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当中,车轮摩擦的叽叽声轻轻响起。
那是轮椅。这种装置是借由魔术控制,施术者不需活动半根手指,而是用脑波──也就是光靠思考就能操作。
坐在上头的是名兽人魔术师。
虽然这名魔术师很像狮子,但他没有鬃毛,覆盖住全身的白色体毛刻着犹如闪电般的黑色图纹。
这是被称为虎的幻兽特征。相较于被称作百兽之王的狮子,它们通常被叫作会攻击人的饿鬼或魔兽。它们不存在于自然界,是由魔术师召唤或创造出的一种幻兽,也是能够理解人类语言、以强大魔力自豪的恶兽之王。
老虎的右手显示着〈魔王印记〉。
这名魔术师的称号为粗暴的《虎王》,可他的身体已消瘦到仅剩下皮肤与骨头,手脚也因麻痹无法动弹,若没有仆人的帮助,连用餐及排便都做不到。他不光是身体有问题,连魔力的流动都遭到破坏,无论做为人或魔术师,这具身体都无法再复元了。
这位以〈魔王〉身分远近驰名的魔术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都是因为一个青年。
──可恨的『天使猎人』……
魔术师的实力与累积的知识量成正比。活了数百年的〈魔王〉之力,已可说是人类智慧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在这其中,《虎王》便是位将知识都倾注于武力上的魔术师。他当时的排序是凌驾在安德列亚尔弗斯之上的第二位,在力量方面据说甚至超越了年迈的《至高长老》。
而那名青年仅凭着他自己一个人,正面击败了这样的《虎王》。
──我在恐惧……
那是股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
是不可存在之物。
魔术师浑身颤抖,扬起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
「不、对……我也、同样是、不可、存在的、吧……」
光是魔术师从喉咙挤出的声音,就能感受到他传遍全身的痛楚。
但是,他是做好一切觉悟才变成这样的。
他理解自己最终会成为这副难看又悲惨的模样,却仍是期望这样的结果。
为了实现不被允许的愿望,他早已决定不管要受到任何处罚、受到成千上万的怨恨及诅咒,都要勇往直前。
仅仅是成为无法再复原的身体,这种程度又怎么样。
那名可怕的青年已不存在。似乎是魔术师用这副身躯作为代价、给青年刻下的诅咒,在经过五年的岁月后终于打败了他。
所以魔术师再次展开了行动。
他在准备过程中劳心劳力,且伴随着严重的痛苦。
毕竟他的身体如今别说是行使魔术,就连呼吸都要竭尽全力。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就会立刻被解决掉,因此也无法向外界求援。
即便如此,他还是以难看的姿态苟延残喘,制造出代替自己行动的使魔,培育它学会初阶中的初阶魔术,悄悄地进行准备。
他很清楚──
倘若他要实现这个愿望,就算没有身为『天使猎人』的青年,也会再次有人挡在他面前;假使愿望实现,这副身躯也不会痊愈;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不希望发生这种结果。
「再、一下子……」
再一下下,他就能集齐必要的拼图。
和银眼之王相关的最后一块碎片──还有一个人。
魔术师已经失去视力的双眼前方,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对方身穿夜色礼服,有着一双呈现月色的瞳仁,还抱着不吉利的玩偶,是外貌年幼的古老之王。
身为活死人的起源,夜之圣者艾谢拉──被流卡翁神器所保护、绝不站上表面舞台的那名少女终于现身。
得到那位少女,他的愿望才终能得以实现。
第一次他失败了,但这次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得了她。
魔术师晦暗混浊的双眼已映照不出半点事物。
他明明还活着,表情却像是死者般,已看不见『当下』。
他偏执地执行一切动作。
纵使结果是世界毁灭,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
把时间往前倒带,来到沙克斯在教会的个人房间遭到攻击的时刻。
他跑个不停。
那模样并非人类,而是趴在地面上的野兽之姿。
每当他跨出一步,就会造成狂风呼啸。这些包含魔力的风将碰到的事物像是被卷入齿轮的稻草般,将其碾碎。
等黑色的风平息,四处都开始溅出血花,但将风缠在身上冲过其中的他,却没有沾到回溅的血。
那是一片飓风呼呼作响的血之荒野。
野兽望见自己所创造出的这幅光景,他成为魔术师之前的记忆便开始复苏。
无知且年幼、受到感情驱使的愚蠢怪物,没有理性、吞食尸肉数年,还把盯上的人全部咬死。
后来,有名魔女出现在他这只幼兽面前。
『你竟然任意把我的领地吃得乱七八糟。来,给你奖励,你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之后的事,他记不太清楚。
魔女的确发动了攻击,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趴在地上。而被反溅的血液及自己的血染成鲜红色的魔女,正俯视着自己。
『我改变心意了,愚蠢的怪物。就由我来饲养可怜的你吧。』
就算想要吃掉对方,受到严重打击的身体却无法动弹,他只能呻吟。
『叽嘻嘻,还留有反抗的力气啊,很有管教的价值呢。不过没用的,以往不会符合我预期的对象就只有师父。既然被我盯上,你就逃不了了。』
说完,魔女开始着手管教。
她给这个无名的怪物取名、教他语言、给他吃饭、让他穿衣服、给予他做人的尊严。
魔女名叫《妖妇》戈梅利。
魔女替他取的名字是锡蒙力。
──戈梅利姐会支持萨冈先生,果然是因为她跟自己很像吗?
虽然萨冈应该会尽全力否认,但他认为他们两人在本质上十分相似。
嘴上说是为了自己,却会给予他人恩惠,并将对方喜悦的模样当作自己的奖赏。要说双方不同的地方,就是萨冈会坦率地表现出来,而戈梅利总会掩饰害羞、使事情复杂化。
两人的『气味』闻起来非常舒适。
所以锡蒙力现在正为了拥有跟两人相似『气味』的人而奔走。
那名人物就是──
「艾谢拉小姐,你没事吧!」
正是萨冈厌恶的吸血鬼艾谢拉。
艾谢拉正坐在一具尸体上,是额头镶着深红宝石的宝石种。他似乎已经咽气,脖颈上还有两个牙印。
看来两人曾经交战过,但艾谢拉并未负伤。
拥有少女模样的吸血鬼用纯白的手帕擦拭嘴角,发出叹息。
「本想说好不容易追上了,结果又被逃走了。」
她在追的正是萨冈麾下的魔术师•沙克斯,以及他所捡的黑猫。
然后她宛若悲叹般低头望着自己的姿态。
005
「我并没有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可怕啊。」
……她似乎是对此感到有些受伤。
锡蒙力识趣地没提及这点,而是回复人形跪下。
「很抱歉,要是我能早点赶上就好。」
「哎呀哎呀,真是可怕,竟然觉得在不满一刻的时间内,屠杀数量近百的敌人这种速度太慢。」
她戏谑地笑了笑,可从『气味』就能得知她的焦急。
「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这里明明是萨冈先生的结界当中,显然是个异常。」
──这跟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有关系吗?
这个日子除了是可喜可贺的节庆,同时也是与死亡有着强烈牵扯的一天。有人将魔术编入其中的可能性不低。
「算啦,这也没办法。这些东西换句话说,就像是蚯蚓或蜥蜴一样,不管撕碎还是打破,又会立刻从碎片涌出的。」
才刚说完,又有新的黑影自艾谢拉下的尸体爬出。
少女仿佛没有注意到,悠哉地继续说:
「所以老实说,你帮了我大忙唷。现在的我顶多只能改变外貌,以及像这样挥舞玩偶,是个柔弱的少女呢。」
语毕,她以左手抱着的不祥玩偶捶向正后方。
现场响起沉沉的碰撞声。在锡蒙力确认黑影长什么模样之前,它就遭到玩偶直击,撞上教会的墙壁,再也不动了。
──只要这个人出手,就连戈梅利姐之流都算是『柔弱少女』吧。
本人表示别看她这样,其实她失去了大半的力量,实际上却还是比一般随处可见的魔术师还强上许多。
紧接着,艾谢拉轻声地笑了。
「不过你也实在是个好事之徒。你应该知道你的主人待我很冷淡吧?结果却来帮我。」
「我应该也说过,那件事跟我想帮助你是两回事。」
跟萨冈分开后没过多久,锡蒙力便在那个小巷中遇见这位少女。
他有听过萨冈提及艾谢拉,甚至想过倘若她是个危险对象,就除掉她。
可是他实际看到的艾谢拉,却受了得向萨冈请求帮助的重伤,走投无路、筋疲力尽。
尽管少女凭借抱着玩偶,或是动作及手部来掩饰,侧腹却疑似出血湿了一片。那是严重到即使是夜之一族,也无法治愈的伤。
她的伤口看起来并不是多早以前的旧伤,但应当也并非最近受的伤。在两人像这样谈话的期间,艾谢拉本身的存在也不停地遭到削弱。
──这个人一定活不久了。
即便如此,她仍为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来到了这里。这个理由已足够打动锡蒙力的心。
锡蒙力看向宝石种的尸体。
「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看起来像是活死人,却明显和夜之一族不同。感觉就如同没有自我的亡者。」
虽说并非不可能,但这种东西就是个不管有几只、都无法令艾谢拉受到重伤的存在。也没有足以追踪──可以跟黑暗同化、令身体化为雾气或蝙蝠的──她的智能。
──这么一来,让艾谢拉小姐受伤的,就是其他的『某种事物』了。
艾谢拉无精打采地垂下目光。
「是、呢。他们差不多算是活死人,却是连吸血鬼、僵尸或骷髅都不是的废物。」
「意思是、他们是没能成为活死人的生物?」
「有一点不同。他们是在制作真正活死人时失败的傀儡们、模仿生前之姿被做出的空洞容器。另外还存在着制造并控制它们的人。」
锡蒙力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施术者是为了弥补那个缺陷,才把你及黑花小姐视为目标的吗?」
锡蒙力并不认识黑花,却有听说现在的她化为黑猫的姿态,以及被人盯上的事情。
目前有这个认知的,恐怕只有锡蒙力与艾谢拉两人。
艾谢拉好像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率地点头。
「施术者应该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悔恨地抱紧不祥的玩偶。
「如今被视为稀有种的大部分人,都继承了『某人』的血统。他觉得收集这些因子,就能使真正的活死人复苏。」
「复苏?是过去存在过的人吗?」
然而,少女再次摇头。
「那种事物是不存在的。只是,人的感情有时候足以推翻世界的法则。」
「的确,人有时候能完成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锡蒙力像是要确认般问道,但艾谢拉仍摇摇头。
「那是属于世界法则范畴的事情。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在说世上有足以改变世界状态的事。魔术师称那种力量为魔术,贵精灵称它为魔法,而教会称其为奇迹。」
听到这句话,锡蒙力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三种力量是同样的东西?」
魔术、魔法及教会的奇迹──这种时候指的就是圣剑吧──的构造及原动力都不同,是系统完全相异的力量。
事实本该如此,而艾谢拉摇摇头。
「力量本身是不同的事物。可是,产生出它们的根本都是相同的。」
「那就是人的感情?」
「嗯。它或许会是怒气,或许是祈愿,也说不定是绝望。共通点在于,它们都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强烈意志。」
这番话已属于锡蒙力无法理解的领域,但艾谢拉身上并未散发出说谎的『气味』。
──但是,教会传说中的圣者应该是引发奇迹的人啊。
里头搞不好混有魔术师,也可能被改变了形式,存在于民间故事及传承中的轶事流传下来罢了。真正能引发奇迹的人少之又少,也许还不满一成。
即便如此,几十名名列其中的圣者里若有一成是实际存在,就等于在历史当中,奇迹是很轻易就能引发的。
可是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呢?
在锡蒙力面露诧异表情时,少女像是感到有趣般笑了起来。
「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并没有说谎喔。毕竟你可以透过『气味』看透任何事情呀。」
锡蒙力也曾向萨冈坦白这点,自己能透过『气味』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对方所想的事。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得知,但在分辨肯定或否定、谎言与真实和好感或厌恶这些方面,他从未闻错过。
这不是魔术,而是狮子兽人具有的能力,萨冈也无法提防这个能力。
而因为这份力量,锡蒙力强烈地认为自己必须保护这位少女。
艾谢拉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话说回来,还真是因果循环啊。他明明不知道怀中抱着的小猫是自己所救的少女,还是拼命地想保护她。那孩子也是,没想到她偏偏投身于〈阿撒兹勒〉这个组织……」
锡蒙力也有听闻黑花原本是〈阿撒兹勒〉,但艾谢拉的独白听起来就像是这部分也有着某些因果关系。
──或许还是问问会比较好……
可是由自己来问,就跟强逼是同样的意思。因此锡蒙力只问了跟这个现场有关的事情。
「『他』指的是沙克斯先生吗?那两人之前也见过面?」
艾谢拉没有马上回答,最终却如同谈起往事般开口道:
「五年前,某个村落遭到〈魔王〉谢利康毁灭。」
听到这个名称,锡蒙力感觉浑身体毛全都倒竖了起来。
艾谢拉捂住嘴,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这么说来,你也是吧。」
「……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
「嗯。但我是只有心里清楚、却不会有所动作的坏孩子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犹如在祈愿自己受到惩罚般,少女诉说道: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选择彻底旁观?有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大部分的事情肯定都能照你的想法改变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艾谢拉露出苦笑,宛如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区区一个被死亡放弃的亡者去置喙生者的命运,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
锡蒙力眯起双眼。
这位吸血鬼少女说的不是「克服」或「舍弃」死亡,而是使用「被放弃」这个字眼。
──意思是,变成这样并非她自己希望的?
