,盛大点哪。」夜鸟子有如自语般低声说道。
「真是的,连妳也胡说八道起来了。」虚空坊小声嘟哝着回应。
「原本想到这点的可是你的朋友啊……」夜鸟子哼笑了几声。
「那小子喜欢上妳,和讨厌妳的原因,俺似乎能理解啦!」
语罢,虚空坊也嘎嘎笑着回应。谈完之后,他们便马上兵分两路。
两人间的对话就只有这些,驹子完全听不懂话中的含意。
顺道一提,三桥随虚空坊离开的理由则是:
「三桥,妳就跟虚空坊走吧,反正在战斗中也派不上用场了。今晚绝对别召唤玉跟虎,吾之后会再以电话连络,妳就在那儿待命吧!」是因为被师父夜鸟子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以及——
「蜜蜂,俺带妳去瞧瞧没人看过的好东西。」虚空坊提出邀约。
穿着水手服的三桥,与怎么看都像个可疑大叔的虚空坊挽起手来,说句「那么,请好好加油。」并挥了挥手,消失在宾馆街的那头。
驹子等人所能做的就只有呆滞地朝两人挥手回应而已。
在大型KTV「CooZou!」里,从拉面到点心、寿司、天妇罗、茶泡饭、烧肉等,一律吃到饱。两小时内吃吃唱唱,含卡拉OK的费用,一人只花四千圆。
但是发生问题了!荒木在昨天帮驹子买御饭团时,几乎花光了一万圆的零用钱/而驹子和久远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多圆。
唔哇,钱可能不太够耶!?焦急间……不知为何从久远的裤子后口袋中,出现了四张一万圆钞票,但久远本人却似乎毫无印象。
「你被贵人摸过屁股对吧?那只小狐可真机伶哪!」夜鸟子不禁窃笑着。
被带进卡拉OK包厢后,其中有两张三人座的沙发和一张长桌,以及最新型的卡拉OK设备。进入包厢没多久,荒木就拚命地吃喝起来,还独自引吭高歌。原本还以为可以从荒木那儿听到他们在鞍马山发生的事呢,这个状况完全出乎驹子意料之外。
——不过,荒木可真是个怪人啊!
他面对卡拉OK的画面随着节奏摇摆。驹子边用绷带固定脚踝,边望着荒木左右扭动屁股。
「我的恋情,熊熊燃烧,唷咿~☆」热情演唱着,只不过……
荒木的嘴里还吸着拉面,要怎么唱歌啊?再说,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再过不到一小时就要跟鬼作战了?
驹子歪着头观察荒木那不可思议的模样,嘴巴则向着久远。
久远轮流用筷子往驹子和自己的嘴里塞进寿司和烧卖。
——仔细想想,Q也好奇怪喔!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他却知道我想吃什么呢?而且这个人好像也完全没意识到,再过不久自己即将拚上性命与鬼作战。
……正当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荒木转过头来——
「你们还真奇怪耶,为什么能那么无所谓地共享一双筷子啊?我连跟老妈用同一双筷子都受不了。」
——你才比我们更、更、更奇怪呢!!!
驹子在心里这样想,但也同时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哎呀,反正我也常常吃驹子剩下的便当……」
「我也常喝掉Q没喝完的牛奶啊,不然也太浪费了吧?」
「现在时间宝贵,得先多吃点啊!很可能会用上式神不是吗?」
无视于驹子和久远的说词,荒木一口气吸光第五碗拉面,粗鲁地把海碗放在桌上。然后「呼!」地一声大大叹了口气。
「绝对很奇怪!!不觉得奇怪才是最奇怪的事!!Openyourheart!Please一!!Please——!!」开始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驹子心想。荒木想说的话,她多少能够理解;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要是夜鸟子又说了什么莫名奇妙的话该怎么办哪……
「说到这儿,荒木跟久远谁跑得比较快?」
啊,啊,果然又开始了,夜鸟子到底想说什么呢……
驹子在心中叹息着。不过,荒木仍满不在乎地回应夜鸟子。
「当然是久远啊,明明做什么都很难上手,不过却又都能活用自如。别看他这副德行,人家可是超人喔,最适合演上班族之类小角色的超人。」
「喔——这样啊,那就交给久远跑了。」
「交给我跑?」久远转过头来,嘴里还衔着筷子。
「抱歉哪,由于吾不够谨慎,才伤了驹子的脚。」
「啊啊,这样啊,也是啦。代替驹子跑吗?好,我知道了。」
久远为何答应得这么干脆……驹子实在无法理解。
「夜鸟子大人,那我呢?」荒木来到她身旁,恭候差遣。
「你也得跟着跑才行啊!」夜鸟子的嘴角浮现温和的笑。
「什~么嘛,结果还是要跑啊……」荒木夸张地将双手向上一摊。
「就跑到阳那儿吧!」夜鸟子用左脚,轻轻朝荒木的肩头一踹。
「喔、喔喔!!交给我吧,Please——!!」荒木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来。
「那么差不多该动身了。」夜鸟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脚还有些疼。不过,稍微跑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驹子仍将身体靠上久远再度缓缓降下的背。
2三桥,迷迷糊糊。
三桥望着身旁不断打起手机的虚空坊。
大概是为了解决夜鸟子的委托吧?感觉似乎相当棘手。虚空坊不断重复说着「不好意思」,朝看不见的对方频频点头致歉。那滑稽却又一心一意的模样,二桥实在感到万分可爱。
与驹子他们在四条大桥分手之后,虚空坊走向四条通略偏里侧、霓虹色调的宾馆街……三桥一边「咦咦?哎呀哎呀?」地看着「休息三千五百圆、住宿七千五百圆」的粉红色招牌,一边让不安与期待满溢心头。
不过,虚空坊牵着她的手所抵达的,却是在那栋建筑物旁似乎快要崩塌、满布铁锈的安全梯。三桥边「咦咦?哎呀哎呀?」地登上了阶梯。
屋顶没有上锁。从虚空坊毫不犹疑的态度看来,这里似乎是从城市起飞时,天狗们所使用的秘密飞行场。
还有一张看似从哪儿擅自借来、靠背已经坏掉的长椅。
虚空坊用从牛仔裤口袋拉出皱巴巴的红色印花手帕,使劲擦拭过长椅,并在座位上用指尖扫过之后,才以手示意请三桥坐下。
在那之后,他便一直像忙碌的业务员般,匆忙地打着电话。
——突然从后面被抓住胸部时,人家真的好害怕喔,KOKUBO先生。
三桥凝视着虚空坊面容深邃的侧脸,一边嘻嘻笑了起来,一边回想起白天发生的新鲜事。
原本虚空坊打算将取得夜鸟子双刀的三桥和荒木,送至离散山电铁最近的车站。据说当时,天狗收到了音羽山的伙伴来自清水寺的紧急情报。
「从里京都入侵的两只鬼,可能对潜入清水寺的夜鸟子进行奇袭。」
之后他们透过虚空坊的叙述得知了大概的事件内容。
天狗们立刻想将这个情报知会三桥与荒木。
不巧当时三桥正在稍远的地方敞着胸脯,于是一名机伶的乌鸦天狗,便想先跟荒木说明情况。
然而那只乌鸦天狗的母语是菲律宾话,虽然会说一点英语,日本语却完全不行。不过,在这紧急关头,想设法快点告知对方的那股热情依然不落人后。
于是误会产生了,感到危险的荒木,似乎打算召唤式神。这么一来,乌鸦天狗们反而感到性命有危险了。
再怎么说,荒木都是从鬼国平安生还,强得可怕……性急得可怕的男子。这么一名男子正试图召唤式神,况且还是夜鸟子的式神,要说不觉得危险才奇怪。所以他们决定暂缓说明,先进行压制。
误认为被天狗们袭击的荒木发出了惨叫,听到惨叫声的三桥误会更深了。她伸手想拿起刀。如果那只是普通的刀,又只是一个女孩子家,天狗们也还有开口劝说「没事、没事、小姐。」之类的余力吧?
但是在三桥身旁的可是被封印于鬼国,恶名昭彰的夜鸟子之刀。
的确,由于双刀拥有无须接触茨木身体,便可将其斩断的威力,于是天狗们当机立断将其夺下,那决定可说是正确无比。
虚空坊捂住三桥的嘴也是相同的道理。要是召唤出往昔被称作食人魔的「红狮子和蓝狮子」两只式神,他们肯定招架不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连看来沉着稳重的虚空坊也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慌了手脚吧!
「不好意思呀,三桥,事出突然,俺没法送妳到车站去啦!」
他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不过,似乎少了几句应有的解释。
「接下来可能有点儿粗鲁,先有心理准备吧,害伯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之后因为要飞上天空,基于体贴所以说出上述的话语。
接着天狗们开始脱下T恤,也是为了展翅飞翔。
救出久远、同时将双刀交给夜鸟子,都是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如果天狗们没有迅速采取行动,状况必然有所改变……
只要明白一切,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坚言语不通的生物和睦共处之节?经常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明明已经有许多次这样的经验,她仍为此惊慌失措。
也因此给虚空坊等人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在前往清水寺的途中了解情况之后,三桥对自己的轻率感到惭愧,打从心底向虚空坊陪不是。
「妳伸手拿刀时,俺都快吓死了啊!」
虚空坊发了句牢骚,便嘎嘎嘎嘎嘎地大笑起来。
造成误会的荒木,应该对自己的急性子更感羞愧吧!
「拜托啰,班长,千万别把这丢脸的事告诉桂木和久远,Please——!。」荒木像在天空中膜拜夕阳般,双手合十地说道。
从鞍马山到清水寺,空路是一直线的,移动时间花不到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之间,除了说明了这场骚动的原因,也从虚空坊那儿听到了几件事。例如:
虚空坊并非活了千年,而是不断重复地转生。每次都会在某天突然恢复记忆;不过,也遗忘了许多事。
那转生不限于人种与国家,但在恢复记忆之后,一旦对天狗的身分有所自觉,便会不约而同地「归巢」,回到日本。
不知为何,天狗都是男性,一名女性也没有。他们过去曾尝试过几次,得知天狗似乎没有生殖能力。
「怎么样,想试试看吗?嘎嘎嘎嘎嘎~」……☆☆☆☆
接着,话题谈到有关虚空坊推荐的拉面店。
谈话的过程,以一句「说到这……」作为开头,虚空坊说起今早有个来京都修学旅行的女高中生,寄了E-mail给他。
「那个……那……应该……是我喔?」
当三桥如此招认时,脑海中已经完成了「虚空坊→KOKUUBOO→KOKUIBO→KOKUBO」的转换过程。当然,虚空坊也马上察觉到三桥→MITSUHASHI→蜜蜂」。
接下来的谈话自然相当热络。当回过神来才发现三桥叫虚空坊KOKUBO先生,而虚空坊则把三桥叫做蜜蜂。转眼间,两人已成了互叫彼此昵称、推心置腹的好友。
尤其是三桥,她或许有些一厢情愿地对这名年龄不详、国籍不详的虚空坊,抱持着对人类男性从未有过的心动情怀。
——咦咦?难道,这就是「恋爱」吗?
——哎呀呀?与其说是恋爱,倒也可能是发情也说不定……嗯,该怎么办才好?
三桥手压着心跳不止的GCup,入迷般回想着虚空坊粗暴地抓着这儿的感觉。
「蜜蜂,让妳久等啦!肚子饿了吧?」打完电话的虚空坊回过头来。
就在那瞬间,肚子咕噜作响的现况硬是把三桥从梦中拖回了现实世界。
「啊,是的,可是没有吃饭的时间……真可惜。」
「那倒不要紧,轮到我们出场时应该会有通知的。夜鸟子正是为此才把妳留在这儿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虚空坊朝如此询问的三桥伸出了手。
「之前说过妳的朋友们以前曾有其它的别名吧?今晚,牠们那时的朋友将会大举来袭。这么一来,那两只狮子将为之骚动,那可是疼惜手下的夜鸟子大姊所不愿看到的啊!」
「就像好不容易洗心革面的暴走族,就算以前的坏朋友骑着机车前来吆喝,也绝不能让他们见面……一样吗?」
「哎,算是吧!」
「咦咦?等一下,难道,师父她……」
「啊,这也是我乱讲的啦……接下来就边吃边聊吧!妳想吃什么?」
「那么,我想吃煎饼!」三桥抓起了虚空坊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喔~」虚空坊一边这么说,一边脱掉了红色的T恤。三桥虽然红着一张脸,仍主动抱住了虚空坊。脸颊磨蹭着那毛茸茸的胸部,不自觉地探索从那儿散发出的香气。
——我想试试看☆☆☆,要是这么说的话,KOKUBO先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三桥想象着那样的神情,再度嘻嘻笑了起来。
虚空坊带她去的店,是名为「DANJIRI」三条木屋盯店。
不傀是「B级美食采访in京都」的管理人所选的店家。
首先,三桥对那看起来不像是煎饼店的时髦装溃,配上店内所播放的爵士乐,以及种类丰富的菜单大为折服。色拉和甜点的种类也十分齐全,最惊人的是,连价格也平易近人。
与其说是煎饼屋,倒不如说是以煎饼为主的综合铁板烧餐厅。这家店给人这种印象。
「没有特别推荐的喔,因为每一种都很好吃。妳想点什么?」虚空坊这么问道。
「那就先……从这里开始下面全部都要,外加葱烧煎饼。」
三桥低着头忸忸怩伲地回答。
「喂喂,点这么多不要紧吗?」
在睁大了眼的虚空坊耳旁,三桥害臊地小声解释召唤式神后会异常饥饿的情形。
「这样啊,太辛苦了。俺没注意到真是不好意思。」
三桥机灵地借故移动座位,依偎到温柔安慰着她的虚空坊身旁。
她点了海鲜、泡菜猪肉、麻撂、意大利风味等四种煎饼,以及加了牛筋的葱烧煎饼。
令她特别期待的是加了大量京都蔬菜之一的九条葱烧煎饼。三桥这辈子还没吃过一口所谓的甜葱。
结果,在店里却连一块煎饼也没能吃到。
煎是煎好了,但在说完「我开动啰。」的同时……
大楼发出声响,纵向摇晃了两三次。震度约三级,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垂直型的三级地震就深具震撼力了。周围尖叫声不绝于耳,三桥心想「好机会!」,立刻「呀啊!」一声紧紧抱住了虚空坊,而地震仍持续着……
「痛——!三桥的GCup突然激动起来,开始胡乱跳动。
平常总是上下左右单纯跃动的玉跟虎,却不停奋力想往前蹦出来。
「呀!别这样!」
三桥丢下筷子,慌慌张张地以双手压着双峰。
虚空坊则斜眼瞄着她这副模样。
「似乎已经开始了,快让牠们冷静下来,能做到的就只有妳一个人了。」
虚空坊向她说道,但三桥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光要压住乱蹦乱跳的胸部就够她忙的了,而雪上加霜的是,闻到酱汁的焦香味,听见啾啾作响的声音,更令她因极度的饥饿感到头晕目眩。
「别担心啦,蜜蜂,煎饼俺会帮妳打包当作礼物的。」
虚空坊嘎嘎嘎嘎嘎地笑着,伸手拿过账单,扶着三桥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的三桥,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时钟。
时针正好停在九点。
3久远,脱下内裤。
马上就要八点了。出了「CooZou!」的久远,背着驹子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敌人指定名为六道的场所,据说就在他们昨晚追丢茨木还迷了路,无计可施的地点附近。如果要去那儿,路线他们也差不多摸熟了,直接走过去可能比较快。
因此,久远在昨天跑过的同一条路上背着驹子反向前进。不过,现在跟昨天差别极大。是的,久远强烈感受到了。
接下来必须与鬼,并且是相当数量的鬼展开战斗。那些家伙们都是十分难缠的对手,这点久远多少也有所察觉。
但是心情却比昨天要来得轻松,这点就完全不同了。
昨天跟精疲力尽的驹子两人独处时,就连夜鸟子都闷不作声。
今天虽然她的脚受伤了,但驹子吃得饱饱的,心情更是大好。夜鸟子甚至也回到平常傲慢无比的性格,身边还有干劲十足的荒木在。
虽然不是能笑得出来的状况,但王少离想哭的情绪还差得很远。
况且他们还拥有武器。夜鸟子已取得有能力一击斩断茨木的刀,还有晴明两只力量未知的式神,应该也会参战。
——总有办法的,在久远向自己这么说的同时……
也决定如果一切进行得不顺利,就要背着驹子逃离这里。他从没想过要当个英雄、平淡就是顺,下礼拜他也想跟上周一样,与驹子一起搭同一班电车上学。久远就只有这个愿望,这样才有赌上性命一搏的价值。
对久远来说,这是一场为了赢得那份「平淡」的战斗。
他们没渡过四条大桥,而沿着鸭川往南走,步行至第二座桥。久远记得昨天曾走过这座桥,只要过了这儿,目的地六道就近在眉睫了。
「喂喂,Q,就是这座桥啦!牛若丸跟弁庆决斗的地方。」耳畔传来驹子的声音。
「五条大桥位于刚才那个车站的旁边吧!妳看那儿。」
久远将脸转向横跨河川下游、在明亮街灯映照下的大桥。
「其实啊,听说平安时代的五条桥是架在这里的呢!」驹子一副得意样。
「咦——!是这样啊?」久远佯装对她的杂学知识感到钦佩。
这种怎样都好的无聊话题,像极了修学旅行,真好啊……
久远这么想着,同时看往桥头。大约在五百公尺外的前方,他看见各家屋顶的另一方,苍白的炎柱如同烟囱般,直朝天际延伸而去。
「那是什么?」久远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也确实被他料中了。
「没想到竟能以肉眼看到瘴气。与里京都间的分界出现破绽了吗?恐怕现在是在六道的十字路口上。尽管朝那个方向走,今晚你不会再迷路了。」
久远知道夜鸟子正在他背上嗤嗤笑着。
「真好心哪,可是那六道的十字路口又是什么地方?」久远悻悻然地问道。
「哎,简单说来,就是那个世界与现世交接的五个地点之一。」
啊啊~明明出自同一张嘴,听到夜鸟子的杂学知识却只会感到一阵心寒……
「还有能呼唤亡灵的钟对吧?京都真是什么都有啊!」
「没错,还有一个名叫小野篁的,是夜夜可以前往阎王所在地的井呢!」
「那我们得跳到那口井里去啰?呜哇,一定很冷!」
荒木缩了起身子,双手紧抱胸前。
「你啊,接下来都要跟鬼直接交手了,还担心感冒?该说你悠哉还是有胆识呢?真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啊!欸,不过只要到了那儿就能明白了吧!」
久远重新背好背上的驹子,朝袅袅升起的白焰快步走去。
约在三十公尺前方,苍白的火柱无声地占领了狭窄的街道。
白天来的话,这里应该满足特产店和小吃店吧,能吸引观光客的神社和寺院前必定会形成小小的商店街,也是京都常见的街景。
而现在店铺前的铁门拉下了,街上杳无人迹。光源仅出白于自动贩卖机、电线杆上数盏昏暗的街灯,以及散发着白焰的冷光。
「在这儿放我下来。夜鸟子的声音从背后平静地响起。
久远稍稍弯下身来,驹子的左脚触及地面,之后轻轻地放下右脚。
「吾只再问一次,你们应该都有所觉悟了吧?」
夜鸟子解开马尾,驹子取下了领结,一鼓作气将水手服前的拉链拉到底。
「尽管吩咐吧,Please——!」在气势如虹的荒木身旁,久远无言地点了点头。
驹子担心地望着夜鸟子脱下后扔在路边的水手服。
「吶,脱掉水手服是没关系啦,不过我们还会回到这儿吧?背包也不见了,我没有能换穿的衣服了喔!」
「担心感冒的家伙,害怕没衣服换的家伙,你们还真是可靠啊,哎,别顾虑那些了,去看看那个卖『狗汁』的箱子后面吧!」
夜鸟子用下巴所指的前方是果汁自动贩卖机,三桥就站在那后面。
只不过是鼻头泛黑的三桥手中正拿着驹子的侧背包。
「哎呀,还真巧啊,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贵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厚着脸皮继续装蒜。
「班长才是,不是跟鞍马的天狗大叔去约会了吗?」
荒木还不知道贵人的事。久远心想,这下得花上一番工夫解释了。
「先别管三桥了,倒是久远跟荒木啊……」夜鸟子抿嘴一笑。
看来夜鸟子也打算省略解释。不过刚才那个「微笑」又有什么含意呢?久远背脊窜上一股恶寒。然而夜鸟子的下一句话,更是令他全身僵直。
「脱下衣服,别穿了。」夜鸟子这么告诉他们。
「衣服?」「脱了?」「别穿?」久远、荒木跟驹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重复道。
见久远与荒木瞪大了双眼,夜鸟子也瞇起眼来。
「嗯?看过那么多次驹子的裸体,你们现在还打算违逆我所说的吗?」
「为、为什么?告诉我们理由!」久远仍拚命做无谓的抵抗。
「啊,因为穿着衣服的话会撑破,你们的身体大概会膨胀成两倍吧!」
夜鸟子毫无顿挫的这句话,令贵人跳了起来,伪三桥的胸部也跟着大幅弹跳。
「哎呀~真不愧是大婶!要让这两位小哥作为前鬼跟后鬼的宿主吗?还亏妳想得到这么逗趣的点子。」
「怎么回事?」久远转向还跳个不停的贵人。
「小哥真的胡涂啦,就是将式神之力移转至两位身上。这么做的确行得通,只不过啊……」
「只不过?只不过怎样了?」
久远望着突然停止跳动的贵人,感到一股无可言喻的不安。
「大婶,这种邪门歪道的方式妳何时曾用过?」
「想知道吗,小子?」夜鸟子盯着贵人,再度抿嘴而笑。
「别这样,我不问了。拜托,绝对别说。这次就饶了我吧……」
宛若跟慌慌张张往自动贩卖机后方躲藏的贵人交换出场般,荒木从那儿出现。
「久远,怎么啦?你也快点光、溜、溜,Please——!」
不、不、不、不会吧?荒木一手拿着白内裤跳起了草裙舞……
该死!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啊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久远把手伸向了学生制服的钮扣。
当他把最后一件黑色四角内裤丢向地面时,整个心态已经是自暴自弃了。
「好,脱光啦。超丢脸的,快叫出式神或什么都行!」
「不,还没完呢。久远,你从后面把头伸进荒木的胯下。」
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了。荒木把腿张开,久远就从那儿把头伸了下去。
「这样吗?」久远从荒木的两腿之间探出头来,望向夜鸟子。
「久远,头不要动啦。乱雅会有感觉喔~☆」
呜哇!头后面的东西,该不会是荒木的那个吧?啊啊!真是场恶梦……
「这真适合你哪,久远。」
夜鸟子带着满足的神情丢下这句话之后,站到两人的身旁,把写有「前」字的右手掌贴往荒木的腹部、写着「后」的左手压向久远的背上。
「那么,开始吧。前鬼!后鬼!至此共舞!」
逐渐地,夜鸟子掌心所触及的部分泛起了热度,展开一阵阵的脉动,宛如脊椎上长出另一颗心脏般。
每一次跳动,就有某种炽热的东西穿过背脊,久远感到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
仔细一看,只见荒木的大腿已被红铜色的毛所覆盖,逐渐膨胀,已经有驹子的身体那么宽了。久远环着荒木那粗壮大腿的手,也转变成绀色,大小形同一串香蕉,手指前端还伸出尖锐的黄色利爪。
——久远啊,你头上长角了耶。
在久远的脑袋中,确实听见了荒木傻里傻气的声音。但听在耳里的,却是有如千狮狂吼的咆哮声,连附近商店的铁门都齐声震动。
——刚才,那难道是我的声音?
——好像是耶。
这次,则响起摇撼天地的雷鸣声。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巨大声响,令久远大吃一惊。
「吵死了,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下啊!」
夜鸟子的双手从两人的身体移开,像挥灰尘似地拍了拍。
「喂,小子,把五芒星护身符拿来。」
伪三桥将红蓝两张辟邪贴纸衔在嘴上跳了过来。接过之后,夜鸟子将一张贴在荒木的胸膛上,另一张牢牢黏上久远的屁股。
「真不愧是大婶!前后各一张,交通安全最重要了嘛!」
贵人一这么起哄,夜鸟子似乎就有些忍俊不住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伪三桥互看了一眼,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久远一边听着两人的笑声,一边想着驹子到底是在看哪里?不禁对此感到万分在意。
4驹子,塞起耳朵。
驹子在黑白电影中曾看过一种名叫半人马的怪物。人类的腰部上方紧连在马的身体上,是从希腊神话中诞生的虚拟生物。
久远和荒木现在的模样就像那种半人马兽,不同的是前脚的胯下还有另一颗头,大腿后方还长了一对手臂。那自然是久远的头和两手,但看起来已经像是一头与荒木合体的巨大野兽。
颜色上看来,荒木的上半身是鲜明的朱红色,下半身是红褐色。久远的上半身是绀色,下半身则是明朗的天空蓝。唯一的例外是他们四只手的手肘下、四只脚的膝盖下,以及两人的腰部周围,这些部分披覆着成簇的金色长毛,因此,久远的一大半脸都埋在那些毛里。
两人相加起来正好是一匹马的大小。只不过,丝毫没有名马的气质与纤细,倒像拖着雪橇爬山路的北海道马,拥有结实的体格。
要说到其它特征,就是额上的角了。荒木的额头上,左右长着一对像大香肠般粗的角,久远的额头正中央则长了根粗如竹笋的弯角。
「久远,把手伸过来。」
听到夜鸟子的命令,久远将左手往后伸。夜鸟子左脚蹬上了他的手心,轻盈地跳上了马……不,是久远蓝色的背上。
驹子所坐的位置,是久远刚才还背着她的背上。现在的她,双腿敞开跨坐在那儿。虽然害臊,但既然得骑在其中一人的背上,驹子也觉得能令她放心的久远是最好的选择。
比荒木的腿长上十公分的久远,由于头部钻进荒木的胯下,背部也向前大大倾斜着。久远为了她,屈膝以像推着荒木前进的姿势,使背部保持平坦。不过,坐起来的感觉依然不太好。
驹子在跳上久远背部时看见了,就在她现在所坐的屁股下方,有个夜鸟子的、也算是自己的掌印,苍白而鲜明地留在那儿。在那手印上,颠倒的「后」字如同刻印般清晰浮现。问题就在这里。不知为何,印记随着脉动上下起伏,而且位置就在她张开的双腿中间,实在令人感到不太舒服。
不过,至少很稳定。环住荒木腰际的久远,手肘弯曲的『く』字处,正好可以用来踩脚。视情况不同,大概有站到他背上的打算吧,夜鸟子把脚尖伸进久远手肘的空隙,详加确认。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你也要跟来吗?」
贵人正帮忙收拾久远和荒木脱下的衣服,听夜鸟子这么问道后,别过了头。
「别开玩笑,这太荒唐啦……说到这儿,大婶,回程妳有什么打算啊?」
「谁知道呢?」夜鸟子冷冷答道。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驹子突然想起门限的事,但是阳的生命是无可取代的。况且没遵守门限时间,应该还不至于被退学吧。这么一想后,她就干脆地放弃了。
「谁知道?这倒也是。嗯,那你们好好加油吧!」
贵人像极了真正的三桥般,深深一鞠躬。
「走了!!」夜鸟子鼓足气势说道,并朝久远的蓝色屁股用力拍了下去。
以那掌为开场,速成的和风半人马一眨眼跳了三十公尺远,就这样冲入了白焰之中。
「呀啊!」
在突进的同时,驹子不由得抓紧了眼前金色的毛皮,放声大叫。
白焰当中没有路面,而是开了个突兀的大洞。
久远和荒木也感到焦急吧?前鬼后鬼的巨大身躯紧跟着失去了平衡。
转眼之间整个人倒了过来,脚朝上落入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
她感觉到背后的强风。这样下去,抵达里京都的瞬间,头就会狠狠撞上地面。
好害怕。驹子想闭上眼睛,但夜鸟子不准。
夜鸟子抬头看着即将逆向坠落的前方。透过双眼,驹子也身不由己地望向洞穴的底部。
她看到远处有个光点,那道微弱的光在瞬间变亮,驹子等人如同被吸入其中般直坠而下。
「呀啊!」
驹子再度大叫出声,因为突然跳接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视野豁然开朗。
她看见了天空。原本应该头部朝下的,头下却出现了挂着满月的夜空。
坠落的速度缓缓停止。重力忽然逆转,而夜鸟子立时有所反应。
夜鸟子从久远的背上站了起来,伸展的身体,前后左右数度在空中摆动。每当她一动,前鬼后鬼的姿势便随之改变。
驹子对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现在是在做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听到沙沙掘土般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夜鸟子正大口喘息着。
驹子等人正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好像吧!
