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喝酒的时候,除了不怎么喜欢那个味道之外,言行举止也变得跟平时不一样。虽然我在那之后就没再喝过半滴酒,但是依然记得当时觉得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十分快活。
然而,我现在只觉得非常想吐。不知道是因为我一口气喝光的关系,还是我讨厌的碳酸在作怪。
宛如扑倒般走下马车的我,决定为了缓解不适感而再吹一阵子晚风。
我轻轻跳上屋顶,虽然高跟鞋害我不太容易保持平衡,不过靠蛮力强行解决了。不该在穿着礼服的时候这么做──因为不想弄脏礼服,所以我没办法坐下。
我边后悔边仰望夜空,弦月在云层缝隙间忽隐忽现。
为了寻找彷佛在之前打算进行登月旅行而前往太空时看到过的某个东西,我凝神注视。
我就这样在脚踝朝着奇妙方向扭曲的不稳定姿势下紧盯了月亮一段时间。
虽然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月亮,不过醉意也已经消退了不少。就在我想着「差不多该下去了吧」的时候,注意到有辆马车停在宅邸旁边。因为停车位置不是正门前而是围墙前,所以十分可疑。当我正在观察那个陌生的家徽时,看到派翠克走下了马车。
他就这样一路走到正门,若无其事地准备进入宅邸。
「这边。」
听到说话声而注意到我的派翠克,同样纵身跳了上来。
「可以拜托你至少在穿着礼服的时候不要当野丫头吗?」
「爬上屋顶也算是野丫头的行为吗?」
「我觉得可以一跳就跳上屋顶的人已经不能算是野丫头了……你在等我回来吗?」
「…………嗯。因为我担心派翠克你能不能平安回来,顺便让自己摆脱醉意,还有观察月亮。」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酒意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可是,观察月亮?你还想再去一次吗?」
「短期内应该不会想再去太空旅行吧。我刚才的观察,其实是为了寻找上次想去时曾经看过的东西。」
「月亮上有什么吗?」
「我觉得好像有个类似旗子的东西,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那时──即将挑战重返大气层时──我有一瞬间抬头仰望月球。总觉得那时好像看到了形状像是旗帜的东西,但也好像没看到。因为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就已经冲入了大气层,所以没什么把握。
虽说去过太空,不过我其实也才抵达行星附近的卫星轨道而已。相较于位于地表时,月亮看起来其实没什么明显差异,应该只是我看错了吧。
派翠克也同样仰望月亮。
「从这边看不到哪。」
「我记得好像是在……兔子的脸附近。」
「你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月亮的兔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月亮表面不是有着纹路吗?在日本,大家都说那个纹路看起来像是正在捣年糕的兔子。」
「尤蜜拉你原本所在世界的传说吗……那么,月亮表面的纹路又是什么?」
我不是刚刚才跟你说明过吗?那个纹路看来就像是正在捣年糕的兔子……不怎么像哪。要是没搭配图解,做出「这里是耳朵,而这里是杵跟臼」的说明,怎么看都不像兔子。
改天再画张图向他解说吧,现在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
我向派翠克问起远比月亮上的兔子来得重要许多的事。
「兔子的事,我改天再用图跟你说明。先不提这个,普莱南侯爵那边怎么样了?」
「或许有办法……应该吧。明天得去王城一趟,压下激进派的气势。」
了不起,在那一幕之后,派翠克究竟是怎么交涉的呢?
我本来以为已经无法挽回了,不过派翠克顺利完成了善后工作。老是害他为我的粗心大意收烂摊子,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去应付侯爵。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还能失去的事物,所以认为即使跟普莱南侯爵对话也不会有问题……」
「我事前也毫无警觉,你不必自责。要不是尤蜜拉你灵机一动争取到了时间,搞不好激进派现在已经变成多克尼斯派了。」
派翠克这话真的很恐怖。因为侯爵已经将目的变更为「建立尤蜜拉派」了。要是一群怀有强烈野心、反抗心的人聚集到一个没有野心的领导者身边,想必会让很多事变得容易处理许多吧。
不过,拜派翠克的交涉之赐,侯爵似乎愿意停手了。真是太好了。
「真亏你有办法说服侯爵放弃呢。你说了些什么啊?」
「普莱南侯爵还没放弃。其实应该说我反而鼓励了他。」
「这话怎么说?」
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嘛。我在目瞪口呆的状态下开口发问。
派翠克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回答时没有看着我。
「虽然尤蜜拉你无意参与政治,不过我另当别论。我表示会设法说服你,到时顺水推舟建立派系……没想到侯爵意外容易就相信了。」
唔哇~他竟然想过这种事啊。
这家伙搬出边境伯领地当成理由,利用了未婚妻耶。甚至还说什么会说服我,派翠克,你实在太不习惯做坏事了。
……因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我替他继续接下去。
「……你对普莱南侯爵这么说了吧。然后呢?」
「因为尤蜜拉你在途中离开,导致晚宴会场的那一幕变得不了了之,所以要设法在明天的会议中重新打造多克尼斯派。具体而言,普莱南侯爵会提议废止护国卿,而尤蜜拉你提出异议。只要你在陛下面前袒护亚基安伯爵,相信任何人都会认为他受到尤蜜拉你保护吧。」
「……只要我在一心认定会是如此发展的普莱南侯爵提议之后没有任何反应,这件事就解决了。」
「没错。」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认定已经无可挽救,理由是普莱南侯爵不需再采取任何行动就能达成他的目的。只要他保持沉默,会议后就只会剩下「我保护了亚基安伯爵」的传闻。
面对这个状况,派翠克说动了侯爵,让他决定主动把传闻变成确定事项。
侯爵打算为了引发我反驳而对伯爵施压,但是我到时不会提出异议──这样一来就能在公开场合明确厘清「尤蜜拉•多克尼斯无意帮助激进派贵族」这件事。
到时就只剩下遭到我们舍弃而失去官职的亚基安伯爵……啊~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那么,亚基安伯爵呢?」
「很遗憾……要是尤蜜拉你不只想帮亚基安伯爵,还打算帮所有激进派贵族的话,我就不阻止你这么做。」
抱歉了,亚基安伯爵。请你放弃官职吧。无所事事卿这种官职,就算失去也不会怎样啦。
要是到时能像这样轻松道歉就好了……心情实在很沉重。或许应该庆幸自从王子来访到我们进入晚宴会场为止,这段期间都没遇见伯爵吧。要是曾经对他夸下海口的话,现在就更难赔罪了。艾蕾诺拉小妹想必也会很伤心吧……我陷入忧郁。
这时传来了「啪」一声。难道心灵在面临重大挫折时真的会发出声音?连视野也开始倾斜了……
「啊。」
我看向脚边,发现鞋跟已经折断了。原来是这个声音啊。
多半是因为我在斜斜的屋顶上勉强保持直立状态,导致鞋跟承受过多负荷了吧。
要是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我就会从屋顶上滚下去,所以我朝着派翠克伸出手。他以看似不解的眼神注视了我的手一阵子,直到最后一刻才伸手抓住。
「有必要拖到最后关头吗?」
「我觉得你应该能靠自己解决啊。」
「这套服装没办法做出太大的动作啦。」
「知道的话就不该跳上屋顶。」
换成平时,这类对话应该都能让人很开心,可是我现在一点不觉得高兴。
明天有御前会议,在那之前还得先去跟亚基安伯爵道歉才行。