如果是这样,那不就太残酷了吗?
这名少女在非自愿的状况下,就被逼着活了恐怕几百年、说不定甚至超过千年的时间。
也不知艾谢拉是如何看待锡蒙力的视线,她继续用忏悔的语气说:
「如今想来,当时的事件也是因为我的关系吧……庇护那个村落的是〈魔王〉马加锡亚,可是那个时候,马加锡亚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村子,而是在我身上。」
「你在那时候也被盯上了吗?」
「薄命的美少女跟悲剧都是一体的。」
她戏谑地笑了笑后,又突然露出阴郁的神情。
「……马加锡亚说过,他无法彻底地护住我,所以送了『某种东西』过来,但我却没有收下。如果我没有抱怨、直接收下,应该就能保护那些孩子们了。」
也就是说,沙克斯与黑花就是在那座没得到保护的村落内相遇的。
锡蒙力慎重地问道:
「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某种东西』是什么?」
当然,她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要回答。只要锡蒙力别说破她有所隐瞒的事情就好。
面对带有这种意味的问题,艾谢拉刚强地说出了那个名称。
「──『天使猎人』──」
锡蒙力成为魔术师的时间已有六十年,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从名字来看,应该是狩猎天使这种生物的道具吧。
可是那个『天使』究竟是什么?他未曾听过异种族及魔物当中有冠上这个名称的生物。
艾谢拉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我、所罗门和马加锡亚三人所创造出的『杀死神明之力』,如今应该也是不再需要的力量了。」
〈魔王〉、夜之一族的始祖,然后还有一人……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人。这三人到底创造出了什么样的力量?
锡蒙力按着额头,打算把这当作重要的情报记下来。
──艾谢拉小姐、马加锡亚和……还有一个是叫谁啊?
不是他没有听见,艾谢拉也没有掩饰。锡蒙力明明清楚听到了,但应当记得的名字却不知为何逐渐于记忆中消失。
不对,说不定「听起来还有一个人在」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觉。
艾谢拉用寂寥的目光看着锡蒙力,像是要转移话题般自嘲道:
「很肤浅吧?居然还抓着曾经舍弃过的力量不放。」
锡蒙力摇头。
「我并不这么认为。若是对未来有所必要,不管是曾经舍弃还是否定的事物,该用的力量就得用。起码魔术师就是这样的生物。」
艾谢拉没有回应这番话,只是平静地回以微笑。
相对地,她出声呢喃:
「希望总有一天,也能听到你的故事。」
「我也对你的故事很有兴趣。」
这名少女浑身都是秘密。她究竟走过什么样的人生,又是怎么度过人生尽头之后的岁月,实在很难令人不产生兴趣。
──话虽如此,她也不会回答我吧。
锡蒙力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艾谢拉却用真挚的表情摇摇头。
「我是叙述者,叙述者是不会站上舞台的。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故事。」
她如此诉说的声音痛苦到像是在赔罪。
锡蒙力宛如在安慰她,眯起眼反问道:
「是吗。你现在正凭着自己的意志,为了帮助黑花小姐而四处奔走。那不就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了吗?」
但面对锡蒙力这番指谪,艾谢拉却如同洞悉一切般轻声笑了。
「叙述者的话,早在不久前就死了,却有不许我退场、令人困扰的孩子在。原来如此,无法在该离去之时退场的叙述者,或许的确站上舞台了。」
这也许就是艾谢拉自己展开行动的理由。
遭到死亡放弃的少女被死推了一把,终于被允许触碰生者。
然后,吸血鬼少女终于站起身。
「好了,已经休息够了,我们去追那些孩子吧。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把对方从五年前的后悔中拯救出来。」
「你是指黑花小姐,还是沙克斯先生?抑或是……」
「双方都是。能够真正拯救那两个孩子的,一定就只有他们彼此……陷在后悔当中活着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说完,艾谢拉又像是感到可笑般地笑出来。
「身为活死人的我居然说什么活着,真是滑稽啊。」
在少女面前,锡蒙力再次变成野兽的姿态。
「但我并不这么想,虽然这句话我应该说过了,你可能不算是活着,但并没有放弃当个人吧?」
她的『气味』是这么说的。
──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你也应该得救。
因为她肯定不会接受这句话,于是锡蒙力只把它放在心底。
艾谢拉少见地维持不住表情,愁眉苦脸。
「……我果然不擅长应付你。」
「那还真是遗憾。」
苦笑的锡蒙力以野兽的模样坐到少女前方。
「请坐上来。我们必须尽快吧?」
虽然艾谢拉满脸复杂,却还是坐到锡蒙力的背上。确定少女的双手已紧紧揽住自己的脖子后,黑狮子再次开始奔跑。
「这个方向……沙克斯先生大概正往魔王殿前进。那边也有他的研究室,还能请其他魔术师帮忙。」
「哎呀,但那边现在不是没有人吗?」
为了准备法儿计划的〈亚榭尔•伊梅拉〉,魔王殿的魔术师也收到了召集。再加上那个场所位于地下,所以没有退路。
也就是说,他们会被逼进死路当中。
──没想到法儿大小姐的计划会在这种地方造成反效果!
法儿没有错,谁能料想到敌人会在这种时候现身呢。
不过,艾谢拉却佩服地点点头。
「这或许算是幸运。可以不用在意周遭,直接使用『那个』。」
「你说『那个』……难道是在魔王殿?」
「马加锡亚若是要留下『那个』,就只会留在那里。」
这时,如同黑影的活死人再次出现在两人的行进方向上。
「──〈黑爪〉──」
锡蒙力用仿佛嗫嚅的语气一发动咏唱,身体便再次遭到魔术之光和狂风的围绕。
挡在前方的活死人,就像是被挑衅的小孩揉成一团的折纸,被揉烂消灭了。
艾谢拉不禁笑了出来。
「哎呀哎呀,好可怕的力量。而且你还握着很可怕的手牌吧?却在这个地方让我坐上你的背,这样好吗?」
这个魔术虽不像萨冈的〈天磷〉般是燃烧魔力本身,却会掀起光是碰触就会被压死的暴风漩涡。
这是受过戈梅利管教、却仍不忘要报仇的锡蒙力,花了十年所创造的魔术。而且因为萨冈给予的力量,又更进一步地展现出不同次元舞台的完成度。对现在的他而言,连摘下〈魔王〉首级都非难事。当然,仇人的首级也是。
可是,锡蒙力没有这么做。
──毕竟萨冈先生不到半年就超越我了。
〈魔王〉所使用的禁咒〈天磷〉──那股力量,连锡蒙力的〈黑爪〉都望尘莫及。他对此多少抱有类似失败感的情绪。
纵然如此,锡蒙力也能理解萨冈的力量为何突然暴增。
──比起为了自己,人为了他人会变得更强。
所以就连同为〈魔王〉之人也无法打倒萨冈,锡蒙力也想成为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萨冈不会吝惜赏赐像这样为自己尽忠的忠臣。
仿佛在确认自己战斗的理由般,锡蒙力开口说:
「狮子的牙并非夸示自己的力量而存在。」
因为狮子已是种光是站在那里,就能使万物畏惧的存在。倘若强者只为自己发挥力量,那就只是个怪物。
但狮子并不是怪物。
「为了朋友、弱者或是自己认定为王的强者,狮子会为了他们而使用尖牙。」
所以锡蒙力不会为了复仇而使用力量。
──虽说这只是从戈梅利姐那边现学现卖的啦。
即便如此,这也是成为锡蒙力一切基准的信念。
面对毅然的锡蒙力,艾谢拉用羡慕的语气低语:
「──人类这个存在,或许比我所想的还要强──」
「咦……?」
口气自是不必说,她说出这句话时,气氛明显跟刚才完全不同。
可是,锡蒙力没有询问这一点的余裕了。
「艾谢拉小姐,活死人的『气味』似乎又增加了。」
本想说自己刚刚在街上奔驰已将其狩猎殆尽,可既然它们就如艾谢拉所说的能够无限增殖,锡蒙力就应付不过来了。若不靠萨冈的力量,是毁灭不了它们的吧。
虽然锡蒙力等人无从得知,拉菲尔一看见它就将其烧到连灰都不剩,这实是明智之举。
艾谢拉则像是明了一切般笑着。
「那么,只要把它们聚集到一处就能解决了吧?」
「你的意思是……?」
「现在这个城市里被盯上的只有我和黑花两人。既然如此,只要我们两个待在一起,废物们就会追着我们聚集起来。」
「你想趁那机会?」
「嗯,现在的话,银眼之王和巴罗尔的女孩都在吧?」
〈天磷〉没有萨冈的允许的话就不能使用,因此在这街上能消灭活死人的就只有萨冈本身,或是戈梅利的〈巴罗尔魔眼〉这两者。
「但活死人的『气味』数量已破百。就算向萨冈先生求助,要一边保护黑花小姐他们,一边逃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太难了?更重要的是,没有能够说服萨冈先生的保证。」
即便目前状态欠佳,艾谢拉也不会输给无能的对手。可若是要说她能否一面保护沙克斯及变成猫的黑花这两个累赘,一面撑过困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出黑花的名字,萨冈或许会行动,为此就得说明她出了什么事。这需要多少时间?而艾谢拉他们究竟又能坚持多久呢?
就算萨冈赶上了,只要施术者还活着,活死人就还会无穷无尽地涌出。
艾谢拉他们将会陷入绝境。
但该说艾谢拉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吗,她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颔首。
「也对,那就把胜利条件定明确点吧。」
锡蒙力边跑边点头后,艾谢拉便立起食指说:
「一,我跟黑花──顺便包含那个叫沙克斯的人在内吧──就是那些孩子要平安无事。」
不提「生存」,是因为艾谢拉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吧。
「二,排除废物们。能把它们消灭到片甲不留的,大概只有银眼之王、巴罗尔的女孩,再不然就是龙之吐息了吧。」
没有能够使用〈天磷•飓风〉的许可,仅凭锡蒙力的〈黑爪〉是无法消灭它们的,再加上又没办法仰仗留在城堡里的法儿的吐息,果然还是需要萨冈或戈梅利的帮助。
艾谢拉竖起第三根手指。
「三,排除施术者。这恐怕是最困难的难题,毕竟我们连谁是敌人都搞不清楚。」
他们并非没有头绪。
〈魔王〉谢利康──以前曾犯下猎杀稀有种的恶行、遭到马加锡亚肃清的亡灵。
可这位魔术师真的还活着吗?他很有可能已像欧利昂这样冒充了他人。连长相和所在地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出这样的对手?然后又该如何解决他呢?
这明明就是个不利的赌注,艾谢拉却感到很可笑地笑了。
「若是没发生奇迹,我不认为能赶得上。」
「那──」
「今天不是〈亚榭尔•伊梅拉〉──会发生奇迹的圣夜吗?那么,试着祈求奇迹也不坏。」
吸血鬼与魔术师的祈祷,究竟有哪位神明会回应呢?