「刚、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驹子的脑海中感到一阵混乱。
「吾倒也不是很清楚,看来表京都与里京都彼此相邻……不,是相对的存在吧。也就是,两个世界比想象中还来得近。」
「这是什么意思啊?」听了夜鸟子的说明后,驹子感到愈来愈混乱了。
「站在置于地面的镜子上,望向镜面时可以窥见另外一个世界。现在咱们所站的,也就是那另外一侧啦。」
「嗯!」驹子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仍跟理解相去甚远,不过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却是——
「哎,算了,怎样都好。小阳比较重要!」
驹子强迫自己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
「妳的长处可能就在腿和脑筋都动得快吧!」
夜鸟子难得夸奖驹子。不过,这句话倒也进不了现在的驹子耳里。
夜鸟子称之为瘴气的白焰,笼罩一望无际的地表。那火焰应该就是从某处洞口溢出六道的十字路口吧?
瘴气从地面弥漫至前鬼后鬼的腰部下方,似乎特别浓密。正因如此,除了处处可略见枯木和岩石般的黑影之外,地表上覆盖些什么驹子一概不知。
不过,细听之下,就能察觉喀嗒喀嗒的声音,瘴气中有什么正蠢蠢欲动。
不只一两个而已,驹子感觉到那声音似乎逐渐接近。
「吶,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驹子的声音中带着紧张。
「嗯,是该过去看看。荒木啊,吾一下指示,你就说声:『普力死』吧!」
夜鸟子用手塞住两耳之后,用手肘轻推了一下前鬼的背部。
前鬼发出完全听不出是『Please——!』的雄吼声。
这一吼,突然卷起了狂风,驹子蹬着双腿,低下了头。
前鬼所发起的强风,转瞬之间就将周围的白焰吹散开来。
插图136
当驹子抬起头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无尽的灰色荒野。
应是经历过几百年,被堆积搁置在这块土地上的吧?
无数的骷髅遍布于视野之中,驹子就站在那正中央。
风停了,但那喀嗒喀嗒的刺耳声响仍不绝于耳。
细看之下,才发现散乱的骸骨正逐渐聚集,试图恢复成原本的形貌。
那边一个、这边一个,她看到亡者的骸骨站了起来。
转眼间,数量不断增加。此时浮现在驹子脑海里的,是昨天早上转乘新干线时,在东京车站地下道所遇上的人潮。人数差不多正好就像那样。
那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模样,感觉也似乎有些神似。
骷髅都朝他们这儿,发出喀嗒喀嗒的声音蜂拥而至。
「荒木啊,接下来就用『我的恋情,熊熊燃烧,忧郁~☆』吧!」
——熊熊燃烧,忧郁?
是刚才荒木在卡拉OK里,大声吆喝的副歌片段。
夜鸟子这么一说,前鬼便双手插腰,开心似地晃了起来。
然后狂吼!!驹子微微听见的是:
「嘎咕嘎叽,喔喔嘎嘎,嘎叽~☆」大概是这种感觉的噪音。
接着,近处的骷髅随着荒木的美声瞬间粉碎。
紧接着朝其它亡者袭击而去的,是强到连星星也能击落的龙卷风。
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龙卷风便将数千名亡者们瞬间送上天际。
「荒木,辛苦了。不过……似乎有些过了头吧?」
当夜鸟子抿嘴而笑之际,周围连一根草、一块石子都不剩了。
驹子等人正处于像是被前鬼的咆哮所穿透的深邃大圆洞当中。
「总之,先上去再说吧!」夜鸟子拍了拍后鬼的屁股这么说道。
响应她的话,后鬼朝地面一蹬,前鬼后鬼立即从那洞穴中轻盈地跃了出去。
原本弥漫的瘴气,如今完全被一扫而空,方才未能看见的景物随之现形。寺院、各处可见的大片红瓦屋顶、数座五重塔,河川的另一侧有座大城市,其后则是围绕着城市的连绵山脉。
「是京都!」驹子直觉反应。
但是没有高楼大厦,包括京都车站与京都铁塔,甚至连一根电线杆也没有。
「这、这是哪里啊?」刚才还断言是京都的驹子,结结巴巴地向夜鸟子问道。
「看来是吾出生之前的京城吧,恐怕里京都完全仿造了当时的平安京。能有如此绝技的只有一人……」
「嗯~哎,算了,怎样都好。小阳比较重要!」
打断夜鸟子的话之后,驹子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才讲过一样的话。
不过,那对现在的驹子而言,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呵,正如妳所说。夜鸟子与驹子一同仔细观察周围。
「找到了!!」驹子的目光停在墨色山影当中的一小点,她发现了那鲜艳的颜色。
建于右手边山丘上的五重塔,塔檐上方立起一座金色相轮。
阳维持着被掳走时的华丽舞妓装扮,就被绑在那儿。
「阳所在的那个位置可麻烦了。总之,先把那些家伙引开吧!」
当夜鸟子如此低语时,驹子也注意到了。
在五重塔前的祠堂屋顶上,有名女子站在那儿。
苍白月光下闪耀的裸体。是人蛊。
而在她前方的树林中,森罗万象的怪物们正嘎吱作响。
「先将牠们引至河川那端。荒木、久远,渡过那座桥!」
夜鸟子所指的前方,有一座拱桥。
当驹子坐在前鬼后鬼的背上摇晃着渡桥时,也隐约感觉到这座桥的名字。这里是五条大桥。望向对岸,有什么挡住了前方的去路。
弁庆……!?不对,就算是弁庆,看到了牠们也一定会马上逃离这里的。
桥的出口处充斥着大批异形生物。
「荒木,再唱一次『我的恋情,熊熊燃烧,忧郁~☆』给牠们听听。」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驹子慌慌张张地塞起了耳朵。
5荒木,放声大吼。
前鬼后鬼在桥中央停下了脚步。在演唱拿手的「忧郁恋情」之前,荒木瞄了瞄眼前接二连三迫近的观众们。
——这些家伙可真像是大型垃圾堆积场啊!这是荒木对眼前景象的感想。
刚才吹飞而去的是骸骨亡者,这次看起来像道具或交通工具的妖怪还真不少。
老旧的橱柜从抽屉中流出口水,嘎嗒嘎嗒地往这儿爬来。一名撑开整颗眼珠子、留着三弦琴头的卖艺人,伸着腿坐在那上面。和着那三弦琴声,单手持着断刀踢踏起舞的,是无数人偶们的草鞋和靴子。
奇妙的是一辆满覆铁锈的轻型休旅车。没有轮胎,后方也没有车牌,驾驶那辆车的是只全身血淋淋的花猫。不知是不是对情侣,副手席有个破了头的人体模型正依偎着牠。两者都紧紧系好了安全带,看来十分滑稽。
每样物体都损坏得惨不忍睹。恐怕都是被丢弃在河畔,而逐渐腐朽的垃圾吧?牠们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怨恨人类的魂魄所寄宿。
——你们真是可怜哪……不过,就让我来为你们净化。听了我唱的爱之颂歌,安心成佛去吧!Please——!!」
原本打算静心祈祷的,但最后的「Please——!!」似乎念出了声音来。光是如此,正面的妖怪们便已经被吹飞得七零八落。只是,此时的荒木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当他用心唱歌时,总有将眼睛闭起来的习惯。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荒木开始扭动腰肢。突然,前鬼的口中轰隆作响地招来狂岚,并掀超了巨大的龙卷风,那道强风疾速朝往昔的五条通穿越而去。
在睁开眼睛的荒木面前,是有如圆谷特摄怪兽走过的惨况,道路旁连一栋建筑也不剩。原本只打算小小净化一下的,可是怎么看都变得比刚才还要混乱。一向以喜好干净自谢的荒木,忍不住叹了口气。(编注:日本老牌特摄制作公司,曾创作出名作「超人力霸王」。)
「叽咕,啊!」那口气横扫过暴风之后唯一还耸立着的鸟居……
——哎呀呀。算了,反正堵住桥出口的家伙都不见啦,应该OK了吧?
由于夜鸟子什么也没说,所以荒木暂且停下了动作。
渡过桥之后,他感到在久远背上的驹子将身体转了过去。
「很好很好,追上来了啊!」
紧接着夜鸟子的话声之后,荒木也跟着转头确认后方的情势。
率领巨型妖鬼们的人蛊,就站在桥的另一端。仔细看看,人蛊的容貌兼具了可爱与艳丽感,是相当讨男人喜爱的类型,以日本女性的标准来看,身材也无可挑剔。但这样一名人蛊,处于奇形怪状的鬼怪之中,反倒看起来相当突兀。
依场合不同,原来价值观这么轻易就会动摇啊……荒木心里这么想着。
「呵呵,咱们也准备迎战吧!荒木的人缘到哪儿可都没变哪!」
夜鸟子的挖苦,令荒木连忙将脸转向城镇的那一侧。或许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了吧,潜藏的妖怪们逐渐从各处聚集而来。
「沿着鸭川往四条的方向跑,如此一来,右方就能得到青龙的庇佑。」
前鬼后鬼自桥上一跃而下,在河畔朝北方疾驰。
荒木奔跑着,边斜眼打量鸭川。这复制的京都,当时鸭川的河流工程也还没开始兴建吧,河川仍保持着自然的流向。不论是否真的有青龙居住,里京都的鸭川也如龙般蜿蜒奔流。
在奔跑着的荒木一行人前后两方,都有妖怪不断地扑上来。不过,一只也没能碰到前鬼后鬼的身体。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物体将妖怪们弹开。荒木仍未注意到那就是红色与蓝色辟邪贴纸的力量。
「停下!」
当夜鸟子叫住荒木时,正好抵达了四条大桥旁。
「久远,这次要不要换你试试?这样好了,往城市正中央,呼喊你喜欢的女人名字吧!」
夜鸟子这么说完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就连这种时候,这女人的坏心眼依然没变。荒木虽然对久远和驹子深表同情,倒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久远似乎相当犹豫。不过,愈老实的家伙豁出去的时候就愈发大胆,就算叫的是「夜鸟子这混帐东西!」结果也一样,他格外地认真。
「驹子——!!」久远叫道。当然,听得到的只有荒木而已。
从久远的口中响起「咕嘎——!!」这毫不风雅的野兽咆哮声。
突然,周遭变得仿如白昼般明亮。
从无云的星空当中,极为壮观的光之树朝向地面生长。
无限延伸的闪电,瞬时将古京城覆盖。
当闪电残留巨响,从空中消失的同时,城镇中也同时起火燃烧。
「久远,你超厉害的!!」
荒木是打算这么说的,但依照惯例,从前鬼口中涌出的仍是一股暴风。
受到风的煽动,原本呈点状分布的火焰有如展开的红布般,转眼烧成一片。
崭新的五重塔、寺院的宽阔屋顶都陷入红莲之炎,燃烧不止。
耳畔所闻皆为亡者们的凄厉哀嚎,那声响源源不绝地盘旋于京都的天空。
「哎呀呀,这下可成为真正的烈火地狱啦!」
发出愉悦的叹息之后,夜鸟子心情人好似地继续说道:
「这么一来,那些小卒光是要求生路,就忙得不可开交啦,接下来,就只剩人蛊和手下的鬼兵们,那就交给吾和久远了。荒木,你趁火还没延烧至对岸之前,快跑去找阳吧!」
——来了来了来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了!荒木乱雅,要发挥男子气概啦!!
万分兴奋的荒木背后贴上了冰冷的手掌,之后是一段短短的咒文。
久远的头有如逃跑似地赶紧脱离那勇猛的胯下。
「荒木!加油喔!」上方传来驹子充满活力的声音。
朝那声音回过头去,他看到驹子正坐在一只蓝色大鬼的肩膀上。
对那异形大吃一惊的荒木,脸颊被驹子的拖鞋狠狠踹了一脚。
「喂,注意方向再出声!不然连阳所在的那座塔都会被你喊垮。」
被夜鸟子这么一提醒,荒木默默地点了点头。
「万一被敌人发现……大概,用上『熊熊燃烧』的『熊熊』就够了吧,别大口呼气,轻轻说,那样也比较容易命中目标。」
荒木心想,熊熊应该不是风,而是火的咒语吧……不过还是决定选比较好记的『熊熊』。
「救出阳之后,立刻回到这儿来,知道吗?那么荒木,上吧!」
被夜鸟子一踹,荒木便头也不回地使出全力疾驰而去。
越过四条大桥,离八坂神社大约还五百公尺,是一口气即能冲到的距离。
虽然跟拥有四只脚时无法相比,但就一只前鬼而言,这速度也使人难以置信。
在八坂神社前方右转之后,便能看到位于蓊郁小山丘上的五重塔。
此时前方出现了一群妖鬼,是曾在鞍马山见过的拟人化类型。
当时三桥曾下令不得反击,只要逃命就好。
——托你们的福,现在背上还有点刺痛呢!这次的我可不太一样啰~
荒木抿嘴一笑,口中连续发出猛烈的吐息。
「熊熊!熊熊!熊熊,让开!让开!让开!乱雅!大人,要过!」
一如夜鸟子所给予的建议,简短的声波化为如刀的强风,将鬼的脸、躯体、双腿利落无比地斩成两段。
荒木将目光所及的妖鬼们接二连三予以血祭,接着奔上通往五重塔的山路。
在他通过之后,鬼的遗骸堆积如山。
血浴过后,前鬼原本鲜艳的朱色身躯,已染成了深深的暗红。
已经没有人能阻挡荒木前进了。
他终于看到了塔门。但是,有道坚固的石门从内侧紧紧合上。
——敢阻挡在我跟阳学姊之间的,不管是妖魔或佛祖,我都会全~部吹飞!
荒木后退了两三步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Baby!开启妳紧闭的心扉吧!Please——!!」
这阵大叫,别说是石门了,就连塔门也瞬间被吹走。
——这种东西不可能让爱的暴走特快车-乱雅号停下来的!
他冲进塔内,到处都是鬼、鬼、鬼,充斥各种异形妖怪。
不过,无论出现再多的鬼,荒木已经不屑一顾了。
除了一处以外。荒木注视着眼前五重塔的顶端。
——阳学姊,我马上去救妳,等我,Please!
只是,这之后就不能再随便出声了吧,这下~该怎么办呢?
荒木压抑住心中焦躁的情绪,环视四周。
「好!」荒木下了决定之后,行动迅速无比。
他用红褐色的脚踹了一下地面,往五重塔隔壁的祠堂屋顶跃去。
跳上了屋顶的脚就这样继续第二次的跳跃。
荒木跳上了五重塔第三层的屋顶。
——嗯?好像,有点痛……那些该死的家伙,还真大胆……
他回过头望向背后,满是伤口,枪锋和箭矢刺穿了几个小洞。是什么时候射过来的?甚至还看得到些许割伤。
不过,对前鬼的身体而言,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对动作也毫无影响。只是,荒木感到背后传来阵阵烧灼般的痛楚。
——笨~死了,有阳学姊在,谁还会怕你们啊!
觉悟吧,Please——!!
荒木俯视境内,一脸愤怒地转向吵杂的妖鬼们,然后闭上双眼,毫不留情地念出禁断的咒语「忧郁恋情」。
睁开眼后,境内的妖鬼们完全失去了踪影。何止如此,连周遭的景观都不一样了。原本应该位于小山上的塔,已移建在陡峭的山崖边。
此刻,荒木才惊觉自己的歌声把一大半的山给吹垮了,也发现五重塔正吱嘎作响,开始倒向山崖的那一侧。
荒木连忙跃上了第四层、第五层,最后在屋顶上找到了阳的身影。
她被绑在中央的金色相轮上,虚弱地坐倒在屋瓦中。
跟昨天被掳走时穿着同样一件和服,衣带半解,从纷乱的裙襬中,膝头若隐若现。
应是泪痕吧,脸颊上的白粉脱了妆,发型也松了,红叶发簪不见踪影。
荒木想出声叫唤心爱之人的名字,但是现在的他却连这点也做不到。荒木双手捂着前鬼的嘴巴,接近阳的身旁。想起来,这还是他们事隔一日的重逢。只不过,来到这里的道路是多么地遥远哪!这份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还有呼吸,阳只是昏了过去而已,荒木这才感到松了口气。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多么希望阳知道自己赶来救她了。
荒木也想把她摇醒,但是,又不想让她看见这赤鬼的模样。而且要是因此又昏过去的话就糟了。即使想解释,他也开不了口……
荒木咬断了绳子,从相轮中抱下她。比第一次抱小婴儿时还战战兢兢地,双手轻轻将阳的身体抱在怀中。
就算这段恋情能够开花结果,能像这样轻轻拥抱比自己身形结实的阳,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荒木心想,我一辈子都不想忘记这种感觉。
在跳下五重塔之前,他确认久远等人所在的位置。
——那是什么……
鸭川对岸,大概就是河原町通吧,地面上呈现大范围龟裂。
瘴气流进那儿,被火焰紧追于后的妖怪们,争先恐后地跳进裂缝当中。
那些家伙怎会跳进那种地方啊?
闪过这念头之后,荒木猛然想起他们也是这么来到这里的。
——OK!确认了逃出路线,往那儿前进就行了吧?简简单单!
在荒木看来,怀中的阳似乎已经安心地睡着了。
所以就算背上传来烧灼般的微微疼痛,他也能忍耐。
像是挥去这股痛楚般,前鬼荒木迅速地从五重塔之上一跃而下。
6驹子,吐了出来。
驹子就坐在变身成青鬼的久远肩上。坐上后鬼肩膀的驹子,视线的高度大约有三公尺,正好是从二楼窗户往下看的感觉。比刚才的半人马还高,也不太稳,但感觉舒服多了。
荒木才刚动身前去救阳,她就看到从河川下游疾驰而上的鬼群。
虽然概括为鬼,倒也跟人类一样,或许原本正是人类也说不定。各种各样的鬼,红蓝黑褐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有连一只角都没有的,也有头上挂着无数只角的鬼。
其中也有拿着武器的,以太刀与长枪居多,一般听说的铁棒倒是意外地少。
不过,在驹子眼中看来还没有比化身后鬼的久远强。
一看到鬼群,夜鸟子便把手盘于胸前,将左右两手伸进腋下,然后毫无预警地,猛然抽出了两把太刀。
召唤式神时,夜鸟子大多会呼唤牠们的名字,没有叫出声时,也会轻拍绘有刺青的部位,或轻弹一下舌头,向式神发出信号。
况且式神在实体化之前,会有无以名状的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
不过这两把刀实在是太突然了,只有瞬间感受接触了身体,而且是碰到最喜欢的人的手那种温暖,没什么特别的异样感。难道这两把刀原是夜鸟子身体的一部分?她甚至有这种感觉。
异形们重重包围了驹子与久远,不过,这次驹子没有任何不安的情绪,因为夜鸟子就是在等待被鬼团团围住。
夜鸟子似乎对能挥舞这两把刀感到相当高兴,也难得看到她心情这么好,甚至像要哼起小曲儿来了,证据就是……
「久远,可别大声嚷嚷啊,现在吾可没空捂住耳朵。」如此禁止久远展开攻击。
看来,夜鸟子是打算一个人收拾这不下五十只的鬼。
不过,久远也真可怜,难得拥有了厉害的雷之声,现在应该也是冲劲十足吧,却突然被命令「别大声嚷嚷。」一定很失望。
想象着他一脸哀怨的表情,驹子观察夜鸟子的太刀展开攻击。
——咻。
拨弦般的声音在战场响起,是在清水寺曾听到的声音。每当这声音响起,眼前会瞬间出现一道红色的光线,那是纵切或横斩鬼怪身体同时喷出血来的预兆之线,驹子十分清楚这一点。不过,对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现在依然毫无头绪……当她正这么想时——
「找寻人蛊的踪影,视情况冲进鬼群当中。」传来夜鸟子命令久远的声音。
一看才发现附近的鬼几乎已全被收拾了。扶着驹子小腿的蓝色大手稍微抓紧了些,久远朝新的鬼群冲去。
望着眼前再度展开的杀戮,尽管如此……驹子仍困惑着。
也就是说,夜鸟子是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挥舞着刀吧!可是,她跟那些鬼之间的距离,就算最近的也有一间教室那么长。手加上剑的长度根本碰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呆呆沉思的驹子因夜鸟子怒斥久远的声音而回过神来。
「蠢蛋!战斗时还发什么愣啊,右边!看右边!」
望向夜鸟子以刀锋指向的右边,鬼怪们后方有名赤裸的女子,是人蛊。
久远朝其中一群跳了过去,应该是着地时不小心放声叫出来的吧子?
「嘎吼!!」从后鬼口中传出怪兽的咆哮声。
与这声雄吼相呼应,周遭响起了雷鸣。接着,从天空笔直射下了雷电之枪。
眼前的妖鬼们,瞬间化为黑炭,冒着烟一个个倒下。
代价是几乎令人头晕目眩的严重耳鸣朝驹子袭来。
夜鸟子「咚」地一声,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刀柄朝久远的头挥下。
「吵死了,俺明明叫你闭嘴的。喂,还不赶快追上去!」
转头一看,白皙的裸体仍面向着这儿,朝后方连续跳开。
人蛊逃脱的地方大概是里京都的四条河原町周边。
那里是现代京都首屈一指的繁华街道,「CooZou!」那栋大楼应该也在附近。
不过,里京都当时的河原町位于京城的东部近郊,地如其名,只是个普通的河滨地区,只有零零散散几间就算被洪水冲刷过,也能在当日随便搭盖好的破烂小屋。
在久远追着人蛊奔跑的同时,突然从对岸吹来一阵横风。
那是一道连后鬼强韧的双腿都会为之停止的狂风,驹子也紧紧抱住了久远的头。
河畔的小屋纷纷遭到压碎之后被卷走。
望向上风处,几乎会错看成龙的巨大龙卷风出现在小山丘之上,而囚禁阳的五重塔正位于那座小山。
「荒木那家伙,看来还挺起劲的嘛。那么,咱们这儿也该拿出真本事了。」
夜鸟子这么说道,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但那股狂风已经令他们追丢了人蛊。
刚才还呈房屋形状的碎木片散乱四周,妖怪们蜂涌而至,是因为都内的火灾逃出来的吧。
要从中找出人蛊实在是难上加难,而且驹子也希望让久远多表现一下,于是试着这么说:
「喂喂,Q,好麻烦喔,干脆全烧掉算了!」
「嗯,那就痛快地烧光牠们吧!」令人意外地,夜鸟子也干脆地表示赞成。
夜鸟子将刀夹在臂下,驹子双手塞住了耳朵。
「好了,准备OK!你就尽情烧吧!」驹子用脚踢了踢久远的胸前。
久远像要一吐心中郁积的怨气般,放声吼叫。
从天而降的电光沿着鸭川河畔数度疾速闪过。
火焰立刻追随那道轨迹而去,装饰上亮红色的蕾丝。
妖怪们宛如火上的乌贼般,个个蜷缩着身躯。
鬼被火烧似乎也会惨叫,牠们的嚎叫如海浪般,响起阵阵哀鸣。
肉、木、土、草、皮……混合各种物体焦臭味的黑烟升起。
看到这副景象,后鬼,不,久远双手握起拳头,小小比了个胜利手势。
「喔,久远原来这么想打雷呀?那你早说嘛!」
夜鸟子苦笑起来。在笑声与水声同时止息的当下,后鬼口中发出了呻吟。仔细一看,他被剜去了四条肉,蓝色的腹侧留下数道爪痕。
人蛊应是潜于鸭川之中,而久远大概也遭到了她的攻击。
但是驹子完全没有看到人蛊的身影……
「那家伙动作可真快。久远,快追上去。」夜鸟子踢向久远的胸口。
驹子对久远的伤感到担心。不过,后鬼看起来却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人蛊应该是跳过了那道火焰吧,她现在正位于河堤之上,左手臂的手肘前方整段消失了。
似乎是交会而过时,夜鸟子也进行了反击,虽然这点驹子也同样没看到。
后鬼肩负着驹子,轻盈地跃过延烧至河堤高度的火焰。
不过,着地时人蛊已消失无踪。
此刻,他们听见了更凄厉的野兽哀号声。是鬼的惨叫。
人蛊就在河堤下,而约有人蛊五倍大的鬼,就倒在牠的身旁。
出声吼叫的正是那只鬼。
——人蛊,到底在做什么啊……?
知道了答案时,驹子突如其来地口中一酸,感到胃里的食物逆流而上。她连忙转向后方,但已经来不及了,驹子呕吐在久远的背上。
「Q,对不起……」
驹子拉起T恤的衣角擦擦嘴,只见蓝色的大手伸了过来,用手掌轻触她的脸颊。久远的手好温暖。
那是令人不忍目睹的凄惨光景。
人蛊啃破了还活着的鬼的腹部,狼吞虎咽地嚼食。然后,将被斩断的手臂伸进鬼的腹部直至肩头,来回翻搅着。
驹子想起了在祇园时,她近距离看到的人蛊。
唇的右上方有颗痣,或许本人也会对此在意,但对喜欢她的男性而言,那必定是她最有魅力的特征了。
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那应该是她的恋人或丈夫送的吧?也许还在新婚之初,或许已经订下婚约了……
她也记得有个约两公分左右的盲肠手术疤痕,执刀的医生应该也考虑到让她方便穿上比基尼吧……那双晒成巧克力色的长腿,记得脚上还涂了水蓝色的指甲油,或许最近正打算到哪个南方岛屿去,渡过一个迟来的暑假……
这四个人要是没遇上这种意外的话,应该都能过个平凡而幸福的人生吧?
而现在却嘴边沾满了血,粗鄙地啃食着鬼的肉。
驹子的身体因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愤怒而颤抖,或许也因为如此,直到夜鸟子开口,她才注意到人蛊的变化。
「看看那家伙玩的把戏,似乎挺有趣的哪。」
听夜鸟子这么一说,驹子再度望向人蛊。牠已从鬼的腹部将手抽出,只是驹子仍无法马上理解夜鸟子话中的意思。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确实还是有的。人蛊光只看脸跟身材的话,就算足现在也绝对是位美女。身材匀称,近乎理想体型。不过仔细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蛊应该已经失去了左臂才对。
人蛊应该已被夜鸟子斩断的左臂,不知为何连指头部长齐,恢复了原状。
夜鸟子所说「有趣的把戏」,就是这种以他人血肉再生身体的能力吧!