伯爵一家人将会变成在领地生活的地方贵族。为了多少赎一点罪,就让我传授他们如何享受领地生活的秘诀吧。记得亚基安领地应该也有一处地下城,虽然是深度只有十层左右,不怎么特别的地下城……啊,或许正好适合用来让他们了解快速反覆刷地下城的魅力。
顺便把艾蕾诺拉也送过去吧。因为她跟朵洛希雅的感情还不错,只要那位千金小姐在场,该处的忧郁指数就会大幅降低。艾蕾诺拉想必也能乐在其中吧。
很好,这个构想似乎还不错。虽然我不擅长应付没办法纯靠拳头碰碰、魔法轰轰解决的问题,不过,在旁为其他人练功升级加油打气时,碰碰轰轰就派得上用场了。
围绕着护国卿一职,情况变得十分诡谲的纷扰,明天总算会有个结果了。
◆ ◆ ◆
隔天。因为下午才要去王城,所以我们利用上午时段前往亚基安宅邸。
为了维持跟侯爵的合作关系,派翠克必须继续装成在欺骗我,他因此而提早前往王城和侯爵讨论了。
艾蕾诺拉小妹负责看家,所以我不得不独自面对亚基安伯爵。
我再次被领往那间会客室,见到了亚基安家家主。
对方似乎已经察觉我的来意,神色黯淡。或许这几天都没睡好吧,他的黑眼圈十分明显。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抱歉昨天没能向您问好。」
「光是伯爵您愿意出席晚宴就让我由衷感谢了。不过……事情变得麻烦了。」
「都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话不能这么说。不论事态轻重,我向多克尼斯伯爵求助而您应允时便已无法挽救。一旦有了亚基安家的前例,今后肯定还会有许多人向您求助。」
啊~原来如此。就算侯爵没有策画那些麻烦谋略,我还是早就陷入类似的状况了吗……
虽然很遗憾,不过还是只能请亚基安伯爵放弃官职了。
在沉重的气氛之中,我们一再向对方点头致歉。
「深感抱歉,我已经找不出任何对策了。」
「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害您陷入这么麻烦的状况。」
继续谈下去也只是让彼此变得更加沮丧而已吧。
就在我寻找适合告辞的时机时,听到了第三者的说话声。在会客室中待命的总管凯文……伯爵家这边的黑心老爷爷开口说话了。
「请两位稍候。是否有机会阻止侯爵的图谋?倘若即将来临的会议中没有提出这个议题,相信支持多克尼斯伯爵的声浪便会随之增加。」
「啊,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因为派翠克……」
我差点就基于「不需要太过在意」的心态而说出派翠克的动向,幸好及时察觉,闭上了嘴。
看到凯文浮现狡猾的笑容,我知道自己还是说溜嘴了。
「我听说普莱南侯爵已将计画修改为使多克尼斯伯爵您成为反主流派领导者。既是如此,最理想的对策便是在会议中保持沉默。然而,伯爵您方才表示不成问题。莫非派翠克大人伪装成有意与侯爵合作──」
糟糕,我忘记这边也同样有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忽视良心谴责」类型的人了。
即使是来源不明的情报,万一侯爵对派翠克起疑,到时就没救了。毕竟侯爵原本只要在会议时保持沉默就可以拿到70分。正是因为他想让我在正式场合出手帮助伯爵,把分数拉高到满分100分,所以我们才勉强还有可能因应的。
我觉得,另外一位黑心老爷爷只要觉得有丝毫不对劲就会放弃追求满分,改选保守的70分。
该怎么办才好?我现在是单枪匹马状态,没办法期待派翠克的支援。在我边听凯文那些趁胜追击的发言边思考时,有人进入了会客室。
出现在会客室门外的人是模型同好朵洛希雅。和我同样属于室内派,文静的她高声大喊。
「不要再说了!爸,阻止凯文啦!」
「朵洛希雅,不要在大人谈重要事情时插嘴──」
「继续当中央贵族真的那么重要吗!? 护国卿这种毫无用处的官职,真的重要到即使对艾蕾诺拉小姐与尤蜜拉小姐造成许多困扰也非得守住不可的地步吗?
朵洛希雅快步走到她父亲面前,一口气说个不停。
这个,要吵架的话,可以等到我不在的时候再吵吗?──这个愿望没能成真,父亲一方也露出恼怒表情,开口反驳。
「你也知道我为了维持这个官职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吧!?」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紧抓着地位不放!?」
父女间的争执逐渐白热化。凯文先生,你不要冷眼旁观,快点阻止他们啊。
「你……!? 我是为你好,为了帮你找个好夫家,地位跟金钱都是不可或缺的啊。不要辜负父母的苦心!」
「我才不需要什么好夫家!只要能过着继续做人偶的日子就好!」
「你还在关心人偶啊!我们搞不好会没办法继续在王都生活下去,你懂不懂啊!?」
「我可以接受领地的生活啊。爸,你才是最执着于王都的人吧!」
「这是什么话。我也想在领地的广大土地上进行新工法的耐久测试啊!」
虽然会话到此中断,但是两人依然在互瞪,双方看来都无意退让。
与其留在整天勾心斗角的王都,不如在领地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这同时也是父女两人都无法退让的点吧。为了守住不能妥协的最后界线,双方唇枪舌战……
咦?其实根本没必要争执吧?
因为他们看来随时可能再次开始吵架,为了安全起见,我开口确认。
「请问有哪位需要护国卿吗?」
对于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父女同时转头看向我。
两人随即再度转头面面相觑。
「不需要哪。」
「不需要呢。」
方才的气势已经消失了。
一脸疑惑的父亲,以及目瞪口呆的女儿。双方看来都无法相信「不需要官职」这个共通认知。
沉默了一小段时间。
亚基安伯爵以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的语气开口。
「儿子……我必须把中央贵族的地位留给他。」
「我觉得哥哥应该才是最不想要官职的人吧。」
「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因为对建筑有帮助而教他三角函数的。」
「至于妈……她每逢温暖的季节都会一直待在领地呢。」
「因为她得照顾花,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这家人全都不具备贵族常见的感性哪。
父女争吵的热气不只是变冷而已,甚至直接突破了冰点。虽然没人实际说出口,不过,相信包含我在内的所有在场者都有这种想法──「到现在为止,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承受种种辛劳啊?」
父亲之所以执着于中央贵族的地位,其实都是为了子女的将来着想。
女儿也尊重父亲的想法。
至于另外两位,也是啦,我想应该也大同小异吧。
考虑到最后还是只能请他们放弃护国卿,不妨说这次翻桌翻得很棒……一点都不棒,你们知不知道我忍痛牺牲了多少信念?
你们应该要向所有曾经为了守住无所事事卿而采取行动的人道歉。凯文先生搞不好也是被这个莫名其妙家族搞得焦头烂额的被害者。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什么黑心老爷爷。
凯文先生,拜托你也酸他们一两句吧──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真的开口了。
「请您等一下。护国卿是亚基安家代代相传的重要官职。前任与前前任家主都曾再三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守住。」
这个黑心老爷爷实在太多嘴了。桌子以不下于手掌转动的速度再次翻面了。
我本来以为年老总管的发言会直接遭到驳回,但是亚基安伯爵意外重视。
「这……的确如此。我必须继承父亲、祖父与先人的意志……非得这么做不可吧?」
朵洛希雅爸爸,我觉得大可不用在意这种事喔。
凯文抢在我插嘴之前以比较重的语气开口。
「既然您是亚基安家的家主,那就请做出有着家主风范的决定。过世的先人意志,以及依然在世的家人,请明确决定何者对您来说更为重要,进而下令执行!」
「我当然也想尊重历代祖先的意志,可是我……我更想优先考虑家人与自己!」
说得这么果断,非常好!这位爸爸,你做得很棒喔!