这番话实在太过滑稽,感觉只像是玩笑,艾谢拉的声音听起来却出乎意料地有着令人想相信的魔力。
「你好像很确信呢。」
「不是确信,是希望。黑猫是会唤来幸运的喔?」
这回答让锡蒙力露出苦笑。
──但我听说黑花小姐是倒楣体质。
萨冈甚至一脸认真地提及此事,看来情况相当严重。
艾谢拉拍了下锡蒙力的头。
「好了,聊天就到此为止。我已下好赌注,你是要跟?还是不跟呢?」
仔细一瞧,远处隐约能够看到像是沙克斯的魔术师背影。
锡蒙力叹了口气。
「失败时,如果没有能陪我一起被骂的人,那我会很困扰的。请你务必要平安归来。」
从帮助这个少女的时间点起,锡蒙力就已经下了赌注。
然后,少女与狮子告别。
◇
「──所以,这是什么状况?」
萨冈潜入巴尔巴洛士的影子、追着很有可能知晓黑花行踪的部下──沙克斯后,诧异地问道。
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突然遭到锡蒙力的爪子攻击,不过爪子在咫尺之前停止了。
「这是……那个、情况变得有些难以说明。」
「那就用是Yes或不是No回答我。你知道沙克斯去哪了吗?」
萨冈已经确信,今天的锡蒙力瞒着某些事情。
──可是,我后来已和他约好不会打探的。
所以萨冈简明扼要地问。
锡蒙力则惊讶地瞪大金色双眼,然后恭敬地低头行礼。
「是,沙克斯先生他们应该正前往魔王殿。」
「原来如此。虽说不晓得他正被什么东西追赶,要逃的话,魔王殿的确是比城堡还近。」
真不愧是被萨冈选为教会部下领导的人物,能针对状况做出合适的判断。在这时失去这个人太过可惜,必须帮助他。
萨冈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你说他们,意思是黑花也跟那家伙在一起吗?」
「是的。只是,黑花小姐目前似乎并非人类的姿态,而是猫的外形。原因并不清楚。」
「猫……?这么说来,她是猫妖精吧。」
猫妖精是以前被称作猫之妖精的种族,比起猫兽人,本质原更偏向猫。
「……说不定,这原本就是猫妖精所具备的能力。」
结果却在漫长的岁月间失去了。
但黑花是『四耳』的稀有存在。如果这也是一种像涅菲的返祖现象,那也不是无法理解。打从一开始,关于猫妖精的古文献记载就模糊不清,几乎没有半点文献有正确记录他们与猫兽人间的正确差异。
──根据在流卡翁得到的情报,一千年前好像曾发生多起种族灭亡的事件。
若那些少数的幸存者就藏身于流卡翁,那就能理解为何大陆会没留下情报。
接着,萨冈说出最后的问题。
「那么,这些家伙又是什么?」
周遭倒着无数貌似曾和锡蒙力交战过的生物残骸,大部分都已咽气,也有些挣扎着想再次起身。
萨冈在这座城市架设了结界,倘若有外来魔术师踏足,便会有所感应。当然,一天会出现几百、几千个外来者,如果一次就来了复数人马,这些外来者就很有可能是组织了集团。
结界就是为了提防这种人而设,却没有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不会被结界捕捉到的,只有像巴尔巴洛士那样会使用「空间跳跃」的人。
空间跳跃是极为困难的魔术,会使用这一招的人很少。由于这能够反过来成为明显的线索,萨冈才会如此设计。
但是,躺在这里的生物残骸看起来不三不四,实在不像是优秀的魔术师。
「这些残骸看起来像是人造人,它们到底是怎么入侵城里的?」
听到萨冈指出的问题,锡蒙力不知为何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人造人……?您是说、它们吗?」
「我觉得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啊。」
尽管在人造人研究这方面是外行人,萨冈却在涅芙特洛丝及比夫龙的事情中看到了许多没有自我意志的人造人。而在此被打倒、看起来不像样的生物残骸,跟那些被制造出来的悲哀生物非常相似。
锡蒙力摇摇头,仿佛对自己感到傻眼。
「先入为主的观念真可怕,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活死人。」
锡蒙力少见地深受动摇,这不像是他会有的失言,萨冈眯起双眼。
「……原来如此,是艾谢拉那家伙啊。」
「──!」
锡蒙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萨冈先生,这是误会!她是被人盯上的那一方,绝对不是教唆这些人的犯人。」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确实是那家伙带来麻烦的。」
「那是……!」
面对无言以对的锡蒙力,萨冈无奈地叹了口气。
「蠢蛋。我已经说了不会深究,你只要回答Yes或No就好。」
「咦……」
没等锡蒙力理解话中的意思,萨冈又抛出了相同的问题。
「这些家伙是敌人,艾谢拉并非敌人。我这么理解没错吗?」
「……是、是的!虽然来路不明,但他们是敌人没错。还有,他们拥有尸体会产生下个个体的性质。」
「也就是说,没有将他们消灭干净的话,就会无止境地涌出来吗?」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有几道黑影从尸骸爬出。
不过,萨冈也不是光站在那边愉快谈天而已。黑影周遭围绕着粉雪般的光。
看到此景,锡蒙力瞠目结舌。
「这是〈天鳞•雪月花〉?」
这是萨冈为了给予女儿而创造出的力量。
可是,这个魔术并不只是这样而已。
「嗯。但它接下来会成为其他招式──〈天磷•鬼火〉──」
萨冈啪一声弹了个响指,缠绕着黑影们的粉雪便转成黑色。
接着,光是如此,就结束了一切。
倒在地上的尸骸、站起身的黑影以及想从尸体爬出的某种物体全都染成黑色,最后化为粉尘消失了。
萨冈看到这个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嗯。以精密操作来说,成果无可挑剔。」
他跟法儿约定好,等她长大以后就要教她〈天磷〉。这应当是很适合女儿操控的力量。
锡蒙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您连这种力量都创造出来了。」
「嗯。不过能按照预期打中是很好,但是要让一个人化成灰,就必须打中好几次。当作〈雪月花〉的变形来使用是很有意义,以单一个体来说,却算不上优秀的招式。」
即便同是〈天磷〉,却没有〈五连大华〉那样的贯穿力,效果范围也不像〈御雷〉那么广。这个〈鬼火〉乍看之下像个瑕疵品,真正价值却在于能在集团中选择对象发动。
反正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将这一招交给法儿,还有改良的余地。
──但〈天磷〉的性能测试应该可以看作是结束了吧。
〈天磷〉是招以攻击力为傲的禁咒,有着无与伦比的攻击力,能直接燃烧所触碰的对手的生命力。
纵使如此,萨冈仍不认为这一招已经完成。
面对诸如『泥状魔神』般拥有强大回复力的对手,这一招不仅无法将其烧尽,遇上复数敌人时威力更是明显不足。更重要的是,因为它会将碰到的所有人全都烧光,假使敌人抓了人质,便会轻易被封住动作。
所以为了弥补那些缺陷,萨冈才会创造出复数的变体。
既然最后的性能测试成功,这个魔术也终于接近完成了。
〈魔王〉、魔神、魔族和教会──一切都是为了屠杀这些可怕的敌人所准备的。
为了能除去敌人,好跟涅菲及法儿她们平稳地活在有太阳照耀的场所。
──不过我最近开始觉得不需要杀光敌人也无妨。
即使这样,力量还是必要的。
所谓的和平,并不是不跟其他人相争就会得到的简单事物。那种和平是树上的摇篮,被风一吹就会轻易掉落。
所谓的和平,是要以无可比拟的力量及权力作为依据来治国,毁灭即便如此仍无法相容的敌对者,建立在满是鲜血的斗争与牺牲上才终于能到手的至高财产。
因此萨冈必须变得比任何人更强大。
像是在欣赏自己的野心般确认过〈鬼火〉的成果后,萨冈重新面对目瞪口呆的锡蒙力。
「好了,我得去救黑花和沙克斯。既然艾谢拉那家伙在,这些小卒们就会因此聚集到那里去。正好可以一举解决他们。」
尽管萨冈不想跟艾谢拉扯上关系,可既然之前曾因涅菲的请求而救过她,那顺便帮助她也无所谓。况且锡蒙力好像也想保护那个吸血鬼。
那么──萨冈问:
「你想怎么办?要跟我来吗?」
锡蒙力恭敬地垂下头。
「请让我陪同您前往,吾王。」
然后──锡蒙力抬起脸说: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应当还存在着控制他们的施术者,只要施术者还在,就算打倒那些小卒们,也只会重复相同的过程。」
既然有人造人,那当然也会有创造出他们的人。而且以这些特征来看,他们或许会无穷无尽地涌现。
但萨冈却耸耸肩,像是感到无所谓。
「嗯,那方面应该不要紧吧。」
「您的意思是……?」
「戈梅利那家伙总是干劲十足。她啊,只要提及什么爱之力,就会若无其事地将周遭的人都卷进去,以求达到目的。这份活力值得敬佩。就算不去管她,她也会去痛打那些会搞砸祭典的蠢货的。」
虽然萨冈不太想相信这番话,但他不得不认同这个事实。况且,不知为何巴尔巴洛士也在。无论施术者在哪,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见萨冈用有点疲累的声音这么说,锡蒙力满脸的歉疚。
「……该怎么说呢,很抱歉戈梅利姐总是给您添麻烦。」
看来一旦事情与戈梅利有关,纵使不是自己的错,大家都会忍不住道歉。
◇
被浑身酒气的魔术师抱在怀里,黑花感到很困惑。
猫的身体无法握剑,爱剑〈天无月〉也不知掉在哪里了。虽说她总算对自己的手脚长度变化有所认知,但由于被人像这样带着跑,因此她没有用自己双腿站立的机会。她现在连独自行走都做不到。
归根究柢,她完全就是个累赘。
──为什么这个人不放下我逃走呢……?
黑花和他正遭到他人追赶。不对,被追赶的其实是黑花,偏偏……
「啧,那些家伙有几只啊?不过别担心,小黑。我对逃跑可是很有自信的。」
魔术师边说边投掷出某种物品。
听那东西划破风的声音,大概是施加了魔术的匕首或什么的吧。如果是平常的黑花,这种速度能毫不费力地躲开这番攻势,但那些匕首却精准地命中了敌人。
从声音来推测,那些匕首与其说是贯穿至骨头,不如说是刺中了膝盖的缝隙间或脚踝。那些伤不足以致命,但即便是魔术师,也不可能在身上刺着匕首的状态下到处跑。
挡在前方的敌人承受不住、直接摔倒,魔术师则趁隙奔跑。
这个魔术师老说自己很弱,黑花却不这么想。
──这个人很强,只是他的魔术不适合攻击罢了。
而且他的头脑转得很快。纵然被逼到绝境,也会沉着地找出对手的弱点,机灵地逃跑。到目前为止,两人遇到了好几次艰危的场面,每回他都装出狼狈的模样,却能冷静地脱逃。
正因如此,他应该早就理解了──
只要他放下黑花,自己就能平安逃走。
──明明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他就不会想要帮助我了……
她曾闻过这股气味。
这个人恐怕是萨冈在教会的部下之一。黑花不晓得他的名字,也不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长相。
即使在同一间教会生活,黑花也没有积极与魔术师交流。毕竟黑花曾隶属于〈阿撒兹勒〉──魔术师专门的黑机关,她觉得对方跟自己这样的人有密切来往,只会让对方感到困扰。
再重提一次,这个男人是跟自我评价完全相反的能人。
有这样的危险人物跟自己在同一间教会生活,黑花不认为这个人会糊涂到没去调查她的情报。只要知道了黑花的真实身分,他应当就会使尽全力跟她拉开距离。
──可是,我像这样受到保护,会不会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呢……
在自己所杀的魔术师当中,说不定也有像萨冈及这个男人一般,会对弱者伸出援手的人。
黑花对此感到悔恨,萨冈却要她活下去,说这是活下去所需要背负的罪行。黑花想接受这番建议。她决定改变,即使要背负罪行,她也想展望未来活下去。
然而,这只是黑花本身的决意。站在魔术师的立场,即使她已退出〈阿撒兹勒〉,按情理来说,他们也没有必要救她。
自己是不是骗了这个男人──这令黑花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差劲感受。
她甚至想着,干脆就由自己主动逃开好了。
但要是黑花这么做,这位魔术师又会想要拯救她。黑花怕这么做,可能反过来导致两人陷入绝境当中,因此她只能老实地待着。
另外,她还有一个困惑的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怀念。
明明不记得气味,她却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像这样被谁抱在臂弯当中。
当黑花在记忆中寻找怀念的缘由时,魔术师倏然停住脚步。
「小黑,稍等一下啊。」
说完,他把黑花放到地面上。
冰冷的石板触感从四只脚的肉球传了上来,不是被切平整齐的那种,而是河滩会有的圆石的类型。不适合马车通行,是属于补强小巷跟坡道的那类石头,这里应该是通往教会所在之丘陵的坡道……或者应说是阶梯吧。
魔术师似乎正在打开门还是什么的。他好像是面对着墙壁,是有密道吗?考虑到需要双手这一点,他不是在推很重的东西,就是在操作魔术装置吧。
感觉到他在意自己的视线,黑花喵了一声当作回应。
那东西好似无法马上打开,黑花便趁着男子费力处理时,查探周遭的气息。
尽管对自己猫的外形只感到困惑,想不到长在鼻子旁的三根胡须却很有用。
不需要直接触碰物品,靠着胡须就能认知到细微的空气流动,还有如同声音的振动,看来胡须根部的构造相当敏感。只要把鼻子靠近地面,甚至可以察觉到压抑的脚步声。
由于黑花的四只耳朵减少了两只,令她有种身后有了墙壁的感觉,不过多亏了胡须,她能认知到的视野反而变广了。
她的胡须感知到复数的脚步声正往这里靠近。
黑花毛发倒竖,发出威吓的嘶嘶声。
「可恶,已经追上来了吗?小黑,来这边。」
看来门已经打开了。魔术师再次抱起黑花。
黑花的胡须离开地面,声音也跟着远去。不过这次她感知到了奇妙的空气振动。
──这种感觉,是某种振翅声……?
说是振翅声,好像并不是虫;以鸟来说,拍动翅膀的次数又太多了。而且感觉似乎是一个群体。她尚未习惯胡须的感觉,无法摸索出振翅声的真正来源,却能明白那些东西正笔直地往这里过来。
黑花朝着振翅声传来的方向发出威吓声。就算她说不出话,这样应当也能把危险逼近的讯息传达给对方。
魔术师也愤愤地转过头。
「这次又是什么?」
当黑花以为魔术师会就这么开始奔驰的同时,一种身体飘在半空中的失重感包围了她。不是因为魔术师抱着她的缘故。
看来是魔术师从某个地方跳下去了。
──在往下掉……?而且距离好长?
会是水井还是别的什么吗?黑花耳边传来闷闷的风声,能够听出两人正在一个狭窄的场所往下坠。从已经过了几秒却还没到达地面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连接到很深的地方。
而振翅声执拗地追着掉落的黑花他们。
──有什么要来了?