插图146
「既然如此,就将她斩成两半,试试看还能不能恢复原状。跳过去,久远!」
久远立即有所反应。或许他也想尽快消灭人蛊这可憎的存在,这点对驹子而言也一样。
在跳跃途中,只见人蛊再度跳着闪躲开来。夜鸟子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她身体一扭朝逃离的人蛊挥舞太刀。
不过人蛊又避开了攻击。夜鸟子的刀继续追击,但人蛊再度闪开了。
夜鸟子那双刀的威力相当可怕,人蛊前一瞬间所在的位置,接连不断地出现裂痕。
不过不命中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人蛊的速度飞快,当后鬼着地之时,眼见白皙的背影已逃至遥远的彼方。
「久远,放吾下来。」夜鸟子的声音带有几分焦躁。
后鬼稍微前屈,举起双手左右抱住驹子的身体,绕过头将夜鸟子放了下来。当夜鸟子的脚一接触地面,便开始咏唱咒语,然后缓缓将两把刀交叉于头顶。从夜鸟子的手臂中,透出微带赤红的光线,有如包裹住刀般逐渐上升,就在红光到达刀尖的那一刻。
「破!!」夜鸟子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将刀疾速挥下。
从刀中释放的两道光芒,在地面形成深邃的裂痕,朝人蛊延伸而去。人蛊见状,再度大幅跳开。
不过两道红光追着人蛊曲折地于地面交叉逐步逼近。
人蛊已无退路,驹子如此确信。这时,人蛊又纵身一跃。
她所跳往的地方正是红光在地面劈开的大洞。
人蛊一跳入洞穴当中,其它的妖怪就像决了堤似地,跟随在她身后跳了进去。
白色瘴气也不断流入洞穴里。
「快追!」
夜鸟子将刀收入手臂之下,拖着右脚跑了起来。
驹子立刻被随后追上的久远给单手抱住。
后鬼久远就这样跳进了裂缝之中。
驹子最后在里京都所看到的,是对岸山丘上五重塔倒塌的模样。
7久远,燃烧殆尽。
后鬼久远将驹子抱在怀里,仰望着无星的夜空。
——这里是哪里?
两人四周环绕着高楼大厦,看来已经顺利回到了京都。久远总算松了口气。
右侧看得到升降于大楼外的两台透明电梯,左侧则是写有「大阪-神户-宝冢方向」阪急电铁的大招牌,下方的电子时钟显示着九点十九分。这景色似曾相识。
啊啊!是刚才去卡拉OK的时候……嗯、这里大概是四条河原町的……十字路口?现在就在那个正中央!!当久远发觉到时——
叽叽叽叽叽——后方响起尖锐的煞车声。
他连忙回过头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公交车的车头灯已近在眼前。
剎那间久远所能做的就只有将放声尖叫的驹子紧紧抱入怀中,背向公交车蹲下身来。
以这强健的鬼的身躯,应该不会马上死掉吧?当背部被公交车撞上的瞬间,要是还能跳跃的话,驹子或许可以得救也说不定。久远下了决心,等待那个瞬间的到来。
但是,再怎么等也等不到公交车的冲撞,取而代之的是汽车的喇叭声响起。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近距离看见一脸惊愕的公交车驾驶。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你背后有晴明大人的护身符保护着。与其说这个,喂,那个叫红绿灯什么的变成绿色啦,还有,你先放驹子下来,这个样子很奇怪。」
从刚才还惊叫不已的同一张口中,夜鸟子若无其事地发出命令。
久远将驹子的身体轻轻放在斑马线上,兀自烦恼着。
是辟邪贴纸的效果啊,哎,既然获救了,也该承认它的功效。不过现在要说我们「十分可疑」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后鬼的身躯大概有两百三十公分高吧,而且全身蓝色,再加上裸体单甚至额头上还长有婴儿手臂那样粗的角。连我自己看起来,模样也实在太诡异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每个人都像没注意到久远般走过。有时虽有几个人转头瞥向这儿?看的也是拖着脚走的驹子。直到最后越过了斑马线,也没有任何人多看久远一眼。
久远虽然也想知道原因,但后鬼的嘴巴说不出人类的话,而且要是随便张嘴说话,雷击将落于人潮当中。将他从这迷惘的心境下解救出来的,正是驹子。
「欸,很奇怪耶?为什么大家都好像没看到Q?」
「因为,后鬼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呀,一般人是看不见的。他们没看见的,可不只后鬼而已啊!仔细瞧瞧这附近吧,妳看看那个男人的头……」
夜鸟子抬抬下巴指向前方,!名面红耳赤的中年男子,身着西装,边看手机边等着红绿灯。这男人的头上坐着一个长了脚的半透明桶子。
「看吧,那边也有。」夜鸟子又指向斑马线的对面。
仔细一看,百货公司的招牌上挂着一条有着女人脸的大蛇。其后,夜鸟子接二连三地指出许多妖怪。不可思议的是,久远也逐渐掌握到了找出妖怪的秘诀。只要稍加注意,其实到处都是。
「呜哇,到处都是!」看来驹子也发现了。
先前看到的红绿灯上,停了只双头乌鸦。在下方牵着手正要通过斑马线的情侣间,有个被斩断头颅的女人打算介入其中。而刚才亲切地发面纸给那对情侣的打工女孩,裙脚则有个仅穿着蓑衣的孩童缩在一旁。慢慢将视线自她的裙襬移开,转向坐在人行道旁吞云吐雾的金发少年身上,他频繁地抓着手肘,是因为一只只有头部的狗正紧咬着他。
一位身穿紫色和服相当有气质的五十多岁女性,与凸着腹部的饿鬼搭上同一部出租车,车顶则坐着脸上仅有一只眼睛的和尚。一旁急驶而过的巴士里,载着比车内人数还乡的白骨亡者;在车后则紧紧追着一辆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大型牛车。而板车上满载着比路边信箱稍大、仍旧血淋淋的花魁首级。
光这个十字路口就有两百只鬼,不对,或许有一倍左右吧,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见。
这时夜鸟子踩了呆望着这一切的久远一脚说:
「不久之后,这些鬼怪们就会实体化,进而附身在人体上了。相反地,施在你身上的法术效果就快就会解除,变回贫弱的人类身躯,因此接下来的半小时是关键。久远,照先前的约定,你要好好地跑上一阵子了。事到如今,难不成你的决心动摇了吗?」
有关于自己只需向前冲,跟如何解决这些鬼怪两件事是如何搭上关系这点,久远怎么也想不透。唯一清楚的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将会发生非常严重的事情,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夜鸟子肯定会命令驹子来跑。一想到这儿,久远便点头回应:
「好,时间不多。吾只说一次,好好记着。还记得去下鸭神社时经过的葵桥吗?从四条大桥沿着鸭川河畔,向那座桥跑去。依后鬼的脚程来计算,应可远在法术解开前抵达。」
一边听着夜鸟子的说明,久远一边默默地在心里勾勃着:跑到三条大桥后;沿着昨晚经过的河畔,到了呈Y字型的鸭川后,就从其下跑到左上方的地方,应该就可以了吧!
「驹子,把妳的手机借给久远。你到葵桥之后立刻跟三桥联系。」
「欸,我记得Q在去年全校马拉松竞赛里拿到第八名吧,这距离连那时候的一半都不到,只要保持好你的速度,Q一定没问题的,加油喔!」
驹子将红色的行动电话从腰包中拿出后,交在久远青蓝色的手心里。
——咦,我当时是第八名吗?真是这样的话,在男子组两百名选手里的确算快的了。
驹子虽然记得十分清楚,但久远却对自己在全校十公里马拉松竞赛的排名忘得一干二净。理由很单纯,因为如果想一直清楚地看见女子组排名第二的驹子的话,那位置正好是男子组第八名的位置罢了。
——话说回来,那时候女子组的第一是谁啊?嗯,算了,也不怎么重要啦!
今天驹子对自己说「加油啰!」,使得久远燃起了前所未有、冲向终点的雄心壮志。
但夜鸟子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的炙热干劲给轻易冻结了。
「接下来吾要在你身上下诅咒。」
夜鸟子与久远四目相对地说着,此时她的眼神流露出些微不安。
「诅咒?妳要对Q做什么啊?」驹子禁不住这么问着。
「如果将除魔的护符反过来贴的话,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话说到此,夜鸟子便走到久远的后方,将原本贴在他屁股上的五芒星贴纸取下,确认了上下位置。
「将这张纸反过来贴的瞬间,久远就会开始散发在牠们眼里看来十分美味的气息。那个程度甚至会使全京都的鬼怪们滴着口水向他扑去。」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驹子曾担任过的诱饵一角,这次将由自己来扮演。其实久远早在卡拉OK店里,听到「你要代替驹子奔跑」这句话时,就多少有所觉悟了。
「如果感觉有危险的话,只需撕掉它诅咒就会解除。不过,在到达葵桥之前被撕除的话,这个战术就功败垂成了,别担心,牠们应该追不上后鬼的脚程的。好了,把左手伸出来,这是为了防止万一被啃食的话,也不至于立刻死亡。」
久远放弃似地弯膝跪在地上,乖乖地将左手伸至夜鸟子面前。
「俺一贴上你就马上冲出去,懂了吗?」
有如大力拍打着他般,夜鸟子将除魔贴纸上下相反地贴在久远的左腕上。
「冲啊,Q!」
久远以远比夜鸟子的命令还惊人的速度,站起身后瞬间冲向鸭川而去。
——连她都叫我Q……喂喂,我可不是什么卡通人物啊!
心中虽然这么嚷着,但对夜鸟子叫自己Q一事并没有感到不快,反而觉得心安。久远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也没有多加留意。
后鬼的全速冲刺远超过他的想象,发现自己从四条大桥跳下之际,下一秒三条大桥己迫在眼前。
但如此惊人的速度是需要花较多心神来控制的。鸭川沿岸的河畔仍显集了与昨晚一样众多的情侣们,丝毫不畏惧寒冷的夜晚尽情地缠绵着。不过由于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存在,常有不经意地挡住路的情况。这时便要注意不要撞上这些人们,因而闪避着、跳跃着,相当忙碌。
在离开三条大桥之时,从身后开始传出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总算是来了吧!久远稍稍回头望了一眼。
有数十名年轻男女因受到怪物的袭击而陷入恐慌状态。
但对于看不见这些怪物的他们而言,就像是受到看不见的什么人给推倒、绊倒、拖行、践踏、丢掷入河、惨遭痛殴等等状况吧?
如果说这些悲惨的恋人们仅有两项救赎的话,其中一项便是所幸他们见不到那些袭击者的模样;另一项则是庆幸那些鬼怪对于久远以外的人们,似乎没有要杀了他们或吃了他们的打算。对牠们而言,那些情侣是因为碍事所以被排开罢了。
不过,这异常的数量与异样的火药味,让久远觉得自己像是跑在饥肠辘辘的野狗前方的可邻小兔子。
或者说,就像儿童取向的卡通里经常出现被蜜蜂追赶的桥段一样,目前的情况也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那些蜜蜂大小跟自己差不多,而且数量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到目前为止出乎意料地顺利,后鬼的脚程比大部分鬼怪的速度快了许多,直到现在仍未觉得疲累。加上过了三条大桥后情侣的数量也明显地减少许多。这样不但更易奔跑,而且使用武器的话也不需要担心了。偶而出现有翅膀的家伙在附近时,只要大喊一声「嘿!」,就马上会被闪电击中而掉落。从河川突袭而来的家伙更简单了,只需顺手呼唤几次雷电,牠们马上就因触电而无法动弹。
但事态有所改变了,那是在到达自三条大桥算起的第三座桥之前。
桥上似乎发生了骚动,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们此起彼落地指着久远的身后。
他好奇地向身后望去,只见怪物们的身躯出现了一些淡淡的色泽。看来牠们正渐渐地在这个世界开始实体化。这还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久远保持后鬼的姿态也进入倒数计时阶段。
因此他加快了速度,全力冲过第四座桥梁。
——看见了!鸭川呈Y字型的分歧点,只要向左转去就是葵桥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发现原先呈青蓝色的肌肤开始褪色,向前奔跑的速度虽然没有减缓,但步伐逐渐缩小,与这些鬼怪的距离正逐步缩短中。
久远拚命跑着。此时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被人蛊所伤的侧腹开始痛了起来。这证明身体正在逐渐恢复成人类的身躯,他开始感到焦躁。
久远终于抵达分歧点的桥下,他打算在这里使出最后一次雷击。久远停下脚步,转身回头,面向那些现在与他距离不到五十公尺的怪物们放声大叫,但传入耳际的只是大喊着「驹子!」的人类声音。
——可恶!夜鸟子这个大骗子,说什么变身时间应该可以撑到葵桥……
久远再次试着奔跑,但自己也清楚两腿早已不听使唤了。
眼前就是葵桥了,距离二百公尺,要是驹子的话一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明明是这么短的距离,但此时的久远却感到绝望般的遥远。不过,他仍不放弃向前冲刺。可惜此时,他「呜哇!」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吶喊,感到背上一阵剧痛的久远应声向前倒下了。
传人鼻腔内的阵阵刺鼻恶臭,混杂着些许肉类烧焦的味道。
……不行了,反正我就算使出全力也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久远将手伸至夜鸟子贴在自己左腕上的贴纸。
在它旁边看见了一个蓝色的东西,是剧毒飞蛾的刺青「舞」。
——唉,唉,还要我撑下去啊?饶了我吧!
在心中碎碎念了几次后,久远勉强撑着摇晃的身躯站了起身。
「舞……、舞……、舞……」他每向前走一步便叫着这个名字。
久远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在身后不断传出的爆炸声。
「我到……葵桥了……」
用拿着红色手机的右手,取下贴在左腕上的贴纸后,久远因力尽而倒下了。
小小一只飞蛾,像要守护浑身是伤的久远身躯般,停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
行动电话的彼端传来三桥的声音,但他再也听不见了。
8被三桥拥抱着。
因为空腹的关系,三桥有些头晕脑胀,在虚空坊的搀扶下,两人向「日式煎饼DANJIRI」附近的「京都槲树饭店」移动。
那里距离自三条大桥北方算起的第一座桥——御池大桥相当近,饭店建于鸭川与河原町通的交会处,是京都屈指可数的高级饭店。
三桥口中虽然一如往常说着「咦咦?哎呀哎呀?」陷入想象的世界中,但这次前进的目标看起来是在蜜月套房的最上层……也就是屋顶的位置。
她伸展躯体,在一个可以将下方的御池通通尽收眼底的角落,坐了下去。
为了保护自然景观,京都对建筑物高度有严格的限制。
因此连这不到二十层的饭店楼顶也能眺望全京都市。
白天的京都是个让人感受到古色古香魅力的都市,到了夜晚景观又别有一番风韵,仿佛自己身在点亮四周方格状照明的未来都市般。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会有人在十一月的寒冷夜空下专程爬到屋顶去欣赏这些景致。不过,也有例外——
这里有一个丝毫不畏寒暑的非人类生物!天狗,以及一位自知身陷发情期、身体散发惊人炙热气息的女高中生。
玉跟虎看来仍处在兴奋状态下,但用气势压制牠们训诫一番后,短时间内也稍微安分了一些。三桥就趁这个时候急忙吃光了所有的日式煎饼。
「怎么样?好吃吗,三桥?」
虚空坊自她肩后探出头来,满足地看了看瞬间空无一物的五个塑料容器。三桥则不知何故泫然欲泣地笑着。
「是的,非常好吃,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真的很美味。」
「很不甘心?」
「其实我家是开日式煎饼店的。简单说,我相当清楚家里做出的煎饼没有一点胜过DANJIRI,像这样的餐厅如果开在自家附近的话,半年左右我家的店铺就会倒闭吧!」
「妳也不必想这么多,那种味道与价格在大商圈里是无法兼得的,而且能撑到半年也很了不起了。那么究竟哪一种最好吃?」
三桥听见虚空坊称赞的「撑到」半年这句话,不禁秀眉微蹙,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但仍接着回答:
「我认为他们的烧烤葱最棒。其它菜色或许可以试着模仿一番,但由于我家一带只买得到九条葱,因此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啊……但是三桥,很久之前,京都进不到的食材可多得很呢!那时新鲜的鱼就只有河川里的鱼而已,京都蔬菜都是最近好不容易才有的,也就是说,构成特产食材的要素,包括了栽种的气候风土,以及特殊的诀窍吧!」
「诀窍……是吗?」三桥抬了起头,流下两行清泪。
「中华料理、法国料理、土耳其料理都是如此,运用少量的食材,以及许多不加以调理就无法食用的材料,所以需要特殊的诀窍,才会与众不同。」
虚空坊这么说着,一边用大拇指拭去三桥脸庞上的泪水。
「不要怨恨自己没有的事物,每个人有每个人特有的、土地也有土地特有的、万物都有他们独特的才能,当然妳身上也有这种才华。如何去发现这点就需要一些方法了。」
「是、是的……不过……我还是……觉得……」
「很不甘心」三桥小声地说出这句话后,虚空坊又发出哈哈哈爽朗的笑声。
「妳还真是有趣呢!对了,妳会冷吗?」
「不会,谢谢您的关心。」
三桥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或许是虚空坊担心她吃饱后可能忽略了夜晚的冷风,因此他并未振翅高飞,只是静静地从后方抱住三桥,用羽翼无微不至地包裹她的全身。
「三桥,妳看那边。」
虚空坊吐出的气息不禁让三桥的耳际一阵潮红。
他那巨大的鼻子指向一个最为明亮的地点,看来应是四条河原町。沿着马路燃烧着的白色火焰,仿佛极光般往天际缓缓地升起。仔细一瞧,在那团火光中有数十只像极人类却非鸟类的物体,在其中飞舞着。
「那白色的火焰是什么啊?」
「应该是瘴气。是从里京都四溢而出的吧,不过这洞也开得太大了吧!看这样子,现在的四条河原町应该到处都有鬼怪出没唷!」
觉得事有蹊跷的虚空坊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来。
——让洞穴大唱空城计的一定是师父。但把怨灵、鬼怪等召唤来这个世界究竟想做什么呢?此时的三桥毫无头绪。
就在此时,几乎有两个地方,不,该说是三个地方发生了暴动。
其中一个是四条河原町。
继昨天之后,似乎又发生了许多大规模的交通事故。四周响起车辆急躁的喇叭声、刺耳的煞车声、以及冲撞的爆裂音,有数个地点同时冒起了黑色的烟雾。这阵骚动沿着河原町通渐渐地逼近此处。
另一个地点是鸭川。
就在这栋饭店的附近。明明附近的大楼都安装了避雷针,却不可思议地听见数次落雷在河川附近响起,并传来约会中男女此起彼落的惨叫声。
最后一个地方是在鼓胀不安的三桥胸前。
玉与虎近似疯狂地尝试自她的胸前冲出。这次狂暴的程度与先前完全无法比拟,虽然尝试以言语让牠们镇静也丝毫没有效果。有如胸膛里出现一位重量级拳击手不断使出连续拳来攻击一般,三桥顿时感到一阵胸部被撕裂的恐惧感。
「出来了!出来了,要冲出来了,救救我,虚空坊先生!」
「别紧张,三桥,只要妳保持冷静,牠们就会跟着安份下来。」
虚空坊双手紧紧地交叉在她的胸前,有如粗大树干的手腕紧紧地抱着三桥。
「就是这样,深深地吸一口气。没问题的,要相信妳的朋友们。」
依照他的叮嘱,三桥开始深深地吸气、吐气,像这样重复了数次后,在胸部起伏之间,渐渐地能感受到虚空坊双手压在乳房上的紧迫感。
而在胸中暴动渐趋缓和之际,当三桥安心地抚着胸前时——
「或许夜鸟子是在测试妳也不一定。」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什么啦,或许是俺多心了。别说这些啦,看看那里。」
虚空坊向前伸长了身躯,像是要压着三桥般向饭店的方向看去。
她则是被他自后方抱着,由下往御池通方向望着,下个瞬间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来。
——百鬼夜行。浮现在脑海里的仅有这四个字。
整条路上已经被数百,应该说是数千只怪物给淹没,彷佛进行着牠们的祭典般。
不像京都那种高雅的方式,而是有如博德与浅草般喧嚣嬉闹的祭典。
踩踏着路旁通行中的车辆、撞飞路上的人群、破坏周遭的建筑物行进,全体涌向鸭川。将目光转向鸭川附近,该处有更多鬼怪争先恐后地向上游逼进。
「牠们好像在追着谁的样子。」虚空坊用鼻尖指了指上游的方向。
「桂木同学脚扭到了,看来在跑的应该是久远同学吧!」
「喔,他叫久远啊,是个怎么的人呢?」
「该怎么说呢,他不管做任何事都能很快掌握要领,加上个子高,而且没有自视高材生的架子,因此很受女生欢迎呢。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被桂木同学要得团团转……」
「每当碰到这种时候,他一定会哭丧着脸说『真没办法』啦,或是『饶了我吧』,然后继续默默地付出吧?」
「咦咦?您怎么会知道呢?」
「没什么啦,之前俺认识一位跟他颇为相似的男人,是个永不言输、心地善良的温柔男广。」
他一边诉说着这段怀念,一边开始哈哈哈地笑……不知为何,笑声中流露出些许孤寂。
「不过牠们究竟往哪里跑去呢?三桥仰望若虚空坊之际,从上游传来了未间断的巨大爆炸声。三桥发现这独特的爆音,并非「轰隆」而是「碰隆」,是似曾相识的声音。这是舞,毒蛾式神,舞的爆炸声。
「看样子应该在出町柳附近,去看看吧!」虚空坊这么说着后,张开了双翼。
只听见巨大的羽翼发出一道振翅声后,三桥的身体便浮上空中。
出町柳是今天早上前往鞍马山时,从京阪电车下车后换乘教山电铁的起始站,为鸭川呈Y字型分歧的地点,印象中位于下鸭神社附近。
——可是怎么会在出町柳呢?
三桥螓首微倾,突然听见淡粉红色的腰包里手机响起。
拿起一看,显示来电者是驹子,不过接起后听见的是久远的声音。
「我到……葵桥了……」久远断断续续的声音应该足这样说着的。
三桥试着再确认一次,但不管她怎么叫喊就是没有回音。
「是久远同学打来的,只说他现在人在葵桥,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虚空坊飞在高空中,询问是谁打来的电话。听了三桥的报告后,边点头边用眼神向一个方向「那边、那边吧」示意
从那个方向看去,发现桥下聚集了许多凸着腹部的饿鬼,像是众集在斑马尸骸旁的秃鹰般。瞬间在群鬼正中央处,看见了一个鲜红色的块状物。
——那是人的背部吗?怎么会?
在一脸茫然的三桥耳际,传人了响彻云霄的喧嚣。
那是人们的欢呼声以及怪物们的惨叫声。
「开始了」随着虚空坊这句话,三桥将脸庞转向东方的天空。
只见夜空高挂着橘红色的点状物。
目睹这一刻的同时,四周不断出现了相同的点状物。
这些点渐渐地连成形状后,就成为每个人都了解的文字。
三桥在十月的夜空中,看见了高挂在天际的巨大火焰文字。
——大,燃烧大文字啊!!
紧接着,从左边开始出现「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等等五山送神火,最后则是在鞍马山方位上静静点燃了「I」的字样。
9驹子,眼见烈炎。
这时驹子还不知二十分钟后,送神火即将点缀夜空一事。
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沿着鸭川急奔、后鬼久远那硕大的青蓝色背影。
「……真的没问题吗?」
从驹子口中吐露疑问,夜鸟子则是在脑中反问:
——妳是担心久远还是荒木呢?
「两个都担心啊!」
——相信他们吧,他们非常健壮,一定能成功的。
「嗯,也是啦!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还可以再跑一阵子啦!」
或许是对驹子行事果断感到相当满意吧!
「收拾掉人蛊」,像是要振奋精神般,夜鸟子刻意说出声来。
——我也想快点让那四名可怜女子早日安息。
相反地这次是驹子在心中默念着。
人蛊究竟到哪里去了?两个人四只眼睛,驹子与夜鸟子凝视四周。
依旧没见到牠,却取而代之地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从里京都出现的怪物们开始同时移动了。有飞在空中的、奔跑着的、用单脚跳跃的、在地上爬行的,牠们移动的方式与速度繁多,都近似疯狂忘我地向着北方前进。
怪物们异常地兴奋,就像一群追捕猎物的肉食动物,或是追逐一只雌性动物的一群雄性动物般,散发惊人的火药味。
将除魔贴纸反贴到久远背上时,印象中并没有觉得他的体味有特别不一样的地方。但身为人类的驹子与怪物的鼻子终究不同,正如夜鸟子所说,他的身体极可能散发出一种强烈刺激怪物本能的味道。
虽然驹子感受不到久远体味的改变,但怪物在瞬间就发现了。从牠们开始移动之后,就明显地出现许多身上流着体液的怪物,鲜红、碧绿、鹅黄、乳白、漆黑……许多不同颜色的液体,从身体不同的部位渗出或喷出。
那些究竟是唾液、血液或是排泄物,抑或是其它东西,驹子根本不了解。虽然不清楚,但仍能清楚嗅出这些体液的味道相当特殊。
在这时间点上,普通人仍是看不见这些怪物的。如果要以一般人的感受来打比方的话,就好比一条几天前擦拭过翻倒牛奶的抹布,不知在教室的何处开始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而且遍寻不着。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
驹子用手帕掩着口鼻,有时还得憋着气,向往北而去的怪物们追去。因为夜鸟子认为人蛊就混在牠们之中。
「居然会受这种程度的邪气影响,现今人们的身心也太过怠惰了吧!驹子,可别卷入什么无聊的事情中啊!」
听见夜鸟子的嘱咐后,驹子向附近看去,只见四周的人们样子相当怪异。可能是因为怪物身上的体味带给他们某种程度的影响吧?
四周不断发生纠纷,其中也有集团冲突的状况。这些纷争都是以同性为主要对象,异性之间则以相互爱抚、当街热吻等不雅的景象为主。四周聚集了大量以有色眼光围观的群众,但情侣们却不打算停止。还有就是看准这些进入急性发情期的情侣与围观人潮而进行偷窃或强盗的人们。
看着欲望失控的众人,驹子试着问道:
「……没关系吗?」
驹子瞥见一旁年轻女子的大胆行为,她正解开身上的前开式毛衣,引诱四周的男性与自己颠鸾倒凤。
——妳还在担心别人吗?别管那么多了,反正现在也无能为力。
夜鸟子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整个状况丝毫不见起色,周围响起了玻璃的破碎声与警铃声,应是店家的陈列品遭窃了!尾随而来的是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与煞车声。方才发生冲突的那群男性,出现伤亡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其中还有被数名男性压倒在地的女性。在远处则出现浓浓的黑烟,是不明原因的着火或汽油纵火的也不得而知。
而这场混乱的最高潮,是怪物们的实体化。身高约3.5公尺(一丈二尺)的赤鬼、大小如自动贩卖机的女人头颅、有孕妇般腹部的饿鬼、四处奔跑的无头马、以及无数骷髅头、火球等,这些怪物突然一并出现在眼前的话,确实会陷入混乱吧!