因为他始终散发着一股优柔寡断氛围,害我一直很担心。
虽然刚刚才如此宣示,但是,伯爵的语气随即再度变得有点不安,不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在意。
「……父亲他会生气吗?」
「在历史悠久的亚基安伯爵家中,自然不可能存在胆敢违逆伟大家主者。我立即依照您的命令,率领所有佣人开始进行将根据地从王都搬迁至领地的相关准备。」
凯文行了个把腰完美弯成九十度的鞠躬礼。
他抬起头再度开口时,脸上带着看来像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
「抱歉害您绕了这么一大圈。……另外也对多克尼斯伯爵您造成了困扰,在此致歉。」
「不要把人拖下水啊,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吧?」
因为我不会轻易受到这类感动气氛影响,所以还是说得出批判的话。口吻也变得比较不客气,温婉贤淑的形象毁于一旦。
伯爵跟朵洛希雅都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伯爵刚才跟凯文的对话,应该是为了和历代祖先的心愿彻底诀别,让自己能够安心舍弃护国卿的不可或缺过程吧。我非但无法感同身受,而且也已经受到连累了。早已料到现在这种结果的人,大概只有凯文吧。然而,把这件事带到我家来的人也是他。我就只是遭到他利用而已。
就算我从会客室内搬走几件看来十分昂贵的家具当成赔偿,应该也不会受到追究吧。
我环顾颇有暴发户风格的会客室,视线停在某个模型屋上。走廊上好像也摆着类似的模型。宅邸的模型……我记得在来王都之前跟人聊过这个话题。
「难道说,亚基特商会是……?」
「没错。那是我年轻时创立的,成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拜商会之赐,不但还清了伯爵家的负债,而且也不需要再为金钱烦恼了。」
「啊,我家好像也受了贵商会不少照顾,谢谢您。」
我去搬原木的时候就觉得「亚基安领地的亚基特商会」很容易搞混,现在总算知道,名字相似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商会老板就是领主本人嘛。拜托取名时多用点心啦。
我猜朵洛希雅爸爸应该就是负责画蓝图的人,只是不确定应该称之为建筑师还是设计师而已。
「请问您有在用CAD吗?」
「卡德?啥?」
「没什么,请不要在意。」
姑且不论伯爵,亚基安家千金朵洛希雅……那个人偶房已经超出了「兴趣」的程度。虽然我认为自己的兴趣也算相当多样化,不过迷上的游戏类型每次都有相当大的差异,此外也有别的兴趣。光是能够那么专注于单一领域,应该就称得上某种才能了。就像是艾蕾诺拉的香水一样,已经达到了足以用来谋生的水准。
然后,他们刚才还提到伯爵夫人留在领地种花之类的。这样看来,多半不会只是寻常的园艺吧。
关于儿子……他们刚才是怎么说的啊?我看向朵洛希雅的脸,对她发问。
「请问令兄有哪方面的兴趣?」
「我不确定那应该叫算术还是数学,总之他整天窝在房间里忙那个。好像还有类似老师的人,不过双方似乎只透过信件交流。」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的数学其实相当进步。三角函数之类字眼一点都不罕见。
不知是学者不想让大众拥有相关知识还是怎样,总之没什么出版学术书籍的概念,好像只要能在自己这个圈子里发表就会感到满足的样子,所以不太容易了解学术水准到底有多高。
数学吗……这可是我的天敌呢。
要不要教她哥欧拉恒等式呢?0与1,圆周率π跟虚数i,还有代表自然对数的底数e。在数学诸多面向中各包含一项要素,全宇宙最美的恒等式……对了,自然函数的底数是什么意思啊?我之前在wiki上读过,可是完全看不懂耶。
万一他们要求说明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所以还是别说了吧。
算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现在知道我跟侯爵之间的种种争执都只是白费力气了。
虽然我因此烦恼了相当久,不过现在其实没什么不满。因为,即将在王城发生的,令人懊悔的撤退作战,现在变成只是单纯徒劳无功就可以了事的行动。
每个成员都我行我素的亚基安伯爵一家人,看来让人觉得十分愉快。
虽然无从判断凯文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他笑着看向我的脸。
「全家人都很美妙,对吧?」
我可还没原谅你喔。
◆ ◆ ◆
在亚基安伯爵与朵洛希雅以「抱歉害您花了不必要的心力」之类话语再三道歉后,我们开始针对御前会议进行讨论。
基本上依照派翠克的计画,要是普莱南侯爵对计画起了疑心而保持沉默的话,到时就由伯爵主动宣示愿意放弃护国卿一职。
完成这项事前确认后,我和伯爵等人道别,出发前往王城。
举行每月一次例行会议的地点是谒见厅。
臣子上奏议案,由国王陛下定夺。据说绝大多数议题都会在事前就打点好,直接通过,提出有争议议题的情况似乎极为罕见。就算发生争论,通常也都会宣布下次会议再讨论,让大家利用这一个月期间在台面下达成共识。
大概就像是可以不择手段争取胜诉的法庭吧。国王饰演的法官角色多半也不轻松。虽然国王陛下的裁决是至高无上的,但是,太过不讲理的话依然有可能失去臣子的信赖……我开始有点担心成为皇帝的2号了。
首度参加御前会议的我,前往王城前再次被迫换穿礼服。
我一走下讨厌的马车就看到一大群比马车更令人讨厌的贵族。激进派贵族的人数好像比昨晚更多了。似乎连原本保持低调的人都因为对我有所期待而特地赶来了。
「尤蜜拉小姐今天也依旧美丽动人。」
「我等之所以聚集于此,全都是为了多克尼斯伯爵。因为您是初次参加御前会议,想必有不习惯之处,请让我们为您效劳。」
大家争先恐后说着谄媚奉承的话。
耶嘿嘿,有人说我美丽动人呢──我现在甚至没心情开这种玩笑,就只有「啊~眼前有一大堆人正在拼命讨好我哪」这种感想而已。
就算是人们认为我近年来持续降低的IQ,碰上这种场合还是会复活的喔。真想让派翠克见识看看。
我一迈开脚步,人群就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我保持依然一言不发的状态,就此走向谒见厅。激进派大迁徙招来不少厌恶的视线,在王城上班的官员等纷纷皱着眉头靠向走廊墙边。虽然有人投来「这群人是怎样啊?」的不满眼神,不过,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我之后,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有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也有人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率领一大群人往前走的我,果然还是会挑起不安吧。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对不知情的人来说,现在就是尤蜜拉•多克尼斯带着一群贵族在王城之内昂首阔步的场面,他们会认为风暴即将到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在半路上发现了站在王城走廊墙边的派翠克。我们对上了眼,注意到了对方。
虽然他也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但是两人的幽会遭到了妨碍。几个跟在我身后的贵族抢上前,阻止我与派翠克接触。
「原则上,只有贵族家家主才能出席御前会议。」
「这里没有你这家伙的事。」
「多克尼斯伯爵,您不需要在意未婚夫的意见。」
啊~因为他们昨天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却因为派翠克而中断,所以现在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吧。他们肯定不想再看到晚宴时那种因为派翠克开口而导致我离开的情况。
不过,现在这个状况,其实有点像网路游戏社群中众星拱月的公主呢。我也有过这种经验。