黑花也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根据魔术师的反应,恐怕是某种非人生物吧。
注意力被振翅声吸引的黑花并未察觉到──
本来正在逼近他们的脚步声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哎呀,这里正好有椅子呢。」
现场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少女声。
紧接着传来的是魔术师仿佛被压扁的声音,看样子是声音的主人掉到了魔术师身上。以两人接触时的冲击程度来看,对方的身形似乎相当娇小。
「呜恶,怎、怎么回事?」
「哎呀,我还以为是椅子呢,结果是活人吗?抱歉,头顶借我坐一下呀。」
少女用甜美的声音轻声笑着。
──不过,这股气味是什么……?
是香水吗?那是种带有微微甘甜的香气,却完全闻不到头发或皮肤产生的汗水或唾液等味道。是像人偶或魔术的人造生命体魔像般,与生物似是而非的气味。
少女似乎注意到了正在提防的黑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手很冰冷,又小又纤细,却隐隐能感觉得到温柔。
006
「别害怕,我不是你的敌人。」
「这、这小鬼是谁啊?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比起这种事,你没问题吗?差不多要靠近地面了唷。」
「──!」
魔术师急忙减低掉落的速度。是用了飘浮魔术吧,可是停止掉落即意味着停止前进。
黑花感觉到有某种巨大的物体从正上方落下。
「哎呀哎呀,已经有新的追兵涌来了。」
「新的追兵……呃,糟糕!」
上面再次传来有什么落下的气息。而且这次的体积很大,数量似乎也不只一个。
──是刚才的脚步声……这样未免太慢了?
黑花一开始听到的脚步声,距离近到感觉魔术师跳下来后就可以立刻追上。但假如是这位少女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轻盈。
黑花感觉到,少女仿佛在回答自己的疑问般伸出了手。
同时,空间中响起了一阵锁链摩擦的锵啷声。
『嘎!?』『叽!?』
随着某种生物的惨叫传出,由上往下的掉落物气息也跟着消失了。不对,不是气息消失了,而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停止了掉落。
「嗯,真不愧是通往魔王殿的密道。阻挡入侵者的陷阱也一应倶全。」
「什么陷阱……不对,也只能这么想了、吧?」
魔术师也抬起头,用诧异的声音这么说。看样子上头发生了非常怪异的现象。
──不过,魔王殿就是前任〈魔王〉的居城吧……?
魔术师似乎正在赶往那里。
黑花也听过传闻,说奇恩诺因德的地下有魔王殿,却对它存在于部署了圣骑士长的都市正下方而感到不可置信。
最终黑花一行人也停止掉落,魔术师抵达了地面。
这里的空气又闷又冷,看来是个像洞窟般的场所。
接下来,魔术师出声对少女──她应该是坐在他肩膀或是背上吧──说:
「所以,你又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应该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你怎么会知道魔王殿的事情?」
少女一边摸着黑花的头,一边用不知带有多少真实性的声音回应:
「就跟你们一样。我也正遭到那些诡异人士的追赶,发现同样在逃跑的你们,便决定与你们同行。」
「同行……是说,你打算在我头上坐到什么时候?给我下来。」
不愿意被少女坐在头上的话,其实只要把人甩下来就好,魔术师却只是嘴上抱怨而已。
少女像是感到遗憾地笑了笑。
「哎呀,你愿意抱着这孩子,却不能让我坐吗?我是觉得自己的体重跟小猫咪差不多轻啊。」
「怎么可能啊……呃、嗯?你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被少女抱着的黑花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略微僵硬。
──真的呢,有血的味道。
黑花摸索气味的源头,舔了口少女的侧腹。明明有血的气味,却没有味道。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居然隐瞒不了半点事情。」
这名少女的声音意外地虚弱,她的身体跟表现出的态度相反,似乎相当疲惫。
魔术师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
「……真是的,今天实在有够倒楣。来,给我看看,我可以做简单的处理。」
「你是不可能处理的,因为我不是活人。」
说完,少女做出触碰自己面孔的动作。恐怕是张开嘴给他看了吧。
魔术师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你是吸血鬼吗?」
「对啊,所以身为活人的你是无能为力的。」
「……吸血鬼为何会遭到那些家伙的追赶?」
少女耸了耸肩。
「这我不知道啊,你们不也是这样吗?」
「你都把别人当作椅子坐了,就不能表现出更加友好的态度吗?」
对方的外貌似乎就如声音给人的印象,是名少女没错。魔术师也没有愚蠢到会被她的外表所惑,这名少女明显知道现在发生的事件的某些情况。
面对魔术师带有警戒的提议,少女也呼一声叹了口气。
「友好……?也对。」
少女有如沉思般微歪着头,接着黑花感觉到她扬起笑容。
她不断摸索着手中行李──这个不停推到自己身上的东西是包包吗?外形诡异地圆,还有像是突起的部分──取出一根莫名细长的物品。
「我把这个让给你。」
「这是什么?是教会的锡杖……吗?」
黑花感觉自己的尾巴倒竖了起来。
──他说锡杖、难不成是我的锡杖?
少女则以一副佯装不知的表情继续说:
「是我在那些东西手下四处逃窜时捡到的,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锡杖唷?它可是五年前遭到毁灭的『某个村落』留下的东西呢。」
果然──黑花整个人僵住了。
但魔术师动摇得比黑花还要厉害。
「……喂,为何你会知道这种事?」
少女无视魔术师的问题,以如同歌咏的语气诉说道:
「在那个村落,有一位幸存的少女。这本该是那名少女持有的物品,让人困扰的是她消失无踪,找不到人。」
「消失无踪……她也被盯上了吗?还是说,被盯上的是这把锡杖?」
「这个嘛,是哪边呢?这把锡杖该由你还给她,我能够说的就只有这样。」
黑花感觉到少女边说边看向自己。
她因此确定,这名少女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才接近他们的。
──可是,为什么这位魔术师先生会如此动摇?
看样子,这位魔术师也跟五年前的事件有关……
魔术师发出怒吼声。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孩子只是个猫兽人吧?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执拗地揪着她不放!」
──咦……?
听到这句话,线索终于在黑花心中连结了起来。
没错。黑花的确是独自幸存,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躲藏在教会中。她以为是母亲让自己逃到教会的,但那边为何没有母亲的遗体呢?
让黑花逃走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
由于黑花的心绪太过不平静。她头晕目眩,一股呕吐感直冲而上。
──不对,他……也有可能是攻击村落的魔术师的同伙。
放弃思考就等于逃避。因此她在脑中描绘着可能性,但这位魔术师太过正直,很难怀疑他跟罪魁祸首有关。
──会想拼命保护一只猫的人,不可能做得出那种虐杀行径。
这个男人若真是五年前的犯人,或许是他的自我承受不住沉重的罪孽。
少女犹如要更进一步把真相摊到黑花面前般,又说:
「那孩子不是猫兽人,而是猫妖精,是与银眼之王有关、古老血脉的返祖现象。你不也察觉到了吗?毕竟你一直都待在她身旁啊。」
动摇与困惑使得黑花心跳剧烈加速。
──我不知道这种事。好可怕。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这么多我不清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得知魔术师目前的表情。
倘若少女所说的是事实,那黑花就是在受到魔术师的帮助过后却憎恨魔术师,并加入〈阿撒兹勒〉。而这位魔术师现在等于是从少女口中知道了这些事。
然而……
「我哪分得出来猫兽人和猫妖精啊。而且我把那孩子扔到教会之后,就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本以为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现在变成黑猫的黑花,在听完这番话后,张着嘴目瞪口呆。
她也感觉到少女也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头脑很灵光,难道是我弄错了……」
「啊?」
少女对着完全没有表露出半点觉察迹象的魔术师回以叹息,指向头顶上方。
「闲聊就到此结束,上头已经撑不住了。」
「啧,你等等要好好说明清楚啊!」
「……我觉得自己有尽可能地说得简单易懂啊?」
尽管这名少女来路不明,在这种时候,黑花也开始同情她了。
魔术师让少女坐到自己肩上,再让她重新抱住黑花。
「喂,你可绝对不能放开小黑喔。」
「好好好,我不会放开的……你的话,应该有清楚理解吧?」
面对少女隐约含有不安、感觉有些可怜的声音,黑花也无可奈何地喵一声作为回应。
只是,对方明明应是个娇小的女孩,她双腿的触感及慈爱的声音却令黑花想起了母亲的身影。
──那是妈妈……
黑花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遇见的谜样人物。对方带有烧掉故乡的敌人气味,却有着跟母亲相同的声音。
是母亲变成了活死人吗?而且,她为何事到如今才出现……
黑花涌上的疑问没有答案,她也办法询问。在她叹气时,魔术师用傻眼的语气说:
「你干嘛跟猫咪说话?比起这个,你至少该报上名字吧。」
黑花有感觉到少女露出了『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讲我』的神情。
接着,少女装模作样地这么说道:
「──艾谢拉──虽然完全只是偶然,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唷。」
魔术师嗤笑了一声。
「你说艾谢拉……?吸血鬼居然借〈亚榭尔•伊梅拉〉来硬取个假名,你的品味还真特别啊。那你也叫我圣夜小精灵算了。」
所谓的圣夜小精灵,是会在〈亚榭尔•伊梅拉〉之夜,送礼物给善良小孩们的妖精之名。祂们源自于童话故事,并非真正存在,却是〈亚榭尔•伊梅拉〉这个节庆中的吉祥物。
「哎呀,我明明没说半句谎话啊……」
少女再次耸了耸肩,似乎感到遗憾。
──不过,既然刚刚那些都不是谎言,那又是怎么回事?
由于职业的关系,黑花已经熟读圣经到可以直接空手朗读的地步。圣经中所提到的亚榭尔,是个在教会中特别重要的圣者名讳。因为教会的神没有名字,这或许也可说是代表教会的名字。
与圣者处于极端对立面的吸血鬼,居然以类似发音的名字自称。如果这不是魔术师口中的嘲讽,那又含有什么意味呢?
谜题再次加深,但魔术师一开始奔跑,黑花就无法深入地思考下去了。
◇
「──嗯!我感觉刚刚黑花小姑娘身上的爱之力拔高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地点再次回到座落于城市外围、萨冈购物的杂货店。
「戈梅利小姐,你知道黑花在哪里吗?」
「完全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有股惊人的爱之力漩涡,正以黑花小姑娘为中心诞生!」
戈梅利突然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涅菲以冰冷的视线望着她。
「……戈梅利婆婆,现在该担心的是黑花小姐的安全,您能否安静一些?」
「涅菲小姐最近对我好严苛啊。」
戈梅利似乎立刻受到了打击,抱膝蹲下。涅菲瞥了她一眼,说:
「也谢谢巴尔巴洛士先生。多亏了您,萨冈先生才没有注意到我们。」
「你们几个,是不是都把我当成跑腿的了?」
面对直直瞪过来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握着裙摆,低头道歉。
「对不起,但你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是真的很感谢你,巴尔巴洛士。」
「呜……!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榭丝缇用真挚的目光仰头看着巴尔巴洛士,使他红着脸转过头,也不知平常那可怕的表情跑到哪里去了。即使他发出低吟,目光却明显地盯着榭丝缇身上那和平日不同的服装。
──因为〈亚榭尔•伊梅拉〉的服装很可爱啊。
偏偏榭丝缇这个当事人好像并不明白对方这个反应的意思,而是愣在原地。
「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你不悦的话?」
「啊?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因为你不是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你果然是在生气。」
「不是,就说了……」
看来她以为巴尔巴洛士是因为生气才脸红的。
涅菲也对此无奈地叹气。
──榭丝缇小姐,这样巴尔巴洛士先生真的太可怜了……
唉,毕竟她目前并非『值勤中』,但这也没办法。
当涅菲怀着不知该说是会心一笑还是以着急的心情露出苦笑时,涅芙特洛丝发出抗议之声。
「喂,黑花不是正处于危险当中吗?好歹认真点担心她吧。」
眼见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狐狸兽人少女的双眼也泛起泪光。
「呜,涅芙特洛丝小姐,谢谢你。」
「没事的,姐夫……萨冈已经去救她了,你要相信他。」
「嗯。」
受到涅芙特洛丝的安慰,狐狸兽人少女──名字好像是库──的情绪也稍微好转了。
等库平静后,换史黛拉开口道: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这是我可以听的事情吗?」
「是的,毕竟史黛拉小姐是萨冈先生的姐姐啊。」
涅菲回答完,史黛拉也跟着点头。
「那个叫做黑花的女孩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萨冈先生管家的女儿。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萨冈先生平常也很关心她。」
「管家!萨冈也真厉害,才一段时间不见就过起像样的生活了。姐姐好高兴……不对,既然如此,那就得去帮帮那女孩。」
然后嘛──史黛拉突然看向在后方紧揪着自己的少女莉赛特。
「嗯?不过在这种时候遇袭,难不成犯人跟盯上莉赛特的家伙是同一人?」
「啊?应该不是。那小鬼只是人类吧?那些家伙盯上的大概是稀有种……呃、啊。」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无意间这么回答的巴尔巴洛士身上。
「巴尔巴洛士先生,关于这次的事情,您知道些什么吗?」
「啊──呃,与其说是知道,其实是想这情报卖给萨冈那家伙……」
「我会请萨冈先生支付您报酬,巴尔巴洛士先生,请您告诉我们。」
「……可恶,今天还真倒楣。」
见涅菲低头恳求,巴尔巴洛士露出吞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
于是,所有人因此得知了五年前与如今再次发生的事件。
「狩猎稀有种……?」
巴尔巴洛士的说明,让涅菲等人不由得拉高了音量。
「嗯。现在八成带着猫女的那个叫沙克斯的魔术师,是事件的犯人──〈魔王〉谢利康的徒弟。虽然不晓得他为何直到现在才遭到追赶,不过照那个口气看来,他应该是背叛或举发了谢利康。所以才会招来仇恨。」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萨冈先生的领地中呢?」
她们不认为已同为〈魔王〉的萨冈会挑起事端。这里是他努力了半年的成果,因此以涅菲为首、有着特殊过去的人们也能平稳地生活。
巴尔巴洛士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问我为什么……你没注意到这里聚集了多少稀有种吗?」
「啊……」
涅菲涨红了脸。这件事的确毋须说起。
不光有猫妖精黑花、贵精灵涅菲及涅芙特洛丝、身为龙的法儿以及赛尔菲和莉莉丝这类流卡翁出身的人,甚至连戈梅利跟锡蒙力这般据传种族已灭亡的魔术师都有。
萨冈的领地被盯上的原因多不胜数。
巴尔巴洛士靠到墙上继续说:
「以时期来看,毁灭猫女故乡的人应该也是谢利康。而且……」
说完,他看向戈梅利。
仔细一看,这位魔女的脸色难得转为苍白。
──难道说,戈梅利婆婆也曾被盯上吗?