惨叫声此起彼落。原本对着冲突对象拔出小刀的男子们、露出乳房跳着煽情舞蹈的女性们、围绕在这些女性身旁的男性们、以及正物色着橱窗内金银首饰的男女们,目睹了这景象后,都争先恐后地开始逃窜。一边闪避着这些惊慌失措的群众,驹子追逐着那些怪物。
「能不能想点办法啊?」虽知道就算这么问也无计可施,驹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之前不是说过『相信吾』吗?别担心,只要久远那小鬼冲到目的地后,这里的状况就会好一些。不过,也该到了才是……比预计慢了些。」
夜鸟子虽然口中说着『别担心』,但驹子仍听出话中潜藏着些许焦躁。不过她也很清楚没必要明白吐露出这些心情。
此刻驹子想知道现在的时间,向慌张地关起的便利超商铁卷门与地面的缝中看去,从墙上的时钟确认了时间。
九点四十分,不知不觉已过了该回旅馆的门禁时间。久远开始奔跑至今也过了十五分钟,以后鬼的脚程来说早就应该抵达目的地了。
……又过了五分钟,照理说应该快到达三条了,实在太慢了。
究竟久远发生了什么事呢?驹子怀抱不安,低着头缓缓地走着。过程中夜鸟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听见无数的尖叫声,但都不是从人类的口中发出的。
「总算开始了。哼,久远那慢吞吞的小鬼,害吾心烦意乱了一下……」
夜鸟子这么说的同时,驹子觉得自己原先紧绷的嘴角也稍微松弛了一下。她虽然嘴里不说,看来心中也很担心久远吧!
驹子停下脚步,躲进附近一间大楼的入口处,抬头望着四周。
大声叫喊着的是眼前的怪物们。
牠们正一个接着一个飘浮至空中。
就像是神明在云层之上,用肉眼看不见的钓鱼线在钓着牠们一般。
怪物们似乎对现世十分执着,仍拚死命地抵抗着。
牠们的样子看来都很凄惨,有死命紧贴在地上的、紧拉住汽车的、卷住标示或招牌的、紧抱身旁怪物的、逃至屋内或地下室的……
但在驹子看来,这些都是白费力气。
例如用细长的脖子紧卷住交通号志的女人,因撕裂而仅剩的头部,在这个世界上逗留的时间,也只比先飞至空中的身躯多一个号志的时间罢了。
例如逃窜至地下吃茶店的大型老鼠,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拉着尾巴般,在脚踏垫上留上无数的齿痕与爪痕后,仍被拉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事?」
驹子两眼圆睁,看着四周已减少一半的怪物与其残骸问着。
「现在进行的是点燃五山送神火的仪式,虽然连一团火都没看到。」
「那不就是那个燃烧大文字吗?啊,难怪之前说葵桥是终点。」
驹子想起白天定过葵桥的时候,看见山上『大』字型的秃痕。当时夜鸟子也有看见相同的景色,因而记了起来吧!
「可是送神火不都是在夏天进行的吗?那这到底是谁做的……」
「嗯,原本送神火是将中元节来到阳间的祖先们送还的仪式,今晚则是为了将自彼岸迷途而出的恶鬼及怨灵们一并清除而使用的。」
对于夜鸟子这番说词,驹子不禁怒火中烧。
——什么迷途而出啊,追根究底,牠们部是跟着妳从那个空洞出来的!
当她止打算这么说时,驹子突然发现一件事。在进入里京都前,夜鸟子与虚空坊在四条大桥上所进行的谜般对话。看来那时就已经拜托他进行送神火仪式了吧!
……等等!这么说来?
「欸,难道说……妳从一开始就盘算好把怪物从里京都引到这里一网打尽吗?」
「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吾也不可能做这么有勇无谋的事。这送神火只是以防万一的准备罢了。」
对于夜鸟子的辩解,驹子直觉地认为「她在说谎」。
这女人跟自己一样,做事从不瞻前顾后的……简而言之,她只会不顾一切向前迈进,从不去思考万一失败时的情况,当然更别提什么备案了。实际上,也根本没法子准备吧?
想到此处,驹子又发现了一件事。
「啊啊,所以才放火烧了里京都,打算藉此一扫所有的怪物吗……啊啊!长刀也是故意挥空的吧!欸,难道说……那张除魔贴纸原本就打算倒着贴才要我买的?喔,这么说来,一开始是想贴在我身上的嘛……」
「妳说的事吾一概不知。」
夜鸟子虽然佯装不知,但驹子却感觉到她嘴角微微地上扬。
……果然在说谎。看来只是碰巧事情有照预计进行罢了,要是万一久远在途中摔倒的话,京都会怎么样呢?光是想象双腿就颤抖不已。
之后驹子为了将这些恐怖的想象自脑海驱除,转而问了件无关紧要的事。
「欸,这些怪物会飞到哪去啊?」
「飞到送神火堆中,今晚那儿将直通灼热的地狱吧,呵呵呵,牠们将会被活生生地烧到连灰部不剩。」
……活生生地?驹子开始想象那样的景况,后悔自己询问过这件事情。
此时像是要中断自己这想法般,夜鸟子开口说了:
「别提这些了,妳看那个——」驹子的目光望向她看去的地方。
在街道对面大楼上写着「JOY-KARA」巨大红色招牌的卡拉OK店,像是紧抓住那耀眼的霓虹般,有个赤裸的女人趴伏其中。
是人蛊,没想到她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应该是想伺机偷袭。
被认为超乎一般怪物水平的人蛊,看来在这状况下也饱尝痛苦。
因送神火的引力,身上的肉被一一撕裂后吸了过去,为了修复自己破损的身躯,牠显然还在不断吸收四周的鬼与妖怪。
看这状况最多也只能撑五分钟了,届时牠将失去自我修复的材料,那时,人矗将步上与其它怪物相同的命运,这点是可以确信的。
这时滴一声,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触到驹子的脸上。
「下雨了?」
突然想起今早的气象预报,确实说过今晚会下雨。
「怎么正巧这时候下起雨来了……」
夜鸟子在渐渐增强的雨势中,满脸忿恨地抬头仰望阴暗的天空。
同时河原町路的车道、人行道与建筑物,都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笼罩着。
可能是送神火的火势减弱了,残存无几的怪物们,渐渐地恢复了精神,在毫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缓缓地站起身来。
不过可以明显看出牠们变弱许多。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数量的话,以夜鸟子持有的两把不可思议的武士刀,应该足以应付。但最大的问题是人蛊,驹子心中如此认为。
人蛊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地站起身来。
大雨有如要洗净染满裸女全身、成为她活祭品的鬼怪血液,不断下着。
青白色火焰取而代之笼罩她的裸身,人蛊向上一跳。
重新出现在大厦上方的人蛊,就像散发神光、身披霓裳羽灰的仙女般。
目睹这一切的怪物们,仿佛被注入一股活力,发出野兽般的叫声。那声响有如狗的吠叫声,在大雨滂沱的京都里回响着。
这时驹子又闻到了一股独特的腐臭味,怪物们就像拧着自己的身躯般,滴下了许多液体。而这些液体发出的强烈味道,就连在如此的大雨中也能清楚嗅到。
一瞬间她突然看见人蛊似乎笑了,下一秒驹子所日睹的景象,不禁让她暂时停止了呼吸。
那些怪物就像方才被高高钓起般同时浮到空中。
不过前进的方向与先前不同,牠们朝着现在看来犹如魔界圣母的人蛊所在方向移动着。
她缓缓地弯下了腰,张开了修长的双腿,让围绕在四周的怪物进入自己的体内。
啪嚓、啵喳、啾、噗啾……接踵而至的是肉团相互撞击的声音。
混杂其中的,还有不置可否地进入耳里的女性淫浪声。当数以百计的异型怪物与那裸身结合时,人蛊毫无忌讳地发出欢愉的娇喘。
只见人蛊的身躯渐渐膨胀,最后因为牠的重量使得大厦不断往下沉。将剩下所有的怪物大致吸收之后,裸女缓慢地将双腿伸至人行道上。
这时她的高度约比四周的大厦还高了一个头左右。
10久远,死亡。
二十分钟后送神火终于被大雨浇熄,久远这时尚不知情。
天空局挂着大文字、妙法两字、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状,而在北方则明亮写着平假名「I」的字样。
——「I」?原本有「I」这个字样吗?
久远侧着头想了想,眺望着高挂在五山夜空中的送神火,而在脚边的则是自己的尸体。
已失去生命的他像燃烧大文字般呈大字型全裸地倒在河岸旁。
在自己尸首身边的是将眼镜丢在一旁颤抖双肩,边哭边试图重复进行心脏按摩与人工呼吸的三桥。
人工呼吸就是嘴对嘴。三桥对着到方才为止仍是久远久的肉身,不断地重叠着双唇。遗憾的是,他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嘴唇的感触了。
真没想到第二次接吻的对象居然是三桥,嗯,也不坏啦……
唉……最起码腰部附近也帮我遮一遮吧!
我可不要死了还这么丢脸……这些想法在久远心中一扫而过。
站在三桥身边的是个壮硕的男人,名字叫虚空坊,是鞍马山的天狗。
根据他与三桥问的对话听来,死因不是背上的伤痕或剧烈运动所造成的心脏麻痹,而是腹腰间爪伤上的毒所造成的。
——啊啊,原来如此!
昨晚,停在人蛊头上的舞没有爆炸就掉落的原因看来也是因为中毒吧!原本对后鬼不会造成影响的毒素,一旦恢复成人类的身体后便无法承受。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啊……
唉,唉,现在发觉也太晚了,久远不知发出了第几次叹息声。
到方才为止,久远的尸体附近仍徘徊着无数饿鬼。虽说自己已经死了被怎么处置都悉听尊便,但一想到万一尸首被吃得七零八落,父母跟驹子看到自己遗体的状况时,不禁难过得想:「唉~还是放过我吧……」
当送神火点燃,围绕在自己遗体旁的鬼怪便同时消失,同时也确认了自己尸首的所在位置。
心想可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久远颤抖着悄悄地看着遗体,但发现自己死后几乎没受什么伤。应该是舞洒出的毒粉,使得在牠们眼中看来自己是具难以下咽的尸体。
背上的伤痕相当严重,但基本上遗体的搬运是脸部朝上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能蒙混过去。久远抚着全身透明的自身胸前松了口气。
发现自己已死的时候,的确稍微紧张了一下,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经验。
看见自己的尸体时,有一阵子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死不瞑目的话,理由实在太多了,其中应该包括觉得「这不公平……」吧!
但看见怪物们一个个被吸入送神火中时,他发现像是完成了什么般,「我做到了!!」,心中满是充实感与成就感。
不过,现在的久远什么也不能做。他为了打发时间,开始回想自己这十七年短暂的人生。
这种话出自自己口中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就是觉得我算是存在感较薄弱的那种人。应该也没什么勇气与意志力吧!
一直在驹子身旁不知所措,抑或只是嘻嘻哈哈地存在着,仔细想想也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迹,只是在一旁咬着手指看着拚命努力的驹子罢了。
从两人小时候就一直注意驹子的原因,应该是她一直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吧,因为我害怕努力去做之后承受不了仍是失败的打击。
所以,我一直都随便做做。即使如此,也有一定的成果。
「我只想普普通通的就好」,以这样的谎言欺骗自己,装出一副领悟一切的模样。
实际上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不过有时还是会觉得不喜欢。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我做到了!!」这样的想法时,难得的自己也没有任何不满。如果驹子在这时为我而哭的话大概死也瞑目了吧!
虽然对夜鸟子估计后鬼的变化结束时间有误差这点难免有些不爽,但是想到有可能是中途自己为了闪避情侣们而浪费了一些时间,或者是人蛊的毒也有侵蚀到后鬼的身体了。不过,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
对于可以轻易接受死亡这点,大概得归功于自己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吧!其实,像这种暧昧不清且稍嫌冷淡的态度也不赖。
久远一如往常般安慰着自己,很轻易地就告诉自己「这也没办法啊」,试着接受这一切。但这次似乎没那么容易。
有个说什么都无法自心中去除的遗憾,那就是驹子。这时久远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我想当她的守护灵!!这样的话就能一直陪在她身旁了。
现在想想,像这样强烈地希望做些什么的念头,还是生来头一遭。
不过,都已经死了还什么「生来头一遭」啊……想到此处,久远不禁摇头苦笑。
由于现在是灵魂状态,似乎到处都能飞去。
但是,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觉到一点。
——喂,我该不会变成地缚灵了吧?要永远在这里晃啊晃的?
哇阿哇啊哇啊!等等,我可不想这样啊!
「我想一直跟驹子在一起啊!!我想跟她一起活下去啊!!」
久远脱口而出这仅有的愿望,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实现时。顿时感到一阵绝望。死了之后才开始畏惧「死」这件事,听来很奇妙,但对久远面亘这件事真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可恶可恶可恶,我还不想死啊——!!」久远眼眶泛红地大喊着。
「唉,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啊。也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也颇伤脑筋的。」
这时突然有人对着飘浮在空中的久远说话。
11夜鸟子,仰望天际。
「呿,先是玩数量战这次又玩起体积战啦。蝴蝶还真无聊……」
夜鸟子望着化身成巨怪的人蛊喃喃地念了起来。
从四条沿路经河原町路至三条为止,这一带可说是京都少数的繁华区。但立于两旁的建筑物大多因保护景观的缘故最多仅至八或九楼层高。不过作为一条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主干道来说,这条干道实在缺乏应有的魄力。
目前人蛊的高度大约与这些大楼并肩,再加上一个头左右。换句话说,现在牠的身高约有50公尺前后。
人蛊除了巨大化之外,身体上也清晰可见其它不同的变化。应该是吸收了过多怪物的关系吧,只见躯体相当地肿胀,乳房与臀部也因重量的缘故显得有些下垂。此外,下腹部更是像要涨破似的庞大且向前挤压着。
「……怎么看起来好像快要临盆的产妇一样。」
驹子这么说单纯只是就外观而言。实际上仔细一看,在牠身体表面却是布满着数量惊人的怪物们。
牠们在被人蛊吸收之后,仍痛苦挣扎着开始流下黏腻的体液。这次流出的液体看来黏度较高,雨水也无法冲刷掉,使得巨大的女性身躯上因染满许多色泽而呈现出多种奇妙的斑纹。
有几个地方漏出的体液特别多,与该处应有的色泽相违背似地,成为了点缀人蛊身躯主要的色彩。
像眼睛附近,有如脱妆的眼线般,青蓝色在牠的脸颊上留下清楚的线条。
接着是嘴唇,吐着大量有如海苔般鲜绿色的半流体物,且出现啵啵啵的泡泡,自嘴角流经下颚,至胸口附近留下了一大块脏污。
胸前的顶端也同时以惊人的气势喷出不明液体。乳头约有人类头部大小,从左方喷出淡紫色、右方喷出橙黄色母乳般的液体,飞溅在人蛊硕大腹部上后,呈现左淡紫、右橙黄,而中间位置为两者相混后的灰黑色。此三种色调强烈地说明含有剧毒。
最后是两股间,大腿内侧不断垂流出淡茶色与漆黑色的液体。
人蛊面无表情地看着夜鸟子站立的地方,像是在诉说该处空无一物地两眼空洞无神。夜鸟子却将这种态度认为牠是在瞧不起自己,因而相当地不快。
「很快吾便会要妳在吾面卑躬屈膝的,妳先忍忍吧!」
夜鸟子凝视着人蛊巨大的躯体,拖下夹脚拖鞋,光着脚踏在潮湿的柏油路面。双手交叉于胸前,手肘置于腰部两侧,同时向驹子说着:
——驹子,要稍微跑一段路。可以吗?
——OK!不过要先踏左脚,还有进行跳跃的时候也要用左脚着地,不然右脚会因为无法支撑而摔跤。
「明白了。」在她这么回答之后,夜鸟子便在大雨之中飞奔而出。
她像飞舞在高空的巨型鸟一般将双手向两侧大大地张开,左右手上分别握着两把爱刀,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刀身散发出柔和的火红光芒,将附近的大雨瞬间转变成蒸气。
用这对刀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夜鸟子心想。
究竟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连她自己也没有印象。存在感如此地稀薄,但一旦遭逢危机,却总是守候在自己身旁。
——这么一想,这钝刀……还真像那男人啊!他是个一开口就老在诉苦的没用家伙。印象中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可是,对吾而言,却是个有他在身旁就能感到安心的人物吧!
夜鸟子试着想起当初打造这左一文字、右一文字时,挂在那年轻和尚脸上的笑容。记忆中的他怎么想都是一脸困惑,夜鸟子不发一语摇头苦笑,继续向前奔跑着。
映入眼帘的是人蛊的腿部,从指尖至脚踝的大小,便相当于倒在牠旁边被丢弃的箱型车。当夜鸟子踏上引擎盖,向屋顶一跃而上之际,人蛊的右腿便向此处踩了下来。
夜鸟子原本张开于两侧的双手在空中置于胸前,像是追寻方才手部的动作般,双刀在空中描绘出两条火红色的轨迹。从远处看来散发赤红光辉的细线,有如两头在空中飞舞的巨龙般,向人蛊的腿部飞去。
但是她无法确认自己的攻击是否命中。不论是刻意末击中或试着瞄准仍未击中,都算攻击无效吧!
——叮!在倾盆大雨中发出清澈的一响。
夜鸟子以左脚着地后,又大胆地冲向人蛊的双腿之间。
下一瞬间,在她的背后发出「轰隆!!」巨响。
是巨大物体掉落地面的声音,还伴随着数量庞大的玻璃碎裂声。
她丝毫不为这惊人的声响所动,只是快速地冲向人蛊的右侧。奔跑了约20公尺后,拉出一段间距,就在该处转身初次面对着牠。
人蛊以背靠着大厦的姿势摔坐在地上。不知是否为方才倾倒之际印上的,在大厦的外侧墙上,正绘着连色彩缤纷的「鱼拓印」都相形失色的「女性拓印」。
牠右腿的阿基利斯腱有两处清晰的伤痕,但伤口却没有流下一滴血。
「太好了,这样牠就站不起来了吧!」驹子兴奋地说着。
「那可未必,牠可是蝴蝶的人蛊啊!」
夜鸟子静静地回答后,望着一屁股压毁数台车辆,倒卧在路旁的巨大女体。
人蛊将左手撑在地面上,以右手掌粗暴地搓揉脚伤的部分。每当手掌来回一次,伤口上摇晃的肉便慢慢地集中起来。
「好狡猾……」
当驹子拨开润湿的前发口吐怨言之际,人蛊腿上的伤口便已愈合了。
——可恶!吾还刻意没用驹子扭伤的右脚说。
虽然与推测相去不远,但夜鸟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抱怨了一下。原因是人蛊用粗略的治疗方法否定了自己的刀技,或者该说是对这两把刀的否定吧!
「可恨的邪魔歪道……下次在牠肚子上画个十字剖开好了。」
「咦咦……那不是孕妇的肚子吗?」
「妳说那是大肚子的孕妇?别笑死人了,俺只看见一个凸着丑恶腹部的饿鬼。难道妳想看牠生下的『小孩』吗?」
驹子一脸惊讶,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夜鸟子摆出将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放在肩上的架势后,再次跑了起来。
人蛊双手着地,尝试立起跌个四脚朝天的身躯。
眼前垂着比车站前的商店还大了一圈的乳房,从牠侧边看到的橘黄色约有体育馆大小的人蛊侧腹部,下半部软趴趴地紧贴在车道上。这些巨大的肉块渐渐地被撑了起来。
此时的夜鸟子没有一丝迷惘。向着呈逆吊钟状的乳房侧边,以近似翻滚的方式往人蛊腹部与道路间的缝隙冲去。像是要坐起般,这时人蛊腹部的肉块翻向上半身挤压着。夜鸟子将原本置于双肩上的两把长刀摆出袈裟斩的架势后直落而下。
——叮!再次听见拨动琴弦般的声响,夜鸟子将双手交叉于腹前,双刀立于身体两侧,维痔这个姿势继续地跑着。
冲过人蛊身体下方时,她突然觉得头上吹起一阵强风。那是有如要击毙飞在空中小虫的人蛊手掌,乍看之下变得像是房子的屋顶一般飞落。
夜鸟子快速地向旁边一跳,以毫厘之差回避了。
「呿……!」此时的她脸上闪过一阵痛楚,身体有些摇晃。
——我不是跟妳说过右脚没办法支撑吗!
无视在脑中大喊的驹子声音,夜鸟子死命拖着右脚逃着,背后又刮起了一阵风。这次是几近接触道路的巨大手掌挥向这里。
她面向眼前一个大水坑,两手往上举起后,一头冲了过去。
下一秒便感觉到人蛊的手扫过自己匍匐前进的背上。
完全没有站起的时间,上方的攻击再次袭来。
在水坑里啪沙啪沙地翻滚着,旁边喷起一条巨大的水柱。
夜鸟子急忙站起后,以长刀代替拐杖撑着左腿跳着逃走。
不可思议的是,来自手掌的攻势就这样中断了。
转头一看,她发现人蛊双脚向前摆着,呆呆地望着不知何时只剩下大拇指的右手。同时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就像是东西碎裂的声音一样。
应该是在她挥刀砍下那时吧,人蛊望向那近似胀破的肚皮上,有着用细线画出小小的火红色×印记,声音是从那处传出的。
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
火红色×刻画出微斜的线条,顺势向四方延伸,裂痕直达腹部的侧面。
从裂痕处流出数以百计如泥团般的肉块,随着啪沙啪沙的声响与大量的水,一同流至地面。这些便是遭人蛊吸收之后怪物的最后下场,大半处于半溶解的混合状态,完全想象不出原本的模样。
人蛊看着自己开着一个大洞的腹部,缓缓将仅剩拇指的右手伸进洞里,并在其中开始回旋转着。左手则慢慢地收集飞散至道路上的肉片,之后送进口中。
夜鸟子站在半崩塌的游乐中心大楼的里侧,听着人蛊吞食同族尸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这样下去牠又要再生了,怎么办?」
驹子从腰包取出新的透明胶布,像要紧紧地束住右腿踝般绑着,每卷一圈时便可清楚感受到那咬牙般的剧烈疼痛。
——驹子……妳打算仍以这种状态行动吗?
夜鸟子没有放弃,但也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用阿修罗呢?那只蜘蛛很强吧?」驹子抬起头望着人蛊。
——可是仍不清楚蝴蝶藏身何处。
「会不会她……根本就不在这里呢?」驹子顽皮地笑了笑。
——阿修罗用毒应该可以暂时中断牠的行动,不过妳可以不用脚就做到吗?
「那就趁牠还没站好的时候,展开攻击吧!」
驹子这么说着,用左腿向上一跳站了起来。
「妳这家伙比吾还乱来呢……」
夜鸟子虽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但也同时觉得驹子相当可靠。这时……
大地晃动了起来,程度相当剧烈。可笑的是在驹子抱头打算回避之时,凑巧摇晃也跟着停上了。
此刻地震又开始了,这时头顶上突然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声音。
喔嗯……听见这阵声响,夜鸟子与驹子只觉背上一阵恶寒。
看来是吃得太快了,那是人蛊呕吐物掉落的声音。
牠的呕吐物不只是恶心而已,被沾染到的大厦墙壁表面瞬间腐烂,混凝土、铁柱、以及磁砖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后崩落到车道上。
「这样子根本无法使用阿修罗……」
夜鸟子想起昨晚舞只是稍停在人蛊头上便腐烂掉落的那一幕。
舞的体内蕴含多种毒素且对它们都有抵抗性,但人蛊身上的剧毒居然能在瞬间让这只毒蛾死亡。
那就表示牠是万毒之魁,这么看来阿修罗的毒八成也对牠没有作用吧?这是夜鸟子的结论。
——如果送神火能撑久一点,雨能晚点下就好了……
夜鸟子仰天长叹,之后便如成语,「目瞪口呆」般望着天际。(译注:原文用法为『仰天』,正好与前面夜鸟子仰天长叹,有双关语之妙。)
空中飘浮着一样巨大的物体,它的大小是人蛊所远远不及的。
因为,飘浮在那儿的是一座山,是从西北方的夜空飘过来的。
在山坡上可清晰见到有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红「大」字。
「呵,真是令人吃惊啊……」
夜鸟子似乎知道送来这座山的人物是谁。
12久远,打起喷嚏!
「可恶可恶可恶,我还不想死啊——!!」久远飘在倒卧于河床边自己尸首的上空,同时有个声音与他交谈着:
「欸,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啊!也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也颇伤脑筋的。」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附近,是在后面呢?还是头上?
「……呃?你是谁啊?」张望一下四周却什么也没见到。
「算是你的亲戚吧!」声响如此回答,久远这才发现来源的确就在附近,而且就在自己的脑袋里。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地聊聊的……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就直接切入重点吧。」脑中的声音自顾自地这么说着。
「切入重点?」
「刚刚你不是说『不想死』吗?」
「……你、你能让我复活吗?」
「总之,先交给我吧!」
脑中的声音这么说着后,突然听见地上响起了手机铃声。虚空坊将行动电话从牛仔裤口袋中拿了出来。
久远自己也不明了,为何能清楚地听到脑中的谜之声音与虚空坊的对话。
「虚空,好久不见了,是我。」
「我……?喂、喂,难道是……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
「现在没时间说明。这次又要麻烦你了,请你把久远的遗体跟那个三桥家族的大奶妹带到归桥去。把他带到白天经过时,坐西朝东的方向。」
「叫三桥回归桥?喔、喔、喔!是这么回事啊!好!俺了解了。」
「不愧是好兄弟,那就拜托了。啊,还有帮久远找件衣服,这样他会感冒的。」
「感冒?都死了还会感冒?你还是老样子,很爱操心耶!」
从地上传来虚空坊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之后,他请仍在帮久远进行心肺复苏术的三桥站起,将自己身上的T恤脱掉后穿在久远身上。然后双手抱起三桥还有久远的遗体,伸展出巨大的羽翼飞向夜空。
这时在上空目睹这一切的久远,口中发出了「哇啊」的惊叫声。像是被拉着衣襟拖着跑般,身体与灵体之间应该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吧!因此身为灵体的久远有如风筝跟在虚空坊的后面飞着。
——啊,这么说来,我成了幽灵却没被送神火吸走的原因也归功于这条线吧!
久远想到这点时,虚空坊已经抵达一条归桥的东岸了。
「现在要做什么啊?」他在归桥上空望着三桥与虚空坊这么问着。
这时虚空坊像是在跟三桥说明着什么。她一边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边点着头听着。看来脑中谜之声音的主人,也在远望着他们两人的样子。
「你们白天经过这座桥时,夜鸟子说了些什么还记得吗?」这时那声音这么问着。
「呃,好像说过了这座桥的人,魂魄必定再次回到这座桥……吧?」
「那是指要过桥前。也罢,接下来,在葵桥上的时候,听过关于那女孩祖先的事迹吧?」
「是指三桥吗?记得她们是架起跨越天国、现世与地狱沟通桥梁的家族嘛!」
「对,就是指那女孩。她便是掌理死后世界与现世连接桥梁的家族后裔,有极高的才华,可同时驯服玉与虎两名式神的人。如果是她的话,相信可以将你拉回现世……我是这样想的啦!」
「什么啊,那句『我是这样想的啦』听来真不可靠耶!」
——怎么这说词跟我好像。久远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呵,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经常会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但不去尝试看看的话,就没有未来了不是吗?这点你自己也很了解吧?」
面对这个问题久远迟迟无法回答,因为自己的内心好像是被看穿了一样。
「喔,好像要开始了。但是,那个大奶妹这么做的话就必须肩负两条性命,却仍能这么快下定决心,不愧是三桥家族的后裔,相当果断。」
「两条性命?你刚刚说两条性命是指?」
「嗯,复活死者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的话,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
「住手!三桥!!」久远突然大喊着,但很可惜传不到三桥的耳中。
三桥走向脸部朝天的久远遗体两腿间,之后,转身背向他蹲下后抬起双腿,以像是拉着板车的姿势拖行遗体,开始缓缓地向前过桥。
原本虚空坊穿在久远身上的特大号T恤也因为拖行的缘故,向上卷到腹部附近,因而重点部位全都露……
——三桥,拜托妳千万别在这时候回头啊,然后……仪式拜托妳了。加油!
