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HJ文库 > 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 > 第二章 沟通障碍者的初恋滋味就像发霉面包

第一卷 第二章 沟通障碍者的初恋滋味就像发霉面包

然后,事情一路发展,到了现在。

将款项一次付清后,两人回到居城,回来是回来了,萨冈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默不吭声地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少女才终于开口──

──请问,您会用什么手段杀死我呢……?──

所谓银铃般的声音,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但萨冈可没空沉浸在这样的悦耳声里。

少女手脚的枷锁都已经解开,唯独封住魔力的项圈依然套在脖子上。

其实萨冈也想帮她解开,只是那东西连他也没办法说解就解,外加主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也没提供钥匙之类的东西。

看样子,那东西应该是当初的购买人〈魔王〉的遗物吧。总之关于这点,只好花时间慢慢研究了。

少女虽然面无表情,接着的口吻倒是不胜悲壮。

「我只是觉得,要是能知道自己的死法,至少能做点心理准备……」

看来少女的木然表情并不是来自紧张,而是达观的展现。

听她这么说,萨冈连忙澄清。

「慢着慢着慢着!我可没打算要杀你。或者说,你死了我可就头疼了!」

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抚她,没想到少女这下表情益发凝重。

「也就是说,不会让我有痛快的死法……您是这个意思吗?」

说话时显得有些惨白的少女仰头望着的,是天花板垂下的那些锁链,以及链在上头的白骨。

冷汗自脸颊滑落。

──不是的,那只是因为懒得用魔术整理死角,才会原封不动搁置下来!

这座城原本是其他魔术师的住处。标购少女时所使用的财产也是那魔术师留下的,严格来说并不是萨冈的积蓄。

而前任屋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典型魔术师,城里有各种刑具与魔术道具,尸骨到处都是。他本人从来没有把尸体悬挂天花板的兴趣,但目前这种情况就算否认了,大概也只是愈描愈黑。

心慌归心慌,萨冈还是维持冷静并说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用那种恐怖的东西对待你,也没打算折磨你,不会做任何让你害怕的事情。」

虽然没办法说得和颜悦色,但萨冈觉得至少把想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不过说服力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不知该不该说不意外,少女这下纳闷地偏过头。

「……?既然这样,为何您要买下我呢……?」

「呜咕,因为……」

这疑问理所当然。

但以萨冈的个性不可能回答他,自己对她一见钟情。

──当初真该先问问巴尔巴洛士,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比较好……

当时把他扔在拍卖会场,结果他也不知道为何没一起跟来。

他虽然也不太像是个异性经验丰富的人,但起码会把『挑女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就算再怎么不济,总比萨冈懂得如何应付女人。

而像是被逼急似地低哼着的萨冈,随后竟然爆出这么一句:

「这不关你的事。」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惊叫在心中回荡起。

然而,少女这头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真要说的话好似有那么一点失望,但也就只是这种难以分辨的程度。

──这平静的程度,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少女也许只是表情贫乏,但看起来更像是早已看破世间一切。

根据之前的说法,她的身体并没有遭受任何不当的对待,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

说到一半萨冈才想起,自己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晓得。

──而且,对方对我一样是一无所知。

至此,萨冈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对话的起头。

「我叫做萨冈,如你所见,是个魔术师,但是并没有折磨人的兴趣。」

「是。」

「然后,关于你……」

明明只是想问个名字,萨冈的话到此却停滞不前。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想问个名字,一想到对方是女生,竟然让人如此退却!

身为一个魔术师,萨冈的实力早已有目共睹。

但这样的他欠缺的,是面对有去无回的战场,也能无畏迈进的勇气。

勇气──一个他向来以为和自己无关的字眼。

但要是现在不振作自己,永远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

「你──」

开口到一半,少女「啊」了一声。

「抱歉到现在才自我介绍。我叫做涅菲莉亚。」

那感觉就像是,有阵清风徐徐吹过心中。

看来她早一步察觉到萨冈想表达的。真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女孩。

「涅菲莉亚吗……」

让人想挂在嘴边的动听名字。

在神话里有个字叫做涅芙利姆,意思是『天降之人』,而这名字应该就是那字眼的女性型了吧。真是个神秘又美妙的名字。

──这名字一如她的外貌美丽。

光是晓得她的名字,就让萨冈感到心花怒放。

据说说恋爱能摧毁一个人,他现在深能体会这句话所指为何。

该怎么说呢?这就像是随时处于兴奋状态吧。这样的精神异常若持续下去,再优秀的人都会一塌糊涂。

──不过,这涅菲莉亚究竟是名字,还是她的姓氏呢?

萨冈敛起沉醉的表情,再次开口:

「涅菲莉亚……然后呢?」

「我没有姓氏,只有涅菲莉亚这名字。您要是觉得拗口,那就请称我为涅菲吧。」

「可以吗!」

「咦?」

涅菲莉亚这名字虽然动听,不过涅菲这昵称也一样可爱。

激动地喊出声的他,让少女──涅菲微歪着头。

──倒是原来她跟我一样,是个没有姓氏的人吗……

打从一懂事,萨冈就是在贫民窟里靠打劫度日,不只没有姓氏,连父母的面都不曾见过。萨冈这名字其实也是取自民间的俚语,指那些如恶魔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色。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了。一起劫财的伙伴以及街上的人们都不敢不听自己的话,虽然有时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起码日子是充实的。

尽管干的是不法勾当,当时至少还活在阳光底下,也能跟女生自然交谈。对萨冈来说,那就像是人生里的和煦阳春。

想着想着,萨冈发现涅菲正愕愣望着自己,于是甩甩脑袋。

「在精灵社会里,呃,普遍都是这样吗?大家都没有姓氏?」

「不,是因为我是诅咒之子。」

「诅咒之子……?」

无法置若罔闻的字眼,让萨冈眉头一蹙,涅菲这头则像是说溜嘴似地捂起嘴巴。

「请问……为什么您要问这些呢?」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相较于那名字以及诅咒之子的意义,萨冈此刻就只是想多瞭解涅菲的一切,也因此支吾其词。

结果,涅菲似乎领会了些什么而点点头,接着不知怎地从前方掀起裙子,白皙的大腿于是暴露而出,连带有纤细蕾丝的内裤也若隐若现。

「我还是处女之身,请您别担心。」

萨冈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一片。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据说处女的魔力比一般人更高。您不是想知道,我身为实验材料的价值是否有受损吗?」

「你别误会了,我既没打算拿你做实验,也没想过要折磨你。」

这下子,涅菲的神情变得益发不解。

「既然这样,您当初为什么要买下我呢?」

「…………」

萨冈扶着眉间,一时不吭声。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结果脱口而出的,又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话。

或者说,他根本回答不了。

若他说自己在黑市对她一见钟情而砸下总财产买下她,听起来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要是涅菲那样看待自己,萨冈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就算魔术师能永生不死,也不保证到时他不会休克而亡。

──话虽如此,要是什么都不解释,涅菲应该也安不下心吧。

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还是说,今天先放她回家好了……

──不对啊,她有家能回吗?

毕竟她刚刚也提到『诅咒之子』这不太平静的字眼,也似乎不太希望他人过问。萨冈本身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从同样没有姓氏的她身上,嗅出相同的境遇。

当然要是她想回故乡,萨冈也不会吝于帮忙,但又觉得这氛围之下不该贸然询问。

这样一来,既然她的人身已经被萨冈买下,就只能暂时在这里和他一同生活……

──啥?一同生活?

到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好的自己,接下来竟然得跟这楚楚动人的少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吗?