魔人族的血脉如今应当也已经断绝,可是以戈梅利的反应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锡蒙力那小子……我就在想他怎么没追过来,原来是这样。」
戈梅利以失望的语气咕哝完后,忽然从怀中扯出巨大的镰刀。
「涅菲小姑娘,我想起自己还有点事要办。」
「戈梅利婆婆?」
她脸上不是平常有的戏谑神情,而是充满了肃杀之气。
「戈梅利婆婆,请您冷静!是说,您打算去哪里啊?」
「对啊,你根本不晓得犯人在哪吧?」
「呜……!」
涅菲与涅芙特洛丝两人一同出言阻止,戈梅利也如同失去了发泄怒气的目标般停下脚步。
涅菲握住戈梅利的手,直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对她说:
「没事的,有萨冈先生在。倘若有危险逼近锡蒙力先生,萨冈先生也绝对不会抛弃他的。在这种时候,萨冈先生的脚步会比锡蒙力先生还要快,所以戈梅利婆婆也相信他并等着吧。」
要是在这时让戈梅利过去,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一种摆脱不了般的直觉迫使涅菲拼命阻止戈梅利,她也像是被涅菲的气势压倒似地不断点头。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近、太近了,涅菲小姑娘!」
「啊……我真是、非常抱歉。」
等涅菲放开手,戈梅利跪在地上按着胸口。
「呜,太大意了,没想到涅菲小姑娘竟有这么强硬的一面……啊,不好,流鼻血了。」
看来她已经回复成平常的戈梅利了。
但是巴尔巴洛士的话里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就连那个犯人到底在哪里,还有他到底是不是名为谢利康的〈魔王〉也不清楚。
不过……
「那个,如果是犯人的所在地,大概可以查得出来唷?」
回答的人是史黛拉。
「咦?」
「只要查出盯上莉赛特的家伙的本体就好了吧?」
史黛拉拨起刘海,露出右方的义眼。
「这只『眼睛』可以看到以丝线形式显示出来的魔力痕迹。因为攻击莉赛特的家伙身上有出现这东西,所以我很在意,只要跟着这个痕迹,应该就可以前往犯人的所在之处了吧。」
巴尔巴洛士瞠目结舌。
「这样啊,这是跟萨冈那家伙同样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
「萨冈也可以看到像是魔力成形的东西,因此那家伙才能像个傻蛋般满不在乎地组出复杂又纤细的魔术。」
也就是说,史黛拉的义眼也有相同的力量。
「那么,或许真的能追踪得到。只是如果线的那一头是谢利康,那就不能直接过去,毕竟上次用同样的方式就被比夫龙修理了一顿。对方应该有准备对策,况且我们的准备还不足以去挑战〈魔王〉。」
听到比夫龙的名字,涅芙特洛丝的表情略显忧郁。要忘记以前的主人,果然并非容易的事晴吧。
巴尔巴洛士确切的指谪,令涅菲等人都闭口不言。
然而,在这时最先摇头的是涅芙特洛丝。
「也不需要正面跟对方对决吧?对方应该也是派手下过来,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那我们也一样在安全的地方进行攻击就行了。」
「可是,要怎么做……」
涅菲困惑地开口后,涅芙特洛丝露出傻眼的表情。
「就用涅芙莉亚的神灵魔法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涅菲感觉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样。
由于魔法与神灵魔法都是犹如上天赐予的力量,不是靠自己就能取得这份力量,比较像是借来的,因此涅菲不会想要积极地去使用它。
──但是,只要能够助萨冈先生及黑花小姐一臂之力……
也许有一试的价值。
可是她对这种力量敬而远之,所以导致了问题。
「我能做到那么灵巧的事情吗?我只有依样画葫芦用过一次神灵魔法。」
「这你不用担心,细微的控制由我负责。你的火力比较强,就直接轰过去吧。」
这或许是这对姐妹真正联手的一瞬间。
──要是在这时候犹豫,我就无法自称姐姐了。
涅菲坚定地点头。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涅芙特洛丝。」
姐妹对着彼此点头后,史黛拉说道:
「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是说过能看见魔力之线,奇怪的是我看到了一大堆耶,搞不好有超过一百条喔。这部分最好也要想点办法处理吧。」
「什么想点办法,你无法处理吗?」
见巴尔巴洛士这么说,史黛拉摇摇头。
「因为这是〈义眼〉的力量。即使看得见,我也触碰不了。」
「看见……?嗯,我说,你的视野不能跟其他人共有吗?」
戈梅利像是灵光一闪般说。
「共有……嗯──也许可以,但我作为魔术师还是新手。除了使拳头外没有其他能力,也不懂得怎么用魔术把自己的视野交托给他人。要做的话应该会很困难。」
「既然并非不可能,还是可以做到吧。这里可是有前魔王候补,以及四名〈魔王〉的徒弟在。只是摆弄视野这点程度的魔术,马上就能组合得出来。」
前魔王候补有戈梅利及巴尔巴洛士,而说到〈魔王〉的直属徒弟就是史黛拉和……
「咦,我也是吗?」
涅芙特洛丝愣愣地瞪圆双眼。
「神灵魔法不就是你的长处吗?」
「……我知道了,但我不晓得自己能做到哪种程度就是了。」
看到妹妹可靠的模样,涅菲按着自己的胸口。
──明明我也有接受萨冈先生的魔法指导……
但进步的幅度却慢到令人绝望。
虽然萨冈表示她进步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跟戈梅利、巴尔巴洛士与法儿相比,仍是远远不及。纵使想着学半年就要追上前辈是种傲慢的想法,她却对在这种时候无法帮上忙的自己感到羞耻。
这时,她发觉身旁的友人也同样沮丧地扭着双手手指。
「榭丝缇小姐,怎么了吗?」
「没事,你们谈到魔术的事时,我无法加入话题,觉得自己有点蠢……」
圣骑士会对魔术师的对话感到疏离,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于与自己抱着相同烦恼的榭丝缇,涅菲也只能回以苦笑。
──不过,我会让自己派上用场的!
就像史黛拉所说的,这应当并非不可能的事。达成目的的技术确实存在,也有人能够使用。
只是,完成这项任务所需的这些碎片,能一片不漏地聚集在这个地方,就是形同奇迹的幸运。
◇
「──喂,骗人的吧……怎么没有任何人在?」
逃进魔王殿的沙克斯一脸愕然。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的地下空洞,是将墙面直接当作城墙的古代遗迹。
正前方刚好是个类似中庭的空间,戈梅利的人造生命体魔像就像是守门的护卫般坐镇于此。平常的话,应该会有魔术师或联络用的使役魔在这慌慌张张地奔走才对。
由于此处有以戈梅利为首的干部及其他魔术师在,又比主人老大萨冈的居城还近,他才会逃进这里,结果现在居然唱空城计。
既然没有助力,这里就只是条死路。去沙克斯的研究室翻找的话,应该多少会有能当作武器的道具,但面对大量的活死人,他不认为会有用。
──可恶,为何我会这么倒楣!
其实沙克斯的判断没有错。平时的话,来这里不仅能够向戈梅利求助,透过她也很容易能再往上向萨冈请求救援。
单纯是这个男人──该说是运气不好吗──倒楣得无可救药。
明明已收到法儿通知这个状况的书信,沙克斯却把它放到口袋里没有打开阅读。因为在他要看之前,就遭到了活死人的袭击。
「喵……」
而更不幸的是,他怀里还抱着比他更不走运的猫咪。
艾谢拉也不知是不是不了解状况,对着受到打击的沙克斯露出微笑。
「圣夜小精灵先生,我们不是抵达目的地了吗?快点开门吧。」
这里好歹也是〈魔王〉的据点,想开门就需要萨冈麾下的魔术师认证。假使有外人想要开门,陷阱立刻就会发动。
这位吸血鬼少女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吧。
──嗯,在里头坚守还是稍微好一点吧。
沙克斯无可奈何地把少女放到地面上,碰触门扉。
门上别说是挂锁跟门闩,就连钥匙孔都找不到,但一用手去碰,上头就浮现了细致且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回路』魔法阵。『回路』就像是个拼图,没有按照固定顺序解开就打不开门。
沙克斯用手指划过魔法阵的表面数次后,门就响起硬邦邦的喀嚓声,跟着解锁了。
──只为了区区一个门锁,真亏老大能组织出这么复杂的『回路』啊。
该说真不愧是〈魔王〉吗,萨冈所组成的魔法阵能够分辨他麾下每一个人的魔力。这足以令人怀疑,他是否有着跟人类相异的感觉器官。
等沙克斯带着佩服及傻眼交织的心情一打开门,艾谢拉便溜了进去。
「最好要快点喔,我们已经被追上了。」
「咦……?」
沙克斯转过身,如同黑影般的活死人正准备涌入中庭。
──好夸张的数量!
活死人的数量不是十或二十这种程度。因为黑暗的关系,连要数清都有困难。
黑猫正由艾谢拉抱在怀中。沙克斯也抱头滚入魔王殿中。
他急忙关上门,紧接着就听见可怕的喊叫。
「嘻嘻,真不愧是银眼之王的陷阱,对入侵者完全不留情面。」
看来〈魔王〉设置的迎击陷阱,正在门的另一边发挥猛烈的威力。
但是,艾谢拉的表情却不像她的发言般从容。而她没有给沙克斯半点问问题的时间,就快步开始向前走去。
「走这边。」
「什么这边,你有来过这里吗?」
「在马加锡亚还是城主的时候,他曾邀请我来过一次。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座魔王殿是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居城,自他驾崩之后尚未经过一年,因此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吸血鬼是何时造访这里的。
沙克斯叫住以毫不犹豫的脚步前进的艾谢拉。
「喂,你打算去哪?那边顶多只有书架喔,另外就是……」
「不然就是墓场了吧,这样就好。」
这座魔王殿占地宽广,就连萨冈都还没掌握它的全貌。
即便如此,艾谢拉所前往的方向只有展示书架,以及一个像是墓场的奇妙场所。
「墓场里哪可能会有什么东西啊?」
「……你说呢?首先就是、我的棺材吧。」
──比起前往研究室,去那里会更有希望吗?
外头的陷阱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就算这里的陷阱所假定的入侵者为经验丰富的魔术师,却没有假想过无穷无尽涌出的小卒大军,用途有异的陷阱看来很难发挥完全的效果。在陷阱争取的贵重时间内,他们能去的地方有限。
话虽这么说,这位突然出现的吸血鬼所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沙克斯一边警戒一边问道:
「小姐跟马加锡亚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没那么夸张,并不是有什么关系。我……不对,应该说是我们兄妹吧,我们跟每一代的城主都稍微见过面。」
面对这颇有深意的回答,沙克斯发出沉吟声。
──从她特意更正这一点才看,跟她的哥哥或弟弟也有关吗?
但前任城主马加锡亚晚年,以身旁没有半位徒弟或女人闻名。
而且她说每一代城主,魔王殿在这一千年间都是马加锡亚的居城。除了现在的所有人萨冈,还有其他城主吗?