这时从飘浮在空中的久远口中不时地传出「好痛!」的叫声。
理应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的背部伤痕,却感到相当疼痛。感觉好像有什么粗糙的东西。从背部下方不间断地一直摩擦到上方。
「喔,这么快就有反应了啊?那个大奶妹真的很有才能呢!」
「这、还满痛的耶……」
「那当然,你背上伤痕累累,被拖在路上一直跟地面摩擦当然会痛啊!不过剩下一半路程了,你就忍耐一下吧,看那女孩为了你多努力啊!」
闻言望去,只见三桥气喘吁吁地正要经过桥的正中央处。
在她身旁的虚空坊则喊着「剩一半了,三桥拿出妳的毅力!加油!」大声地为她打气。
「看这样子应该没问题了。好啦,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久远不加思索地这么问着,也是因为还想跟这声音的主人多聊一点。
「过不久就要下雨了,夜鸟子不是没带伞吗?如果感冒了就太可怜了。」
「专程送伞过去啊,你还真是贴心呢!」
「没办法,就是会不自觉地放心不下她嘛,这点你也一样吧?」
「我?我……我想跟你说一声……真的很感谢你。」
对于被询问的问题的久远并没有响应,只是用道谢试图蒙混过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会很伤脑筋的。如果要道谢的话,就谢那个大奶妹跟乱雅吧!」
「荒木?」这么说来,他究竟情况如何了呢?久远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嗯,我就是要借他的伞来用用。那就先掰啦!」
「欸……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旁干瞪眼罢了,所以不用太指望我了。记得也这么告诉夜鸟子吧!」
嗯嗯,我知道了。久远正想这么回答时,眼前突然一片雪白,之后像是掉落到哪里般,只有这阵感觉闪过。
「久远同学,久远同学!」他像是响应不断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般张开了双眼。
久远一瞬间见到的是双眼闪烁着泪光,三桥美丽的脸庞。
「欢迎回来!」
她微笑了一下后,将久远的头抱紧在G罩杯的胸前。
但久远的回应并不是「我回来了」,也不是「谢谢」。
「哈啾!!」而是跟着鼻水一起流出的喷嚏声。
方才下起的大雨濡湿了身体,久远趁三桥尚未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地将卷上腹部的T恤拉好。
13驹子,放下心中大石。
突然在西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座用火焰写着巨大「大」字的高山,停滞在河原町的上空。
目前雨势尚未停歇,不过驹子的头上已经没有任何雨水滴落。
抬头望着这笼罩自己头顶的山峰,虽对其巨大的体积感到有股压迫感,但驹子却没有任何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感觉,相反地还觉得像是站在把大伞下面,有种安心感。
「哼,这家伙真是好管闲事……」
由夜鸟子刻意口不择言这点来看,实际上她应该也满高兴的。
而且看来还相当地喜悦,因为大致上夜鸟子就连在驹子面前,也鲜少显露自己的情感。现在她的感觉就好像新春时人们充分灌溉的稻田般,胸中充满温暖的感觉。
夜鸟子不但认识那号人物,而且很喜欢他吧!驹子觉得自己的推论应该没错。
此时忽然听见为数众多的悲鸣声,是来自人蛊身体里同时发出的死前惨叫。
构成牠的异形怪物像人们褪去身上衣物般一层层剥落。巨大的女体卷成圆弧状前屈于地拚命地抵抗着,看不出丝毫做作。
撕裂的肉片在空中环绕成一个大漩涡,飞向头顶上那座山。从下方虽看不清楚,但应该是被吸引至山上那正在燃烧着的「大」字所在位置。
人蛊巨大的裸身以惊异的速度崩坏着,只剩原来的一半大小,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个巨大的肉团。驹子想起如此丑陋的东西,自己之前还曾一瞬间将她看成仙女、圣母,还当成孕妇,对此不禁感到一股恶寒。
「欸,唤来那座山的是妳吗?还是天狗?」
驹子望着头上的高山,而夜鸟子则注视着逐渐缩小的肉块。
——不,吾并不清楚,看来也不是虚空坊他们做的。夜鸟子在脑中这样回答。
「这么说来,那到底是谁啊?」
——吾也是初次见到所以不能确定,有可能是唯一留在京都的四神-玄武。
「玄武不就是什么……青龙、朱雀还有……还一个什么的?总之,这个玄武是他们的同伴对吧?」
——嗯,不过这么说也很奇怪,玄武所宿的船冈山上,并没有这样的「大」字。
驹子见此时的夜鸟子心不在焉,心想这是问清楚的好时机。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帮了我们啊?」
——不大清楚。其实根本不需要特地把整座山都移了过来,真看不出他是个这么爱操心的男人。
「哦~原来是男的啊!!」哈哈,说溜嘴了吧!驹子心中不禁洋洋得意地吐了吐舌。
「呃?啊,没什么……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从声音听得出来她有点慌了。之后像是要掩饰些什么般继续说着:
「别说这些了,人蛊的本体就要出现了。用这双手送那女人上路吧!」
——哦哦,原来是男的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驹子没有响应她的话,只是追问着先前的话题。
「啰、啰唆!闭嘴!!战斗中别尽想些无聊的事,妳难道忘记之前遇到的惨事吗……集中点,笨蛋!」
被夜鸟子痛斥一顿后,驹子突然回想起一个月前,因为久远发生危机而分神,结果造成差点错杀人的事件。那样的经验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抱歉,我会注意的。驹子有些不情愿地放弃那个话题。
她将目光转到人蛊的肉块上,目前已经缩小到如同倒在路边的脚踏车大小了。
这时驹子突然想到,被送神火捕捉到的怪物末路到底是什么呢?
「哪……该不会那些女的也会被地狱之火给烧尽吧?」
「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确实如此。不过,这把钝刀可是圣剑的碎片之一,因而用此刀给予致命一击的话,应可使她们成佛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送她们上路』啊!看来她也仔细考虑过了嘛!
夜鸟子虽然桀傲不逊、固执己见、粗鲁无礼,而且性格乖戾,但这样的她却有着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所以自己才会信赖这个性恶劣的女人,放心将身体交给她吧!驹子突然这么觉得。
「在看到牠本体的瞬间立刻挥刀,如果失败的话那四个女娃儿就会被玄武给吞了。」
夜鸟子就像自说自话一样,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左腿稍稍向后挪了一些。
两把长刀自身体的左右两侧缓缓地循着圆弧状的轨迹向上举起。
握着刀柄的两手置于额前,双刀的刀身在头上构成V字型。
原本充满在胸中的温热感触,现在清楚地扩散王肩膀上来了。
当这感觉升至两腕时,便发现这感触已移转到手中的双刀上了,而且清晰可见刀身上散发出火红色的光芒。
夜鸟子纹风不动保持着双刀高举过头的姿势。驹子觉得此时的夜鸟子就像站在起跑点等候鸣枪、屏息以待的白己一样。
接下来,就是她的范畴了。驹子目前唯一能做的是不左顾右盼,尽可能不让她分心。
自己与夜鸟子注视着同一处,现在人蛊已相当接近人的外型了。
而且覆盖其上的鲜艳肉块中清晰可见人的白色肌肤,在这瞬间……
——嗡。
火红色的光芒闪现,迅速地闪过被雨濡湿的柏油路面、穿过人形的肉块后消失,但人蛊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有变化的是夜鸟子的姿势,不知何时她的腰部微弯,两手水平张开,握着的长刀也左右分弓,形成两条直线。
在她若无其事地站起后,双手作势将长刀刃尖倒向自己的胸前,将左右双刀收入腋下。
由收刀的这点来看,应该是胜负已定了吧?驹子也只知道这些了。
「……结束了吗?」她战战兢兢地问着。
「嗯。」夜鸟子以些许疲倦且欠缺顿挫的声音回答着,如同等待这简短的响应般,包覆女子最后的肉片也剥落飞逝。
剩下的仅有矗立于该处的白净裸躯,但这姿态也没有维持多久。
如同倒塌的积木般,双手、双脚、头颅与身体分离,末发出一点声响便散落至路边。
看见这情景,驹子突然膝盖不自觉地颤抖着,双腿发软地蹲在路旁。虽试图重新站起,不过腰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这时突然发现月光映在脚边,看来原本笼罩天空的高山已经飞走了。
而且不知何时雨也停了。
「喂——驹子!妳在哪里啊——回答我——!」
取代遮盖天际的高山的是久远响彻空中的呼唤声。
「Q,在这里!」驹子竭尽所能地抬头回应着。
「妳没事吧——!?」声音渐渐地接近。
「我怎么可能没事呢!快来救我啊——!」驹子泪涔涔地叫喊着。
没多久紧抱着久远及三桥的虚空坊便降落在眼前的车道上。
「驹子,妳没事吧?」甫一着地,久远急忙地跑向驹子问着。
「Q你这笨蛋!好慢喔!!」她毫不掩饰地吐露不满之情。
「抱歉、抱歉!」久远一如往常般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抓了抓头。
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久远交还了驹子先前寄放的手机,之后就为了找什么东西而离开了。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三桥跟虚空坊。
久远身穿一件写着天狗堂一的火红色T恤,裤子是一件稍嫌不合身的奶油色牛仔裤。上衣看来是跟虚空坊借的,问题是那件裤子,怎么看都像是女生穿的。在本人面前不好意思提起,那样搭配真的很奇怪。
——啊!
在变成后鬼之前他是全裸状态,所以解除变身之后还是什么都没穿,驹子直到现在才明白。
「欸,那是怎么回事啊,Q穿成那个样子?」相对于她的询问——
「这是秘密。」「妳就当成是对武士的一点怜悯。别问了。三桥跟虚空坊先后这么回答,之后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看来是经由非正当手段拿到的吧!
从并肩而立的三桥跟虚空坊之间,见到久远站在街道的对面。先是蹲下双手合十,过阵子之后好像捡起了什么东西,放进一个大型塑料袋里。
「听说他祖父曾是个和尚的样子,对于诵经超渡他也略知一二。由于他说想处理善后,所以就交给他了。」
听到虚空坊这番话,驹子才了解到他是在回收成为人蛊材料的四位女性遗体?
「Q……我也来帮忙吧!」正打算站起来的驹子,听到手机简讯的音乐声。
是驹子的手机发出的,看了一下简讯的发信者与标题,驹子不禁松了口气。
简讯的寄件人是「桂木阳」,标题是「荒木君也没事耶」
06/10/2522:32
桂木阳
荒木君也没事耶
刚跟荒木君回到我的房间。
今晚大姊不在,我会留救命
恩人住在这儿的,别担心。
明天早上五点我会送他回
去,要是点名的话想办法蒙混过去吧,晚安
话说回来,为什么荒木君没穿衣服啊☆☆☆☆
—END—
详细经过还不清楚,不过总之荒木跟阳学姊他们也平安回到这个世界了。但是简讯最后的『☆☆☆☆』是什么意思啊……转念一想,荒木也真是拚命,至少希望今晚他们能过得幸福,驹子如此祈祷。
但是姑且不论荒木,目前驹子、久远、三桥三个人面临最大的危机,是阳学姊不负责任地在简讯里写『点名的话想办法蒙混过去』这句话,不过包括自己在内,三个人连门禁时间都超过了,这该怎么办啊?与其谈什么将怪物赶出京都,现在的状况更加不妙。
「唉~」叹了一口长气,正准备按下离开画面的时候,驹子发现了另一封未读简讯。
这封简讯的寄信人是「久远久」,标题是「欢迎归来」。不知道久远什么时候寄了这一封简讯呢?抱着疑惑的心情看起了内容。
06/10/2521:46
久远久
欢迎归来
破破旅馆的逃生门锁,我先帮你们开了。
还有,你们四个人现在正在房间里!
我也随便准备了点宵夜。
大婶跟驹子也该稍微感谢一下人家啊!!
贵人
—END—
这么说来……
Q的手机好像跟脱下的衣服一起让贵人给带回去的样子。看来门禁的问题牠也帮我们隐瞒过去了,活了千年以上的牠真不是盖的呢!
当驹子瞇着眼看完了贵人的简讯后。
「这个……该怎么办呢?」
双手提着两个大型黑色塑料袋的久远,有如找不到位置可站般伫庄着。
「交给俺吧,今晚就先寄放在俺认识的一家寺庙里,好好供奉她们。反正犯人也不可能抓得到,要交给警察的话差个一天也不会怎么样。」
「非常感谢,那就拜托您了。」久远低头行礼。
而后他们跟虚空坊就在这里分别了。在走回旅馆的一路上,驹子吵着要久远背她,却被三桥阻止了。
「没关系啦~」久远虽然硬撑着说道,但看来背部的伤势比想象的严重。
从三条河原町到三条京阪这不足一公里的路程,再加上安全梯的六层阶梯,驹子都是在久远的搀扶之下回到旅馆的。
途中,驹子提到那两件简讯的内容及与久远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除了荒木心急而引起的混乱以外,三桥也把在鞍马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久远对于两人的话题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他跟三桥两人,都没有向驹子提及久远曾死过一次的事情。而三桥之所以只字未提,是由于久远阻止了她。
「这样就只剩下蝴蝶了……」
夜鸟子喃喃自语讲了这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了。
第五章北野天满宫上品莲台寺金阁寺
1久远,无法入眠。
时间是凌晨零点过后。日期已经交替,校外教学也进入最后一天了。
久远目前在新平安馆饭店的房间里,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躺在包着毛毯的床上。身体渴望着休息,但有几点理由让他迟迟无法入睡。
回程的新干线开车时间是下午三点过后,也就是说可以滞留在京都的时间剩下十五个小时。
但是引发这次骚动的主谋者蝴蝶到目前为止,仍然不清楚其正确位置。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久远的内心忐忑万分。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才送驹子和三桥回去她们的房间。之后回房打开自己房门时,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多明格拉斯酱香。在狭窄的通道上放着两台金黄色的西餐手推车,上面放满了全套的西式晚餐,而附在旁边的餐巾一角上,以金线绣着OKH三个字。虽然不知道牠用了是什么手段,不过贵人居然有办法请京都首屈一指的「京都槲树饭店」外送到这里。(译注:「多明格拉斯酱」,料理用牛肉酱,是许多酱汁的底味。)
久远尝试着从手推车侧边仅剩的狭窄通道中穿过。途中发现宽约肩膀大小的衣柜中,有两套用衣架吊着的黑色学生服。
包着制服的透明塑料袋上,仍是印着OHK的金色标签。不但清洗得干干净净,连原本裤子上的破洞都修补地相当漂亮。在衣柜的下方抽屉里,放着他们当时正要冲入里京都时脱下丢弃的内裤、手机、还有钱包……
——那只狐狸,真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些事情啊?就好像摸透我们的行动般一清二楚。
佩眼之余,久远进到房间里面。映入眼帘的是没关的电视,跟穿苦水手服且睡相夸张的三桥。
居然还用手抓了抓两腿之间,久远心想三桥才不可能做这种丢脸的事……
仔细一看,她的鼻头有点黑黑的,见到这点不禁松了一口气。
看来贵人是打算等到久远他们平安归来后就准备离开的样子。但是,等着等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算了,今天牠也东奔西跑的,相信一定很累了吧!反正荒木终于可以实现他期望已久的「彻夜未归」,因此床铺的确多了一张。没必要特地叫牠起来吧……
久远心想要是牠感冒的话就太可怜了,因此拿了条毛巾打算替假三桥盖上时,虽知「她」是贵人变的,但那大剌剌的睡姿,加上丰满的肉体,使得久远不知该把目光往哪儿摆。之后,他调低电视音量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碟碟方才的西式晚餐吃苦。虽然有点凉了,不过仍是相当美味。
在享受丰盛的宵夜之际,久远不忘看看电视新闻。每个频道都重复播放着相同报导,他也再三确认内容概要。
新闻报导,在京都市内数个地点内发生超小规模的垂直型地震,因此造成世界文化遗产清水寺舞台的崩毁,船冈山广范围的土石坍方,河原町路沿街的大楼倒塌。继昨晚之后今日又有多处发生交通事故。
目前已知的死亡人数已高达十余名且持续上升,伤者难以估计。
因恐慌而陷入幻觉的人们,有少部分因混乱而看见类似的幻觉……
幻觉的内容包括:点缀着十月星空的送神火、飘浮于天际的高山、将裸男紧抱在腋下的高大艺妓小姐、出现在河原町路上的百鬼夜行及全裸的巨大女人等等。
「这类集体幻视现象虽然十分罕见,但过去曾有过几次实例,最有名的莫过于流泪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这种现象在世界各地发生过无数次,最近的一次足1980年,在美国纽约市内……」
「因为一张造假照片,使得近半世纪以来有数百人声称曾目击过尼斯湖水怪,这也算是一种集团幻觉呢!像UFO啦、幽灵啦,诸如此类,因为世纪末的因素,而出现了许多目击案例……」
与事实大相径庭的专访解说,在那些极具知名度的心理学、文化人类学者们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下,一一进行着。
有关挥舞着两把日本刀的女高中生、以及在鸭川岸边失控的青鬼并没有造成话题,这跟昨天在祇园发生的状况雷同。
完全没有任何目击者这件事太不可能,怎么想都很奇怪,就好像是被狐狸给唬了一样。联想到这点,久远突然惊觉:
——狐狸?说到狐狸的话,难道是这家伙做了什么吗?
假三桥发出了「呼噜噜」、「呼噜噜」的独特鼾声,毛毯随着鼾声上下起伏。不知不觉地视线移向牠身上,久远歪着头想了想。
话说牠根本没见过三桥才对,怎么能变成她的样子呢?难道说自从我们到达京都之后,牠就在暗中监视吗?
正想要叫牠起床问个清楚时,看牠睡得好梦正酣,迷惘的久远一边想着该怎么办,边随手轻捏了一下牠的鼻子。
「嗯~,别摸那种地方啦。嘻嘻嘻,好色哦☆」贵人嘴边挂着微笑。
久远错愕地将手收回。嗯嗯,看来刚刚单纯只是梦话。
稍微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回想起贵人刚刚的声调。应该没有听错——
「妳、妳是母的!?」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不过,久远深信答案应与自己想像相去不远。
一旦认清事实后,虽然清楚「她」是只母狐狸,但是很难教人不去在意。孤男寡女在深夜的旅馆里同床共枕,再加上牠所化身成的对象,是不久前才跟他有过几次接吻经历的G罩杯眼镜美女。
「拜托饶了我吧……」他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久远关掉电视之后,就盖上毛毯上床了。
——荒木现在跟学姊也处在一样的状况下吗?不对,仔细想想他们的情况应该有点不同。但这样使得原先并不太在意的事情,也会不知不觉地去意识到,这使得一个十七岁的健全男孩沉浸在应有的幻想中,某个特定部位不断地膨胀……
究竟何时进入梦乡已经没有印象了,有的只是枕头边的饭店电话响起的声音。
久远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头部因睡眠不足而疼痛欲裂,而传入耳际的是驹子那充满朝气的问安声。
「Q,早安!刚刚小阳连络说,荒木跟她要开车过来。大概十分钟之后就会到了。可以拜托你预先把那边的紧急逃生门打开吗?那早餐七点可以吧?」
「好好,知道了。」在回答这句话的同时,久远渐渐地醒了过来。
看了看置于床边的数字闹钟,上面显示04:43。
室内相当昏暗,看来是无意识地关掉了照明的缘故吧。先前躺在旁边床上的贵人早巳失去踪影。位于房门前狭窄通道上的两台手推车也不知何时收拾得一干二净。准备将话筒放回时,久远发现电话旁放着一个信封。
这是旅馆的信封,外面写着「给久远同学☆」。看到此处,久远内心顿时出现不好的预感。打开信封之后,里面装着同样是这旅馆的便条纸。是贵人留下的。
「昨晚的事算是个小小的恶作剧吧,就当成咱俩的秘密。,为了我们两人,记得要好好掩饰一下呗。PS记得看看你的手机。」
——什、什么「咱俩的秘密。」啊啊啊啊!
还有什么「为了我们两人」,什么意思啊?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想被人知道?是不小心在这儿睡着的事吗?还是其实牠是母的?
话说回来,如果泄漏了又会怎样吗?难道要去跟驹子告状,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污陷我吗?哼,驹子才不会相信这种事呢!开什么玩笑!
但是,当久远打开手机的下一秒,他马上就屈服了。
——这是什么啊?
待机画面上出现一对年轻男女盖着一条毛毯的照片。男的是久远,女的是三桥。照片上的她并未遮掩胸部,但却掩住鼻子笑着。
久远慌张地将这照片删除。但是仔细一看,传送数据清楚地显示是由一个从未看过的信箱传过来的。
——可恶,那只狐狸精,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
久远将刚才贵人的信连同信封撕毁之后,丢弃在垃圾桶里。
急忙地换上衣服之后,他便往走廊尽头的逃生门移动。把锁打开朝向外面移动时,正好看见一辆开着大灯的小客车以惊人的速度驶入了后方的停车场。
白色的车身布满了许多自远方看来也能一目了然的凹陷。看来这辆车的车主,不是驾驶技术十分随性,就是根本不在意车辆外表伤痕的人吧!
正在想着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现在已经十分少见了,果不其然,自驾驶座出来的就是学姊。她今天的造型是放下长长的直发并戴上了太阳眼镜。紧接着从驾驶座旁边出来的是荒木,两人都穿着长袖汗衫及牛仔裤。看来荒木穿的衣服应该是学姊的,证据就是他穿着的牛仔裤裤脚是折过的。
这时学姊跑向荒木,好像在谈些什么,给了他一张纸条的样子,如果上面写的是电话号码的话,那他们两个之间可真是大有进展。
下一瞬间,久远目睹到的冲击性画面,使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学姊将手搭在荒木的肩膀上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吧。
——这才叫做什么集体幻视、集团幻觉吧?
「等等记得打给我哦」,伴随着学姊挥手告别时响亮的声音,久远在此时才回过神来。
学姊将那台满是伤痕的小车开走后,荒木就一个人静静地呆站在黑暗的停车场。
感觉上现在叫他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是荒木现在穿的衣服被旁人看到的话相当不妙。
「喂~荒木☆快点上来啦!」久远稍微压低音量叫着,此时荒木回答:
「我知道啦,可是两腿抖得不听使唤嘛!」如同快哭泣的小孩般回应着。
实际上,让荒木无法动弹的蠢理由是「太过感动了」。
在久远半拖着的情况下才将荒木带回房间,然而他回到屋内后,就只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傻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怎么逃出里京都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跟学姊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久远想问的事情像山一样多,结果从他的口中只说出:
「荒木,干的好啊!恭喜你啊,!」这样一句话。
「好哥儿们!谢啦!」荒木紧紧地握住久远的手,慢慢地抬起头。
在他的额头处,有个可以证明刚刚久远目睹到那事件的证据,就是那有如火焰般耀眼的橘红色唇痕深深地烙印在额上。
那位置正好是前天傍晚,荒木装模作样地谎称「这是一个可以为了学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誓约之证」那个星状痣所在处。
——得到公主之吻后,丑陋的青蛙变成了真正的王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吗?可是有点觉得……
「对了,荒木啊,你的额头到底是撞到什么东西,才会变成这个有趣的图形呢?」
「就是刚到这里的那天,不是说要去见学姊吗?那时候你在撇又长又臭的大条嘛,结果害得我跑去大众池。然后啊,因为过于慌张就摔倒了,滚着滚着就滚到大众池的水龙头前去了。还记得那里的水龙头把手上,是五角型而且中间有星星状的图样嘛,然后我就『碰』的一声撞到那儿上去了。唉,那时候可真的是眼冒金星呢……」
荒木害羞地摸了摸额头,也因为这个动作,使得吻痕在被驹子她们看到之前就擦掉了。仅仅留下细长的红色血痕跟附在其上的淡淡橘色口红印。
久远看到这个近似火红的橘色星状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很像是昨天晚上,浮在天际的山中那熊熊燃烧着的「大」字。
——喂,荒木,你的守护神难道是……久远叹了口长气。
2驹子,别再笑了。
七点十五分。驹子跟三桥比邻而坐,只是单纯地进食着。她们吃的是跟昨天不同却毫无特色、可以吃到饱的早餐。
受到昨天晚上大灾害的影响,大宴会场虽然挤满了学生,可以听见一些耳语,但大多是不断叮嘱注意事项的老师们的声音。驹子跟三桥也仅单纯地偶尔用眼角瞟一下电视新闻的内容,几乎没有交谈。
包含新干线在内,京都的私有铁路及地下铁自早上开始就正常通车。公交车方面,由于四条河原町至三条河原町间禁止进入的缘故,为数不少的路线呈停驶状态。
而因为那「地震」所造成的死伤人数,截至今晨已激增了一倍之多。
「小乱他们,好慢哦……」随着三桥的喃喃自语,驹子停下了筷子。
三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叫荒木为「小乱」了。不过她是个连蚯蚓都会一只只分别取名字的怪人,「小乱」这两个字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让驹子吃惊的是,她说「小乱他们」的「他们」二字。正常来说,如果要称呼久远跟荒木他们的话,三桥她应该会用「久远同学他们」才对,可是却说「小乱他们」???
看来这代表着,她也很想早点知道昨天晚上荒木跟学姊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嗯嗯,三桥也对这种话题有兴趣啊!
当驹子把这点当成一项重大发现时,感觉到自己原本紧绷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也许三桥期待着如果能从荒木那里听到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的话,或许就能一扫现在这种灰暗的感觉了吧?事实上,驹子现在也有相同的感觉。这样的话,就算用恶搞的方式也要荒木说清楚讲明白。驹子心里这么决定。
时间早已过了约定的七点,仍然不见久远跟荒木的踪影。拨了电话去他们的房里,没想到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在睡。
到他们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晨间连续剧主题曲开始播放的时间了。
两人看来一副几乎一晚没睡的样子,头发乱翘、双眼泛红,半掩着嘴、打着哈欠,拖着有如千斤重的双腿,晃啊晃地走着。
看来这时间已经没剩多少菜色了。从他们端来的堆满小碟子的餐盘就看得出来,只是把大家吃剩的部分收集起来而已。
目睹这悲惨一幕的驹子却仅仅说了一句「太慢了!」
经过这三十分钟的漫长等待,使得驹子原本想好言慰问他们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抱歉、抱歉,本来想稍微躺一下就好,却不小心睡着了……」
久远一边解释着,一边在驹子前方,荒木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相较于他毫无说服力的理由,荒木的理由令人为之惊艳。
「当我进入应该只有久远一个人住的房间时,闻到了正值芰蔻年华的少女幽香,这使我脑里的记忆苏醒了。没错,就是跟学姊共度一夜的甜美时光。之后倒在床上之后,小姐们……讲到这儿妳们应该了解了吧?我又进入梦的世界了。」
来了、来了、来了!今天早上也开播了!荒木独树一格的独角戏!