那是个十分认真投入攻略游戏的公会。因为打王时有队友做出奇怪的行动,我于是以最温柔体贴的口吻在聊天频道上提出「这么做或许比较好」的忠告,结果其他队友勃然大怒,纷纷说出「你竟然敢挑公主毛病」之类回应。没错,公主不是我。
然而,这次的公主是我,轮到我做出「唔呦呦,大家不可以吵架喔(附上生气图示)」之类发言了。好想说,超想说唔呦呦的啦……
因为现在这个场合相当严肃,所以我咬牙忍住想说唔呦呦的欲望,隔着人和派翠克交谈。
「唔呦呦……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我听说有了变化。」
那就应该没问题了吧。虽然刚才甚至没出现过「伯爵」一词,不过他说的肯定是亚基安伯爵。在派翠克不在场时有过变化的就只有伯爵的方针而已。
通知派翠克的,多半不是伯爵本人而是他指派的使者吧。
因为我们要做的事还是一样,即使他不知道伯爵家已经改变心意一事也没有影响,只是害他的幕后工作变成白忙一场而已。在这次事件中,付出最多不必要劳力的人就是派翠克。
他现在这副疲惫神情,究竟是因为已经知道白忙一场呢,或者是因为此刻正在找他碴的诸位激进派贵族呢,抑或是刚才发出奇怪叫声的我呢?完全无法判断。
因为派翠克彷佛与这个集团错身而过般消失,恢复成由我领队的阵形。
总算抵达了谒见厅。
适合称之为座次吗?总之,排列顺序是怎么决定的呢?每次都会出席的人可能有固定位置,不过我是临时起意参加的……因为名义上所有贵族都可以参加,所以应该也有专门保留给地方贵族的区域吧。
我走进大厅后马上询问在旁待命的职员。
「请问我要往哪边走?」
「多、多克尼斯伯爵您……这个……」
「请告诉我寻常伯爵要去哪里就好。」
「因为……您是没有官职的地方贵族,所以位于最后一列……啊,现在只是因为考虑到其他与会者,照往例而言应该是这样而已,绝对不代表王城的事务官有意轻视您……我、我去请示上级!」
因为这个职员眼看就要跑走,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加以阻止。
我刚才就只是问自己该待在哪里才好吧?贵族就是这样,太过在意席次了。我想起戴蒙也曾经为如何安排结婚典礼时的座次而大为苦恼。
「正常位置就好。我可以接受。」
「是!遵命。」
座次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并没有。
那些自称尤蜜拉派的人无法认同,没有就此放过职员。
「多克尼斯伯爵竟然得去最后一列!?」
「你以为这位女士只是寻常的地方贵族吗!?」
拜托你们住手。类似行为只会害我的评价也跟着变差啊。
因为移动到那边后就能远离你们这些人,再加上又不怎么醒目,最后一排简直太理想了。我转身面对激进派贵族们,开口这么说。
「请住手。因为,我在最后一列参加会议的日子就只有今天而已。」
就只有今天。在最后一列参加会议的日子就只有今天。因为,关于今后的会议,不论位于哪一列,我都不会再参加的关系。
把我这句真心话解读成「今后的会议都会在最前列」的激进派贵族们,满心欢喜地释放了职员。你们这种什么事都能朝着对自己有利方向解读的个性让我相当敬佩呢。总算可以摆脱你们了。
职员将我带到指定位置。
最前列是包含还没到场的侯爵在内的诸位重臣──首先是缺席的边境伯,再来就比较麻烦了,中央贵族们依照爵位高低、官职重要程度等许多条件交错排列,最后才是依爵位高低排列的地方贵族──似乎是这样。因为地方贵族基本上不会参加,所以我排在最后面。
虽然我希望能在最后一列稍事休息,但身边依然围着一堆聒噪的人。
「竟敢把尤蜜拉小姐当成区区地方贵族,罪无可赦。」
「下次会议时,前后列的顺序或许就会彻底对调吧。」
「喔喔,听起来不错。要是侯爵等人的位置与我们对调,场面想必十分壮观。」
……这样说来,你们就是因为没争取到重要的职位,所以才来当激进派的嘛。这样当然只能排在后面啊。
前列搞不好反而比较安静,早知道就选那边了──我在后悔中消磨时间。这里没有椅子,只能一直站着。在陛下驾到后要转为跪姿。
看前几列空空荡荡的样子,重要人物们应该都还留在休息室之类地方,直到最后一刻才会进入谒见厅吧。其实应该说已经到场的贵族就只有我们而已。王国不怎么重视你们这群人耶。
「直到不久之前,我们都还能和希洛……和某位大人一起优雅地边品茶边等候的,但是最近已经不适合再这么做了。」
不得不奉陪这些人的希洛兹公爵真可怜。
因为我讨厌「对话」这种传接球游戏,所以始终保持沉默,即使接到球也不会丢回去。
我在脑中举办「喜欢的炖汤配料排行榜」活动来打发时间,来到第八名的洋葱时,会场状况有了变化。
贵族们陆续进入谒见厅。我也在其中发现了亚基安伯爵的身影。虽然我们一度四目交接,不过没有交谈。伯爵在我的斜前方停了下来。啊,原来伯爵也属于比较靠后面的这一群。
在厅内气氛逐渐紧绷之际,普莱南侯爵也充满自信地抵达了。他瞄了我一眼之后就撇开了视线。
中央贵族齐聚一堂的御前会议就此开始。
「国王陛下驾到!」
所有人同时跪倒在地,行臣下之礼。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所以只能等其他人动了之后再模仿。话虽如此,不过依然不至于慢太多。这或许就是穿蓬松长裙的优点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跟着跪下来,低头致敬。
原本寂静无声的谒见厅响起了喀喀的脚步声,我听到低沉而清晰的说话声。
「有劳各位了。免礼。」
我一抬起头就跟久违的国王陛下确实对上了眼。
陛下以彷佛想说「你果然在啊」的眼神盯着我。虽然我也以带着「您大可当成我不在场喔」含意的视线回望,不过应该没能传达过去吧。
即使没传达过去,会议还是得顺利进行下去才行。陛下像是想借此调适心情般环顾全场。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人,多半只有跟陛下对上眼的我吧。
啊,艾德温王子也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位于角落处的他是跟陛下一起进场的吗?
御前会议开始了。虽然与会者应该都注意到了「尤蜜拉」这个异类,不过王国高层都不为所动,依然一如往常……虽然我不知道平时是怎样,总之大家都以看似冷静的态度提出政治事务等事项的报告。躁动不安的就只有那群提过好几次的人而已。
认可报告、关于报告的质询与答覆、对提议表示会在确认后续提出的文件后再回应、听取关于上次会议中暂缓议题的意见,异议留待下次会议再讨论……常见的、成年人之间的、照章行事的大企业风格会议一板一眼地进行着。这就是所谓的空虚会议──日本的一项坏习惯吧。
我因为闲得发慌而继续思考「喜欢的炖汤配料排行榜」,来到排行703位的松球时,国王清了清喉咙后开口了。
「那么,下一位是……普莱南财务卿吧。」
关键时刻来了。我朝斜前方看去,只见亚基安伯爵的手紧张得不停发抖。
要是普莱南侯爵什么都没说的话,伯爵就必须主动表示愿意放弃护国卿。
在我屏息静气等待的期间,普莱南侯爵照预定计画站了起来。
「是,恕微臣僭越,恳请国王陛下允许上奏。」
「准。」
「不胜感激。本次上奏事项乃是关于亚基安护国卿之事。护国卿……虽以守护国家为名,但毫无相关活动。微臣认为,既然未能达成王室托付的使命,理当收回这个徒有夸大名号但虚有其表的官职。」
「……的确。亚基安护国卿,卿有何意见?」
在普莱南侯爵的计画中,我现在应该会喊出暂停,为伯爵守住官职,激进派贵族因而变得欢天喜地……
但是,很遗憾,别说是我,就连亚基安伯爵本人都对护国卿完全没兴趣。虽然这位建筑家爸爸起身时双腿一直发抖,不过语气倒是毫无惧色。
「亚基安伯爵家家主,达伦•亚基安在此禀告。微臣确实未能充分达成王室交付的护国卿之责。因此希望于今日交还护国卿一职。对于未能克绍箕裘之事深深引以为耻,今后将专注经营领地,期望能使巴尔夏恩王国变得更为丰饶。」
伯爵这番话让国王像是感到意外似地睁大了眼睛。国王嘴角扬起,以按捺不住内心喜悦般语气开口。
「这样啊。那么,即日起免去亚基安伯爵的护国卿一职。今后要好好努力经营领地……达伦,你的表情变得开朗不少,让我想起在学园时当你学弟的那段时光。」
现在的气氛明明很不错,可是我身边的激进派贵族们都不客气地看了过来。不管你们再怎么期待,我还是不会说半句话喔。
普莱南侯爵也转过头,以「你竟敢这么做」的眼神瞪了过来。反正你也已经达成了原本的目的,应该可以接受吧?