总觉得疑问反倒增加了,不过这名少女告诉了他这点,也表示她展现的态度姑且算得上友好。
他们走上玄关大厅的螺旋状阶梯,来到另一个摆有无数书架的大厅。
艾谢拉没有看向摆在那里的智慧财产,往更深处前进。
这时,玄关大厅传来了物品破碎的声响。
「哎呀,已经被突破了啊。这下我们终于算是被逼到绝境了吧?」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不妙啊,你打算怎么办?」
果然还是该前往研究室吧,即使只是暂时性的慰借也好。
见沙克斯面露狼狈模样,艾谢拉露出傻眼的神情。
「武器的话,我应该已经借给你了啊。」
她边说边指的,就是刚刚交给他的教会锡杖。
「这根棒子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唉,这是杖中剑。圣剑对活死人非常有效喔。」
被她一说,沙克斯才第一次注意到──
手杖上头的确有接缝,拔出来一看,里面是把短剑。
──圣剑的确很可靠,但这不是匕首吗。
在他拔到一半的时候,锡杖就如同抗拒般放出类似电气的冲击。
「呜哇!?」
「……别那么生气啊,现在就稍微帮个忙──」
艾谢拉对短剑呼吁过后,短剑的放电便不可思议地停止了。
「你做了什么?」
「哎呀,你以为吸血鬼能对教会的神圣武器做什么呢?」
这名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表现得最为诧异的是黑猫,它深红的眼眸瞪大到眼珠子仿佛会掉出来的程度。
就在一行人前进的时候,艾谢拉穿过大厅,踏入一个寂寥的空间。
明明在建筑物当中,这个房间却是用岩石建成的,并用坚固的锁封住,里头安置了一口棺材。
沙克斯从未进过这个房间,他瞥了一眼棺材盖,上头有个粗糙的十字架,并刻了一行碑文。
他有想过要去看看碑文写了什么,遗憾的是没有时间了。
「可恶,终于来了。」
无数活死人扫倒书架,爬了过来。
沙克斯从手杖拔出一把短剑,对黑猫说:
「小黑,你是个好孩子,要跟那家伙乖乖待在一起喔。我去处理一下工作。」
按照艾谢拉的口吻,这把短剑似乎对活死人有点效果,但眼下实在不是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状况。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在这只黑猫面前假装自己很强。
◇
「好啦,既然圣夜小精灵先生去工作了,我也在这里跟你道别了。」
少女──艾谢拉停下脚步,抱起黑花、瞧着她的脸这么说。
看来他们是进入了一个小房间,在这里感觉到的空气就如洞窟般冰冷潮湿。明明直到刚刚,他们都还走在建筑物当中的。
艾谢拉对着无法掌握周遭状况的黑花说道:
「最后给你一个建议。发生在你身上的现象并非灾祸。」
少女对一只黑猫这么说,并用自己的额头去磨蹭它。虽说在少女身上甚至感受不到心跳,但被她这么对待,黑花便觉得少女的情感似乎传达了过来。
宛如母亲般的慈爱。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为何会如此关心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黑花呢?
「猫妖精是这个世界上最受祝福的妖精之名。能将不幸变成好运,可以给看到他们模样的人带来幸福。你就是这样被爱的存在。」
──带来幸运?我吗?
尽管自己这么说有些哀伤,但黑花认为自己是与幸运处于两个极端的人。纵使她尽可能地不去在意,但一天内一些微不足道、不像是常人会遇见的灾难都会降临在她身上好几次──像是在没什么障碍物的地方跌倒,或是遇到天气明明上一刻还很晴朗,却开始下雨等等。
这是她失去视力前就开始发生的事。
当然,她也没听说过猫妖精这个种族竟有这种力量。
偏偏少女就像是抱有确信般继续说:
「所以你要祈祷,对自己的幸运,祈求想要拯救之人的好运。如此一来,一定能唤起你渴望的奇迹。」
她这么对黑花耳语完,就静静地把黑花放到地上。黑花感到传到脚上肉球的不是地板的触感,而是粗糙的岩石。
黑花连「喵」一声回应都做不到,只是面露困惑,显得有些惊恐。
然后艾谢拉放下黑花,进到房间深处。过了一会儿,一阵金属声响起,似乎是她扯断了锁链或什么东西。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艾谢拉把黑花说成能带来幸运的人,黑花却认为这不合理。黑花自出生后就持续遭遇不幸,她甚至想说现在外头魔术师所遇到的灾难,可能也是自己引来的。
──不对,和大哥哥及涅菲大人相比,我或许还算好的……
就算黑花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但其实她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只是她认为自己失去了而已。
只是要她去倚靠那份幸运,她也没办法做到。
莉莉丝与赛尔菲都有各自的职务,虽说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萨冈及涅菲幸运地来到这座城市的可能性也很低。真要说起来,他们不晓得〈亚榭尔•伊梅拉〉这个祭典的可能性还更高。
榭丝缇及教会的圣骑士们光要进行祭典就已费尽心力。纵使他们察觉到活死人的存在,也不可能赶到魔王殿当中的。
陷入两难、举步维艰的黑花前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那是黑花的杖中剑〈天无月〉。
沙克斯似乎没注意到这把锡杖中收着两把剑,她可以感觉到另一把剑还收在杖里。
她试着舔了一口手杖。
──祈祷,又能改变什么呢……
即便如此,黑花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她想回复人类姿态,想问问沙克斯五年前的事,想见正等着她回去的库及莉莉丝等人。
但要说她眼下最大的愿望……
──我……
就在这时──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歌……?
这跟之前黑花和榭丝缇敌对时,涅芙特洛丝所咏唱的歌十分相似。
不,不对。那就是涅芙特洛丝的声音,不过里头好像也参杂着涅菲的歌声。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里应该位处于幽深的地底下。既然地上的光都透不进来,声音就更不可能传递过来了。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黑花能听出这就是她们的歌。
──跟那个时候一样。
黑花为了替养父拉菲尔报仇却失败、被人接纳、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时候,她听见了那首歌。
因为涅芙特洛丝即使痛哭失声、苦不堪言,却还是想帮助朋友的心情传达了过来,黑花才能再次握起剑。
然后黑花发现了。
歌声是从黑花的短剑传出的。
──对啊,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呢。
不管是自己深陷绝望、走错道路、失去双眼的光芒或是失去拉菲尔的时候,这把短剑无论何时都会给予黑花走下去的力量。
她再次舔了舔短剑。
「〈天无月〉,能再把力量借给我吗?我必须去救拿着你另一半的人。」
五年前的真相──她的确想问清楚。
然而,黑花目前该做的事情,就是报答那位当黑花变成黑猫、无法再次以自己双脚步行时持续抱着她,且没有舍弃她、一直保护她至今的那位笨拙魔术师。
──不对,是我想这么做!
很不可思议的是,她伸出的手竟握住了短剑。
然后她人在下一秒就冲了出去。
「哎呀呀,真是性急的孩子。淑女怎能以那么羞耻的模样奔跑呢……?」
黑花没有注意到,少女就在她后方无奈地如此嘟哝了几句。
◇
「啊……这就是、死亡吗?」
沙克斯已经竭尽全力,甚至使出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了。
他靠着拙劣的魔术、小小的短剑以及笨拙的小把戏设法挡下了蜂拥而至的活死人集团。
但是上一个活死人才刚倒下,下一个活死人又会从其尸体涌出。
在撑过第一波攻势后,沙克斯筋疲力竭,现在狼狈到要把身体靠在墙上才总算能抬起脸的地步。他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就在持续增加的活死人中,他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对方是位跟猫一样有着三角耳朵的妙龄女性。
「你是、五年前在村落的那个……?」
她就是那位把唯一幸存的女孩托付给沙克斯的女性。
──意思是,这些活死人都是被谢利康所杀的人吗……?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品味还真是差劲到让人厌恶。真不愧是《虎王》──恶兽之王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
『黑、花……我、可爱的、黑花……』
那个人像是说梦话般重复呢喃的,是当时那女孩的名字吗?
──咦?黑花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在沙克斯想出答案之前,活死人就朝着他爬来了。
就算他想逃,脚也动不了。
「唉……果然不该做这种跟自己不相衬的事情啊。」
差劲的魔术师沙克斯,将会抱着不符自己身分的保护欲而死。事到如今,即便污秽的自己保护了一只猫,也根本偿还不了半点罪孽。
就在这时──
『──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接着,沙克斯手中开始发热。
热的来源就是右手所握的短剑。
──那位小姐好像说过,要把这还给持有人吧。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把东西还给连脸都记不清的人呢。她搞错了委托的对象,只能请她死心了。
想了想,沙克斯咂了下舌。
「啊……可恶,这下可不妙了。」
假使这些活死人们就是谢利康所杀的人,那么当时幸存的女孩想必也会被盯上。艾谢拉不也略微透露过类似的暗示吗。
「……没办法,必须再稍微挣扎一下才行啊。」
他不认为做这种事情能够赎罪。
尽管如此,他仍是想起来了。自己的命虽然毫无价值,却也不是在此时就可以舍弃的事物。
──既然自己都要被杀,那就该让当时的孩子来杀。
她应该会使用所有能想得到的词语来痛骂沙克斯吧。会对沙克斯发泄所有的憎恨,接着杀了他吧。
──但,这样就好。
为此,这把短剑一定是必须的。
要是当时的孩子能借此报仇雪恨、展望未来活下去的话,纵使只有这一次,但沙克斯在那时候才能首度偿还自己的罪。
所以他必须站起来。
假如沙克斯在这里死了,他就必须对后方的吸血鬼……她先暂且不论,对黑猫赎罪了。
就在他硬挤出力气站起来的那个时候──
「呜哦!?」
在沙克斯身后,他所保护的门被踢破了。
短剑自他手中落下。
──为什么我会这么倒楣呢……?
竟然在最后的最后迎来这种窝囊的终局。
他盯着被抛到半空中的短剑,结果那支剑柄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
「咦……?」
手的主人是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
她不是艾谢拉。虽不是那个吸血鬼,礼服却是同一种款式。
对方头上有三角的猫耳,可是头旁却也长着跟人类同样的耳朵──那是位『四耳』的猫兽人少女。少女手中握着另一把短剑,它就如同圣剑般散发出炫目的光辉。
她用左手的短剑挥开自正上方压过来的活死人,接着将右手接住的短剑改为反手持剑,刺向下一位活死人的喉咙。
──笨蛋!照你这种刺法,武器会不敷使用的!
少女没去理会沙克斯的忧虑,而是当场扭动身子转了一圈。短剑刀口上被施加了难以抵抗的力量,轻巧地穿过尸体,如蛇一般袭向下一个目标。
少女逐一蹂躏趁着空档跨过来的活死人,动作熟练到仿佛短剑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每当她屠杀一位活死人,黑裙便会翻起,让她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似的。
──好强。
这实力足以和萨冈的管家拉菲尔,还有圣骑士长榭丝缇比肩……不,或许还在他们之上。
而且被短剑砍中的活死人缓缓开始溶化,即便伤口远不足以致命,他们仍是殒命了。
不仅如此,被短剑解决的尸体并没有爬出下一个活死人。
沙克斯挥舞那把短剑时,并没有发挥出那种程度的力量。是必须一次使用一对,还是因为她是原本持有者的缘故?
线索终于在沙克斯的脑中连接了起来。
──对啊,不是有人说教会来了个猫兽人祭司吗?
那位少女祭司并非圣骑士,不知为何却是萨冈老大下令要视为护卫对象的人物。听说她是流卡翁出身的猫妖精,双眼全盲。而那位祭司的名字就叫黑花•艾德海蒂。
沙克斯把这个命令当成是不要引起纠纷的意思,所以只在远处看过她……
──你都待在她身旁啊──
事到如今,他终于理解艾谢拉这句话的意思了。
很简单,五年前捡到的女孩在教会投身于战斗,并且就在同个城市的同一间教会中。
猫耳女性──她就是在五年前,把自己女儿托付给沙克斯的女子──挡在如同黑色旋风般狩猎活死人的少女面前。
007
少女大概也知晓对方是谁,死死地咬紧牙关。
「妈妈──!」
看到少女朝着女子举起短剑,等沙克斯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冲了出去。
「咦──?」
一击毙命的短剑空虚地挥了空。
因为沙克斯从后方抱住了她。
少女发出狼狈的叫声,也不晓得之前那凛然舞动的姿态跑到哪去了。
「咿耶!哇哇,怎、怎怎怎么了!?」
「抱歉,这家伙是我负责的。」
──孩子杀害父母这种混帐事,是只有我魔术师这种异端才会做的事。
就算对方已并非活人也一样。
反正自己身上沾满如同污泥般的罪孽。除此之外再多加一条该背负的罪,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若是老大的话,或许能在不杀害对方的前提下设法解决吧……
在几个月前的邮轮夜宴上,有位暗精灵少女在那个地方悲哀地被人当成了祭品,而那位〈魔王〉没有取她性命、成功救出了她。
但,身为凡人的自己只能杀掉对方。
就这样,当他打算用输入魔力的手刀敲下去之际──
「辛苦你们看家了。」
猫兽人女性随着一道沉沉的碰撞声被撞飞。仔细一瞧,原来是被铁制成的棺材砸中了。
而刻在棺材上的碑文跃入沙克斯的视野中。
──祝福我可爱妹妹的诞生亚榭尔•伊梅拉──
这样的碑文恐怕并不适合刻在棺材上,但不知为何又足以令人认为这是必然、进而接受。
棺材盖因冲击而敞开,里头飞出两个盒状的铁块。
那又长又细的东西大概就跟成人男子的前臂差不多粗,一边有着如同弩般的握把,另一边的前端穿了个手指大的孔。握把旁边有着类似扳机的突起,乍看之下果然跟弩很相似,却并未搭载弓的机能。
常人应该没看过这种武装用具,但沙克斯却看过这些武器。
──不会错的,那是……!