驹子跟三桥不禁相视而笑。相对于此,久远似乎因昨天的旧伤刺痛而脸色发青。不过看来食欲旺盛,大口地吃着淋上味噌汤及惊人分量的小鲫鱼井饭。
「Q,你还好吧?背还会痛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驹子用手时戳了戳久远。
「没什么,只是睡眠不足罢了……话说回来,妳的脚状况如何?」久远反过来问了驹子。
「嗯,跟想象的状况差不多啦!」她举起右脚晃了晃。
右脚脚踝附近仍传来阵阵刺痛,但是也渐渐地习惯了。而且因为这份疼痛居然让自己更能奔跑,问题是这种状况还能持续多久。
这样下去,疼痛会渐渐麻痹,之后脚的感觉会变得愈来愈奇怪,变得像不是自己的脚一般。如果演变到那种地步的话,就永远不能再跑步了。
不过,现在担心这个也没用,还有更重要的事……!!
「荒木,昨天真是辛苦你了啊,不过,你跟小阳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啊?快点说出来比较轻松唷!」
驹子两次用正常的左脚轻轻地踢了踢在桌下荒木的脚。
「呃,这个嘛……」
从准备谈论这一切的荒木现在的口吻来看,到方才为止的轻快感完全消失了。
内容跟驹子原先不负责任的预期有相当大的出入。简述如下:
为了救出学姊,荒木因而身受重伤。但是那是在变成前鬼的状态,当下并没有发生影响。之后抱着失去意识的她,跳进了里京都的裂缝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
接着到达的地点是驹子他们所在地附近的四条河原町周边。虽说好不容易回来了,由于想到「这之后该去哪儿啊?」荒木顿时慌了手脚。
百般思考之后,决定先前往刚抵达京都时去过的吃茶吧「伊吕叶」。深信去到那里的话或许能理出头绪。荒木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向祇园。
但是,由于变身时间比预计提早解除,在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之后,荒木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已经在学姊的房间里,时间是清晨四点。她做了烤海苔年糕,两个人和乐融融地享用之后,就搭学姊的车回到旅馆。这就是大致的经过。
「那个烤海苔年糕超好吃的,是爱的清淡酱油味!」
荒木试图在最后加上这句来炒热气氛,但是话题中有个矛盾……
不但驹子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连三桥看来也不能接受。
「那么,把小乱跟学姊搬到她家里的人究竟是谁呢?」
三桥用修长的中指推了推眼镜后,毫不留情地提出了尖锐的臂一问。
听见她的质问后,荒木按住胸口发出「呜」的一声后,半夸张地自椅子上跌坐下来。之后,边看着三桥白皙的美腿边站了起来。
「呃,有关这点啊……好像是学姊她搬的。」吐出了这句话。
根据荒木的说法,几乎在他失去意识的同时,学姊的意识在这时候回复。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失去了一天的记忆,而且碰巧倒卧在事件现场附近。
因此便直觉地认为自己是在被人蛊绑架之后不久就清醒的。
在那个时间点下,学姊所能了解的就是「被裸女袭击后,清醒过来就看到裸体的荒木倒在路旁」,且本能地告诉自己逗留在该处会有极大的危险。
因此她采取了迅速且大胆的行动~抱着荒木穿过祇园的人潮,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全力奔跑………像极了她才会做的选择。
「啊啊啊!」久远突然提高了音量。
「这么说来,新闻里说什么『把裸男紧抱在腋下的艺妓小姐』的集体幻视,就是指你跟学姐吗?」
「久远、你声音太大了啦……请你安静点,Please……」
荒木向四周张望,肩膀微微地缩着。
「可以感觉学姊那威风的样子在眼前浮现呢!噗噗噗!」驹子如是说。
「这么一来,根本就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救了谁不是吗?」三桥这么说着。
两人笑到肚痛般泪流不止。但是,可能是久远也有类似的体验吧,因此他一边说着「不予置评」,并一边极力忍住不笑出来。
不过驹子的追击并没有因此中止。她微微起身,动也不动地盯着荒木的脸瞧着说:
「荒木啊,你有跟小阳说是你把她从里京都救出来的吗?」
「没啊,我想反正不记得的话那就别说的好。」荒木喃喃地说着。
「也是啦,不可能相信的嘛,就凭你这个遛鸟侠,噗噗噗~」
驹子坐回位置上,伸了伸腰、靠了靠椅背,双手交叉于胸前笑着。
「不过,我觉得小阳既然叫荒木『救命恩人』的话,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虽然他是个遛鸟侠啦,噗噗噗~」
「对了,不是拿到电话号码了吗?你这个遛鸟侠真有一套啊,哇哈哈哈。」
渐渐地连久远都受到驹子影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三桥也用手掩着嘴巴满怀笑意地说着。
「不过真的很不可思议,既然有人看见抱着裸男的高大艺妓小姐的话,那为什么没人看见拖着一群怪物奔跑到鸭川的裸男呢?」
「比、比起这个来……送神火的字样里应该没有「I」字吧?为什么呢?三桥妳也看见了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突然话题转向自己的缘故吗?久远慌张地转移话题。在驹子眼中是这么看的,但是三桥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那个代表伊吕波的『伊』啊!根据虚空坊的说法,以前在鞍马山那一带确实有过送神火的仪式,昨天晚上特别将仪式恢复……」
「哦,这么说来真是项惊人的服务呢!」久远刻意夸大地回应着。
「他说多一个就多一分助力嘛,而且……想让我看看那个仪式……虚空坊先生真是个体贴的好人……☆」三桥低着头双颊微红地说着。
「好偏心~哦,都只偏袒三桥一个人。」驹子戳了戳她的侧腹。
「印象中不是也有送桂木学姊一个『私人赠送大文字』吗?」
三桥这么说着时,久远突然将目光移到荒木身上。
「啊!啊啊!!消失了!?」久远瞪大了眼,用筷子指着荒木说。
这时所有人的焦点都转到荒木的额头上,但本人丝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相当混乱。
「小乱的额头上直到昨晚为止,原本有个『大』字的伤痕嘛。」
在露出一脸诧异的三桥身旁,驹子突然像向前丢出筷子跟饭碗般将它们任意地置于桌上。
「对了,说到消失了,大家看看……」
驹子将双手掌心向前伸出,只见原本代表着前鬼后鬼的「前」与「后」两字,早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对于久远的问题,夜鸟子则是双手上举。
「谁知道呢?」这样回答着,不过在她嘴巴闭上之前。
「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达成,所以消失了吧……」她接着回答。在听到这番话时,久远急忙将井饭放在桌上说道:
「哦!这代表蝴蝶不会再攻击我们的意思吗?」
「哼,她可是曾只身潜入赖光宅邸,并策画暗杀的女人呢,没那么容易死心的。」
夜鸟子这么说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加上「跟吾没啥两样」这句话。
在听到「没那么容易死心」时,全部的人便已露出苦笑,又听见「跟吾没啥两样」这句话后,只觉四周有如冻结了一般。如果说她跟夜鸟子的个性一样的话……
——那就表示一定会展开袭击吧。驹子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今天该怎么办?」久远的声音中不禁露出无力感。
「对方会自己找上门来,所以你们今天就自由行动吧!」
夜鸟子这么回答时,三桥提出自己有个想去的地方。
「因为我变更了自己的志愿学校,因此我想去北野天满宫祈求考运亨通。之后还想去金阁寺。」
「没问题,刚好那附近有蝴蝶的墓,也顺便去拜一下好了。」
此时的驹子觉得夜鸟子又不怀好意地好笑着。
「没想到要去祭扫接下来要对付的敌人的墓啊……?算了,怎样都好啦!」
「那么就九点在饭店大厅集合可以吧?」久远站起身后说着。
驹子这时也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急忙找了找腰袋里的缝纫包。
正当她准备叫住久远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刻,什么跟蝴蝶的对决都不再重要了。
……是谁啊?
到底是谁啊!!缝好Q学生裤的「女人」!?
3三桥的祈祷。
三桥坐在前往出町柳的京阪电车上,专注思考着方才谈话的内容。
师父连蝴蝶的墓地所在都知道,从这点来推断她或许真的曾经去过那儿扫墓。而且,基本上不太早起的她,居然在早餐时段就已经醒着,感觉有如要上要去远足的小学生般。看来对于跟蝴蝶见面,也就是战斗这件事,她相当乐在其中。
这么说来,之前师父提到有关她的事情时,明显地跟提到其它鬼怪不同。那态度就像似谈到怀念的好友一般。
看来两个人应该有着一段特殊的因缘吧!那究竟是什么呢?
师父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如果直接问她的话,搞不好会认真地回答也不一定。
不过,三桥并没有真的加以询问。因为像这样自行想象,比较让人雀跃。
原本从旅馆所在地的三条京阪前往北野天满宫,只需乘坐直达的市公交车就好,但是今天该路线停驶,原因是途经的三条河原町附近正在进行倒塌的大楼清理以及死者遗体的搬运工作。
因此改搭京阪电车迂回卒北边的出町柳,再从该处乘坐公交车。不过,出町柳虽然仍有公交车通行,但运行路径依然相当混乱。
不但无法正确估计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对该处地理也不熟悉,不过由于有贵人的帮助,金钱方面倒是不虞匮乏。
综合以上几点,于是众人变更计划改搭出租车前往。身材比较高大的久远坐在驾驶座旁边,驾驶座后方坐的是三桥,后座正中央是荒木,脚部受伤的驹子则坐在久远后方。
现在想想,出町柳这个地方,昨天全部的人都已经来过,而且相当凑巧地成了每个人的纪念地。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去鞍马山的时候,就是从叡山电车的出町柳站跟班长一起去的嘛!」荒木回头望着后车窗语气兴奋地说着。出町柳对他来说是大冒险的起点,看来他一开始就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驹子高兴地看着右手边下鸭神社的地方说着:
「昨天参拜完下鸭神社之后,中午去那附近的西餐厅试吃了一下土耳其饭。想说没吃过所以试试看,结果还满好吃的嘛,Q?」
「是啊,那样的水平只收九百日币确实很划算。」
驹子跟久远,虽然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将来会变成如何?但唯一清楚的是这出町柳一带,将成为他们一辈子无法遗忘的约会景点吧,至少看得出来驹子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久远同学又是怎么想的呢……
三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坐在驾驶席旁的久远看去。果然他也正往右边方向看着,但是目光的焦点似乎与驹子不同。
此时,出租车来到了贺茂大桥,右边是发源白西边的贺茂川与从东边而来的高野川的汇流点,左边可以看到由这两条河川汇流而成的鸭川。
沿着鸭川笔直地流向下游的四条河原,可以看到许多带着小狗奔跑的人、远望河面的人、正在慢跑的人……在这悠闲的风景之下,昨晚久远在此被无数怪物追赶而死命奔跑一事,仿佛不曾存在过。
目光移到右前方,可以看到自西方而来的贺茂川上,数座桥梁横跨其上。
久远视线所在之处,没错,是第二座桥……葵桥。
久远就倒卧在那座桥下。出町柳对他而言,是他「第一次」死亡的地点。可能是不愿留下的记忆至今仍然存留着的缘故吧!
此时,三桥想起了昨晚久远复活之后的事情。
在他复苏之后,立刻拜托三桥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死过一次的事情。先不论事情的严重性,一直以来久远应该都是不断将这些驹子可能会担心的事情,在曝光之前就先行隐匿起来了吧?看来他是打算瞒上一辈子。不过,这对他们两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三桥也不清楚。
但是,这件事就算久远没有阻止,她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是三桥使他复活的。
右后方飞逝而过的风景里可以看见另一座桥梁,那是位于东边的高野川上。
——那座桥与葵桥,以及现在正经过着的贺茂大桥。
守护这三座桥梁的,正是司掌现世与彼世的交流往来,也就是自己的祖先吧……
呼……真是头痛啊!
三桥想起昨晚虚空坊所教导的事情而叹了一口气。
对她而言,出町柳代表着一个突然出现的祖先。
如果三桥一族具备能将久远自彼世拉回的力量,那么自己就应该是虚空坊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了吧?事实上,那血脉正在自己体内流动。
不过,老实说至今她仍没什么真实感,如果要自己再做一次的话,肯定没办法吧?
三桥相当迷惘。
出租车载着不同想法的四人,在丝毫不受交通号志影响之下只花了五秒钟就通过了贺茂大桥。自出町柳经今出川路往西十分钟的路程后,到达北野天满宫时,大家向前方看了过去。
——北野天满宫。
主祭历史上有名的营原道真,他是平安时代著名的公卿、文学家,是一位才华洋溢的学者。道真自幼就展现出文学上的杰出才能,并宫拜朝廷大员。不世出的才华让人奉其为学问之神,北野天满宫因此成为众多应考生与其父母前来参拜的人气神社。
但是,这间神社其实跟学问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为了赞扬道真的睿智、或称颂他的人格而建。事实上,刚好相反。
后来道真被贬为太宰,在府中悲愤而死,之后京都有近半世纪地震、火灾、疾病肆虐,人们认为这些灾害导源于道真的诅咒,为了乎息他的愤怒,于是建了一间小小的庙宇,相传这就是祭祀的开端。
「因此将营原道真塑造成『鬼怪』而结束了这一切。」
通过第三座鸟居之后,夜鸟子一如往常以讽刺的口吻解说着。
「也就是说,先把人塑造成鬼怪,之后又把鬼怪塑造成神?」
「嗯,简而言之就是这样。夜鸟子以方才的口吻回答久远。
「说足穿凿附会也不对,这叫张冠李戴吧?」驹子征求久远同意般问着。
「哼,当然,神鬼都是生于人心,没什么道理可言。」
在久远回答之前,夜鸟子就以冷漠的响应结束了话题。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在三桥的眼中看来,这三人的关系好像变得有点微妙。
穿过中央门之后就可以看到正殿,仅有这个区域的四周围起了屏风,就像高声地向游客们宣告这里是北野天满宫最神圣的场所般。
有一群应是校外教学的学生们来到这里祈求金榜题名,因而此处也挤满了跟他们目的相同的学生。汹涌的人潮使他们根本接近不了正殿,拥塞的程度有如大考时期般水泄不通。
四人宛如要将这人海分成两边般缓缓向前,终于到达了正殿前方。
抵达之后,好不容易站在香油箱前的久远,突然背向神社说着:
「想想,我还是不拜了。对于营原道真虽然不喜欢也不讨厌;不过,我个人对于拜一个不知是鬼怪还是神明的存在有点排斥。」
「那我也不拜了……」驹子如此说着,便将开到一半的钱包悄悄地收进腰包里。
「三桥,那妳呢?」
驹子低头看了看腰包,夜鸟子则是斜眼看着三桥。
「我不在意那些啦,只要能实现愿望就算是鬼怪也无妨,甚至变成鬼怪都无所谓。事实上,昨天久远同学你们也藉助了鬼怪的力量不是吗?小乱,对吧?」
众人一起望向被点名的荒木,但他本人根本没听到三桥方才的话,只是喋喋不休地傻笑着讲着手机,边用单手像喂食鸽子般丢着香油钱。
「马上就跟学姊通起爱情热线了啊!手脚真快。」久远哑然。
此刻驹子双手交叉于胸前,鼻头微皱着注视荒木。这时三桥发现她嘴角的一端微微上扬。
——刚刚,笑的是师父吧?
奇怪?为什么会看着小乱而笑了起来呢?
三桥边投香油钱边端详起荒木来。他那对神不敬的态度,让周遭的学生们大皱眉头。但在平常看惯了荒木一举一动的三桥眼里,并没有特别怪异的地方。
「接下来要去扫蝴蝶的墓了。」夜鸟子刻意走近荒木身旁,在他耳际大声说着。
根据她的说法,蝴蝶的墓地就在这附近,因此在离开北野天满宫后,夜鸟子便以随性的方式带着三桥他们一行人向北走去。
「吶,小三啊,妳放弃东大之后打算考哪里啊?」走在最前方的驹子回头问着。
「京都大学啊!」三桥回答之后,突然嘻嘻嘻笑了出来。
突然发笑的理由是,自己原本是这样祈祷着,却忘了这件事。还有——
——哎呀呀?也就是说,来到保佑考试的神社,却没有跟一般人一样乞求金榜题名……应该是发现了这点吧?
从北野天满宫离开约十分钟的路程,夜鸟子在一个叫做上品莲台的寺庙前逗留。相当偶然地,在正殿里侧的墓园里有着当初击退蝴蝶的人物——源赖光的墓地。
根据夜鸟子判断,这地点应该也是蝴蝶的坟墓所在。
这里与其说是墓地,也仅在一棵高大的椋树底下立了个小小的石碑罢了;而且也不能算是墓碑,只是为了慰藉在杀害现场徘徊的亡灵而立的石碑。其实蝴蝶也跟道真一样,人们害怕受其诅咒因而建了一座小庙来供奉。但是,由于她跟地位崇高的道真不同,因此仅有一块寒酸的石头。而且据说因时代变迁,而在不断增加的表彰赖光功勋之石碑中调换过来的。
三桥站在夜鸟子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望着已经斑驳的蝴蝶墓碑的背影。
——师父一定来过这里扫墓。而且,在这数百年间,参拜的次数多到让她永远忘不了这段路程。看来她跟蝴蝶应该有着不寻常的因缘。
确信这一点之后,三桥的好奇心远远地超越恐惧感及礼仪之墙了。
「师父,请您告诉我,您跟蝴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她一回神自己已经说出这些话了。
夜鸟子蹲在那小小的石碑前,闭着眼睛且双手合十。
「小娃儿知道晴明的夫人叫什么名字吗?」维持这姿势的她反问三桥。
「呃,好像是一位害怕式神的人物,叫蜜虫小姐是吗?」
「害怕式神吗?呵,有趣的说法。」
夜鸟子抿嘴笑着起身,斜眼瞟了一下三桥。
「蜜虫就是蝴蝶,也就是她的另一个名字。」
三桥和久远听到此处不禁瞪大了眼。夜鸟子看着无视自己的谈话,甜蜜地讲着手机的荒木,眼睛瞇了起来。
「晴明相当器重蝴蝶身为阴阳师的才华,打算将她从冥府中唤回。但是,她在现世早已失去躯壳,因而转以葛城家的女子为宿主。」
「难道那个人就是妳吗……」久远忍不住这样问。
「先把别人的话听完好吗?晴明跟蜜虫生了一个男孩,之后将那男孩送至葛城家当养子,他便是吾的父亲了。」
三桥推了推眼镜,觉得有些疑问而侧头想着。
「可是,为什么选中葛城家的女性作为宿主,而且连她生下的男孩都要过继给葛城家当养子?印象中诛杀蝴蝶的不就是葛城家吗?」
「源氏一族也是这样想。不过,想要藏起一束小草最好的地方不就是森林吗?」
夜鸟子这么一说,久远跟三桥不禁恍然大悟地吐出「啊,原来如此」这句话。
「基本上,葛城也是土蜘蛛一族。很可悲但不至于招致憎恨,但是对于化为恶鬼的蝴蝶来说,人间的道理对她是讲不通的。因此如同你们所见,连个象样的墓冢都没有。主要也是因为『她』几近无法控制了。」
说到此处,夜鸟子发出相当快活的声音笑了起来。
「……无法控制?请问是指?」三桥戒慎恐惧地问着。
「没什么,由于蜜虫年老力衰了吧,抑制不住附在她身上的蝴蝶灵魂,身体渐渐地被蝴蝶占据了。」
「之后呢?」
「当然是再次歼灭她啊!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深深地烙印在吾当时幼小的心灵中。葛城家的士兵不知被杀了多少人,还包括吾的父亲在内。」
原本不愿意向道真祈拜的久远,不知何时在这小小的坟冢前双手合十地祭拜着。在专心祈祷的久远耳中,似乎连夜鸟子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夜鸟子将手放在久远的肩上,呢喃地说道「差不多这样就够了吧」,然后转头向荒木的手机怒吼着:「接下来要去金阁寺了!!快走!!」
听到怒吼声的瞬间,三桥突然一惊,想起了一个名字。
那是在第一天晚上,契机是一个黄色饭团不慎掉到鸭川时发生的事。当时自己提出「作为一位阴阳师的理想体型是什么呢?」的问题。夜鸟子回答的那个名字。
——啊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师父,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了吧……
三桥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那个名字只是自己听错而已。
但也在通往金阁寺的路上开始一个人悄悄地准备起来。
她边走边将肩上背着的运动背包打开,稍微整理了一下里面。
将一张影印纸移到可以立刻取出的位置后,将纸张里侧的双面胶撕除。
那张纸是当初来到京都时,跑去车站附近的便利超商,从自己笔电内印出来的。
是可以将依附在人类身上的恶鬼驱逐的「日轮之阵」。
4久远,后知后觉。
从上品莲台寺到金阁寺,是段西行不足一公里的路程。但是,不动产业者认为这段步行应在八分钟以内的距离,久远他们却走了二十多分钟。原因是驹子的脚开始不听使唤,雪上加霜的是这时候居然还没有出租车可搭。
久远对于只能不断问着「驹子?妳还好吧?」的自己感到很不中用。
经过西大路通后,总算来到了金阁寺四周。那是个宽度仅限大型观光巴上会车且斜度稍缓的坡道,从地图上看来金阁寺外侧正门在正面森林深处的样子。
驹子与夜鸟子的谈话次数开始明显地减少,看来是感受到与蝴蝶的战斗迫在眉睫吧!久远一直保持警戒,但是最先发现不明物体的却是荒木。
「啊,学姊的Alto!没想到真的来了,是为了见我吗~☆」
在森林的前方停着一辆似曾相识的小型车。布满凹陷的白色车身比在里京都所看见的那只破烂车妖怪还凄惨。看来是相当匆忙的样子,右边的前后轮都停在较上方的人行步道上,而且就泊在禁止停车的标识旁边。
荒木跑上前去,紧紧抱着空无一人的车子,用脸颊来回磨蹭着。
「荒木,你跟小阳联络过了?」驹子吊着眉毛问着。
「刚刚用手机联络的啊,她说希望在回去之前『亲口跟桂木同学道谢』。」
听到驹子询问的声音而回头的荒木,原本的黑色学生服现在已沾满了灰尘,变成了白色。
「现在是根本不知道蝴蝶什么时候会来袭的危险状况耶,你是笨蛋吗?」
听见这话的荒木两眼圆睁。看来他足真的忘记了。
「而且这根本就不叫『为了来见我~☆』吧!」
「唉唷,久远同学,这你就不懂了,学姊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内心话而已啦!啊,原来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久远同学,因为你只跟粗枝大叶的女生交往嘛!」
——啊啊,这笨瓜说了多余的话。
被讲到这个节骨眼上,驹子也不再默不吭声了。虽然她的脚多少还有点痛,不过还是会赏荒木的屁股一记强烈回旋踢吧!久远这么期待着,结果事情却不如他的想象。
……唉、唉啊,妳的脚伤这么严重了吗?
这样说虽然有点奇怪,可是久远因为她没有踢出一记回旋踢,而体会到驹子的脚伤应该远比自己想象还恶化许多。此时担忧之情远胜于畏惧之情,急忙看了看驹子的脸。
她看来相当不甘心的样子,像头低吼的狼犬般皱着鼻头紧盯着荒木千但嘴角上仍挂着一丝冷笑,让人觉得十分不自然。
「看来要对葛城一族好好道谢,因为居然有人敢说这种话……真是令人期待啊!」
对于夜鸟子的好强,连三桥都感到些许不安吧!她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看着驹子与夜鸟子两人毫不协调的表情。
只有荒木一个人眼睛闪烁着耀眼光芒,四处张望找寻着学姊。就像是玩捉迷藏的鬼一样,但是看来他也渐渐担心起来了。
「我去前面找找看。」话刚说完就已经向前跑去了。
金阁寺的参拜道直通到地势稍高的树丛之间。驹子藉助于三桥与久远左右支撑,在铺满沙粒的路上以单脚跳跃前进着。
「吶,论辈分的话,蝴蝶算是妳的祖母吗?」
驹子像是自说自话似地询问着,下个瞬间在同一张嘴里作出了回应:
「非也,祖母单纯只是个宿主,跟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有关蝴蝶这个怪物,吾在孩提时代就听过很多次了。还说吾像极了她,彷佛她的转世一样……真是令人相当不快。」
夜鸟子在说出「令人相当不快」这句话时,久远发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但是由于是用同一张嘴说话,因此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吶,如果是我弄错的话,在这里先道歉了。在我看来,妳对于斩鬼这件事只是其次,最主要是想跟蝴蝶一较高下吧?而且,还是在不依靠任何手段之下,来一次正面对决。」
「啊啊……或许是这样吧,觉得麻烦吗?」
「怎么会呢?没这种事啦!」驹子不但是马上,而且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想要一决胜负的心情我很能体会的。记得在去年的马拉松大赛上,我尝到败绩时,真的很不甘心。所以,我在毕业典礼当天早上就请大赛第一名的三年级学姊跟我比一场。」
「也就是说,那位学姊是在跑了十公里之后才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吧?真可怜。」
在久远哑口无言的回应后,三桥用修长的中指推了推眼镜后问道:
「我还以为是桂木同学得第一名呢,结果当初的优胜究竟是哪位呢?」
「就是桂木啊,啊,不是我,是学姊哦!」驹子露齿而笑。
「那之后到底是谁胜了?夜鸟子插话问着,脸上的笑略显僵硬。
「当然是小阳赢嘛!一旦进入持久战我就没有胜算了。光体力上就差多了。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就有可能赢了,毕竟她现在是个艺妓嘛!」
「哦~」夜鸟子沉默不语了。
这时久远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荒木打来的。
久远将手机放在耳际上向参拜道的尽头看去。在尽头外侧的正门旁,看见了一样将手机置于耳际的荒木,面向这里且头上挥舞着白色的物体。
看来他是连这五十公尺的时间都不想浪费,所以才打电话吧!