一阵晕眩感传来。

我当初怎么会干下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啊──他心想。

当然,能够两人独处,他是很开心的,但又觉得像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先冷静下来。我可是个魔术师,实力派魔术师是不该自乱阵脚的。

两人又不是同床,只是同居而已,那么首先应该从性生……不对,从生活层面开始思考,看看接下来需要些什么。

于是萨冈从宝座起身,站到涅菲面前。

「涅菲。」

「是。」

一面对面呼唤名字,某种莫名的羞赧顿时涌现。

但萨冈并没退缩,对她接着说道:

「涅菲,你是我买下的,属于我的东西。」

「是。」

「所以首先我要给你个房间,你就挑间自己喜欢的吧。」

「您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挑选受死的场所吗?」

「我从刚刚说过好几次了吧?我不会杀你的!」

终于不耐烦的萨冈,让涅菲左右为难地垂下头。

「我不懂为何您要这样对我。不管您打算怎么使用,我不是迟早都得死吗?」

看来她被人类逮到后,一直被灌输这样的想法,害她变得不愿再相信任何希望。

事实上,萨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他想起的是当年待在贫民窟里,整天捡残羹剩饭与打劫路人的那段日子。

──要是能回到那时,我会希望别人怎么说服我呢……

就算真的回到当年,恐怕一样得不到答案吧。

尽管如此,萨冈还是将手伸向涅菲的头发。

掌心一碰到雪白的发丝,他知道涅菲的身体颤了一下。

但接着,萨冈的手并没有使力,他对她说:

「我需要你,所以才会买下你。所以以后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涅菲圆睁着眼,抬头看着萨冈。

她看起来很惊讶。从相遇到现在,这是她头一次流露,称得上是表情的表情。

「需、要……您需要……我吗?」

这下害他不知怎么地害臊了起来,但这件事非得讲清楚不可。

「没错,我需要你。所以你的首要工作,就是为我活下去。」

「……是。」

涅菲虽然一样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对萨冈的话心存怀疑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全盘相信萨冈。至少,这下她不再说那些像是来日无多的遗言了。

这就是两人漫长的同居生活的开端。

「那么,关于配给你的房间……」

该挑哪间比较好?

涅菲被人抓去当过奴隶,肯定有不堪回首的辛酸过往。与其让她住到地下室,景观优美明亮的房间应该更适合她。

这样看下来,城堡最顶楼应该是最佳选择。毕竟若讲求景观,没有地方比得上那里。

萨冈正准备带路,当下又想起一件事。

「涅菲,你应该不怕高吧?」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这句应该问得还算自然。

结果,涅菲不带表情地点了个头。

「是的。您要吊我的手还是脖子都没问题。」

「是谁说要把你吊起来拷问了?」

「真的很抱歉。因为听您提到高处,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麻木不仁的反应,让萨冈头疼了起来。

──你就不能多拿点求生意志吗……

看样子,高处的房间恐怕有问题在。萨冈不愿这么想,但涅菲也许会跳楼的想法在脑中盘旋着。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踩着螺旋阶梯前往最顶楼。

窗外的太阳早已下山。

伸起手指一弹,排在墙上的蜡烛一齐点火。

「往这里。」

「是──啊!」

萨冈再次爬楼梯向上,涅菲却传来轻声惨叫踉跄了几步。

摇曳的烛火作为照明似乎不太可靠。由于脚边一片昏黑,涅菲穿的鞋子脚跟又窄小,走起来相当吃力。

萨冈当机立断,牵起手扶起她。

「真的很抱歉……」

少女说话时,脸凑近到鼻梢几乎就要互触的地步。

淡淡的醉人香气刺激着鼻腔。

白色眉毛勾勒出的蔚蓝眼眸,直直地瞧着此处。

那令人不禁看得出神,也同时带来强烈的害臊感。

而为了打发掉这一切,萨冈鼻哼了一声。

「小、小心点啊,走路要看着路。」

「是……」

这口气似乎尖刻了些,让涅菲显得有点畏缩。

接着,萨冈打算继续上楼,这才察觉到手里那柔软的触感。

──咦?我该不会握着涅菲的手吧?

看来那是刚刚搀扶时随手握住的,结果后来就这样牵着没放。

他心想,这应该不是自己第一次牵手,但也想不起上一次跟女生牵手是何时的事情……这也许是第一次。

雪白的手臂又细又娇柔,带有和煦的温度,还能从掌心感受到脉动。虽然那搞不好是自己的。

涅菲颇意外地望着那只手,不过倒也没说些什么,默默跟着上楼。

道不尽的羞赧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不愿松手。

于是,在忽快忽慢的步伐下,萨冈两人前往最顶楼,并且在爬了三层楼后,看到了最顶楼的门。

其实他有点伤脑筋,因为要让涅菲住这里,上下楼或许会有些辛苦,还是姑且先伸手到门上。

「这间屋子平常没在使用,里头可能有点脏乱……」

说着说着,原始的疑问掠过脑海──『这地方我之前进去过吗?』

他住在这里算算也十年了,可是平常都窝在书库里,对整座城堡说不上是有通盘瞭解。

而紧接着他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应该先好好查证这些疑问。

晚风一吹入房间,断头台的刀刃摇曳出声响。

而屋内除了那东西,还有像是摆了好久的陈年尸骨,以及满地装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瓶子,再配上蜡烛的微光,构筑成一幅至极阴森的画面。

「我看这里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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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紧阖上门,但还是迟了一步。

人只有在心怀希望时,才会陷入真正的绝望。

才以为自己被人需要,如今面对的却是刑具,让涅菲的眼眸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光芒。

像是舍弃了一切的少女,摊开自己的双臂。

「悉听尊便,我的主人。」

「你别误会了喔?这只是,怎么说……对了!是用来对付那些从天而降的那些敌人的陷阱。」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说词实在牵强得可以。

「不过嘛,怎么说呢,这些准备其实都是多余的,继续放着也是占位子。我来将它们全部清掉。」

说完,他往断头台刀刃摇曳的屋内扔了个电光魔术,再次阖上房门。

紧接着,爆炸声轰然响起。

气浪从门缝间渗出,让涅菲的雪白发丝轻轻扬起。萨冈正入神地看着,房门却砰的一声向房外倒下。

看来刚刚的力道,把铰链也炸毁了。

而果不其然,原本屋里头那些吓人的物体,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不过嘛,既然连天花板都焦黑一片,这地方还能不能当房间用可是个大问题。外加蜡烛也不知去向。

一道冷汗,从脸颊流下。

──不、不过这下至少把恐惧的来源都排除了。

萨冈边想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她好似有些苍白,张开微颤的双唇说道:

「这种破坏性的魔术,我第一次见到……」

──好吧,随手就扔个攻击魔术,也难怪她会害怕了!

而且刚刚的威力就算保守估计,也足以把一般的魔术师炸成灰烬三次,凡人撞见了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是的。这都是因为我平常只有巴尔巴洛士这个交谈对象,才会像这样随手就……

他不小心把对魔术师的那套搬来这里。

不得已,萨冈只好转身背对房间。

「……嗯,这里还是算了吧,太煞风景了。」

「这样子的房间,原来叫做煞风景吗?」

像鸟儿般脑袋微倾的少女,让萨冈什么话也回不了。

涅菲进入房间。

每踏出一步,灰烬也飘飘飞起,窗口没有玻璃窗,用鸟笼来形容或许更贴切些。总之,这实在不是女生该进入的场所。

话虽如此,涅菲并不以为意,继续迈进并来到阳台。

──我看晚点还是铺个什么防跌的结界比较好。

萨冈虽然觉得涅菲不至于跳楼,但这里毕竟刚被他用魔术炸过,要是运气差些,搞不好房间哪天就这么塌了。

萨冈提防着这种状况发生,人来到涅菲身旁。

阳台这里有石砖的扶手,不过上头浮现龟裂,甚么时候会碎掉都不奇怪。

而涅菲的手搭在这样的扶手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入夜后云朵似乎稍微散去,看得到丝线般细窄的一道弯月。