为了传达「拜托不要过于怨恨我喔」的意图,我试着可爱地微微歪着头。侯爵看到后收起愤怒神色,变得面无表情。他重新面对前方,再度发言。
「陛下,微臣还想上奏一件事。」
「准许发言。」
「此事与多克尼斯伯爵有关。现已得知,原本下落不明的叛贼希洛兹之女艾蕾诺拉正受到伯爵藏匿。」
「……多克尼斯伯爵,此话当真?」
普莱南侯爵非常怨恨我。真的假的?你竟然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整人行为。
虽然国王向我确认,不过他早就知道艾蕾诺拉在我这里了。就连希洛兹公爵还活着的事,国王也一清二楚。说得更明白一点,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艾蕾诺拉的事。
揭穿这点对任何人都没好处,真的就只是纯粹想整人而已。堂堂侯爵之尊竟然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行为。
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对,没有隐瞒任何事的我充满自信地开口。
「完全是血口喷人。多克尼斯家目前确实收留了一位名叫艾蕾诺拉的女性,但她跟艾蕾诺拉•希洛兹没有任何关系,那名少女是我在桥下捡到的。」
我说到「在桥下捡到」的时候,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DNA鉴定之类技术,所以再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最后大概只能把艾蕾诺拉本人带到这里来,让她亲口说出「我不是艾蕾诺拉呢」了吧。似乎有点好玩呢。
啊~侯爵大人多半气疯了吧。我本来只看得到那颗因为反射光线而让人觉得刺眼的后脑,因为他再度转头而得以确认表情。
「桥下?谁会相信这种谎话?多克尼斯伯爵,我可是已经亲眼确认过你前天带来的那个女性了。」
「因为她真的就是我捡来的,除了如此回答之外也无法提出其他答覆。您宣称前天看过她,或许是误认?我就读学园时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她,所以分辨得出来,两者确实是不同人。」
事到如今已经形成「国王陛下会选择支持我还是侯爵」的情况了。对我来说,这是极为重要,必须考虑是否得逃离王国的问题,然而,对侯爵而言就只是单纯整人而已。正因如此,所以国王应该会选择可以获得较多利益且损失较少的答案──也就是站在我这边。
话虽如此,不过,仲裁贵族间的纠纷时还是得考虑到公平感。我之所以提出「因为在学园时跟她相当亲昵,所以分辨得出来」的理论,正是为了帮国王找一个听来煞有介事的理由。
至于「在桥下捡到」这种十分胡闹的说法……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哦,学园吗……你们从毕业后就没见过面?」
「从毕业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喔?何况我们在这段期间内也见过好几次面。」
实在让人非常惊讶──从毕业到现在,竟然还不到一年。成为领主、受到希洛兹公爵的野心连累;2号来到这个世界,跟神交手;坠落到邻国,遇见派翠克他哥……虽然发生了非常多事件,不过其实全都集中在几个月之内。虽然在学园就读的三年期间也有过不少事,但是密度截然不同。
还是公爵千金时的艾蕾诺拉……嗯,我跟她见过面。
再加上我也去过公爵家,以交流实绩而言应该很够了吧。公爵千金艾蕾诺拉在叛乱事件后就下落不明,我刚好也从那阵子开始跟桥下艾蕾诺拉一起生活。
无巧不巧,我跟两个艾蕾诺拉几乎在同一时期有过交流,既然这样的我说两者是不同人,那就肯定没错。
虽说是虚有其表的纸老虎,不过,穿上「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套理论武装的我可不好应付喔。
普莱南侯爵先是咬牙切齿,接着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换句话说,伯爵你跟她也就只有在学园时的三年交情而已。询问从她小时候开始到失踪为止,家族间始终保持往来的其他与会诸公,想必可以获得更确实的答案吧。」
侯爵看向我附近的激进派贵族们。他改变目标了啊。
不过,激进派贵族们真的会做出对他们最讨厌的侯爵有利的证言吗?
我窥探众人的反应,他们透过眼色互相询问「该怎么办才好」。注意到我视线的人看似尴尬地看向他处。对喔,你们这群人全都是只要判断有利可图就会立即倒戈的类型嘛。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已经到了值得敬佩,甚至可以说令人爱怜的地步了。
要是他们背叛就不妙了。就算这次能够暂时度过难关,成为留待下次会议再讨论的状态,一想到还得再来王都就觉得很麻烦。
「因为我在学园时跟她是朋友,所以分辨得出来」的理论已经遭到封杀了。接下来得换个方向进攻才行……在我想着这次要搬出什么样的歪理硬拗时,传来了一个既不是我也不是侯爵,甚至不是国王的说话声。
「若是说到与艾蕾诺拉•希洛兹的交流,时间最长的人想必是我吧。我从小就认识她,在学园时也是同学。」
在这处大叔率偏高的空间中,这个年轻的青年声音听来更加引人注意。
「……殿下。」
这句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普莱南侯爵吃了一惊,懊悔地看向说话者。
艾德温•巴尔夏恩第二王子殿下。在场者中最熟悉艾蕾诺拉容貌的人非他莫属。
这个长年来一直看着艾蕾诺拉──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当事人一直把自己凑到对方眼前」──的人说得非常肯定。
「我也知道受到多克尼斯伯爵照顾的那位小姐。虽然她名叫艾蕾诺拉,不过跟艾蕾诺拉•希洛兹完全无关。我敢如此断言保证,所以肯定不会错吧。我愿意以第二王子的身分担保。」
受到激进派领袖之女爱慕的他,多半也曾经觉得艾蕾诺拉有点烦吧。我自己在学园时就看过无数次艾蕾诺拉热心地向艾德温王子攀谈,但后者随口应付了事的光景。
(插图013)
即使如此……就算两人有过奠定现在这种关系的幼年时期……相处了这么久,肯定还是累积了不少回忆吧。
王子会为家道中落的艾蕾诺拉担心,而后者也会在前者消沉时给予激励。这种关系不能只用「单恋」之类说法带过,其中或许有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个才看得到,所以我过去一直以为不存在的事物。
可是呢,艾德温王子,你竟然说艾蕾诺拉肯定是不同的人,这可是天大的谎言喔……最大的说谎者还是我吧。
不过,拜他的谎言之赐,大势已定。
眼看侯爵陷入沉默,国王陛下做出了判断。
「……既然艾德温说到这个地步,那我就相信他吧。多克尼斯伯爵收留的那位小姐与艾蕾诺拉•希洛兹无关。此外,倘若未来发现有人作伪证时将会加以严惩……特别是证言获得采用的艾德温。」
艾蕾诺拉本来暧昧不清的定位,现在有了国王的背书。
这搞不好还是我第一次对艾德温王子怀有感激之意。感谢他不惜让自己的地位面临危机也还是坚持回护艾蕾诺拉。
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子提供协助,总算让我得以避开普莱南侯爵的无聊整人攻势。
然而,侯爵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马上改变了目的。
「陛下英明,圣裁明断。既然身为童年玩伴的艾德温殿下也这么说,肯定不会有错……那么,关于亚基安伯爵交还的护国卿一职,请问陛下心目中是否已有后继人选?」
「……倘若卿有适合的人才,自应令其接任。」
「既是如此,微臣斗胆推荐奥顿子爵。子爵将位于王国北部的领地治理得有条不紊,相信配得上护国卿『提升贵族与国民守护王国免于内忧外患的意愿』之使命。」
侯爵每次开口都让我提心吊胆,担心他会扔出别的炸弹。
啊,原来如此。侯爵推荐了他底下某个或许可以直接称之为小弟的贵族,这样我就了解了。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从亚基安伯爵手上抢来的这个官职交给那个子爵吧。一方面打击敌人,一方面增加同伴。
无所事事卿换成谁来当,我根本不感兴趣。虽然普莱南侯爵最后还是尝到了甜头这点让我有些不满,但是现在也只能乖乖看戏了。
在原本看不出走向的议题有了个明确的答案后,会议回到正常状态。
原本绷紧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传入耳中,一度以为可能难以收场的我也同样吐出一口气。
国王与侯爵还在谈论关于护国卿的话题。虽然国王似乎不想保留没有意义的官职,不过,为了避免让普莱南侯爵产生过多反感,最后应该还是会妥协吧。
为了营造出「陛下如此裁定,确实有凭有据」的状况,侯爵正持续列举有名无实的依据。
说起来,护国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提升贵族与国民守护王国免于内忧外患的意愿……没有军权的话根本办不到吧。那个什么子爵肯定也跟亚基安伯爵一样,不可能达成这项使命。
真要说的话,成为对诸外国吓阻力的我,在保家卫国这方面应该更有贡献吧。
那个子爵的等级肯定也没多高,应该也不可能举办例如「大家来升级!」之类活动。
……嗯?咦,这么说来,该不会……
获得天启的我,忍不住如此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护国卿是……」
脑内突触以光速审查资讯,导出了一个结论。
现在是我一生中头脑最灵光的时刻。我的IQ在这一瞬间达到人生巅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成了周遭众人视线的焦点。
只有附近的人听到我在低语,陛下与侯爵眼看即将决定由子爵接任护国卿。不行,我不能让当初创设护国卿的伟大先人意志就此断绝。
只有我,除了我之外别无其他人选。能够汲取、继承伟人意志的,全都不作第二人想!