「学姊说她是第一次参观金阁寺,可能自己先跑进去了。所以呢,我也就先进去噜。对了,不要来打扰我跟学姊单独相处的时光,你们就慢,慢~~地过来吧?Please——!!」
荒木自说自话,在一串连珠炮般的发言后,马上挂断电话。
「真没办法啊!」久远边咂舌边将手机放进长裤口袋里。
板着一张脸报告了荒木的留言后,首先回应的是夜鸟子:
「老实说这金阁寺,吾也是第一次来。原来如此,她也是第一次来啊!难怪、难怪。」
「啊,原来如此,金阁寺在平安时代还不存在,所以我才想平常会进行解说的夜鸟子老师为何这次都没有说明。」
「如果这样的话,虽然有点僭越,请容我这不才弟子代替师父来进行金阁寺的解说吧……」
三桥一手拿着导览手册,一边向夜鸟子说明,概要如下:
金阁寺的正式名称为鹿苑寺。
与昨天发生舞台坍塌事件的清水寺并列为校外数学必到的观光景点之一。
起源可追溯到在十三世纪初,原为西园寺公经所经营的寺庙与山庄所在地。
西园寺将此处赠与室盯幕府的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义满是统一日本南北朝分裂时代的厉害人物,他在此处注入惊人的权势及财力,建设名为北山殿的别墅,并将京都的贵族文化、镰仓的武士文化、以及中国的禅宗文化取三者之长融于一炉,开创了北山文化。
然而在饱经庆仁之乱与永禄事变的战火摧残下,主要的建筑均已崩毁,唯一仅剩的金阁也在昭和二十五年遭学僧纵火焚毁。
目前所看到的金阁为半世纪前所修复。三层高的金阁,第一层的「法水院」仿效平安时代贵族居住的样式建造,第二层「潮音洞」近似镰仓时代的武士文化建筑,第三层「究竟顶」为禅宗的佛殿建筑,在在显示出北山文化的特征。除此之外,不可不提的是,贴附在第二层及第三层外墙上豪华绚丽的金箔,那恰到好处增减一分即沦于庸俗的优雅感,令人赞叹不已。
「恰到好处增减一分即沦于庸俗?真是有趣的说法。」
对于三桥夹带些许偏见的解说,夜鸟子不禁苦笑了起来。
简单地说在夜鸟子仍活着的时代里,这一带是什么都没有的乡野小山。因此虽然她生于京都但没见过金阁是理所当然的。就算生于同一个年代,夜鸟子能不能进得了戒备森严的大将军别墅也是个大问号。
不过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只要付四百日币的门票谁都能进去。
三桥去售票处购买回来的门票,是长度为一般门票两倍长的白色纸张。这就是刚刚荒木拿在手上挥舞的东西吧?
在纸中央印着「金阁舍利殿御守护」,看来这张消灾解厄符也兼作入场券的样子。
应该心存感谢还是不需要呢,让人感觉相当微妙。但是随便拿着符咒晃啊晃的也不太好吧?搞不好神明的保佑会因此消失呢……久远这样想着便多加留意了些。
通过外侧大门后,又来到了一条位于林荫之中的小路。由于此处看来利于躲藏?因此久远拚命地注意着四周。
「久远,放轻松一点,你也稍微高兴些吧。看,已经看得到了。」
随着夜鸟子的声音步出了森林,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此时映入眼帘的景色,使得到方才为止还神经紧绷的久远也不禁赞叹。
有个四周环绕森林如棒球场般大小的湖泊,名为镜湖池。以此处为中心建造的来回游式庭院尽收眼底,矗立湖畔散发绚丽光芒的就是金阁了。(译注:「回游式庭院」为江户式庭院的建造方式,以湖泊为中心中将道路铺设在四周,可使人们如鱼群般在四周回游欣赏而得名。)
反射出寺庙金色外观的水面,布置在池面上的各式奇岩雅石,耸立于北方及西方的山脉借景……不论哪一点,都如三桥所言「匠心独运巧夺天工」,是人造景观中的完美呈现,精雕细琢的极致艺术。但是,久远的感想只有两点:
其中一点为:「跟风景明信片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样的风景中挤满了观光各。那些观光客正站在一块亲切地写着「此景点与风景明信片拍摄处相同」的广告牌旁,悠闲地拍着纪念照。仿佛昨晚的大灾害已随风而逝。
久远的第二点感想为:「真的要在这里开打吗……」
正当他心想荒木跟阳学姊到哪里去了时,望了望四周……
看到了、看到了,他们正牵着手从对岸的金阁走向这里。两人的样子,颇像时下流行的男小女大情侣配,不过老实说更像是穿着便服的女警在辅导一个表情痴呆的中学生。虽然这听来有点悲情。
久远发现阳学姊的衣服跟早上相同,向日葵黄的长袖运动衫搭配牛仔裤,发型就像是要跟驹子对抗般也绑起了马尾。
从一个小包包都没提这点来看,倒很像男孩子气的阳学姊的作风,差点把荒木的手错看成她的手提包了,后来心想,应该是因为她抱着荒木的腰际走动的缘故,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就在此时,手提包男孩荒木望向这里,兴奋地开始挥起手来。看来像是幼儿园的褓母带着一个表情痴呆的小朋友,这副景象让人看来觉得十分温馨。
应该是发现荒木在挥手吧,阳学姊像是拖着荒木般跑了过来。
「让你们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人家看到晨间新闻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比自己想象还严重的事情。那也是鬼怪所为吗?」阳学姊问着驹子。
「嗯,是啦!对了,小阳有哪里受伤吗?」
「谢谢啦,我没事。人家就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呢,妳才比较严重吧,脚还好吧?」
「稍微扭到了,大概过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跑了。」
「嗯,这么说来妳现在跑不太动吧?还满严重的……」
久远一边听着驹子与阳学姊对话,一边努力地搜寻着有没有行动诡异的人物在附近。但是人潮太过汹涌,而且究竟该注意些什么,根本不清楚。
可能是自己太过焦躁了吧,久远不加思索地转身询问旁边的三桥:
「对了,我记得鬼怪会附在人身上不是?这样的话,根本就不知道谁是蝴蝶了嘛。究竟该注意些什么啊?」
「呃,譬如说……」
三桥翻开大型白色运动背包。
「……像是突然能说出一口流利京都腔的高中学姊呢?」
这么说着,三桥突然向着阳学姊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影印纸。
那张纸上,画着日轮之阵。久远发现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是阳学姊抱着荒木跳到镜湖池小岛上之后了。
5驹子,变身蜘蛛。
从岸边的道路到湖中央的小岛,约有二十公尺,而阳学姊仅靠湖中突起的小岩块为支点,区区两次跳跃就到达了。不但毫无助跑,还抱着荒木。
目睹这远远超越人类体能的运动能力,令驹子的身体不禁发起抖来。
——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小阳真的被蝴蝶附身了……
驹子虽然早有觉悟,仍受到不小的打击。如果不是夜鸟子在事前告知的话,现在她可能早就因为使不出力而蹲在地上大声哭泣了吧?她不禁摇头苦笑。
驹子想起昨晚事情发生在她钻进被窝闭上眼的时候。
三桥似乎相当疲劳的样子。当驹子沐浴结束时,她早已在旁边的床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了。
关掉灯光跟电视钻进被窝时,脑中静静地响起夜鸟子的声音。
——明天一役将会相当辛苦。
这我知道啊,超想睡的。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啊……老实说此时的驹子感到有些厌烦。
——就吾看来,蝴蝶应该附在妳堂姊身上了。
刚开始,驹子还没听懂夜鸟子在说什么,但是下一秒……
——这是场避无可避的战争,要有所觉悟。
听到这句话后总算了解,驹子不免露出惊愕的神色。
「那妳得救救小阳啊!」回过神时,驹子向黑暗处说出这句话。
——嗯嗯,必要的时候就算跟她同归于尽吾也会想办法救她的。所以,妳只要心如止水就可以了。别担心,正义必胜。
「正义必胜」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就算是驹子也不会相信。即便如此,听到「正义必胜」这几个字的同时还是稍稍放心了点。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大概只有自己跟夜鸟子了吧,所以才能像这样相信她善意的谎言。
「知道了。」驹子简短回答。
「那要不要先跟Q还有三桥他们讲一下?」接着如此询问。
——不行,他们如果随便采取行动的话反而会造成阻碍。尤其是久远……胆小的家伙一旦豁出去时是不知进退的。昨天在归桥上,那蠢材做了什么事妳记得很清楚吧?所以反倒希望他在一旁东张西望就好了,这样还比较放心。
「是……是没错啦!」
驹子想起那时,久远为了救自己跟夜鸟子,打算把自己双手炸断这事,现在想起仍是冷汗直流。该不会前鬼后鬼也跟自己一样,害怕久远真的这样做才放开手的吧!
「那,荒木呢……?他跟小阳两人单独相处没关系吧?」
——嗯嗯,先不管他没关系,蝴蝶不会对那样的家伙感兴趣的。
「喔?鬼怪也有喜欢跟讨厌的东西啊?」说了这句话后,驹子立刻陷入了深沉的梦境里。
驹子呆望着跳至岛上的阳学姊。当自己回过神时,夜鸟子口中正发出令人咂舌的言论。
「哇,三桥那家伙太早动手了……那男人头上的守护印也被蝴蝶消掉了,看来荒木的运气用光了啊!」
夜鸟子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论,使驹子不禁怒从中来。
喂!怎么跟昨天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蝴蝶不会对荒木下手吗?而且妳也太小看三桥了啊!?
「哼,似乎是这样啊,得想个办法才行。」
如此呢喃着的夜鸟子,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
三桥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并不清楚,她比预计还早发现阳学姊的真面目是一大失算,加上没能及时救出荒木就进入战斗状态。
唯一如原先计划的只有久远,一个人呆站在那儿嘴巴半开着。
「看来,只好先去救阳学姊跟荒木了!」
这么告诉自己试图提振精神的驹子,此刻脑中听见一个声音~
——吾该用上阿修罗了,夜鸟子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紧接着,驹子举起右手解开马尾,夜鸟子用左手抽出领巾。驹子转身将水手服跟夹脚拖鞋交给三桥保管后,换穿一件蓝色T恤,脑中响起夜鸟子那严峻的命令声「起身吧!阿修罗!」
此时以背部为中心,部分肌肤感到着火般的灼热感,那灼热感从该处以对角线在背上奔流着。沿着这些线条,驹子的背上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的感觉,奇特的是并没有痛感。那个部分已不像驹子的身体般,变化成别种生物的姿态,这正是背上人面蜘蛛剌青复苏的征兆。
驹子青蓝色T恤的背上,渐渐地出现了四座高耸的山,慢慢地向上攀升。
撑破T恤而出现的是,有如黄黑色粗大钢管的四根物体。
上面满覆着细微的钢毛,前端有如长枪利刃般尖锐。
从驹子背上呈X字型出现的是两对巨大的蜘蛛脚。
可能是目睹了这异样的姿态吧,周遭发出许多惊叫声。唯有三桥一副无视周围喧嚣的表情,陶醉地抚摸着蜘蛛那漆黑的巨脚。
「好棒啊!可是,师父,这孩子会不会被蝴蝶控制呢?有没有问题啊?」
三桥带着不安的神情,望着这每只都高于常人身高的阿修罗脚部。
「她没厉害到可以一次控制两只大蜘蛛。」
夜鸟子抬起头微动下颚示意前方,可以清楚看到紧紧捉住荒木的阳学姊,在她背上也蠕动着散发出漆黑色光芒的巨大蜘蛛脚。
「既然如此……」三桥突然两眼散发光辉,将自己的乳房向上举起。
「别插手。」
像是要挤压她那两颗硕大的果实般,夜鸟子用手将她推回原处。
「蝴蝶也配合吾召唤出那式神了,那就表示她想用适合土蜘蛛的方式,一对一来进行对决。加上荒木还在她手上,所以吾只有赴战了。」
夜鸟子用指尖轻轻地弹了一下三桥胸部,像是要她安分一点般说着,之后便转身迎向池面。
此刻,阳学姊的背上也出现了巨大的×字型印记,颜色有如红黑色交错的丝织品般,长度与驹子身上的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应该不会出现宿主特征才是的式神,其脚部居然大了阿修罗两圈,就像是用粗大树干制成的三节棍般。
状况依然没变,阳学姊的手腕仍然自荒木的背后紧紧地抓着他,从她背上出现的两对蜘蛛脚一边蠕动着,一边像是要将他们两人紧紧抓着不放般交错在前。荒木则有如地藏菩萨般一动也不动。
目睹这一切的夜鸟子大声叫喊着:
「蝴蝶!吾还没看过金阁的内部,妳看过了吗……」
——喂!这种时候妳还在说些什么啊,驹子在心中大喊。
蝴蝶没有任何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挂在阳学姊脸上扭曲的好笑。
同时驹子也感觉到自己露出跟她一样的笑容。
阳学姊左手指着金阁的方向,驹子的右手也指着金阁的方向。
像是在计算着什么般,两人两手的指尖同时喷出了某种数量惊人的物体。
刚开始驹子以为是水,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向着金阁屋顶延伸而出的白色丝线,闪烁光芒的大型蜘蛛丝。
从两个不同方向放出的丝线,争先恐后地捕捉着装饰在屋顶上的凤凰雕刻。
夜鸟子紧拉着右手的丝,下一瞬间,驹子的身躯腾空弹起。
「哇!发生什么事……」
驹子发出疑问的惊叫声,同时身体也向金阁的屋顶飞去。
此时感觉自己就像绑在拉到极限长度的橡皮筋上的水球。
映入眼帘的是位于下方的镜湖池,以及站在周围日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观光客们!
视野左方是背上连着收起的蜘蛛脚,左手伸在头前方,身体呈水平状飞去的阳学姊。
——很好,她放开荒木了。夜鸟子的声音在脑里回响着。
仔细一瞧,她手上的确没有荒木的踪影,很有可能是将他留在中央的小岛上了。
这时驹子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金阁寺那勾画着优美曲线且铺满了柿木板的屋顶。
在心想「要撞上了!」的瞬间,夜鸟子切断了右手的丝线,转而举起左手向附近的树木放出蜘蛛丝。
仿佛在高速行进下踩煞车时速度急遽下降般,高度也迅即下降。随之而来的是原本收在背上的四只蜘蛛脚,就像要包覆驹子的头部般向前伸出。
在这四只脚的前方,正是金阁第三层特有的钓钟型窗户。
之后驹子用双手紧抱着头部,下一瞬间就听见了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
回神一看脚边洒满了玻璃碎片,除此之外,地板、墙壁还有天花板,通通都是金色的。
「喔~这里叫做『究竟顶』吧?设计的确满庸俗的。」
「喂~妳干嘛说这些啦!」驹子不禁口不择言。
「如果在狭窄的空间战斗的话,妳的脚伤相形之下不会显得不利。」
夜鸟子这么说着,让驹子的身体向前倒下。配合动作,背上两对脚也同时向地板伸展着。
现在置于地板上的有驹子的两手两脚,以及大蜘蛛的四只脚,共计八只。
驹子用着除了受伤的右脚以外的七只脚,在地板上沙沙沙地爬行着。这时身体吊挂在约离地三十公分的高度上,并以惊人的速度通过金色的地板。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驹子这么问着,之后——
「吾看到蝴蝶好像落在一楼的船岸处。」
夜鸟子这么说着,就将蜘蛛的长脚收起,跳向通往第二层的入口处。
在落地的同时注意看了下四周,第二层潮音洞的墙壁跟地板都是黑色的,最深处有一尊观世音的神像,以及面露愤怒表情的四人天王像。
仍然没有看到阳学姊的踪影,这么看来真的是在第一层等着吧!
这一刻,突然从观世音像的后方看见红黑色的脚伸了起来。
下一秒,头部缠绕着蜘蛛丝的四大天王像笔直地飞了过来。
「不会吧!?」在失声惊叫的同时,驹子的视野突然上下对调。
让飞来的四大天王像通过自己的头下方,最后像是撞到墙壁或窗户上面了。
等她回神后才发现,夜鸟子用四只蜘蛛脚让自己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而生出的双手则瞄准蝴蝶射出两道丝线。
丝线紧紧地缠绕着蝴蝶的蜘蛛脚部,将四只脚一并东起。
将她拖向自己的此刻,就像是捕捉到猎物的人面蜘蛛一般。
「蝴蝶!妳是从哪听到吾的事?」
「那时候蜜虫半开玩笑地跟人家说『我有个跟妳很像的孙女』,于是人家就心想会是个怎样的女孩嘛!」
夜鸟子拉着丝线,迫使阳学姊高大的身躯撞倒了观世音像。
「那妳觉得如何啊?」
「怎么说呢,觉得既可爱又可恨……不过,力量这方面也不怎么样嘛,让人家好失望。」
这么说着的同时,阳学姊以有如粗壮树干的双腿用力踏着地面,结实的两腕如收着鱼网的渔夫般,两腮涨红,开始拉扯着捆在身上的丝线。
「那、那女人光凭一身蛮力就比阿修罗还强吗…………」
就连夜鸟子也对她的怪力感到咂舌。
在阳学姊大叫一声「嘿呦!」之后,驹子的身体便脱离天花板跌落空中。但是这瞬间,夜鸟子自行切断了蜘蛛丝,并用左腿踢了一下天花板,让身体冲向通往第一层的入口处。
当她踩着第一层的地板时,不知为何感到着地处柔软无比,有如踩在一块羽毛被上。张望四周后发现地板与天花板一片雪白。
「上当了……」从驹子口中,夜鸟子吐露不甘的言语。
看来今天是蝴蝶第二次进入金阁内部,她早就在第一层的法水院设下陷阱。眼前一片雪白,这里正是蝴蝶筑出的蜘蛛巢。
阿修罗尖锐的脚部深深地陷入深处,根本无法动弹。
这时从天花板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旁边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
原来连腹部都紧紧黏在地板上的驹子身旁,掉落一只阿修罗折断的前脚,正在阵阵抽动着。仔细一看,正中央的关节处有着从上方被挤断的伤痕。
断脚旁边,火红与深黑的粗大圆柱体刺穿天花板垂吊着。
那是蝴蝶打破第二层地板,从上层向下穿刺的大蜘蛛脚。
夜鸟子躺在地板上向着天花板问道:
「话说回来,蝴蝶,看样子妳还对这世界相当的眷恋啊,为何直到现在才复活?」
「人家怎么会知道呢,隔了千年之后醒来,就发现身在这女娃儿的身体里了。」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是这样啊!」
「是啊,应该就是如此吧,看来葛城真是个被诅咒的家族呢!」
夜鸟子与蝴蝶的对话,听来就像一般的闲聊,使得驹子暂时忘记正在以命相搏这件事。而把驹子自那个世界拉回的是再次听见那啪啦啪啦的声响。仔细一瞧,发现天花板破了第二个洞,从那洞中伸出的是大蜘蛛的第二只脚,向着停留在阿修罗残留的前脚上方急速刺落,将关节打个汾碎。
呈现火红与深黑色的两只蜘蛛脚似乎为了准备下次的攻击,缓缓地向上抬起。夜鸟子恶狠狠地看着说:
「哼……看来这是场永无胜者的战斗吧,但是吾绝不会输的。」
她夸下豪语,并将双手插入腰际。
——叮!
驹子这时听到有如用指尖弹着琴弦般单调声响,在金阁内四处响着。
「没必要久留。」
夜鸟子如此说着的时候,周围的蜘蛛巢已经被一刀斩断,清楚可见通往出口的道路。原本留在背上阿修罗仅剩的两只脚也被砍断了。
白色细丝在空中飞舞,夜鸟子左手握着的长刀向着天花板,右手的长刀则拿来代替拐杖撑到出口方向。
这时又听见啪啦啪啦的声响,看来她听到了脚步声,突破天花板的大蜘蛛脚落到驹子的眼前。
夜鸟子滚倒到地回避攻击,并直接滚向出口。
——叮、叮。
滚至出口外面时,最后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砍断的声音,驹子当下并不清楚。
6久远,频频答腔。
久远将自己与驹子的包包半强迫地交给不知打电话给谁的三桥后,向池塘边的小路急奔而去。
虽被沿路逃窜的观光客推挤着,久远仍然拚命地向着金阁的方向前进。
因为他担心被蝴蝶附身的阳学姊,以及同时跳进金阁内的驹子与夜鸟子的安全。
就算自己去了也于事无补,而且很有可能变成绊脚石。
这些久远都很清楚,但是坐立难安的心情仍使他的脚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如果能到那附近,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久远不知不觉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有所觉悟。
当他接近金阁附近时,不安相形扩大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破坏得完全看不出原本面貌的金阁第三层窗户。接下来看见的是有个像人形的物体自第二层窗户被丢出。
——喂喂!驹子。不要紧吧……
久远发出了无声的悲鸣,接着眼前发生了一件令人哑口无言的惨况。
有如百位女性同时发出哭喊声般,当尖锐的声音响起,金阁开始缓缓地倾斜坍塌。
仔细一看,第一层就像是被第二、三层挤压一样,朝池畔倾倒。
之后金阁倾斜的角度愈来愈大,最后终于应声倒于湖畔。
巨大的水柱溅起,失去屋顶的金黄色第二、三层,上下颠倒地落在湖畔,景象令人惨不忍睹。
无所谓了,管它是什么国宝级古迹、重要文化财产,此时久远拼死命找寻的是在金阁崩塌时瞬间从中飞出的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从渐渐失去第一层外观的结构飞出后,往金阁倾倒处的对岸跳去。另一个影子则在突破第二层墙壁后,往湖中央飞跃。
首先,久远发现的是滚倒在金阁倒塌处对岸的驹子。
驹子用一只左脚支撑,确认她平安无事的久远心中卸下一块大石。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原先长在背上修长的蜘蛛脚一只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出鞘的两把武士刀,分别握在左右手上。
转眼一看,落在湖泊中央处的阳学姊正蹲在一块微露出水面的小岩石上,她单膝着地向前跪着。看得到背上修长的蜘蛛脚,但却只有三只。
其中一只前肢,应该是被夜鸟子以武士刀斩断的吧!
阳学姊站起后,立刻向驹子所在的岸边飞跳而去。
她在空中卷曲身躯,以人类的双手及蜘蛛的三只脚扑向驹子。
从五只的手、脚前端,同时发射出有如水柱般的白色丝线。
正担心驹子无处可逃时,忽见她摆出将双刀高举过头、左腿微微向后的姿势,丝毫不为所动,注视着向自己飞来的蜘蛛丝。
——叮叮叮。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的响声。久远在里京都已听过无数次,这是两把武士刀在鬼怪碰触到夜鸟子之前就将之斩断的声响,而且连续响了三次。
这时在夜鸟子周遭的空中闪烁飞舞着不明物体,只见它们有如从天而降的白雪般,缓缓地飘至地面堆积着。原来是斩断的蜘蛛丝。
最少应该挥了三刀才对,但夜鸟子的架势丝毫不变。
原先交叉在头上的双刀,仍位于相同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刀刃的方向变成平行向后摆着。
久远看出的差别就只有这样。
——叮。
这次只听见一次声响,但是声音稍微拉长了一些。
凝神观察,久远仍只看见,夜鸟子头部附近出现两道鲜红色的光芒,仅仅一瞬间。
夜鸟子攻击的目标看来是位于空中的阳学姊,发现自己放出的蜘蛛丝被斩断后,立刻以站在岩岸上的脚往湖心方向跳去。
此时阳学姊手脚张成大字型,在这大胆的姿势下,彷佛空中有着透明的地板,开始迅速侧翻。
从她的手中吐出了无数蜘蛛丝,纷纷向湖边的岩石、树木黏了上去。
她巧妙地控制这些丝线,试图政变在空中的姿势。
看来就算是夜鸟子的必杀刀技,也捕捉不了她这诡异的行径吧!
阳学姊充分运用膝盖的弹力,轻易地跃至湖中一块岩石上。
当她正准备起身时,突然感觉背上有什么东西脱落了。随着哗啦一阵重物落水声,好像有什么漆黑色的巨大物体浮在水面上。
转眼一瞧,原来是她背上右侧的两只蜘蛛脚,从中间部分被斩断。
——咦?这是怎么回事?
久远的眼睛完全无法捕捉方才发生的状况,从最后的情形推断,夜鸟子刚刚放出的两道鲜红光芒,就连动态捉摸不定的蝴蝶也能轻易地追上。
「好厉……」久远口中不禁流露赞叹的言语。
夜鸟子不是敌人真是太好了……想到此处,他的膝盖突然后知后觉地抖了起来。
但是她对这战果似乎不甚满意,「呿!!」,连远远站在金阁倒塌地点反方向树荫下的久远,也能清楚地听到她表现不满的咂舌声。
听到这惊叹声的同时,久远心中再次注入一股新的不安。
——不会吧……?妳真的打算杀了阳学姊吗?
我不会让妳这样做的!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驹子一定会哭泣的!
出现这想法的久远顿时全身发热,自己也感受到因情绪过度激动而渐渐失去冷静,同时却也清楚地明白无法阻止自己。
夜鸟子有如飞盘选手般将整个上半身向右弯曲。
双手持着的武士刀同时移向身体右侧,刀锋像快要接触地面般摆出极端攻击的架势。
那是要将手上的双刀投向远处般的姿势。
久远直觉地感应到,夜鸟子打算做出无可挽回的行动。
「不!住手啊!!」他突然在无意识下冲向夜鸟子。
听见这喊叫的她,感觉眼光向这里瞟了一下。下个瞬间……
——叮。
又是这个声响,使空气与久远心生恐惧的声音响彻云霄,之后,慢了一拍,沙沙沙……利刃般的白色波浪瞬间充满池面。
鲜红色的细线映在巨大波浪的后方。
水浪迅速冲向蝴蝶站立的岩石上,但是……阳学姊早已失去了踪影。
而荒木也不知何时从小岛上消失了。
——跑、跑到哪儿去了……阳学姊跟荒木跑到哪儿去了……
久远慌张地向夜鸟子望去,只见她一脸恼怒地盯着久远。
——咦咦咦?我……是我让蝴蝶有机可乘,让她逃掉了吗?
此时,久远突然回想起来……
蝴蝶连夜鸟子望向久远的那一瞬间都没漏掉。
夜鸟子死盯着久远,像是说着「小鬼,你那不经大脑思考的毛病还没改掉啊」。更吓人的是,她转向久远所在处,面目狰狞地拖着右腿走了过来。
「久远你这小鬼!!」
夜鸟子摆出将双刀放在两肩上的架势。
「喂、喂,夜鸟子,等一下!」
听我解释啊,正想这么说的同时突然被面前的情况震慑,而忘了该讲什么……
瞬间在眼前出现如长枪尖端般的物体,这利刃有着近似火红与漆黑色丝织品的外观。
当久远发现这是阳学姊背上仅剩的最后一只大蜘蛛脚时,一道人影缓缓地从他背后站起身来,一个酷似她的声音从自己脑袋瓜后方发出。
「这个小哥是妳的意中人吧?」
夜鸟子停下脚步,她应该是怒不可遏吧!整张脸像烫过滚水般火红。
「就麻烦妳把那对棘手的刀交给人家好吗?」
在久远耳际响起了蝴蝶有如宣告胜利般的狂笑声,但是如同与她的笑声重叠似地,另一个人也在笑着。是夜鸟子,她的笑声是苦笑。
「哼!说什么蠢话,妳想都别想。」
夜鸟子舔了舔上唇,接着对着久远说出……
「吾要连你和那女人一并劈了,与其在那儿东张西望,不如给我好好地按住那死个女人!」
「是是是……」
久远不加思索地回答着,随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蜘蛛脚。
——呃!?我、我、我刚刚、回了什么啊?
正当久远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惊愕之际,也顺势向夜鸟子望去。
随之发现已经不可能订正刚刚的发言了。
夜鸟子弯着身体,两肩上的双刀缓缓移至下方。
两道光芒触及地面,犹如配合着这动作般,夜鸟子的左腿向地面一蹬。
身体在空中飞舞着。
曾经听说如果身陷交通事故等重大危机状态下,眼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会如慢动作般,久远一边叹气一边想着现在应该就是这种状况吧?