对着天空,涅菲伸出了双手。看似平凡的动作,却带给萨冈某种像是什么神圣仪式的感觉。

「你喜欢月亮吗?」

「……不知道。」

萨冈的问题,让涅菲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不然,这动作有什么意义在吗?」

「……不知道。」

这次除了不知道,她似乎什么也回答不了。

然而涅菲望着月亮时的瞳仁,看得到某种像是乡愁的惆怅。

不知怎地,萨冈也学她一起伸出双手。

「什么也抓不到嘛。」

「……是这样没错。」

一本正经的回应,让萨冈尴尬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像这种时候,自己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呢。

接着,涅菲嗫嚅道起:

「请问,可以让我使用这间房间吗?」

这应该是涅菲头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然而萨冈忧心忡忡地环顾房间。

那些吓人的东西虽然早已一扫而空,但就连窗玻璃也跟着牺牲了,实在不像是适合人居的空间。

──可是要是用魔术修复,又会连断头台那些一起还原。

看来关于打扫与补强,非得靠人力不可了。

「你不考虑其他正常点的房……」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这里的房间应该每间都是大同小异,就算没有刑具,也是堆满了阴森的魔术道具。说到底,那一样不是适合女生住的房间。

萨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你真的要住这里?」

「是的。毕竟这是主人您为我准备的房间。」

只是扔了个攻击魔术把一切炸成灰烬,应该算不上是准备吧……

但若要问其他房间是否更好,恐怕也是个大问号,因此萨冈最后还是答应了。

「也好,那么这里就赐给你自由使用吧。」

他不小心把话说得很浮夸,涅菲却欠身回道:

「谢谢您,我的主人。」

这句话不知怎地,带给人某种油然而生的感动。

涅菲纳闷地望着他。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只是觉得好久没有人对我这样说了。」

萨冈偶尔会放走那些误闯城堡的人,但他的长相毕竟也不像是什么善类。大部分的人当下都是拔腿就逃,谁也不曾对他道谢。

但对于他这样的反应,涅菲并不讶异,反倒恍悟似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好久没对人说这样的话了。」

「是喔……」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懂得跟人说『谢谢』的人呢。

两人肯定还称不上是化解了隔阂,可是看到她终于能正常地跟自己对话,萨冈由衷地欣慰。

就这样,两人度过了第一天。

隔天早上。

涅菲虽然得到了顶楼房间,但那里还不是能睡觉的地方,因此当晚两人睡在宝座厅里。

──说是这么说,萨冈根本彻夜未眠。

不只是昨天,他前天也没睡觉,本以为自己一定倒头就睡,可是一想到涅菲就在身旁,却又神智清晰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胆量毛手毛脚,也怕她因此讨厌自己,所以什么也没做成。

相对的,涅菲看来果然是累坏了,一躺上地毯蜷起身子,随即沉沉睡去。

而那也是让萨冈辗转难眠的原因之一。要他面对那毫不设防的睡姿不去胡思乱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夜里,他看涅菲好像很冷,脱下自己的披风充当棉被,可是这么做似乎是错的。一想到娇滴滴的少女盖着自己的披风,让他不知为何心跳跟着加剧。

辗转难眠到最后,天也不知不觉地亮了。

现在,他的肚子发出尴尬的咕噜声。

「……先弄个东西吃吧。」

萨冈下到地下,从仓库里拿出两人份的肉乾跟牛奶。虽然不知道涅菲何时才会起床,但萨冈还是先帮她准备好早餐,这样一醒来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一回到宝座厅,涅菲早已醒来跪坐等待着。昨晚充当棉被的披风已经折得整整齐齐,甚至让人舍不得再披回身上。

「你醒了吗?」

「是。早安,我的主人。」

萨冈差点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她跟我道早安呢。

他也打算跟她问安,却顿时发起愁来,想不起他人跟自己道早安时,到底该如何回应。

应该跟她一样回早安吗?还是应该回午安之类的呢?祝她一天愉快……这应该就有点扯远了。

细想起来,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这样接受他人的问候了。

在萨冈头疼的这段期间,涅菲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

「我带了吃的来,你就吃了吧。」

说完,他不禁讨厌起自己。

──我这人哪里有毛病,连问候都不会……

自己是何时变成这么糟糕的人的。

……仔细一想,也许从一生下来就是了。

涅菲虽好奇地望着萨冈的懊丧样,倒也乖乖如他所言,接下了肉乾和倒了牛奶的杯子。

「谢谢您,我的主人。」

「……嗯。」

正当他因自己的不成材而情绪消沉,涅菲兢兢业业地仰望着萨冈。

「我的主人。」

「什么事?」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好呢?」

「嗯,我想想……」

即使过了一整晚,他还是想不到该让涅菲为自己做些什么。

──该让她负责打扫吗?

但昨天才打开一间房间,就已经那样惨不忍睹,而那样的房间在这城堡里还有将近五十间,而且从来不曾打扫过一次。这差事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应付得来的,可是以这少女唯命是从的个性,搞不好萨冈一下令,她真的会打扫到乾净才肯罢休。

何况不说别的,萨冈从来就不注重什么美观,那么还派她去做那种苦差事,实在是说不太过去。

可是这样一来,又该派什么工作给她呢?

──毕竟要是什么事都没得做,她应该也坐立难安吧……

人们一直灌输少女,说她是个祭品,实验用的动物。

而要是买下她的男人要这样的她乖乖待着,什么也不必做,应该也只是害她浑身不自在。

但喉咙发出低哼的萨冈,最后还是想不出答案,索性把牛奶摆到地上,开始啃起肉乾。

而看他吃起东西,涅菲一脸诧异并说了:

「主人,您也吃一样的东西吗?」

「……?有哪里不对吗?」

「不是的,只是……」

她显得欲言又止,又不敢说出口,视线在半空中打转。

「但说无妨,我不会发脾气的。」

萨冈对她说完的同时也暗骂在心,自己为何不能说得更和蔼些。

涅菲虽然不改其色,接着还是有口难言似地说了:

「我们光是有东西吃,就是相当荣幸的事;但主人您却吃一样的东西,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以自己的方式,竭尽所能地将疑问转为话语。

萨冈双手环胸,陷入思索。

让涅菲感到不可思议的,究竟是哪个部分?

现在放眼望去,就只有倒进脏兮兮的杯子里的牛奶,以及不知何时屯放至今的肉乾。

──嗯?这么一说才想到,昨天街上好像也看到有人吃这些东西。

想起来了。在奇恩诺因德看到的奴隶,吃的也是这些东西。

当时在路上看到时只觉得他们可怜兮兮,但仔细一想,他们吃的东西就跟自己现在吃的差不多。

萨冈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并开口:

「难不成,这样的饮食其实很粗陋吗?」

「这……是的,应该是我们这种奴隶才会吃的东西。」

所以这与其说是正餐,更接近『饲料』啰。

可是她的口气与其说是不满,听起来更接近感慨。不,或者说──

──莫非,她是在担心我吗?

