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既黑暗又冰冷的场所。
明明冷到足以使人冻僵,空气却干燥到像会使肺部燃烧起来;吹来的显然是阵平穏的风,感觉却刺痛得像是要削去肌肤般。
周遭立着几根石柱,表面是蓝色且长满青苔,每一根都跟小屋差不多粗。这些柱子究竟在支撑什么──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些巨大的柱子都高到看不见尽头。
没有天花板。
只有一片既非夜晚也非黄昏的天空,泛着如同焦油般的吉丁虫色。
──这里是哪呢?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
想要起身时,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是倒在地上的。脑袋感觉迷迷糊糊的,摇摇头便传来一阵钝痛感。
不知为何,这种钝痛感竟令她感到怀念。
「咦……?之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是什么时候呢?
自己在以前是不是也见过这光景?
「对,那个时候是……」
这里曾经还有另一个人在。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有一头长及地面的漂亮秀发,脸上却是既寂寞又悲伤的表情,教人光看一眼都觉得心头一紧。
她发不出声音──尽管这可能不是绝对──只能凝视着那个人。
「接下来……?」
她总觉得看见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在这片吉丁虫色的天空另一边……不对,是在耸立的柱子另一边、在那前方荡漾的某种事物。那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尽头……
「不,不对。是某种更加可怕的事物……」
那个时候,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周围的柱子排成两列,形成一条道路。这幅景色散发出的并非神殿的庄严感,而是仿佛送葬队伍的冰冷。
就在她凝神细看,想要看清前方时──
一只小手掩去了她的视野。
『──不能看那前面。』
就在这时,莉莉丝醒来了。
「咦……?」
她一睁开眼,眼前就是最近终于看习惯的石造天花板。
而拥有一头蓝色秀发的人鱼正睁眼探头瞧着自己,她就是自己的室友──赛尔菲。
「莉莉丝,没事吧?你梦魇了耶。」
「赛尔菲……?」
被对方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自己流了很多汗,浑身湿答答的。心跳如同快要破裂般怦怦直跳,呼吸也很急促。
「是梦……?」
那股犹如要撕裂肌肤的冰冷、宛若脑袋遭到摇晃的疼痛,以及令喉咙感到像在燃烧的干涩空气,都真实到不像一场梦境。更重要的是,身为梦魔公主的莉莉谢拉,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梦,这简直就是个耻辱。
莉莉丝撑起身体,凌乱的赤色发丝随即滑落单薄的胸口。赛尔菲则担心地支撑着她的后背。
「你真的不要紧吗?如果觉得不舒服,今天还是休息吧?」
莉莉丝无法立刻发出声音,便摇头回应。
「比起这个,刚刚有没有、其他人过来……?」
「咦、啊……」
赛尔菲移开视线,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艾谢拉小姐刚刚有来,但她交代我不可以告诉你……啊。」
儿时玩伴急忙捂住嘴,但已经太迟了。不过错应该是在被这名少女看见的艾谢拉身上吧。
莉莉丝皱起眉头。
「那位大人吗?」
那么,是艾谢拉让自己梦到那个可怕梦境的?
──不,她或许……是来救我的。
但她是怎么进入梦中的?──莉莉丝想。
虽说莉莉丝仍不知艾谢拉在想些什么,但对方意外地没危害到她也是事实。
而且若艾谢拉真的打算做些什么,就会先把赛尔菲赶出去了吧。话说回来,身为吸血鬼的那位大人要在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潜入房间,根本是小事一桩。
──也就是说,她已经焦急到无法这么做的地步了……?
还有一件事,莉莉丝觉得在梦中最后听到的似乎是艾谢拉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人难道是……?
莉莉丝幼时所见到的梦中人物,那个留着长发的人好像也跟艾谢拉很相似?