只见夜鸟子的架势在空中变化着,双手变成L字型。握在右手上的长刀置于头顶,笔指朝向天际,而左手的长刀呈横向水平……眼睛可见的动作仅此而已。
从空中落至自己眼前的夜鸟子,双手紧握的武士刀突然消失了。
但是……
——叮!在久远耳际响起一声空虚的音色。
瞬间,只觉头顶与腰际有两股灼热的冲击奔流着。
自头顶进入的某物,在穿过额头到达两眼之间至拔出时,虽仅一瞬间,但久远立刻明白那两道冲击的来源。
那是散发鲜红光辉的武士刀刀身,紧紧握住刀柄的是夜鸟子的右手。
好像有个异物随着噗滋噗滋的声响自身体抽出。
不可思议的是,丝毫没有任何疼痛,只觉得方才的灼热感让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
这股灼热感在体内以纵横两道直线穿梭,之后交会于胸口正中央。
久远就在此时失去了意识……
在失神前一刻他听见了驹子的惨叫声。
插图201
7驹子,脱下夹脚拖。
驹子见夜鸟子挥刀砍向久远与阳学姊,差点惊叫出声。
姑且不论其言行,基本上自己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是出于某些考虑。不可能真的挥刀砍向久远或阳学姊他们。驹子不断地试着说服自己。
但在双刀刀身侵入久远的头与腰部,且手腕感受到从肉中拔出时那种微妙的抗力后,驹子再也忍不住了。
她放声大叫。映入她双眸的是双眼圆睁、嘴巴张大且面露惊愕表情的久远。以及在他背后挂着一脸好笑的阳学姊,应该说是蝴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蝴蝶在笑?Q呢?Q呢!?Q呢!!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看见双腿交错倒在一旁的久远跟阳学姊。
理应被一刀两断的久远身体,不知为何毫发无伤就这么倒着。
阳学姊就倒在他的身后,背上原有的大蜘蛛脚已消失无踪。看来她也没什么大碍。
而在两人身旁的地上,插着方才还握在夜鸟子手上的两把武士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也不清楚。
但对她来说,这些谜题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Q!」驹子大叫着,奔向久远身旁蹲下。
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一摸,是温的。
将手指置于鼻孔前采去,还有呼吸。
手掌放在胸膛上时,发现心脏还在跳。
「呼……」驹子像是放下心口大石般松了一口大气,接着大喊「Q!!」
随着这叫喊声,刚刚还温柔抚摸着脸颊,现在却使尽全力地打了一巴掌。
在久远回复意识之时,他已经被打过三次巴掌了。
「好痛……」从他说出这句话后,驹子确信久远应该还活着。但他真的没有受伤吗?之前才将长刀从他的身体中拔出,怎么看也不可能完全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会痛?头?胸部?」驹子慌张地用手摸着久远的额头、胸前,检视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只有这里会痛。」用手指着方才驹子打在他脸颊上的鲜红掌印。
久远伸直双腿后用双手撑起了上半身。
「……阳学姊呢?」
驹子急忙奔向倒在他身后的阳学姊,把耳朵贴近胸前。
「小阳也好像没事的样子。」
松了一口气后,驹子抬起了头,此时久远也一脸担忧地望着阳学姊,两人四目相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清楚?」
我自己都想知道呢,驹子微低着头一脸不满。
「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向着支离破碎的金阁残骸,驹子喃喃自语。下一瞬间,同一张嘴稍稍地笑了一下,问答:
「吾说过右一文字跟左一文字这两把是『钝刀』吧,将刀硬塞给吾的那个和尚,明明是个男人却老是婆婆妈妈,说什么不想看到吾杀人,好像在刀上下了杀不了活人的小把戏。真是可笑。」
「也因为如此,这刀很难随意使用,所以吾才讨厌它们。」
面向立于地面的双刀,夜鸟子的眼睛瞇了起来。驹子也同时望着这两把刀。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打造这两把刀的,跟昨晚移动整座山来拯救我们危机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驹子不禁这么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就算提及,夜鸟子也一定会避而不谈。
「师父~!」
往这阵呼唤声的来处看去,三桥正从湖畔向这里急奔而来。
在她身后的是荒木,以及将驹子、三桥和久远的背包挂在肩上的虚空坊。
看样子应是三桥机灵地联络了虚空坊,请他救出倒在湖泊中央小岛上的荒木吧!
「蝴蝶怎样了呢?」
三桥到达驹子面前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
「起码可以确定她不在现世了,不过是否成佛了,吾也不清楚。」
夜鸟子仍想说些什么般,含意深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阳学姊。
或许她原先相当期盼与蝴蝶的对决吧,由于超乎想象太快分出胜负,而感到有些失落吧。但她仍觉得夜鸟子可以再高兴一点。
也许在那一瞬间,她与蝴蝶之间曾经发生了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驹子感觉不到夜鸟子心中有任何空虚感。
荒木哭丧着脸蹲在阳学姊身旁,此时虚空坊向他说道:
「别担心,她只是失去意识了。俺可以在此处唤醒她,然而……」
说到此处,转头看了看夜鸟子。
「没错,每件事都要一五一十去说明是很麻烦的,而且有件事吾相当地不高兴。」
她弯下了腰,从路旁捡了块有如婴儿头般大小的石头。
——夜鸟子又想做什么?
驹子只瞥见那块石头壶局地举到自己的头上。
「善后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夜鸟子一边怒吼着向后转身,将手上的石头丢了出去。
「好痛!」应声响起了一阵尖叫,只觉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还真是没吃够教训啊……想在吾背后偷鸡摸狗,再等一千年吧!」
夜鸟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在她身后慢慢站起身的是变成小孩模样的贵人。
额头上的鲜血潺潺流下,但牠仍拚命地试图挤出笑容来。
「我是因为担心老奶奶您才跟过来的嘛,也多少体会我的心情好吗?」
「喔~你这小鬼的心情是吧?『趁蝴蝶跟吾打起来之际来好好地『打扫』一下京都吧』这种显而易见的盘算,吾可是一清二楚。」
夜鸟子说出这话的瞬间,便以左腿为轴转了个方向,转眼间就绕到贵人的背后。
下一秒她就握住那纤细白嫩的手腕,同时紧紧扣住牠挣扎的双手向上举起。
贵人为了逃离疼痛感,身体慢慢地向前弯曲有如鞠躬行礼般。
「难、难、难、难道说老奶奶您都看穿了是吗?哈哈,真是厉害啊~这真是闹了一个好大的……」
夜鸟子并没有让牠说完这玩笑话,取代的是将原本高举着的贵人双手,压到牠前曲的背上,并顺势压倒在地。
双手被捉住的贵人无法进行回避动作,脸部朝向方才夜鸟子投出的石头撞去……驹子突然觉得她应该是盘算好的。
只听见令人厌恶的「噗沙」一声与「哇啊」一阵急促的惨叫声。
夜鸟子在身体因抵抗而出现阵阵痉挛的贵人身旁蹲下,一手抵着牠身体后方,将牠向上弓起,并将另一只手伸进胸部附近摸了摸。
「呵,这小鬼原来是母的啊。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夜鸟子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后,从贵人胸前搜出一叠大约一百万日币的纸钞。
她站起身后,向着虚空坊冷冷地笑着。
「死秃驴,你在中途就跟牠套好演这出三流戏码了是吧?」
被这么问着的虚空坊开始哈哈哈大笑着说:
「哎呀呀,真厉害,居然被妳识破了。妳也算得上是位一流演员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抱歉。」
「不可原谅!!」马上破口大骂的夜鸟子,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虽想这么说,不过吾欠晴明和那男人一份人情,加上吾也有要拜托你的事情,这些就当作报酬吧!」
夜鸟子向虚空坊递出刚刚那叠纸钞。他虽露出诧异的表情,仍一脸狐疑地将纸钞收到牛仔裤后口袋里。
「妳想拜托俺什么呢?」虚空坊吞了吞口水,等待夜鸟子的回应。
她则是面向插在地上的「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看去。
「是有关这两把刀的后续处理,一把就放回原本的所在地鞍马山上,另一把就埋到巨椋池那儿吧。这样一来封印还可以撑个十年吧!」
「俺知道了,但这样真的好吗?」
「那两把钝刀跟吾不合,而且……」
夜鸟子仍是痴痴地望着那两把刀,但驹子觉得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瞟向自荒木背后探视阳学姊状况的久远背上。
虚空坊则是明显地盯着久远。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现在的确不需要刀了吧?」
他这么说着,又哈哈哈开始大笑起来。这时驹子突然觉得双颊一热。
——总觉得夜鸟子突然变得有点慌张起来了。
「啰、啰唆,虚空坊,你那笑声听来真让人不快。」
看到夜鸟子慌张地叫嚷着,他的笑声更大了。之后,露出一脸厌烦模样的她,向阳学姊的方向微动下颚示意。
「好有,那女娃娃也拜托你照顾一下。怎么说她也是葛城家的后裔,现在虽然没事,不过对方可是蝴蝶。吾担心有什么万一,因此要暂时拜托你费心点。」
「没问题。」简短地回复之后,方才仍挂在虚空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不知是因为他停止大笑而松一口气呢,还是拜托他的两件事情都接受因而满足了呢?夜鸟子恢复了原有的气势。
这时听见了巡逻警车及救护车的警笛声正往这里接近。
——怎么办?驹子在脑中这样询问着,夜鸟子则没有同应,转身说着:
「喂,妳明明是狐狸扮狸猫装睡干嘛?快起来,没听到方才的声响吗?还不快点用妳最得意的幻术去收拾一下啊!不然工作只会一直增加罢了。」
夜鸟子这么说着边用指尖戳了一下贵人的头,这时牠张开了细细的眼睛。
「什么啊,连这也被发现啦,老奶奶您的人品还真是天下第一坏呢!」
贵人这时一翻身,用袖口拭去额上的血渍,看了看沾了污渍的袖口,瞬间眉头皱了一下,但下个瞬间就又灿烂地露齿微笑。这次的笑容,在驹子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是诉说着不需要再做作般,清新的笑容。
「真是多蒙老奶奶您照顾了,因为小女子跟主人有过约定,所以必须拚命地遵守,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小女子就先献丑了。」
这么说着同时,贵人失去了踪影。不久——
「呼——呼——」宛如自空中而降般,传来一阵狐狸喜悦的叫声。
散发出金色光芒的九条巨大航迹云,笼罩住整个京都上空后以放射状扩散着,夜鸟子抬头望着这一幕。
「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那么就此告别了。这女孩的事就交给俺吧!」
虚空坊不知何时脱下了身上的火红色T恤,用右手抱着阳学姊,左手紧握着那两把武士刀。
随着「啪」一声,在他背上出现了一对纯白的羽翼,让他巨大的身躯得以浮在空中。
「三桥,再会了。」
「虚空坊先生也多加保重。三桥向着空中用力挥手道别。
荒木则是痴痴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虚空坊与阳学姊的身影。
「好了啦,荒木,该走了,再不走的话就赶不上新干线了。」
久远对荒木这么说着,但他似乎充耳不闻。
换上鞋子的驹子,用方才换下的夹脚拖重重地敲了荒木一下。
8每个人的想法。
跟身穿类似制服的学生团一同离开金阁寺时,已经是过中午的事了。
距离王至京都车站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看来应该赶得上吧,久远想到此处总算放下心来。
路上不经意地瞥见阳学姊的车上贴着一张「此处禁止停车」的罚单,一行人抵达了西大路通。正准备叫出租车时,刚好来了一班往京都车站的公交车,大家因此飞奔上车。
由于京都的交通要冲三条河原町,四条河原町目前禁止通行,即便是正午这种时间带的班次仍挤得水泄不通。原本打算找个位子让驹子坐的想法,也因座无虚席而作罢。
驹子目前是以抬着右腿、双手抱着久远腰间的状态站着。久远则是一手抓着皮制把手,手臂上挂着自己与驹子的书包,另一手紧紧地抱着驹子的肩膀。
他感受到四周像是诉说着「现在的高中生真是大胆啊……」的视线。
久远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校外教学前夕立下「要加深自己与驹子关系」的宏愿,不禁有些害羞了起来。
但是,其它人的视线啦、自己的心愿等等,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当夜鸟子宣言要连自己和蝴蝶一起斩了时,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的那句「是是是」,究竟是否自己心中所愿这件事现在也搞不清楚。不过这不是重点。
曾死过一次……修正一下,对于曾体验过两次死亡的自己来说,能这样借着手腕感受到驹子的体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只要驹子仍在我身旁,这样就足够了,我不想再奢求些什么了。
想到此处久远不禁紧紧地抱住驹子的肩膀,之后她抬起了头望着他说:
「欸,刚刚提到的贵人的盘算是指什么啊?」
驹子装出与久远谈话的样子问着夜鸟子。
「那只狐狸应该是故意将师父的存在泄漏给蝴蝶知道吧?」
三桥看来也相当感兴趣的样子,她毫不忌讳地从旁插话。
驹子起初满脸疑问双眼圆睁,下一秒钟目光立即变得极细,看来夜鸟子是在赞赏自己徒弟的优秀而目光带笑吧!
「巨椋池的朱雀被毁,守护京都的四神兽结界已经崩坏,总有一天封印在里京都的鲈魅魍魉将会在今世现身,加上蝴蝶的苏醒,加速了结界的崩坏。如果京都终究难逃一团混乱的话,干脆想办法连吾也一并卷入,来做一场不知是福是祸的大赌注……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那只狐狸究竟是什么人啊?」
久远这么问着,脑中浮现了当时跟假三桥在床上被偷拍的合照。
「小鬼你没看到牠尾巴的数目吗?没想到连那样的怪物都要拉拢过来,真不知道晴明在想什么?这该说是『天才与什么东西的一线之隔』吧!」
夜鸟子露出苦笑,此时三桥再次问到:
「那头小九尾狐是不是跟晴明先生约好要一起守护京都呢?」
「应该是吧,而且……」她抿嘴笑着,将视线投向久远。
「……而且?而且什么啊?」他心中一惊。
「而且那头母狐狸,想必是爱上了晴明吧?所以才会对先前被蝴蝶赶到桥下一事,仍感到愤恨不平吧,久远,你这小子也得好好注意自己的言行啊,女人可是很固执的。」
被夜鸟子盯了一阵子的久远感到有点焦躁,好像心里的事都被看透了般。
——我记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非得像现在这样感到内疚不可啊?拜托饶了我吧……
驹子则是对一脸疲惫的久远说「怎样都无所谓啦」,然后加上了「缝好你裤子上破洞的人手真巧呢!」最后还补了一句「比我还行。」
当然她丝毫不会去怀疑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困扰的表情」罢了。
驹子有趣地看着久远拚命地解释这一切。公交车在距离集合时间约半小时前,到达京都车站乌丸出口侧的公交车总站,集合地点的八条出口正好位于对面。
进入车站大厅后,荒木突然放声大叫:
「久远,不得了!我忘记买名产了。快点GIVEMEMONEYPLEASE!!」
久远、驹子和三桥面面相觑,这么说来,大家都忘记买当地名产了。因为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时间想这些事。此时四个人身上仅有的钱,除了零钱以外,驹子两千元、久远两万两千元、三桥六干元、荒木身无分文。
「扣除中餐与晚餐的便当费用,每个人买名产的金额上限是五千元。三桥很快地计算出来。
走到集合地点的八条出口需要五分钟,所以可买名产的时间仅有二十分钟。
「那就在八条出口见了。」荒木收下五千元后,边说着这句话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久远同学你呢?」三桥这么问着。
「我已经决定了,那东西过了剪票口还可以买,所以我陪驹子就好了。对了,妳背着那么重的背包不好逛街,交给我吧!」
他这么说着便将三桥背着的白色背包取下。
「好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好好地买东西了。驹子想送妳爸妈什么呢?」
看见久远回头对自己一笑,她才明白。
——原来,Q是担心我的右腿才留下来的啊!
「嗯,就选那个好了。小小声地告诉你,耳朵过来一下。」
「哦?是什么啊?」
久远弯了膝盖蹲下去,但驹子似乎等不及了。
她左腿向上一跳,越过久远的肩膀,向着他的脸颊吻了一下。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荒木他们所搭乘的希望号抵达了京都车站。回程人数有全体二年级学生及引导的教职员工,共计数百名一起踏上归途。另外,未遵守集合时间的学生一名也没有,母校这份值得骄傲的传统,看来今年也平安无事地守住了。
在等待新干线的时候,久远跑去月台上的商店买了八人份的便当。
五个是给因过度使用式神而肚子叽哩咕噜叫的驹子吃的,剩下三个是自己、荒木跟三桥的份,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拿将买土产用的五千元全部拿来买便当给驹子了。
——久远啊,你们两个这种爱到自然地为对方付出的境界,实在是无人能及啊!
看着一坐到位置上就迅速打开便当享用的久远及驹子,荒木不禁摇头叹息苦笑着。
荒木他们划到的座位是一个三人座的席位,跟一个后排的窗边位子。
三人座位的分法如下:三桥坐窗边,驹子坐中间,久远坐在通路旁,荒木理所当然地坐在后排的位子上了。
事实上,是荒木自己提出要坐那的。理由是想一个人好好想想要写给阳学姊的简讯内容。
在电车发车前不久,久远他们的席位上传来了吵杂的嬉闹声。
看来像是在进行品尝便当、玩味名产的试吃大会。当荒木专心想着写给阳学姊的字句时,总是会被这些声音打断思绪。想到此处荒木站起身,从三桥与驹子的座位问探出头来看了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色彩缤纷的蒸八桥饼,虽然尚未拆封,但仍可嗅到些许肉桂粉的香味。
有红豆、黑芝麻、栗子、烤芋头、草莓、香蕉巧克力、抹茶等等,口味五花八门。买这项名产的是有三个正在成长期弟弟的三桥。
接下来是驹子买的名产,是一条採西阵织法的领带,看来是打算送给父亲的吧,藏青色布料上交织着小小的花纹,心想这种款式也不错的同时,赫然发现这些小小的花纹是银色的青蛙图案,跟送给母亲零钱包上的花纹似乎是一对般,也是在布料上织着青蛙图案。荒木无法理解为什么选择青蛙图案,相较于此,三桥则是不断地说着「好可爱!!」
「荒木啊,你买了什么?」驹子这时突然回头望向后方问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啦,想看吗?」
从纸袋里拿出的是一个用充气袋包着的日本和服玩偶,高约30公分、身穿艺妓的衣服。
玩偶的标题写着「向日葵舞」,在通透的天蓝色和服上大胆地印上金黄色向日葵花纹的盛装和服,花样在和服上闪耀着光辉。
「夏天应该是穿浴衣才对吧?而且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居然还有这样的设计呢!」
三桥边用修长的中指推了推眼镜,边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这个玩偶。
「所以才半价促销的吧!」
荒木将标有两次降价痕迹的八千元标签,拿给三桥看。
「你赚到了啊?」久远喃喃自语地说着。
实际上,荒木还用剩下的一千元买了一组京都的特产酱菜,但没有拿出来,因为他把酱菜塞到没买任何纪念品的久远包包里了。
离开京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荒木将刚刚写好打算寄给阳学姊的简讯删除。
本来很想直接用电话跟她聊聊的,但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后,自己突然失去跟她直接讲话的勇气了。久远可以毫无畏惧地将手伸到方才还长着蜘蛛脚的驹子背上支撑着她,这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是否有这个勇气,荒木没有把握。但是,先前在自己额上吻了一下的,他仍深信应是阳学姊。
再三犹豫之后,他还是打了「还想见到妳!」几个字,然后按下了寄出键。
当坐在后座的荒木下了不为人知的决定之后,三桥也打算将自己在校外教学中考虑良久的事情说出:
「那个……师父,我三桥初美有个一生的请求。」
「是指玉与虎的事情吗?」
在惊愕夜鸟子毫不思索地加以回答的观察力之际,三桥仍缓缓地说出「是的」二字。
「正想说妳这家伙应该会这么问,所以吾才这样回答。」
「所以您昨天晚上才故意留我一个人下来是吗?那么……请问您考虑过的结果是?」
三桥微低着头,等候着夜鸟子回复。
「很可惜……」夜鸟子喃喃地说着。
紧咬着唇的三桥拾起头,只见夜鸟子原本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
「合格了,牠们也认同妳成为牠们的主人。但是三桥,妳可知道让牠们两个栖息在妳身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被反问的三桥侧着头想着。
——咦咦?除了刺青不能显露之外,还有什么其它的问题吗?啊啊?难道师父是担心……
「呃,如果是指会比现在更没有男人缘的话,我是无所谓的。弟子可以为了那些孩子舍弃自己生为女人的身分。」
「呵……舍弃生为女人的身分啊?此话怎可轻易地说出口,这里可是有个数百年来为了这点而痛苦不已的笨女人在呢!」
三桥瞟了一眼在夜鸟子身旁双手环抱于胸前睡着的男子。
「那么,弟子就学习师父好了。」
「随便妳。」
夜鸟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像是做最后的道别般依依不舍地揉了一下三桥的胸部。
终章驹子,扑哧一笑
驹子与夜鸟子两人,从车窗眺望着往京都时没能看成的富士山。
两人一起远望着山峰是在久远与三桥不知何时睡着了之后的事。
或许是个好机会,可以趁这时候向夜鸟子问个清楚。
驹子用手微遮住嘴,向夜鸟子耳语着:
「欸,蝴蝶是从什么时候就在小阳身体里的?」
——从她出生之时,应该说在她出生更早之前吧!
「那是什么意思啊……」驹子忍不住音量大了起来。
因为当初虽然杀了蜜虫,也无法完全消灭掉蝴蝶的灵魂。因此就将蝴蝶的灵魂切成数份,分别封印在几位葛城家的女子身上来削减她的力量吧!
「为了不被支配身体吗?」这次驹子注意了一下自己的音量。
——嗯嗯,就是这样。经过千年之后,原本被分散了的蝴蝶的灵力,偶然因为一个女人的诞生而汇集了,她就是阳。
「但是她念高中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啊……」
——她后来上的叫什么名字的教育大学,不是正好位于京都的南方吗?她每天都在里京都所飘散出的瘴气笼罩下,因此才唤醒了蝴蝶吧!
听着夜鸟子的说明,驹子心中有个犹豫是否要说出口的恐怖问题,但是又觉得不得不问。
「这是不是指全日本只要与葛城有关系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蝴蝶的一部分?所以我身上……也有对吧?」
——那也包括吾了。呵,原来如此啊……
「怎么了?看妳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意思是指之后也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像阳一样的人诞生吧?复仇的女神一直都在葛城家的血脉中存活着,蝴蝶只是为了告诉吾这点罢了。所以当她面对大爷我砍下的那一刀时,才会不闪不避只是笑着啊!
「……什么意思?」
这么问着的驹子突然觉得像是面临万丈深渊般背脊发冷。
——葛城家的人终究会被同族的人杀死,她只是要吾跟妳亲眼目睹这点罢了。
驹子此时终于明白,为何那时蝴蝶会嘲笑着说『葛城真是个被诅咒的家族呢!』以及夜鸟子会叹着气说『看来这是场永无胜者的战斗吧!』这两句话的意义。只要流有葛城家血脉的人存在,像这样的同族相残将会持续到葛城家灭门为止。
想到此处,驹子不禁觉得气氛凝重,眼前一黑。这时……
「蠢材,阳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驹子突然听见从自己口中神色泰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那两把刀还是不应该留在京都!」
——放心好了,只要睡在旁边那个嘴巴张得开开的男人觉醒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驹子与夜鸟子盯着在旁熟睡着的久远侧脸。
——别着急,吾可是等了八百年了呢。妳如果相信这男人的话,就有耐性点吧!放心好了,他就快觉醒了。
应该听不见夜鸟子声音的久远正好在此时醒了过来。
「……驹子,妳的脚好一点了吗?」
边打着哈欠的他这么问着,驹子点了点头。
「到东京还有半个小时,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我会叫你起来的。」
「是吗?那就先谢啰!」这么说着后,久远再次闭上了双眼。
——发生什么事的话记得叫我。
耳旁久远这么说着,同时在脑中的夜鸟子也这么说着。
驹子不禁噗哧一笑,抱着久远的左手,轻轻地将身体靠在他的肩上。
后记目标,即兴演讲
本书自平城十八年九月底开始历经三个月,主要是写给「斩鬼夜鸟子2制作委员会」不足20名的会员读者阅览的连载小说。
这次的作法相当实验性,以平均两天刊载一小节、共10页左右的进度进行着。
之后几天,快的时候几分钟内,就立刻会收到读后感想、吐槽、以及错字漏字订正、或是修正京都腔的回信等等。我也马上给予回复,并在当下做出了修正或是追加等作业后,又再次进行书写工作,这方式已累积重复了几百次。
举例来说,如果有人写出「某某人的外表描述不够」的话,我就会马上补足,若有人写「某某人看起来超没用的」的话,我就会增加该角色的活跃场面。类似这种方式。
也有诸多设定上的错误被一针见血地逐一指正。
我个人国高中时代都是在京都渡过的,对于30年前的京都,大致上都满了解的。
深信京都从那以来也应该一直没有改变的我,认为那是个有着千年以上神社寺院的古都,心想不可能因为区区30年就有所改变。
但当我写到有关三条。四条间的京阪电车,「从车窗望出去清晰可见建于对岸的固X果的商标招牌倒影在鸭川上浮现」之类的事情时,就有读者回我「现在从出町柳~到七条间这段已经地下化了」等。
或是写出在花见小路里鬼怪把电线杆拆了一事,便有人告诉我「现在这类的风景区里是没有电线杆的」等。
因此在第二早里夜鸟子所提到的「没看到巨椋池」「西寺在哪里」等等令她哑口无言的描写,事实上也道出了我自身的感受(笑)。
此外也得到了许多珍贵的情报,像是如果我问到「某某地方附近,现在变得怎样了?」都会收到许多热心的回复,像是「我开车去看看」或是「等我下班之后去看看好了」等等,受到许多住在京都的读者们热情协助。
也因此在本小说里所出现的餐饮店,虽然将店名略做更动,但都是实际存在于该地区的店铺。如果各位读者在京都旅行时,可以不妨依照本书上写的场所前往一游,也是项不错的雅兴。
之后有关角色个性方面,这种说法虽然有点不负责任,不过,很明显地全都是因读者而改变了。
以三桥与荒木为主述角色的第一章,出乎想象地深受好评,因而便自作主张地在第二章增加他们两人的戏份。结果仍受好评。接下来便又自作主张地……也因这样的循环,使得原本应是主角的夜鸟子、驹子、以及久远他们都远不及三桥两人抢眼。
这次剧情中让两位男士脱得一干二净也是应女性读者的强烈要求。
途中虽然发生数次因多方尝试而产生的错误,但这种写作方式的确相当刺激且有趣。
这就好比TALKSHOW般的即兴演讲方式。
在此,要对陪伴着至今仍不清楚小说写法的我直到最后的制作委员会诸位,致上最大的谢意。
对了,假如各位有机会到京都一游的话,非常建议各位前往二条城的北方、位于NH京都部分公司南方的一处儿童公园附近一游。在那公园的西北角落,有着一尊「鵺大明神」,相传是祭祖着被源赖政射杀的怪鸟鵺的寺庙。没什么大不了的,夜鸟子也只是跟蝴蝶一样,被大家畏惧才立寺祭拜罢了(笑)。
那么有关下回预告,打算描写在公元1170年左右,夜鸟子仍活着的时代的故事,或是转写以三桥为主人公的外传,在这两者中挑一项来进行。
敬请各位看官热烈期待!
平成十八年十二月于圣诞节清晨桝田省治
追记,「HARUKA天空的邪马台国」此作品远比夜鸟子还言情,请于四周没有儿童的情况下阅读。
请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