「请等一下!」
「……多克尼斯伯爵,有何贵干?我正和陛下──」
对于看似感到讶异的侯爵,我打断他的话,揭露了遭到埋没的历史。
「所谓的护国卿……应该就是升级卿吧?」
「啊?」
「不论对象是来自他国的威胁或发生于内部的魔物,同样都只要提升等级就有可能让王国免于损害。加上『贵族与国民』这个前缀修饰就是最好的证据。提升等级没有贵族与平民之分。先自行努力提升等级,日后将方法传授给众人!这才是护国卿的使命!这其实是极为重要的官职吧!」
谒见厅内的时间停了下来。
我认为,不论是国王、王子或贵族,这段话让想必所有人都大为震惊,产生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有道理!」的想法而无言以对吧。毕竟连我自己察觉这点时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冲击。
宛如推理小说中完美地回收伏笔而找出真犯人时那样、战斗漫画中敌我双方齐聚一堂,协力打倒真正的最后头目时那样……这就是所谓的情感宣泄吧。我现在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无比。
这是能够让人觉得些微矛盾根本无关紧要的完美大结局。
打扰我陶醉时光的人,同样还是普莱南侯爵。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听不懂吗?除了您之外的所有人都懂了喔?」
拉不下脸认输就硬拗,这样很难看喔。
连国王陛下也同样目瞪口呆地愣住,这就是除侯爵之外所有人都听懂的铁证。
我将视线转向身旁,询问某个激进派贵族。
「你听得懂吧?」
「……咦?」
「护国卿就是升级卿吧?」
「这个……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他装出没听懂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说出「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谎言呢?既然他说了谎,肯定有让他必须说谎的理由才是。
因为他是个唯有在守护自身权益方面具备一流实力的激进派贵族……难道说,升级卿其实不只一个人?
我穷追不舍,继续逼问身旁那个贵族。
「你应该也有官职吧?」
「……是的。」
「请问是什么卿呢?」
「这件事跟现在的状况有任何关系吗?」
「既然有意隐瞒,表示有着不可告人之处。你的官职果然也是升级卿吧?」
「不、不是。」
「请问你现在多少级呢?如果是升级卿的话,每天都去地下城,练到99级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宾果。他果然也是升级卿。
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那就改问其他人吧。我环顾自己身旁俯拾即是的众多激进派贵族。
然而,原本愕然地仰望着我的激进派贵族们,一发现我看向他们就飞快撇开了头,没有人愿意直视我。
难道说,所有人都是升级卿?这么多升级派贵族聚在一起,难道从来没举办过定期快刷地下城集会吗?啊,因为人数过多时会导致升级效率变差,改办地下城情报交换集会应该更具建设性吧。
我在无意间揭发了早已蔓延到全巴尔夏恩王国的「黑暗面」。
这个问题可不是只限于激进派而已喔。我直接向国王陛下控诉。
「国王陛下!臣女发现许多实质上是升级卿却套用其他官职名衔,未负起自身使命的贵族!身为一个忧心巴尔夏恩王国未来的贵族,请容臣女在此提问!请问陛下对现状有何见解!」
我询问的对象明明是陛下,但首先回应的人又是普莱南侯爵。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国王陛下说话!」
怒发冲冠的他对禁卫使了眼色。
不是,禁卫不可能在这时采取行动吧。
任谁都看得出来,全王国最重要的官职就是升级卿。正因为禁卫效忠的对象是国家、国王,所以想必也会认为应该将升级卿一职交给适合的人吧。
可是,在这个即使是骑士团长也只有60级的王国之中,有资格获得任命为升级卿的人……我吗?难道只有我而已吗?
我乃尤蜜拉。巴尔夏恩王国升级卿,尤蜜拉•多克尼斯!
为了彻底达成使命,我当然也做好了对国君造反的心理准备。
我没有理会无足轻重的财务卿,眼中只有神情僵硬的国君。
「陛下,请回答。」
「仔细想想,护国卿似乎,的确,就是,升级卿,的样子。」
「那么,既然是标榜提升等级的升级卿,把等级提升到99级也是必然的吧?」
「……如此认知,或许也算是,一种正确答案吧。」
总觉得陛下有点吞吞吐吐的哪。
感觉像是太过专注于「绝对不能说错话」,导致发言变得不太流畅。为什么要搬出这种像是重要人物在记者会时用的,让自己不至于有任何失言的说话技巧呢……?
「莫非国王陛下也是升级卿?」
「希望你仔细听清楚,国王与升级卿是不一样的。」
国王以非常严肃的表情如此断定。严肃到了大概不下于城堡已经沦陷,即将发生下克上事件的地步。
的确不一样。虽然我拥有非常优秀的升级卿适性,但是,说到治理国家的资格,别说是零,根本就是负的吧。也就是说,两者截然不同。
当我还在感叹着「不愧是国王陛下,理解之快果然不同凡响啊」的时候,陛下间不容发地继续说话。
「虽是升级卿却放弃职务者可能已混入王国贵族之中,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您终于理解了吗!」
太好了,懂的人果然就是懂嘛。
(插图014)
适合领导国家的国王,表情顿时放松许多。他这副放心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眼看即将被拖下王座,不过在千钧一发之际获救的感觉。
因为「贵族之中潜藏着升级卿」这件事已经获得王国官方正式认定是事实,所以我可以放心继续说下去了。
「那么,既然是标榜提升等级的升级卿,将等级提升到99级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臣认为,升级卿真正该做的就是在这之后专心协助周遭的人,尽可能打造可以让更多人提升等级的环境。」
「多克尼斯伯爵,升级卿是……」
「是的,在这处会场中就有好几位。」
我飞快环视大厅。
某人跟我对上眼之后就变得面无血色,拼命摇头。十分可疑。
另外还有个人看来像是想躲到那个拼命摇头的人背后。第二号可疑人物。
其实应该说,大家的身体明明都面向我这边,可是除了第一个人之外都不肯正眼看我。其中甚至还有像是在等待风暴过去,紧紧闭着眼睛的人。该不会……所有人都是!?
升级卿秉持着「彼此互助,获得帮助的人也要再去帮助其他人」这种互相支援的理念。幸福的连锁应该要从我自身开始推动。至于我要如何先帮助某人……也就是说,带对方去地下城就可以了吧?