小小的手握住那两个铁块。
是艾谢拉。倘若她的力气就如外表所示,也不晓得她用双手举不举得起那东西,可她偏偏是一只手各握着一把。
「两位好,〈修德伦〉、〈蒙特〉,我的『天使猎人』们。苏醒之后的感觉如何?」
少女一派轻松地如此说之后,拿起『那个』,在上头亲吻了一下。
在她这么做的期间,通往墓场的通道上已布满了活死人。
少女──黑花的剑与招式很厉害,但百名活死人增殖的速度更快。而且因为沙克斯的阻挠,黑花打倒的数量也被他们补了回去。
艾谢拉举起两个铁块对准活死人集团。
看到这一幕,沙克斯感受到了恐惧。
「趴下!」
「咿耶!?」
他在思考前就把少女扯倒在地面上。
然后,艾谢拉扣下了扳机。
沙克斯知道。
那个铁块──『天使猎人』击出小小的球体。球体的速度比弓箭还要快,快到连魔术师的双眼都无法识别的地步。
当然,活死人们不可能理解那种武器,于是站在前头的活死人胸口开了两个洞。
以那个可怜的活死人为中心,黑暗顿时绽开。
随着像是某种东西被压扁的噗啾声响起,现场产生了一颗黑暗的球体。至于它的大小,则大到足以完全塞住连接墓场及书架的通路。
黑色球体一瞬间就扩散开来。
球体消失之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事物。碰触到球体的地板及天花板都凹成了擂钵状,却找不到本该在那里的活死人们。
最可怕的是,还能看到似乎没被完全吞噬的活死人身影。
只有碰到球体的部分凹陷这点跟墙壁及地板一样,但伤口没有出血,只是如同枯萎的树木般塌得七零八落。
「跟五年前一样……」
那个不知名的青年所使用的力量。在这超越人类智慧的速度与破坏力面前,就连〈魔王〉谢利康这种程度的魔术师都无计可施地遭到屠戮。
事到如今,他明白了。
──这一招和萨冈老大的〈天磷〉相同。
〈天磷〉是连在〈魔王〉夜宴中看到的『泥状魔神』也能烧毁的禁咒。而艾谢拉的武器将〈天磷〉的射程、效果范围、贯穿力等不足之处都克服了。
除了沙克斯以外,现场了解发生什么事的人,大概只有击出球体的艾谢拉了。
不光是活死人,连黑花也都僵在原地。
艾谢拉再次扣下『天使猎人』的扳机。
铁块中发生小规模的爆炸,射出可称之为子弹的黑色球体。与此同时,盒装的罩子滑向后方,喷出烟雾、前端跳起。
沙克斯在第二次终于察觉到,铁块排出的不只是子弹,还有金属制的小圆筒。而圆筒表面刻满了眼花撩乱的精细咒文与魔法阵。
子弹再次贯穿呆站着的活死人,形成黑暗的球体。
第二回的消失。
沙克斯不清楚活死人们是否有恐惧这种感情,不过他们能够认知到被那两把铁块瞄准就会变成这样的事实。
『叽叽……?』
某人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这仿佛成了契机,使活死人纷纷转过身逃跑。
但在击出两发子弹的期间,艾谢拉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吸血鬼背后长出像是蝙蝠的翅膀──不对,是以影子化成的双翼。
翅膀途中就如同解开的丝线般改变外形,爬上墙壁及地板延伸至活死人们的脚下。丝线般扩散的样子和蜘蛛之巢有些相似。
「很遗憾,可不能让你们跑了。」
在她这么说的同时,犹如蜘蛛之巢般的黑影中便伸出了黑色的桩子和锁链。
『嘎!』
遭到桩子与锁链贯穿的活死人们当场贴到地面上,成了阻挡其他活死人前进的障碍。即便如此,还是阻止不了蜂拥而上想要逃跑的活死人,他们互相推挤、因而倒下。
这使他们变得毫无防备。
吸血鬼无情地射出第三发子弹。
四处奔逃的活死人们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她很习惯战斗。
说不定连自黑影伸出的锁链本身,也是能更有效运用『天使猎人』的道具。
尽管如此,她只射出三发,只凭三发就消灭了超过半数的活死人。
──这家伙,只要有那意思,不管击多少发都行吗?
若真是这样,这就是凌驾于〈天磷〉的破灭之力。就连在船上夜宴见到的怪物,也能毫不费力地消灭掉吧。
同时,他也产生了疑问。
──没有这种力量就无法与之抗衡的怪物,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然而,艾谢拉忽然脸色发青。
「哎呀……?这可麻烦了。哥哥真是的,使用时还粗手粗脚的。」
沙克斯仔细一瞧,两把铁块的盒状罩子维持着垂在后方的状态,就这样不动了。
「子弹竟然只剩下三发。」
听到这句话,他就知道这个武器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使用了。
「这、这下要怎么办啊!?」
「哎呀哎呀,既然是绅士,这种时候不就是要稳重地做好战斗准备吗?」
发现没有下回攻击的活死人们再次袭向艾谢拉。
艾谢拉用手中的『天使猎人』朝着活死人的侧脸揍下去。
就算没了力量,武器本身也是用铁块制成的。被揍的活死人颜面凄惨地与腭骨一同被打碎,飞到半空中。他于其他活死人上方落下前,大概就会死吧。从正上方掉落的尸体倒下,同时也将其他活死人卷入其中。
艾谢拉握着『天使猎人』,朝着空无一物的半空挥舞手腕。艾谢拉的背后再次张开黑影双翼,贯穿活死人,阻止他们的动作。
但只要没有完全消灭尸体,活死人就会无穷无尽地涌现。
即便刚用锁链束缚住他们,还是会爬出下一个活死人,在解决两、三人的时候,艾谢拉跌倒了,是其中一个在地上爬的活死人抓住了她的脚。
黑花在他怀里挣扎。
「请你放开我!她一个人无法应付那么多──」
「──不,已经不要紧了。」
沙克斯不知何时开始摸起黑花的头,让她安心。
没错,已经不要紧了。
涌向艾谢拉的活死人们浑身笼罩着粉雪般的光。
「──〈天磷•鬼火〉──」
本来精力充沛地扑来的活死人们突然灰飞烟灭。
然后一道语带厌恶的声音响起。
「受不了,竟然带来这样棘手的麻烦。要不是锡蒙力替你这家伙求情,我肯定会杀了你。」
狮脸巨汉所服从的〈魔王〉正傲慢地环抱着双手站在那里。
「大哥哥……?」
黑花似乎也终于察觉到萨冈的存在,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到少女平安无事,萨冈的神情也转为柔和,像是感到放心了。
──真意外,老大也会在妻子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啊。
接着他尴尬地抓了抓头,一脸不情愿地朝跌坐在地上的艾谢拉伸出手。
「……不过嘛,你保护了黑花跟我的部下,我向你道谢。」
「哎呀,竟然能获得银眼之王的感谢,实在是诚感惶恐。」
吸血鬼仿佛是觉得〈魔王〉的态度还算可以接受,握住了他的手。
在不知不觉间,那个引导黑花、推了沙克斯一把的歌声已然停止。
◇
接下来稍微回溯一下时间点。
「好──那我们先来确认!」
史黛拉双手扠腰,意气风发地高声说道。
──虽然感觉有些轻率,但史黛拉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涅菲对史黛拉的模样感到欣慰,点了点头。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史黛拉小姐。」
「嗯──太正经了啦。你是萨冈的女朋友,可以叫我『姐姐』唷?」
「呃……好的,史黛拉大姐。」
「叫姐姐就可以了唷?」
「史黛拉大……」
「姐姐。」
「……是,史黛拉姐姐。」
涅菲输给了史黛拉异常可怕的笑脸,这么回答。
「好!回到刚刚的话题,首先由我去寻找犯人,而那个坏人脸的男生负责开路。」
「啊?我的长相可比萨冈正常多了。」
「……啊?」
被史黛拉那对感觉德卡拉比亚也会哭求饶恕的目光一瞪,巴尔巴洛士也后退了几步。
「没、没什么啦!只要打开影子就行了吧?」
「嗯。然后啊,接下来就由涅菲跟妹妹使出凶猛的一招。」
「我会努力的!」
「嗯,我会想办法的。」
涅菲及涅芙特洛丝颔首后,史黛拉接着指向戈梅利。
「与此同时,你就透过我的义眼,把魔力之线烧成灰!」
戈梅利及巴尔巴洛士不到半刻,就完成了与史黛拉共有视野的魔术。靠着这个魔术,就能成功将〈王之义眼〉投射的魔力放到〈巴罗尔魔眼〉上。
「呜叽,要是祭典功亏一篑,就会失去难得的爱之力。这可不能置之不理。」
「也对。毕竟色鬼……不对,恋爱相关的话题可是少女的爱好呢。」
面对不知为何一副深感认同的史黛拉,戈梅利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这女人意外地有见识啊。」
「你也是,我总觉得会跟你很合得来!」
「呵呵,原来如此,我有同志想介绍给你,等等你就跟我来吧。」
两位魔术师像是确认友情般坚定地握了手。萨冈要是看到这幅光景,大概会感到胃痛吧。
最后,史黛拉指向榭丝缇。
「然后是圣骑士少女!」
「咿耶,是!」
「这种事情不适合在大街上做。我们所有人都会变得毫无防备,所以你要保护大家。」
换句话说,这是由数位魔术师施展的大规模仪式。要不是必须在这样的街上使用,事前是需要更加精细准备的。
所以必然需要能保护众人安全的办法。
榭丝缇感动到泪眼汪汪。
「──!我也能派上用场吗?」
「嗯,我们都要仰仗你喔。我还记得我曾被你用非常猛的劲头砍掉手臂过,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我还是该为此道个歉吧?」
榭丝缇一脸不知自己是正受到鼓励还是批评的表情,扬起苦笑。
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分到了重要的职务。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不是这六人的话,这场仪式就无法成功。
──不过,所有人都恰好在场呢……?
会令人不禁想怀疑这是否为人为,但大家确实都是顺势或偶然才集结在此。
涅菲是因为希望送礼物给萨冈,而涅芙特洛丝与榭丝缇是基于友情想要帮忙,巴尔巴洛士是看到在打工的榭丝缇才跟来的,戈梅利则是在涅菲快要跟萨冈撞上时舍身保护了她,最后是偶然在今天突然露脸的史黛拉。
要操控这么多魔术师的行动,连神明都难以办到。
归根究柢,这不是奇迹,就是许多幸运交叠的结果。
确认完所有人的职责──不过身为普通人的库与莉赛特只在旁看着──后,史黛拉举起拳头。
「好──那么各位,一起努力『惩罚』对方吧!」
「「哦──!」」
尽管回应的人只有库跟莉赛特,史黛拉却显得很满意。
史黛拉闭上左眼,拨开刘海。
巴尔巴洛士配合她的动作,让影子如流水般扩展开来。
──接着就轮到我们了。
当紧张到浑身僵硬的涅菲正等着信号时,戈梅利小声地跟她说:
「我先为刚刚的事情向你道谢。」
「……?我刚刚有做什么吗?」
没有立刻理出头绪的涅菲一头雾水,戈梅利见状,露出少见的害臊神态说:
「在我想冲出去的时候,你不是阻止了我吗?我差点就无法享受祭典了。」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呀。」
涅菲对她回以微笑。
「我觉得锡蒙力先生是个身心都很坚强的人,所以他不会有问题的。他绝对会回到戈梅利婆婆身边的。」
「嗯、嗯……」
戈梅利的脸开始隐隐涨红,她转开视线,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相爱的两人最后的结局,确实会令人想在远处默默地守护啊。
这一定就是史黛拉所说的『少女的爱好』吧。当涅菲不禁笑咪咪地弯起嘴角时,戈梅利却露出胆怯的表情。
「总觉得涅菲小姑娘很可怕啊……」
这时,巴尔巴洛士大喊:
「──好,捕捉到了!给他狠狠轰过去吧!」
涅菲与涅芙特洛丝朝着彼此点点头。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
『──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姐妹的声音一唱一和,魔力之光如萤火虫般飞舞。
「好漂亮……」
莉赛特看得出神、发出赞叹声。
多亏有涅芙特洛丝引导咏唱词,涅菲也自然地理解自己该咏唱的歌谣。
『──金色之足瞬时奔驰千里,蛇杖通知繁荣与灭亡──』
『──芦笛为永远梦境的邀请,神铁大镰连主神都可屠去──』
当第一次的二重奏出现时,声音仿佛歌唱般重叠在一起,没有半点紊乱。
但不吉的『黑影』自这样的光芒下爬出。
「闪耀吧──〈亚兹拉尔〉!」
从黑影中爬出的某种东西现形之前,就被榭丝缇的圣剑斩杀。
出现的黑影不只一道,可是在圣骑士长之中号称速度最快的少女面前,它们就跟停止动作没两样。没等几秒,黑影就全被砍倒在地。
『『──纵使用几百双眼看穿,抗拒几千个梦境,逃往几万的远方,受到几亿睿智的守护,仍平等降临万物──』』
两人的歌声融合在一起,沿着巴尔巴洛士打开的影子及史黛拉看到的魔力路线而去,在遥远的远方响起。
这些歌声并未产生残酷的破坏,而是如同静静在水面扩散的波纹。
贵精灵姐妹互相贴着彼此额头,咏唱出最后的词。
『『──此为屠戮百眼的笛音──时空大镰!』』
平稳的波纹顿时反转。
停止的流动骤变为雪崩般的激流。
这已然是拥有意志的魔力狂风。若是在这里发动,奇恩诺因德或许会被整个吞噬。
──但,不会变成这样的!