不对,应该也不是这样。没道理才过了一天,她就突然对自己敞开心房。

这跟那种心境无关,而是某种令人无法坐视,心想『要是不好好施予照顾,这人会不会哪天就这么死了?』诸如此类的同情反应。

萨冈垂下头,端详着自己刚啃的那根乾瘪肉乾。

──嗯~好吧,这饮食的确是阳春到没资格称为正餐。

他从打劫时代就只吃这类东西,也不曾抱持疑问。食物对他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剩下的全都无关紧要。

除了肉乾,他也吃过那种乾硬的面包之类,但那种东西往往很快就发霉而无法入口。他想起以前好几次不信邪硬是吃下肚,结果每次都闹肚子痛。

──由于从昨天开始一直原地踏步,害他又想起那个面包的味道。

曾听说初恋的滋味就像柠檬,实际上则像是那令人腹痛的馊酸味。

若要问有什么东西是可口的,他觉得大概就只有酒了。巴尔巴洛士每次上门扯淡时带的酒喝起来总是不错,而那种时候的下酒菜也一样是肉乾。

但他对酒没有研究,不知道该怎么买才好,到头来还是只能继续过啃肉乾的生活。

「不晓得一般人平常都是吃些什么东西……」

无意识地嘀咕完,只见涅菲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那个,主人。」

「什么事?」

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涅菲接着说了:

「这样说可能有点僭越,不然我来做些什么吧?」

哒的一声,萨冈倏地站了起来,牵起吓一跳倒退而去的涅菲的手。

「你会下厨吗?」

「只会有样学样,味道恐怕不能保证……」

怎么会有这么能干的人。

──亲手料理。

而且还是出自心爱的女孩之手。

这样的选项,从来不曾出现在萨冈的念头里。

──这么说来,人类的三大欲望里,有一项就是食欲……

他一直都只顾着埋首于魔术研究,从没想过要填满那些欲望。

眼眶这下热了起来。

涌起的这感觉是泪水吗?他很讶异原来自己体内还留有这些东西。

萨冈举起牛奶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呼。涅菲,看来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

「是。请问是什么事呢?」

「上街采买!」

这城堡里的食材就只有乾瘪的肉乾和久藏的牛奶。萨冈再怎样也晓得,靠这两样东西是生不出像样的料理的。

「…………啊,好的。」

涅菲先是愣望着萨冈,接着恍然回神并开始鼓掌。

那行为大概只是为了想做点什么反应,结果又让萨冈难为情了起来。

这座废城附近最大的都市虽然是奇恩诺因德,但还是有几个邻近的小镇和村落。

萨冈他们接下来准备前往其中一个,但一出了城堡,就面临一项问题。

──仔细一想,我的总财产全都花到涅菲身上了……

现在的他,是不折不扣的身无分文状态。

当时的他一时冲动地照着心声行动,完全没顾虑到后果。

贸易都市奇恩诺因德拥有四通八达的街道,沿途有零星的城镇,马车则是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只要沿着大路走,很快就能等到共乘马车。

而在准备搭马车时,他才想起自己没钱。

「你不搭吗?」

面对纳闷的车夫──猫脸的兽人族少年,萨冈摇摇头。

「呃~我好像忘了东西,你继续驾你的吧。」

「这样啊?」

于是车轮发出喀啦喀啦声,车夫再次驾车驶去。

见萨冈颓然目送渐行渐远的马车,身后的涅菲一脸纳闷地问了:

「要先回城吗?」

「不,没这必要。」

「这样吗……?」

就算折回城堡,也搜不出半枚铜币。也许那些刑具能够卖点钱,但那得找业者来估价收购,到头来还是得花钱。

──再说,涅菲也需要一套衣物。

从昨晚到现在,少女一直都是一袭白裙,而那已经被城堡给弄得脏兮兮的。

看来不管说什么,也得弄到些金钱才行。

为了掩饰这些问题,萨冈装出正经八百的模样低喃:

「好久没在这时间出门了,偶尔散个步也不错。」

「是。」

涅菲掰了个牵强的藉口,沿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踏出步伐,于是也跟了上来。

萨冈转过头一瞥身后,只见涅菲掂起裙摆,踏着急促的小碎步。两人除了步长不同,裙子配上那鞋子走起来恐怕也不太方便。一留意到这点,萨冈放慢了脚步。

萨冈一边走,一边烦恼。

──也许刚刚应该抢抢那马车弄点钱财?

近来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但过去这可是他赖以维生的勾当。

可是昨晚光是攻击魔术就已经把涅菲给吓坏,再说要是自己当着她的面打劫,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总之,萨冈觉得打劫不是个好主意。

但要是不劫财,又该怎么挣钱呢。

既然涅菲说她会下厨,不如把城堡卖一卖,到市区开间小吃店算了。

结果正当萨冈盘算着这些,街道另一头传来哀号,让涅菲倒抽一口气。

「主人。」

「嗯?喔喔,大概是有人打劫之类的吧。这一带偶尔会有盗匪出没。」

放眼望去,拿着柴刀的一群男人正在攻击马车,总数虽然十几名,不过就只是人畜无害的盗贼团。

他们不是魔术师,只是普通人类,既无受过骑士训练,也没有圣骑士那种难缠的武器。简单说,他们只是拿着日常刀具逞凶的一般人。

在萨冈的认知里,他们就只是这样的货色。

只见他们把乘客拖下车,抢走身上财物,年轻女孩则是被带到另个地方,大概是准备卖给人口贩子,或者当作逞欲的工具,总之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觉得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很可怜,但毕竟自己也曾干过类似的事,并不觉得那景象有多凄惨。

正当他隔岸观火,却发现涅菲身子不停地打颤。

「怎么了?」

「没、事……」

当事人虽然装得平静,但脸早已惨白一片,嘴唇也抽动着,昏晦的眼眸凝望着那些被抢的人们。

萨冈这下恍然大悟。

──难不成,涅菲也是像是那样被人掳走的吗?

涅菲应该不是一出生就被奴隶贩子抓走,而是在某处过着平常生活。也许此景害她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萨冈伸手指向那群盗匪。

「涅菲,你看仔细了。那群人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废物。」

「……是。」

那声音听起来,带了点无奈的沮丧。

萨冈不知道令她沮丧的是什么,只在伸出的指头上凝聚魔力。

紧接着,箭矢般的一道雷光射出。

「呀啊!」

涅菲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吓得捂起脸。

枝丫般分岔的雷光电飞了几名盗匪。

涅菲顿时看傻了眼,像金鱼般张口闭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盗匪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没打算打着守护的口号,做些强加于人的事情。

这么施展攻击魔术虽然会吓到涅菲,但要是连区区的盗匪都怕成这样,精神面可是会支撑不住的。他们就像是路旁的石头或杂草,根本没有什么好怕。

所以萨冈想试着让她瞭解,盗匪只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不过即使是这不值一提的盗匪,似乎也晓得自己碰上了敌人。

「别、别慌!就算魔术师来了,也没办法连续施展魔术。在他下一次使用魔术前,我们先将他摆平!」

看似头子的男子一声令下,盗匪们提着武器一拥而上。

「主人。」

「待在我后面。」

萨冈跟语声颤抖的涅菲说完后,挺身到前头。

最近的一名盗匪是个彪形大汉,比萨冈还要高出两个头,肌肉发达的手臂,搞不好比涅菲的腰杆都还要粗。

彪形大汉拿着斧头挥来。那是彷佛连大树都能劈开的凶狠一击,萨冈的脑袋对它来说,大概就像只鸡蛋般不堪一击。

斧头笔直朝萨冈的脑袋劈落。

「怎、怎么可能……?」

但随后发出惊呼的,却是彪形大汉这一头。

原来,萨冈空手接住了彪形大汉的斧头,甚至连彪形大汉继续使力,斧头也文风不动。

「竟然想跟魔术师比腕力,看来你们果然是群蠢才。」

一提到魔术师,大部分人对他们的印象都是成天躲在昏暗的研究所书堆里,行动迟缓的家伙们。

事实上,他们能够以魔术的力量降下落雷,控制火焰,甚至生出看不见的护盾。既然他们也是人类,自然懂得先以这万能的力量护身。

于是,他们的肌肤强韧到能够抵御一般的刀刃,脚速快到能够追过骏马,手臂则是连钢铁都能空手撕开,心脏就算战上一天一夜也不会疲劳。而经过岁月焠炼的魔术师,则是能够进一步发挥那些冒险故事里才有的各种异能。