我轻轻拍了一下隔壁那人的肩膀。
「咿!?」
「多克尼斯伯爵,稍安勿躁。现在应该先厘清升级卿的实际状况。」
国王喊了暂停。看来我操之过急了,反省。
国王陛下清了清喉咙后做出裁定。
「关于护国卿以外的官职,其实际状况是否真的是升级卿,由中央来进行调查。符合条件时不会对任该官职者有任何惩罚,而是透过变更官职名称等方式予以对应。」
的确,亚基安伯爵这种对于「自己的工作就是练功升级」之事毫无自觉的案例想必不少吧。对于非出于故意的怠慢不予处罚……唔~毕竟国王陛下是位仁君嘛。
看到我边听边点头,国王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话。
「关于护国卿之继任者,留待下月再行研议。废止、变更名称、变更名称时的职务等,一概比照办理。」
英明的判断。
我单膝跪地,深深俯首致敬,借此表示自己忠心不二。
「最后……普莱南侯爵,这些问题都是你惹出来的。」
在国王对普莱南侯爵发了几句牢骚后,御前会议就此结束。
◆ ◆ ◆
由于国王陛下已经离场,御前会议随之解散。
虽然我想尽快回家,但是也担心侯爵会不会找亚基安伯爵麻烦。我环视四周……啊,跟身旁那人对上了眼。我直到散会为止都还是没问出他的官职到底是什么。因为国王将会展开调查,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问一下好了。
「请问你是升级卿吗?」
「咿。」
他害怕得有点夸张了。看他怕成这样,搞不好真的是升级卿。因为如何处置属于国王陛下的管辖范围,所以我不打算继续追问。
因为这人感觉已经没办法正常谈话,所以我再次逐一望向附近的激进派贵族。
「请问这里还有哪位的官职是升级卿──」
「大家快逃!不然就会失去官职喔!」
激进派贵族展现出罕见的团队合作,同时采取了行动。这群人以行云流水般行动冲往谒见厅出口。「放学后马上冲回家」这种像是回家社社员的行为不怎么高雅喔。
后列组空间顿时变得冷清许多,不过亚基安伯爵还留在这里。
「您辛苦了。」
果不其然,在我打完招呼,依然相当紧张的伯爵正要回答时,那个人又从旁出现了。普莱南侯爵以听似感到无趣的语气这么说。
「多克尼斯伯爵,这场戏演得真是巧妙。凭着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含糊带过所有问题的手腕值得赞赏。」
「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你还打算继续装傻吗?……陛下召见。亚基安,你也是召见对象。跟我来。」
我明明就没有装傻,不过侯爵的心情却变得更差了。
因为侯爵迳自转身迈开脚步,所以我随后跟上。
我们穿过位于谒见厅前段,国王陛下方才进出的门,一路往前走。走在我身边的伯爵紧张得全身僵硬,姿势变得不太流畅。
侯爵带我们来到了一间小而精致的书斋。虽然房间左右两侧都是书架,不过看来也不像是办公室。这个房间让我感受到强烈的国王个人色彩。
房内深处窗边有张两侧受到书架包夹的写字桌,房间中央则是最多可容四个人围坐的圆桌,以及四张椅子。我喜欢这里,可以感受到十分愉快的闭锁感。
已经脱掉典礼用披风的国王陛下就坐在正中央某张椅子上。
陛下看到跟着普莱南侯爵进房的我之后露出笑容,确认从我后方现身的亚基安伯爵后,笑容变得更深了。
「很好,达伦你也来了啊。两位都请坐吧。」
侯爵这时已经在国王身边坐了下来。
由于我认为亚基安伯爵多半不想坐在侯爵身边,所以我选择坐在国王正对面。
当伯爵准备坐上位于我和国王之间,最后那张空着的椅子时,坐在对面的普莱南侯爵凶狠地瞪着他,伯爵浑身一震。
「不要那样欺负人啊。」
遭受国王谴责后,侯爵哼了一声,不再看着正前方。
书斋之主比了个手势,红茶随即送上,我们四人默默地举杯啜饮。
经过了一段不知该说安稳还是紧张的时间后……忍受不了沉默的亚基安伯爵战战兢兢地开口说话。
「这个……请问为什么把我们叫来这里……?」
啊,原来伯爵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忍耐到现在的吗?这肯定很恐怖吧。
我于是抢先开口说明这次集会的目的,一方面也是为了化解伯爵的不安。
「伯爵,说到这场会议,其实就是要讨论那些自称升级卿的不法之徒相关对策!」
「……嗯?你还打算继续装傻吗?」
喔呀?我原本还以为会听到「正是如此」的应和,不料侯爵却表示否定。
为了确认,我朝国王陛下看去,陛下说话时看似有些尴尬。
「要是这件事就这样结束的话,大家心里都会留下不满吧?我之所以安排这次茶会,目的就是想在只有相关者的情况下好好谈谈。」
「关于那些自称升级卿的人,请问将如何处置?」
「……首先,在我所知范围内,没有人自称是升级卿。」
「啊,正如陛下所言。应该说是有一群明明是升级卿却没有提升等级的不良贵族吧。」
「…………或许应该要再多请一个人参加比较好。」
好像稍后才会讨论升级卿的样子。
只有当事者参与……说穿了就类似座谈会吧。的确,要是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我跟侯爵就会永远处于敌对状态。就算没能达到和解的地步,或许至少有机会脱离彻底敌对路线。
在御前会议中,由于还有其他贵族在场,因此有很多事不能、不适合说出口。我认为首先应该要对陛下一并考虑到这些层面而多费心的事道歉。
「臣女明知会招来不必要的混乱却还是贸然参加了御前会议,在此致歉。」
「别放在心上。凡是巴尔夏恩的贵族家家主,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我也要向尤蜜拉小姐道歉,明知你已经卷入事件却一直袖手旁观。」
「不敢麻烦陛下介入。亚基安伯爵是今天早上才决定放弃护国卿一职的。即使臣女事前寻求陛下的意见……多半也只会造成困扰吧?」
要是我直接提出「请您保证护国卿地位」的请求,应该会让国王陛下相当为难吧。我的请求固然不能忽视,然而,轻易答应的话又会让包含侯爵在内的国王派贵族产生不满。
这个推测似乎没错,国王暧昧地点了头。
相对于含糊带过的国王,普莱南侯爵说话时毫不客气。
「倘若我国国君竟对个小丫头言听计从,我坐上王座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吧。」
「普莱南,这种话别说出口啦。」
在下克上宣言让我跟伯爵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时,国王以像是毫不在意的态度回应。
啊,原来是玩笑话。虽然这种内容在封建国家多半不能以玩笑带过,但是他们好像早就习惯了。假如这两个人已经有过好几次类似对话,代表他们的交情其实相当好?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年龄差距达到父子程度的人,父亲露出得意笑容,儿子则是叹了一口气。
国王叹完气之后看向亚基安伯爵,对他开口说话。
「话说回来……我相当感激你放弃官职的决定……这种说法或许不太贴切吧。很高兴看到达伦你自行做出判断,我认为是件好事。」
「不、不敢当。对于长年来一直紧抓着虚有其表的官职之事,微臣问心有愧。」
「没什么好羞愧的。甚至可以说我有点羡慕你。我自己也同样摆脱不了历代国王的咒缚。有件事让我感到好奇……你是为了谁而改变的?」
「虽说某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和内人,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考虑到儿女。」
「这样啊。的确,父母也能从儿女身上学到不少事。」
我觉得那个王子应该没办法让国王陛下学到什么吧。
我明明就把这个想法藏在内心之中,没有表现出来,但伯爵却表现得十分惊讶。
「陛下吗!?」
「亚基安,你的成长,相信也不是因为看到了令郎、令嫒的优秀之处吧?」
「啊,原来如此。微臣一直把他们当成完全不听话的小孩看待,怀着『我自己小时候明明就很听父母亲的话,为什么儿子却只会整天哭闹』的想法。」
「对幼儿未免强人所难。」
「微臣原本以为自己了解这一点,知道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时期。但是,实际亲眼目睹后才想到,在懂事之前,微臣应该也让双亲颇为苦恼吧。」
唔~我不太能够理解这个话题。
三人没有理会我,迳自继续大谈爸爸经。
「毕竟世上也有毫不关心儿女的父母。虽然多半真的非常辛苦的部分都交由佣人负责,然而,即使到了现在,一想到要是我在莫里斯开始学走路时没有陪在他身边……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正是如此。与年幼不懂事的人相处,同时也是在面对自己的幼稚、笨拙之处。」
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一知半解。啊,可是,琉出生前与出生后……我想自己应该也同样有了改变。原来那个变化就是成长吗?