涅芙特洛丝没有让魔法在此发动,而是传到了巴尔巴洛士影子的另一边。
在神灵魔法发动的同时,戈梅利的眼眸闪耀出金色光辉。
「烧光一切──〈巴罗尔魔眼〉!」
──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
确实有效果。
涅菲看向涅芙特洛丝的脸,她笑着对涅菲颔首。
神灵魔法不会错失目标。
接着迎来一片寂静。
因为破坏的声响和敌人的惨叫声都传不过来,从外部施放攻击的涅菲等人即使感觉到了攻击效果,也没办法确认状况。
「结束了、吗……?」
用忧虑的声音这么说的,应该是莉赛特吧。
关于这个问题,涅菲也没有答案,当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没有半点云的天空断断续续落下像是灰尘的东西。
不对,这不是灰尘。
「咦?是雪……」
最先出声这么说的是库。
映照在戈梅利〈魔眼〉中的事物应当已成为灰烬。明明没有云,这些雪是从哪里降下的?
就在涅菲感到不可思议时,涅芙特洛丝佩服地低语:
「这样啊。毕竟天气这么冷,是戈梅利的〈魔眼〉造成的粉尘聚集起大气中的水分,才会变成雪吧。」
「什么意思?」
「雪这种东西,是飘荡在大气中的尘埃黏住水蒸气并结晶化的产物。虽说这的确是魔术的副产物,但无意间引起这种现象,还真是有趣。」
做为静静开始的事件的谢幕,眼前的景色或许再适合不过。
「嗯,真漂亮。」
姐妹并肩站在一起,一直抬头望着晴天下的白雪。
◇
「妈妈……」
场景再次转回魔王殿。萨冈及艾谢拉几乎收拾掉了所有的活死人,但还有一个幸存者。
那个活死人曾是黑花的母亲。
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不幸呢,她因为被艾谢拉的棺材砸中,导致身处在『天使猎人』及〈天磷〉的攻击范围外。由于旁边插着〈天无月〉,形成了简易的结界,目前没有涌出新的活死人。
又或者,艾谢拉是基于计算、确定会有这种结果才使出那一击的。
不过,吸血鬼的力气毕竟大到一拳就能粉碎人体,挨了她一击的活死人该说是还在喘气吗,总之还存在于此,但存活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
再加上,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半空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虽然黑花的确从母亲口中听过自己的名字,但她可能也跟其他活死人一样,并没有保留自我。
黑花小心翼翼地碰触母亲的脸。
她按照中指、无名指、食指、小指,最后是拇指的顺序触碰,确认母亲的脸。
母亲的脸与黑花五年前就停止的记忆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决定性差异就是冰冷的皮肤。这令她清楚明白,母亲的确已经死了。
母亲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她是想说些什么吗?
黑花把脸凑了过去。
「妈妈!我是黑花,我在这里。」
黑花拼命地跟对方说话,然而逐渐消失的人口中无法发出声音。
母亲要诉说的是仇人的名字吗?还是要询问黑花以外的幸存者呢?说不定有同胞跟她一样变成了活死人。
这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绝对不能漏听的……
──可是,我却、听不了……
多亏了萨冈及莉莉丝等人的帮助,黑花终于能够碰触、了解对方的脸了。
──但,太迟了……
黑花没办法接收到母亲最后的话语。要是她能早点拿出勇气,也许就能治好这双眼睛。
倘若眼睛能够看见,也许就能读出唇语、回答母亲的话了。
「对不起,妈妈。我……」
无法看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就在她即将把悲叹脱口而出之际──
「──你稍微闭上眼睛。」
是那个人──她刚刚才终于从萨冈口中得知对方的名字──沙克斯。
尽管不明白他在这种时候想做什么,但黑花还是照他说的闭上眼睛。只是不管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无光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
紧接着,沙克斯像是要捂住黑花的人型耳朵般按着她的头,开始咕哝起什么词语。他似乎在使用魔术,黑花感觉有水从被捂住的耳朵流入自己体内般。她的后背倏地发冷,拼命忍住差点就叫出声的嘴。
没过多久,简短的咏唱结束,沙克斯维持着捂住黑花耳朵的姿势说:
「可以了,睁开眼睛。」
黑花慢慢地张开眼。
本来无光无色的世界照进了裂痕般的光线。
「咦──」
在逐渐变大、扩散的裂痕中,开始有了色彩。应该很耀眼的光芒有些昏暗,照在以乳灰色岩石造成的地面上。
而身穿魔术师长袍的母亲就横躺在眼前地面中央,她的眼眸虽空洞,但的确看向了自己。
黑花花了几秒的时间,才理解到这是『外面的世界』。
看到母亲蠕动的唇,混乱的黑花才回过神来。这双眼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是何等的奇迹。她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以前她置身于〈阿撒兹勒〉时,学过读唇的方法。
──黑 花──
她看出母亲叫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在这里,妈妈!」
她一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下来。
──你 变 漂 亮 了──
那对嘴唇所述说的,并非被杀的遗憾,也不是对于自己已死却仍遭到玩弄的怨恨,而是对于女儿这五年成长的喜悦。
「啊、啊……」
大颗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滑过黑花的脸颊、逐一落下。
──我过得很好──我有好好展望着未来生活──我最喜欢妈妈了──即使是这种形式,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受了许多人的帮助──
明明有许多想说、想传达给母亲的话,黑花的喉咙却抖得发不出声音。
母亲像是察觉了一切,随即露出非常满足的微笑。
──祝 你 幸 福──
这就是母亲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成为活死人的母亲身体如灰般崩解,眨了下眼后,就连尘埃都不剩了。
「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花嚎啕大哭。
008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回答母亲,说自己很幸福呢?
为什么没能说出半句谢谢呢?
不管她多么悔恨,都不可能再收到回应了。
「──不要哭!」
听到身后响起这样的声音,黑花狠狠地抖了一下。
「你的母亲不是说祝你幸福了吗?你打算哭丧着脸送她走吗?」
「──!」
这句斥责意外地让她紊乱不安的感情平息了下来。
黑花用力地擦去泪水。
母亲的尸体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碎片了。
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再怎么叫唤,应该也传达不到母亲那里了吧。
──可是,她就在这里。
黑花轻轻吸了口气,再吐气。
等心情平静后,黑花开口道:
「妈妈,谢谢你──再见了。」
一道凉爽的风吹入应当是封闭空间的通道。
黑花总觉得那道风会将母亲送到美丽的地方,于是一直凝视着那道风所前往的方向。
她维持这个动作多久了呢?
光芒忽然从视野中消失。
「咦──」
在理解事态之前,男子的身体就从黑花后方靠了上来。
「咿耶、啊哇哇哇……」
就在她差点直接被压倒的时候,有人抓住男子的后颈,轻易地把他提了起来。
「蠢蛋,在失去意识前就该放手啊……」
「……啊,抱歉,老大。」
看来是萨冈介入了两人之间。
接着,他无奈地说:
「不过,你做得很好。我明明受到拉菲尔的委托要看看黑花的状况,却差点就没脸去见他了。」
不晓得义父拉菲尔对萨冈说了什么,他也难得地用放心的语气这么说。
黑花把手举到脸前。她什么都看不见,眼里映照不出任何事物,这跟周遭昏不昏暗无关。和之前一样,这是个无光的世界。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呢?
在她陷入与其说是混乱、更像是呆滞的情绪中时,沙克斯歉疚地说:
「抱歉啊,小姐。刚刚小姐能看见,并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治好了,只是不透过视神经,而是把记忆直接替换至大脑……呃,这么说你也听不懂吧,总之只是暂时让你能看到景色而已。」
但是,黑花心知肚明。
他在看到外形化为黑猫的黑花双眼时,就差点明白地说出魔术无法治好她。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点,并不存在能够治愈双眼的办法。
然而,即使只是一时,他仍找到了方法,让黑花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可以感觉到沙克斯尴尬地搔着脸颊。
「这个魔术还在理论阶段,连实验都还没做。能不能成功就是个赌注,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好好发挥作用嘛。那我就放心了。」
这名男子就是因为持续使用这个未完成的魔术才倒下的。
──这个人为了让我看到外面的世界,直到自己变成这样都一直保持沉默吗?
她因此得以目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沙克斯明明在那个时间点就可以解开魔术了,他却没有这么做。他一直陪在黑花身边,直到她平复下来。
──真是个笨拙的人……
同时,黑花也为对方难得让自己看到了光,自己却没能看到他的长相而感到遗憾。
黑花拢起双腿,然后并起五指,低头鞠躬。
「那个、谢谢你。该怎么说呢,就是在各种方面……」
虽说是猫的姿态,可黑花一想到这个男子一直把自己抱在怀中,羞耻心便涌了上来,脸也有发热的感觉。
不过,沙克斯却给了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啊──不会,别在意。我会编出这个魔术,本来是打算用在小黑身上的。不如说这么做就好像把你当成了白老鼠,不好意思啊。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咦……?」
怎么回事,总觉得对话听起来就像在鸡同鸭讲。
当黑花疑惑地歪起头时,沙克斯向艾谢拉问道:
「然后,吸血鬼小姐,小黑还在房间里吗?那家伙的眼睛看不见,我想它应该很害怕。」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耶。」
「啊啊?不对,我不是把黑猫交给你了吗?那家伙──好痛!?」
看来是萨冈也因深受动摇而放开了沙克斯,让他掉到了地上。
萨冈对着像是他麾下的另一位魔术师出声问道:
「喂,锡蒙力,这家伙不是一直都跟黑花待在一起吗?」
「呃……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对方也发出了十分困惑的声音。
黑花能感觉到伟大的〈魔王〉一脸阴郁,像是在问『咦,这该怎么办?』。旁边的魔术师也瞠目结舌,仿佛难以接受现实。
黑花一定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吧。应该说,因为一次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有自己已经停止思考的自觉。
唯一有所反应的人只有艾谢拉。
「……你们或许不会相信,但我有好好处理唷?我有尽可能地解释得简单易懂唷?」
「啊……嗯,总觉得很抱歉。我的部下是这样,真对不起啊。」
〈魔王〉向他人低头致歉的模样,根本是前所未闻吧。
「喂,怎么连老大都在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不是很懂你们在讲什么,但容我先失礼了。我得去找小黑才行。」
在双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形下,没用的魔术师就这么离开了。
──真是个不机灵的人……
黑花这样一想,不可思议地笑了出来。
「呵、呵呵……」
明明时候不对,黑花却笑出了声音。
◇
「……落败了、吗。」
在黑暗中,谢利康挤出声音说。
他作为手牌的活死人们全灭,不光如此,连据点也遭到毁灭。无法再次派出活死人,况且要是错过今天,现在的他就不可能使出那种程度的力量了。
没错,教会颂赞的无名神之妹、世界唯一一个自死亡复苏的少女复活祭〈亚榭尔•伊梅拉〉──这一天是死者与生者间的境界变得暧昧的日子,因此他决定在今天孤注一掷。
结果是落败。
虽说被艾谢拉引去了太多注意力,他却没料到对方会直接用魔术……不对,用神灵魔法轰向据点。
他没有回避的办法。要是受到直接攻击,现在的自己应该连半点残骸都不剩了吧。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活着。
「啊哈哈哈!好险啊,谢利康。刚刚那是神灵魔法,要是没有我,你就死定了喔。」
一道既像少年也像少女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右手浮现了〈魔王印记〉。
「呵呵呵,老人是需要照顾的。最近的年轻孩子们都不懂分寸,真让人困扰。谢利康,你不这么认为吗?」
也不晓得有什么东西那么好笑,声音主人发出愉快的笑声,推着自己的轮椅开始前进。
「你、想要、什么……?」
身为〈魔王〉,怎么可能无偿帮助他人。
谢利康一问出口,声音主人就停下推着轮椅的手,敞开自己的胸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中了有些棘手的魔术,想借助你的力量解开,你应该办得到吧?」
声音主人单薄的胸膛被施上了可怕的魔术。
这跟把谢利康变成这样的『天使猎人』是同种的力量。不过从那种伤害中存活下来的他,的确有破除这个魔术的办法。
要是谢利康拒绝的话,这位〈魔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疑惑。
「我不、明白……你在、急什么……?」
这位〈魔王〉会单方面提出要求,总该有理由吧。
但是,这么做仍会曝露自己的弱点。只要花点时间,这个〈魔王〉应当能自行解咒。
偏偏这位〈魔王〉却因为求快,而虚情假意地救了他,并要求协助。
年轻的〈魔王〉露出因恶意而扭曲的笑容。
「我可爱的傀儡沾到了肮脏的虫子,这会妨碍我除虫。」
令人惊讶的是,他从〈魔王〉身上感受到了愤怒。
──身为〈魔王〉这样的存在,竟还留有愤怒的情感。
是因为这个〈魔王〉的年纪仅次于萨冈年少,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理由?
不过,这个理由令他深有同感。
「好、吧……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就如同萨冈开始与其他〈魔王〉有所连结般,两人也结为了令人避忌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