即使身经百战的骑士也不可能凭肉身打倒的怪物──所谓的魔术师,就是这样的存在。

萨冈的手掌施力,钢斧窜出龟裂,令彪形大汉惊瞪着眼。

「不、不可能……」

斧头啪的一声如玻璃般碎裂,彪形大汉呆然嘀咕、屈膝一跪。

接着,只见萨冈用赶蚊虫的力道,伸指往彪形大汉的额头一弹。

「噗唧?」

带着猪叫般的声音,彪形大汉被一击打飞到马车那儿,一旁的倒楣盗匪就这么被垫在底下。

「咿,头子竟然被……!」

……而那倒楣鬼刚好是盗匪的领导人。看到自己的头子被撞倒,其他盗匪纷纷躲进马车后方或草丛里。

「咳,救、救我……老兄!救我啊!」

那乍听像是在求饶,却不是对萨冈说的。

果不其然,不知潜藏何处的长袍打扮男子,飘然来到萨冈的面前。

魔术师。

看样子,这群盗匪事前雇了魔术师。

「唔嗯……身为魔术师竟然挺身助人?你这人还真是古怪。」

魔术师讶异地托着下颚,另一只手则是遮到前方。

「但我有契约在身。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出现在我面前,你就只好自认倒楣了。」

接着,只见他掌心刚浮现魔法阵,下个瞬间便喷出火焰。

那热量令人窒息,周遭的草原也因此熊熊燃起,把躲在里头的盗匪烧成一颗颗哀号的火球。

萨冈仔细端详着魔术师与火焰的动态,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如此,用火焰当媒介描绘出新的魔法阵吗?」

原来那火焰并不是随机蔓延,而是以魔术师为圆心窜开。这招并不是攻击,而是为了构筑出兼具牵制效果的魔法阵。

这接连吞没了马车与萨冈,魔法阵也愈扩愈大。

看样子,对方估计萨冈是个强敌,才会使出这么大规模的魔术。

──不过嘛,我也没理由等他慢慢出招就是了。

火舌已窜至眼前。

涅菲虽然在身后紧张得倒抽一口气,不过他的前方有萨冈守着。

只见他不耐烦地手臂一挥,火焰于是像融化般消失,甚至连蔓延到草丛与马车的火焰都一起散去,只剩魔法阵光芒还停在脚边。

尽管如此,魔术师依然举起手臂高喊:

「有两下子,可惜太迟了──化尘归土吧!」

魔法阵发出光芒──

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怎、怎么可能……?」

魔法阵直到现在依然发着灿光。

不过看样子,那早已不再是魔术师的魔法阵。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要是不画这么大的魔法阵,你就连个魔术都使不出来了吗?」

挥熄火焰的当下,萨冈就已经从魔术师那里抢走了魔法阵的主导权──就像昨天巴尔巴洛士传送到萨冈的结界内那般。

「化尘归土,应该要像这样。」

萨冈向天高举食指,接着垂直划落。

于是,魔法阵先绽出强光。

「啥?」

接着,笔直的一道光之矛从天而降。

那是雷电凝聚的一击,并不是太高阶的魔术,但由萨冈出手的威力,连城墙都能够粉碎。

魔术师挨了这一击当然被炸得尸骨无存。

而这一击的厉害之处在于虽然威力强大,周遭马车与乘客却毫发未伤。

施展火焰却误伤我方的魔术师,以及精准歼灭对象的萨冈。两着的实力差距,在此表露无遗。

萨冈慢慢来到马车旁。那里还有些剩下的盗匪。

「怎么了?放马过来吧?既然敢出来抢人,你们总有被抢的心理准备吧?」

「咿、咿……你、你倒是说,我们哪里不对了!」

他还真好意思讲啊。

总算从彪形大汉底下挣脱的盗匪头子,磨着屁股向后退去。

「天晓得呢,可能错就错在你光是待着就很碍眼吧。你们也跟他一样,不是吗?」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串尖叫结束,头子白眼一翻就此昏去……紧接着就传来一阵臊味,原来是他不争气地尿了裤子。

见到头子的下场,其他盗匪也纷纷弃械投降。

确定没人再反抗,萨冈回头面向涅菲。

此举本来是要告诉她,前方道路已经安全,涅菲却睁着大眼僵直不动。

──咦?我该不会又搞砸了吧?

虽然冷汗冒个没完,但萨冈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

「涅菲你听着。这下你也看到了,所谓的盗匪只是群人畜无害的废物,并不会危害到你,甚至要是觉得碍眼,只要稍微教训一下就会安分了。」

「可是他们刚刚抢劫马车,这还算是人畜无害吗……?」

「呜咕……」

尽管面无表情,回的话却一针见血。

──想不到她这个人一旦惊呆,回的话都挺不留情的。

不过,虽然她现在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很傻眼,不过能发现她的另一面,倒也是可喜的新发现。

结果面对这样的两人,不知谁传来忍俊不住的喷笑。

接下来,笑声就像溃堤般涌来。

「太厉害了,魔术师先生!」

随着这样的一句,乘客纷纷聚集到萨冈四周。

「你不是刚刚那个没搭车的客人吗?」「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家啊。」「原来魔术师也是有好人的嘛。」

受了众人簇拥,萨冈一时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打跑盗匪,也曾顺手救过路人,但可从来没被大家这样感谢过。

而被大家簇拥其中的,还不只萨冈一人。

「你是这位魔术师先生的跟班吧?」「她好漂亮啊。」「真羡慕你有个好主人。」

「呃……」

涅菲一样被大家夹在其中。

这下子,萨冈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涅菲也在的关系吧?

如果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家应该又会像过去那样吓得落荒而逃。

虽然不晓得他们对涅菲陪伴在侧的事有何看法,不过看来那成为某种要因,带给他们恐惧之外的感受。

结果,直至先前还认真打算要搜刮他们财物的萨冈,陷入了某种别扭的、或者说是某种坐立不安的复杂心境。

接着,只见车夫掏出一只小囊。

「哎,我说要是方便的话,能跟我们一起搭车当我们的保镖吗?我们会给你答谢的……虽然金额不会太大就是了。」

「喔、喔喔。」

小囊塞进手里,让他想不接下都不行。由重量跟手感来看,里头应该有十几枚金币。

这金额对以前的他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此刻却是再珍贵不过的久旱甘霖。这样的金额要买食材以及涅菲的衣服都绰绰有余。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钱就是这样冒出来的吗?

看来只要顺手打倒坏蛋,钱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希望在心中萌芽──但萨冈一细想,明明自己才是最该优先打倒的坏蛋之一,差点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在他天人交战的期间,萨冈跟涅菲已经被众人簇拥到马车上,等到比邻坐下后,两人才面面相觑。

「主人。」

「……干嘛?」

「为什么您会出手救他们呢?」

「咦?喔喔……对喔,这样的确算是救了他们。」

萨冈当初只是想让涅菲明白盗匪不足为惧,并没有打算要拯救马车乘客。

──不过看样子,这是提升好感的大好机会?

他动起了歪脑筋。

现在他需要的,是一句能打开涅菲心房的贴心话。

萨冈边祈祷着巴尔巴洛士能在这时提供点建议,一副天经地义地答道:

「总得让那群废物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为什么每次都只会讲这种没营养的啊啊啊!

是自尊心作祟吗?

这都是为了守护涅菲,总不能对弱者见死不救嘛──他本来想到的,是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

可是不知怎地,话一旦脱口而出,却尽是些不值一提的虚张声势。

亲手糟蹋了难得的机会,让萨冈万分扼腕。

因此,他并没有发现。

涅菲反倒兴味盎然地抬头向上瞥望着他。

「慢走啊,魔术师大哥。有机会的话再搭我的车吧,一样算你免费。」

被大家拥上车的萨冈,就这么来到奇恩诺因德。抵达目的地后,猫脸车夫停了车,留下这么一句,随后便驱车离去。

今天,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

一旁是贵族妇人享受购物之乐,另一旁则看得到脏兮兮的小混混兜售毒品。这都市虽然如此混沌,好处则是里头应有尽有。

──那么,接下来该上哪去呢。

此行虽然主要是为了采买食材,但其实城堡里也欠缺一切涅菲的生活必需品。

──话说回来,女生的生活必需品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关于这方面,萨冈当然一窍不通。

只见他清了清喉咙,目光转向涅菲。

「涅菲,这个都市基本上什么都买得到,你就去挑你需要的吧。」

「我只要有破衣衫就很满足了。」

毫无梦想与希望的回应,让萨冈鼻头一酸。

──也是啦。一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女孩,当然不会有物质需求了。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又该帮她买些什么好呢?