在我受到话题影响而遥想着好几天不见的琉时,某个不解风情的人不懂察言观色地开口了。
「说到小孩,方才遭到陛下的子嗣妨碍了。」
侯爵说的是艾德温王子吧。因为王子帮忙担保了艾蕾诺拉的身分,所以之后要记得向他道谢。
为了避免侯爵再度干涉关于艾蕾诺拉的事,我趁这时做出警告。
「我家那位桥下的艾蕾诺拉小姐跟公爵千金艾蕾诺拉小姐是不同的人喔?」
「在密室里没必要说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谎话。希洛兹多半也还活着吧?」
侯爵连这件事都知道了吗?因为他一度有意把我拱上希洛兹公爵的位置,所以多半也很清楚公爵引发假内乱的意图何在吧。我望向唯一知道所有内情的国王,想了解自己该如何回应。
完全不知情的亚基安伯爵方寸大乱。
「希洛兹公爵?依然在世?怎么会?」
要如何回应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视线不停在我们脸上往返的伯爵呢?国王神色自若,以温和语气开口。
「希洛兹公爵不可能还活着吧。尤蜜拉小姐已经确认过了。」
「是的。希洛兹公爵的确已经因为遭到大群魔物包围而身故了。」
「……这里就只有不懂得如何进行密室会谈的人吗……」
老爷爷你不要多嘴啦。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的伯爵很可怜耶。
虽然是密室对话,不过,说得难听点,这个黑心侯爵应该是那种即使是座谈会也不会客气,依然会设法找出他人弱点加以利用的人。我决定继续说场面话。
「关于桥下的艾蕾诺拉小姐,臣很感谢艾德温殿下。希望有机会在离开王都前向殿下道谢。」
「我也要记得称赞艾德温。虽然他是个不成材的儿子,不过这次真的做得不错。」
陛下说话时带着看来既像是傻眼但也像是喜悦的复杂表情。在这之后,陛下清了清喉咙。光是这样就让我觉得现场的气氛变得凝重许多。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要开始讨论升级卿的事了吧!」
「……不对,再等一下。」
陛下说还没耶。我一边对这个害人心急的国王感到烦躁,一边默默地听下去。
「普莱南,不要对尤蜜拉小姐出手。」
「喔呀,没想到国王陛下居然对未婚的千金小姐心动了。」
「这不是可以拿来说笑的问题!你竟然打算把她拖进中央的政治斗争,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莫非因为担心引发混乱等理由而有意奉行姑息主义?所谓的政治斗争,正是要设法在混乱至极的局势中争取有利立场吧?与其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幕后却藏污纳垢,搬上台面的斗争来得更加健全许多。」
这位老爷爷未免过于好战了。
要是我真的开始介入中央政局的话,到时你打算怎么办?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可能这么做啊?──我本来怀着这种想法,但是发现自己有所误解。侯爵大胆宣称自己甚至连尤蜜拉参战而引发的骚动都有办法加以利用。
对于普莱南侯爵这段表示乐于见到混乱局势的言论,国王严加斥责。
「你过于低估尤蜜拉小姐了!你害在场所有人都面临危险!」
「微臣当然了解她有多强。然而,她也知道滥用力量的弊害,应当不会采取诉诸武力的行为。」
侯爵这句话是暗示我也有政治方面的能力。耶嘿嘿,真的就是这样呢。我就只是不想碰而已,其实在政治方面也相当有才华喔。
面对坚持不肯退让的侯爵,国王叹了一口气,接着转头对我这么说……
「财务卿是升级卿。」
「咦?」
我发出了有点脱线的声音。原来财务卿也是升级卿……?
有别于护国卿,我想不出财务与等级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是,既然国王这么说,想必不会错吧。没想到竟然连这里也有身为升级卿却没在练功升级的不法之徒!不可原谅!
「不过,据说普莱南财务卿对升级相当感兴趣。」
啊,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我马上开始热切逼问普莱南升级卿。
「请问您现在多少级呢?」
「你在说什……陛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问你现在的等级。」
「多克尼斯伯爵?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喔。」
他一直不肯报出自己的等级,这人真的对升级有兴趣吗?
要是现在生气的话就会少掉一个练功升级的同志。我努力压抑无限喷发出来的烦躁感,再次提出质问。
「等级,数值,多少?快点,告诉我。」
「……应该是15吧。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感谢您愿意说出口!提升等级永远不嫌迟,即使是年长者也没问题喔!不需要感到不安,因为任何人都是从1级开始的。慢慢习惯就好,一……不,把时间抓得宽松点,两年好了。以两年后达到99级为目标,我们一起努力吧?」
「多克尼斯──」
「因为练功升级越快开始越好,所以现在就马上去地下城看看吧。幸好王都附近就有两座地下城。古人之所以选在这里建立都市,应该就是地下城非常热门的缘故吧。因为那两座地下城的头目都不太适合重覆刷,所以最后还是得远征其他地方才行,希望您记住这一点。」
「你、你到底在说──」
「15级的话,哪里比较适合呢……也是啦,还是得先了解实力才有办法判断,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地下城看看吧。」
普莱南侯爵一再试图打断我说话。我懂我懂,不必担心啦──我一边勉强以几乎不会动的表情肌肉挤出像是笑容的表情,一边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了解喔,您在担心受伤的问题吧?毕竟年纪大的人恢复力比较差嘛。可是请放心,只要有我的治愈魔法,区区一两条手脚,要再生多少次都没问题。不过,因为我没有试过头部能不能再生,万一头部可能会被砸烂时,只能请您即使需要牺牲其他部位也要闪避了。也是啦,虽然说搞不好连头部都长得回来,但依然无法确定大脑是否能够维持记忆。啊,可是,要是连同脑部的突触、神经元之类的也都能一并再生的话,说不定就可以连同记忆也保留下来。就是那个嘛,类似忒修斯之船的状况,要是身体成为量子分解状态,在其他地方重新建构出来的话,到底还能不能视为同一个人……会面临这类悖论呢。这个已经不能再算是科学,已经进入哲学领域了呢…………啊,离题了。原本谈的是升级嘛。我也每天都在努力,设法让自己的想法更接近一般人。如果您是那种在前往危险地带时不想配戴守护护符以外物品的人,继续戴着守护护符也无妨。哎呀,我现在也比较懂得变通──」
在我说着超重要话题的时候,有只手冷不防从后方捂住了我的嘴。什么人!?
我抓住那条从后方绕过来的手臂,准备在转身同时赏对方一记尤蜜拉神拳──
「咦?派翠克?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叫我过来,我来接你了。」
可是,我现在还有很多事非得跟普莱南升级卿说清楚不可……咦?他不见了。
我环视狭窄的书斋,发现普莱南侯爵已经缩到了某个角落。
你没事吧?──在我准备上前关心时,国王抢先开口了。
「对不起,财务卿是升级卿一事,其实是我误会了。」
「咦!? 原来是这样的吗?」
「财务跟等级之间没有关联吧。」
「话是这么说……啊,可是,普莱南侯爵对练功升级感兴趣,这应该是真的吧?要是您方便的话──」
毕竟我才是如假包换的升级卿,所以随时都得记得进行启蒙活动。
虽然我努力地亲切开导这个令人讨厌的黑心贵族,但是他以非常夸张的速度摇头。
「不,不用了。我不需要练功升级,我发誓再也不会多管闲事。那边那小子也是,不会因为你骗了我就怀恨在心。我受够了,拜托快点带她回去!」
侯爵表现出完全不像他为人的拼命态度,说到后半时已经像是在呐喊,还有,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他刚才应该是在对派翠克说话。
虽然我还没说够,但是派翠克已经拉着我准备离开书斋了。
「即使不是升级卿也无妨,等级是……等一下,不要一直拉我啦。」
「非常抱歉,我马上带她回去。尤蜜拉,我们走吧。」
要是认真抵抗的话应该挣得脱,不过我其实也没那么想跟普莱南侯爵一起去地下城。
亚基安伯爵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了。在不停颤抖的侯爵与面带苦笑的国王目送之下,我任凭派翠克拖出了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