萨冈一边发着愁,一边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那里头的确是不乏穿着华裙,光鲜亮丽的贵族,但大多数人都是行动自如的打扮,脚下也是适合走跑的靴子或凉鞋之类。

涅菲则穿着几乎拖地的长裙以及窄鞋,要应付接下来的采购恐怕是有些吃力。

「……嗯,我看我们先去挑个衣服吧。」

「衣服吗……?」

「是啊,否则以你这身打扮,不是很不好走吗?」

看她昨天爬楼梯摇摇晃晃的,现在也掂起裙摆走路。

涅菲这下一副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不过倒也没有拒绝之色。

早知道刚刚应该先跟车夫打听哪里有卖女用服饰──但萨冈懊悔地走没多久,就找到疑似的店铺。

那店铺应该是专售旅人用的服装,门口摆了尊穿上女性装备的木制人像,似乎也有卖一般服装。

萨冈打开店门,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看来众人一见到那魔术师装扮,全都心生提防。

但很快地,一名看似店员的年轻女孩前来迎接。她是背后长着绿色羽翼的翼人,身上有模有样地穿着店内商品,丰满的胸口处别着『曼妮拉』的姓名牌。

店员──曼妮拉挂着抽动的笑脸上前搭话。

「欢、欢迎光临,魔术师大人。请问您要找什么样的衣服呢?」

很显然那并不是欢迎的气氛,不过见到前来的是女性店员,还真是让萨冈由衷庆幸。

接着,他指了指身后的涅菲。

「帮她随便弄套像样的衣服吧。」

曼妮拉看着涅菲,惊讶地张口结舌。

「哇啊,好漂亮的女孩……」

看来即使在同性眼里,她一样是个美人。赞美的对象明明不是自己,还是让萨冈与有荣焉。

不过曼妮拉的神色随后黯淡下来,目光则对着脖子上的项圈。

──看样子,还是该帮她解开比较好。

要是每次进店铺就得承受这样的目光,根本没办法出外见人。虽然当初卖家警告过项圈要是解开她有可能会逃跑,不过萨冈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是真心想要挽救涅菲。

这么做有一部分当然是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但要是让她继续戴着项圈,也只不过是拥有她的人。这样的她,就跟以前那些畏惧自己的人没有两样。

在店员带领下,涅菲进到店里头。

萨冈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等候,只好避开门口,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待着。

等着等着,曼妮拉随后回到店内。

「这样的搭配您觉得如何?」

「唔嗯……等等,啥?」

一看到从店内走出的涅菲,萨冈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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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菲身上一丝不挂,只缠着一条条皮带,不过倒还是缠出了服装的形状。皮带虽然巧妙遮住了乳头与鼠蹊部,但其他部位全都裸露在外,白玉般的肌肤与硕大得意想不到的双峰,同样是连遮都不遮。

这样的打扮让项圈自然而然融入其中,看起来甚至可说是半件艺术品。但这可不是萨冈要的。要是现在有其他男客或男店员在,萨冈恐怕就不得不挖出他们的眼珠子了。

涅菲如今连白皙的尖耳都羞得通红,忸怩地遮着身子。

这跟昨晚若无其事地掀起裙子的她,可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人若一心求死,连羞耻心都不会有。由这点来看,萨冈心想看来她多少有些求生意志而颇感欣慰,但现在当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白发沙沙地摇曳着,遮住了少女的身体。

「那、那个,请您、不要盯着我瞧……」

萨冈被涅菲游丝般几乎听不见的语声唤醒而回过神,只见曼妮拉正洋洋得意地昂首挺胸。

「您意下如何?连我都觉得,这真是完美的搭配。」

「完美个头!我明明要你随便配套衣服,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样子?」

「咦……?可是我只是照着客人您的喜好……」

真不晓得自己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吧,大概只是牵着可爱女孩上街蹓跶的不要脸魔术师吧……

毕竟魔术师基本上已经是邪恶的代名词,因此仔细一想,店员的反应或许也算是无可厚非。

……不对,就算是这样子,这打扮也未免太过火了。

萨冈头疼地说了。

「给她一套日常的便服就行了。」

「咦…………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店员显然颇有微词,但还是带着涅菲再次进入店内。

「等等,把你手里那些都给我放下。」

曼妮拉似乎还学不乖,怀里揣着跟内衣裤没两样的惹火服装。

一看到那些衣服,这下连涅菲也开始泪汪汪。

而被萨冈这样一瞪,店员也只好举起双手向后退去。

「别、别这么凶嘛。只是开玩笑,开玩笑罢了。」

当然那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只换得萨冈狐疑的目光。店员一扔下服装,涅菲也安心地抚着胸口。

不久之后,涅菲穿着第二套服装回来。

「您瞧瞧这次怎么样。」

「喔喔……」

这一次,萨冈也发出由衷赞叹。

那是纯蓝连身裙配上带有缤纷蕾丝的围裙,脚底也已经换成更好行走的靴子。

那只不过是佣人的装扮,但萨冈真心觉得这样挺可爱的。

接着,曼妮拉不太服气地开始解说:

「这只是传统的女仆装,不过连身裙跟围裙都是绸子制成。有些人家的侍女就是用这套当作制服。另外这双靴子施了治愈魔术,能减轻久站工作时的疲劳。」

而这套服装不只看起来不错,似乎还兼顾了机能性。听她这么一说、仔细一瞧,裙子的质地看起来的确是上等货。

「涅菲,你觉得呢?」

「只要是主人给的,我穿什么都无所谓。」

「……喂,你要是说这种话,又会被她换回刚刚那套衣服喔?」

只见一旁的翼人店员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拿出那套皮带服装。

涅菲赶紧摇摇头。萨冈第一次见到她反应如此迅速。

「我、我还是穿这套好了,主人!」

「嗯,那就拿这套吧。」

一旁曼妮拉咂了一声。哪来这么态度恶劣的店员。

一结帐完,店员凑到涅菲脸旁咬起耳朵。

(恭喜你呀,有个这么珍惜你的好主人。)

萨冈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倒是涅菲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她之后迟疑地点了下头。

「……是。」

而那神色看起来,像是带了点欣喜。

等到两人离开店铺,萨冈才开口问道:

「店员刚跟你说了什么?」

「是。她说您是个好主人。」

「是喔?」

那大概只是客套话,但萨冈不明白特地说这个的用意为何。

萨冈纳闷着,一旁的涅菲心满意足地轻抚一身新衣裳。

(主人很珍惜我……吗?)

像是迷惘着该不该相信的颤声徒然消逝在风中,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里。

──那么,接下来该去哪呢。

换上一身新衣后,涅菲走起路来轻盈许多,看来要上哪都不是问题了。

结果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东西勾着他的衣摆。

回头一瞧,原来是涅菲畏畏缩缩地正揪着她的袍子。

而这样的动作似乎出自无意识,只见她偏着脑袋,愣愣回望着萨冈。

──我懂了。大概是刚刚被店员调戏,害她对周遭提心吊胆的。

相较于昨天那一切任凭宰割的达观姿态,她今天的逗趣模样,让萨冈也不知怎地开心了起来。

萨冈没甩开她的手,也没让涅菲察觉自己的行动,边留意边前进。

而走着走着,这次传来吵杂的金属声。

抬眼一瞧,原来声音来自打铁铺。骑士与佣兵所使用的剑和盔甲,以及各式金属小道具,像座小山一样堆在那儿。

那些道具里,亦不乏奴隶的项圈。

「我们去那间店吧。」

「是。」

萨冈前往打铁铺,涅菲也紧跟在后。

店的里头同时是间工坊,墙上与柜子排列着商品,里头的男人正敲打着烧红的金属。

萨冈对着他们一出声,其中一人大吃一惊似地跳了起来。

好吧,突然被魔术师一叫,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男子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了:

「有、有什么事吗?」

「喂,我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前来的是个矮人男子,但是却没有蓄胡,让萨冈有点分辨不出年纪。他乍看像是个少年,也搞不好是个中年人。

矮人族有对天生的巧手,对于精致的雕饰与机关都很拿手。

萨冈将涅菲推到前方。

「你帮我看看她的项圈……这东西你知道怎么解开吗?」

听到这句话,涅菲身子一颤,接着一副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咦?我是不是还没跟她说过要帮她解开项圈?

好像是没有。

就算短时间内解不开,要是能让她晓得自己有意帮她解开项圈,好歹也能让她心情轻松些。萨冈不禁对自己沟通能力的贫乏再次灰心。

涅菲惶恐地开了口:

「那个,主人……」

「要是戴着这项圈,好像你依然是马加锡亚的东西一样。你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

发现自己又把涅菲说成是样东西,萨冈差点就要伸手捂着脸。

但没想到,涅菲微红着脸颊轻轻点个头。

「……是。」

「……哼嗯。」

他也不懂自己在『哼嗯』些什么,只知道现在就连这样回应都相当吃力。

接着,矮人刀匠发出夹杂难色的嗓音。

「解开?您说这项圈吗?」

「嗯。」

「……请您别逗我了。这不是魔术道具吗?凭我们是处理不来的。」

闻言的涅菲肩膀微微一垂,但这点萨冈早就心里有数。

「我想听听你对这构造的意见。这有办法用破坏的方式解锁吗?」

被他这么一问,刀匠仔细观察起项圈。

不久,他指了指连在项圈上的锁头。带有锁孔的金属块延伸出六根轴,看起来与项圈相连。

「您看看这个锁头。这项圈的构造就是靠它固定住的,只要能够解锁,整件项圈就会拆散开来。一般情况是这样。」

之所以强调是一般情况,是因为一旦施了魔术,就不晓得里头带有什么样的机关。

萨冈先是回了个点头。

「魔术是颠覆自然的力量,因此也依附着原先的概念。既然它采用这种结构,那么锁头应该不会只是摆好看的。」

「然后,有件事可能不太方便说……」

刀匠一副难以启齿,似乎不想让涅菲听见的样子。跟她腾出一段距离后,他才凑到萨冈耳边低声道起。

(我猜,这东西应该设了什么机关。)

(机关?)

(没错,要是不循正当管道就会启动机关……最糟的情况,这位小姐的脖子可能会很凄惨……)

所谓的凄惨指的是什么,他连想都不愿去想,而刀匠大概也顾虑到这点,没把话说得太明。

──看样子,用蛮力破坏是很危险的。

其实若只是要破坏项圈,对萨冈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魔王〉遗留的项圈就是让他感到不太对劲,而看来这样的慎重处理果然是对的。

「最好的方法,还是找到当初的钥匙帮她解开。」

「嗯,我想也是。」

这点他当然晓得,无奈的是那钥匙也不在拍卖会的那些人手上。

──真要说的话,其实他也不是毫无头绪……

但眼前的现况是,他不可能有办法弄得到手。

不管怎样,既然打听到想打听的,萨冈于是从口袋掏出几枚银币。那是刚刚帮涅菲买衣服时找回的零钱。

「感谢你。这你拿去吧。」

「不了,我也没做什么值得收钱的事。再说,我是没办法跟您收钱的。」

「……?什么意思?」

带着苦笑,矮人刀匠说了:

「您以前曾经救过我一命啊。」

但萨冈毫无印象,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说起来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次我们马车被劫,就是您救了我还有我女儿。当时我们虽然吓得逃跑,但您并没生气而放了我们。关于这件事,还请您见谅啊。」

看来自己以前基于看不顺眼的理由而歼灭的那些下三滥里,包括了曾经抢劫他们的魔术师坏蛋。由结果来看,自己间接救了他以及他女儿──原来他已经是有子女的年纪了。

萨冈无意卖人情,但他不打算收钱,对自己的手头不无小补。手上的银币,于是又收回口袋里。

「你不收的话那我就留下了,只不过这种无聊事你还是早点忘了吧。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说完,萨冈觉得自己只是在为省钱找藉口,但刀匠却噱笑了起来。

「我是绝对忘不了的。以后要是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欢迎您随时光临。」

于是,在刀匠的目送下,萨冈跟涅菲离开了打铁铺。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周遭众人全都友善到令人起鸡皮疙瘩。想不到身旁多了个涅菲,竟然带来这么大的落差。

萨冈并没有发现。

那张憎恨世间一切的脸如今呈现的,是多么和煦的表情。

之后,两人采买了一番,等到结束时,太阳也开始西下。

由时间来看,接下来要回城让涅菲在时间前做出晚餐实在是有困难。萨冈两人挑了间小餐馆进入其中。

由于时段不上不下,店内没几个客人,连萨冈在内也才约十人。木地板每当店员行经便轧轧作响,屋内天花板搂空而直通屋顶,挂在横梁上的一盏盏油灯,朦胧胧照着每张桌子。

菜单上的餐点虽然叫人一头雾水──料理名称对萨冈来说是未知的领域──不过他姑且点了道大概是肉类的东西,看似沙拉的东西,以及面包。

其实他平常不怎么吃蔬菜,但也无法想像涅菲只吃肉的模样,为防万一才点了道沙拉。

等待上菜的期间,他发现涅菲凝视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支支吾吾了一番,涅菲最后摸了摸自己的项圈。

「请问,主人您打算帮我解开这只项圈吗?」

「嗯?喔喔,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提过。对,我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先前那模棱两可的说法,让她到现在都还不确定自己想干嘛。

而如今这样当面询问,让萨冈不知怎地害臊了起来,回起话来也显得冷漠,而不是『当然!』之类确切而令人安心的回应。

而涅菲这头也像是有什么挣扎,开口闭口了好几次,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尽管如此,侍女打扮的少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并说了:

「要是没了项圈,我搞不好会逃跑。您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涅菲是个精灵,还是魔力特高的白发个体。要是摆脱项圈束缚,她应该连魔术之类都能够施展。

而这只项圈,也是她归萨冈所有的证明。

但是,萨冈刚才竟然想请铁匠帮她解开这只项圈。

──好吧,这种事她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不只是她,萨冈也评估过这些风险。

要是砸了百万枚金币买下的少女三两下就逃跑,可是蠢到爆的笑话,身为男人的他与身为魔术师的他,都等于颜面扫地。

而且,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发生。毕竟涅菲不同于萨冈,不必为他设想任何事情。

话虽如此,就算她真有可能就此逃跑一去不回──

──就算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他还是想还她自由。

要想以言语解释这份心怀,凭萨冈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因此到头来,脱口而出的依然是以下这些话:

「哼,反正那也不是马上就能解得开。不用抱无谓的期待。」

头又疼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的嘴就是这么别扭,连『但我就是想帮你解开项圈。』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好。

──也许这只是因为,我心底还是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吧。

所以才会说出什么,不必期待之类的话。

但说是这么说,『无谓』两个字显然说得太过分了。

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如何和女孩对话』之类的魔导书。事到如今就算碰上诈骗也无所谓,萨冈一心希望有人能教他这方面的事。

结果,涅菲却心满意足地点了个头。

「是。」

自觉对眼前少女说了过分的话,萨冈又是一阵苦恼。

不过这次苦恼只持续了一会儿,餐点随后便送上桌来。

那菜色虽然前所未见,却也是从前梦想过的。他早忘了最后一次使用刀叉是何时的事情,不过至少还记得如何使用。

而萨冈开始切肉了,涅菲却只是茫茫然地望着料理。

「怎么了?你不会用汤匙跟叉子吗?」

他曾经听说过,远东之国使用某种叫做『箸』的小棒子用餐,那么住在远离人群的北方国度的精灵,可能使用的也不是刀叉。

但萨冈一问之下,涅菲却甩甩脑袋。

「不,倒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快吃啊,你总不可能肚子还不饿吧?」

虽然又把话说得如此冷淡,不过看来涅菲也已经适应了,只奇异地望着他,而少了之前的怯色。

或者说,其实自己应该早点顾虑到她。

身为魔术师,萨冈能用魔术缓和自己的饥饿感,但涅菲可是被项圈封住了魔力,外表也不像是个有体力的人,外加早上到现在只吃了肉乾跟牛奶这根本称不上正餐的东西。

而就像是肯定萨冈的话,涅菲的肚子发出可爱的咕噜声,尖耳随后微微泛红。

「请问,我真的可以一起吃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吗?」

──还是说,该不会这些菜色也一样太粗陋了?

不过她这次的反应,跟早上的不太一样。

接着不经意地,他想起了她的遭遇。

「……还是说,你是第一次像这样用餐?」

涅菲点了个头。

──喔喔,原来如此……涅菲她也是一样的吗……

萨冈这下似乎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才看了她一眼,就对她如此执着。

因为她跟自己是同类。

跟当时没有力量,无处容身,对整个世界绝望的那个自己一样。

因此,萨冈接下来不以为意地回答她:

「那么你不必想太多,因为我也跟你差不多。你就从想吃的东西开始吃吧。现在这个地方,你不需要跟谁客气。」

「可是……」

「总之你就吃吧。这里虽然只是间小店,怎样都比早上的肉乾好多了。」

萨冈说完,把一片肉送入口中,当下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她该不会是为了刚才项圈的事才无精打采吧?还有,邀人一起进餐,一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诸如此类的疑问与不安,让他根本无心品尝。

涅菲握起小手扶到嘴边,眼角好像微微垂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她看起来像是在笑。

接着,只见她合起双手,拿起叉子。

「开动。」

她先从小番茄开始吃起,以叉子试着叉起它,可惜过程并不顺利,番茄也滑到一旁。

涅菲表情虽然文风不动,尖耳的顶端倒是开始泛起红晕。看来那就是她害羞时的表现了。

「……!」

而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萨冈的视线,涅菲的身子一阵哆嗦,这次改拿起汤匙。碗状的凹槽顺利捞起番茄后,才送进桃红色的双唇间。

「……?」

舌尖上打转的番茄,让涅菲一脸不可思议。那大概是因为吃不出任何味道的关系吧。

──用舔的怎么吃得出味道,你要用咬的啊!

他很想提供建议,但也没把握能说出什么体贴的话,何况涅菲被人这样一说,应该也只有难堪的份吧。

正当他在心底默默加油守候,涅菲牙齿终于含上小番茄。

随着像是什么东西扁掉的噗啾一声,涅菲圆睁起双眼。

「怎、怎么样……?」

她一时回答不了,只默默咀嚼并点点头,雪白的头发垂到胸前。

「很好吃……吧,我想。」

但说完她才发现表达得不够清楚,于是又甩甩头。

「因为,我是,第一次吃。」

一回想起来,她说她愿意做亲手料理时,也说过只会『有样学样』,那么她以前待的环境,应该没什么吃正常食物的机会吧。

这样的境遇虽然教人不舍,却又给萨冈带来某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嘴角也不禁扬起。

「还喜欢吗?」

「我,不知道。」

说完,汤匙又舀起一颗番茄。

「我本来以为,味道会比这更甜一些。不过这么多汁的食物……我是第一次吃到。」

──喔~毕竟这小番茄看起来的确像是糖果一样。

萨冈想起以前也误以为那是糖果而偷来吃,却对那酸溜溜的滋味大失所望。之后还被老板逮到并痛打一顿。

──也对,她毕竟是个女生,当然会喜欢甜食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晓得的涅菲的喜好,心想不如等下再点个什么甜点之类的,自己也举叉刺向番茄。

「唔……」

但就跟涅菲一样,他的叉子也打滑了。

接着又试了两次、三次,但就是怎么也叉不起来。萨冈仔细一想,自己平常也没有用叉子的习惯,觉得自己也该死心改用汤匙。

结果,涅菲舀起那颗番茄的汤匙,伸到萨冈的面前。

「……请。」

「什、么……?」

萨冈这下不禁直眉瞪眼。

──这意思是,要喂我吃吗……?

萨冈忘了以前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景象。

亲密的男女就像这样用汤匙喂彼此吃点心──虽然这次是番茄。

当时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莫名的厌恶涌上心头,不过对那行为并不特别在意。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有亲身面对的一天。

而涅菲现在虽然表情平静,耳朵却已经烧红到尖端去了。而就这样端详一阵子,原来她连脸颊也渐渐泛起红潮。

──而且,那是涅菲刚含过的汤匙吧?

她不介意自己含那汤匙吗?

萨冈也紧张地把嘴凑往汤匙那儿,上头的番茄随后滚进舌头上。

一咬下去,带了酸味的果汁于是溢出。

「……味道不错嘛。」

「……是。」

之后,涅菲以细语声说了:

「主人,您到现在都还没命令过我呢。」

「是、是啊。」

毕竟别说是命令,他直到现在都还不太晓得该跟她谈些什么,就算想指派工作,也不清楚该如何下令。

涅菲虽然面不改色,但还是有所理解似地点点头。

「主人,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能请您准许我为您效劳吗?」

这是涅菲头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愿望。

但奇妙的是她虽然如此要求,话里却听不出任何巴结谄媚的成分。

她以前待的,肯定是个连愿望都不得拥有的地方。

──结果她现在竟然为了我的事,特地征求我的同意?

因此萨冈的回答,也比过去都更加清晰。

「可以。涅菲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虽然到头来,脱口而出的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口气。

话虽如此,涅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好的,请让我为您效命。」

回答听起来虽然呆板,但萨冈还是很高兴她能表达主见。

「唔、嗯,交给你了。」

为了掩饰尴尬而举起的叉子,这次顺利叉起一颗番茄。

萨冈才打算将它送入口中,但最后停下动作,改递到涅菲面前。

「……?」

而涅菲不懂此举的用意,好奇地偏着脑袋。

──你刚刚不是才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吗?

莫非刚刚的行为其实是出于下意识?那她刚刚的反应也太害羞了吧?

而要说害羞,萨冈现在也是一样的。要长时间维持这姿势,就算靠魔术的力量也不容易。

「你不是很喜欢吗?那就吃了它吧。」

听他这么一说,涅菲才惊觉原来这是在回敬她先前的行为。

只见她不只耳朵,连双颊都微微染红,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皓齿从桃红色的唇间露出,里头伸出的舌头显得莫名性感。舌尖接触到鲜红的番茄,于是她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慢慢含入嘴里头。

而叉子一拔掉,里头的果汁溢出,从少女的脸颊滴落。

大概是难掩羞耻心,涅菲以手遮着脸。

这看起来好像是自己正在捉弄她,但萨冈不但毫无反省,甚至想多看看她这样的表情。

「如何?」

被他蓄意地一问,涅菲乖乖从指头间露脸并点点头。

「……很好吃。」

「……我想也是。」

干完这一连串好事,连萨冈自己都觉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而两人的一来一往,全都被店内的人当成好戏看在眼里。察觉此事的两人,只好用完餐赶紧离开店铺。

就这样,青涩的两人建立起彼此的主从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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