莉莉丝一开始回想,心中不知为何便涌现如同脚下没了地面的恐惧感,令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虽说还是勉强能工作,但她觉得自己目前没办法做到。
「抱歉:赛尔菲,我今天还是请假吧……」
「我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
说完,赛尔菲坐到床上。
「呼耶?」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物体就包复住了莉莉丝。
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结果是赛尔菲抱住了自己,甚至就这么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
「没事的,这边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喔?」
「哈哇、哈哇哇哇哇……」
在莉莉丝惊慌失措的期间,赛尔菲接着把额头贴到她的额上摩擦。
「嗯──好像没有发烧,但还是要确实地保暖喔。」
「我知道、我知道啦!」
「而且你有流汗,如果有办法洗澡的话,还是洗一下比较好喔。」
赛尔菲呵呵笑了一下后,终于放开莉莉丝,并又一次摸了她的头。
「别、别把我当成小孩啦!」
「咦──?人家只是在担心你啊──」
赛尔菲觉得有趣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
「如果你有为难的事情,记得要说喔。反正〈亚榭尔•伊梅拉〉也已经结束,厨房现在没有那么忙了。」
「……谢谢。」
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感觉不到刚才涌上心头的恐惧感了。她认为,在这里陪伴她的人是这位儿时玩伴真是太好了。
等赛尔菲离开房间后,莉莉丝也把脚从床铺移至地面上。
「去跟王报告一声、会比较好吧……?」
说不定,这会害到艾谢拉。不过,她觉得倘若是那位〈魔王〉,便可以用最好的形式,让包含她在内的一切都有个了结。
莉莉丝用双手啪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之后也从床上站了起来。
◇
「早安,萨冈先生。」
一名拥有纯白秀发的少女,出声呼唤在宝座上满脸不悦的萨冈。
她有着长及腰部的纯白发丝、如同细雪般光滑的肌肤、小巧且五官匀称的容貌以及澄澈的碧蓝双眸。她已穿上群青色连身裙加上纯白围裙,做好侍女的打扮,纤细的脖颈上则套着熟悉的粗糙项圏。
听到今天也同样动听又惹人怜爱的少女声音,萨冈的嘴角微微上扬。
「嗯,早啊,涅菲。」
萨冈也忘了刚刚的忧郁,用平稳的声音回应。
他究竟花了几个月,才能顺利说出这样的回应呢?跟涅菲相遇已经是将近八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他别说发出声音,基本上脑海中连回应的问候都没有浮现。
大概是萨冈表情缓和的关系,涅菲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两人没有特别再交谈,宝座厅却充满了舒适的沉默氛围。
……不过要是被萨冈的损友──巴尔巴洛士看到,或许会傻眼地表示『真亏你们光碰个面就能傻笑成那样』。而对身为部下的戈梅利之流而言,这反而是会令她激动地叫着『这种惹人着急的感觉太棒了!』的光景。
总之,两人从一大早就洋溢着幸福的气息。这时,涅菲将目光转到萨冈的手上。
「啊,萨冈先生,那是……」
「嗯?啊啊,是涅菲送的烟斗。记得是叫做烟管吧?」
这是在教会祭典〈亚榭尔•伊梅拉〉的夜晚,涅菲送给萨冈的吸烟用具。把烟草放入前端的烟碗便可吸食,只不过现在是空的。
萨冈让它在手上转了一圈后,拿它敲了敲手掌。
「虽然没有要抽,但我还是会无意间忍不住去摸它。」
──毕竟这东西的触感也很棒。
不是单纯只有吸烟时的味道跟香气,连触碰烟管也能亨受乐趣。真不愧是涅菲送的礼物。
当然烟斗的味道好坏,是取决于放人其中的烟草。萨冈对于此还没熟悉到可以阐述味道及香气的地步,但他目前所抽的烟丝是香气跟苦味都较重的那种。不只会教人情绪高扬,也能享受到韵味及香味,所以他很满意。
涅菲露出微笑,尖尖的耳朵尖也倏地立了起来。
「看您喜欢,我就放心了。」
「这是涅菲送的,当然是我的宝物啊。」
「呜咿?」
当萨冈一本正经地这么回答后,涅菲的耳尖便微微泛红。
「那个、萨冈先生不是只在〈亚榭尔•伊梅拉〉当天抽过它吗,所以我以为您不喜欢……」
「咦,中意的东西不是都会想要珍惜地收着吗?」
萨冈认为这就跟把喜欢的菜留到最后再吃的感觉一样。他想在要庆祝些什么,或是给自己奖励的时候再抽。
涅菲捂着嘴,视线左右游移。
「啊呜,真是不胜惶恐。」
虽被难以抑制脸上笑意的少女给萌得心痒难耐,萨冈仍咳一声,清了下喉咙。
「呃,我也有问题想问……」
「是、是的,什么问题?」
「啊──就是、我送的手套……那个、如何啊?」
说实话,他只有在送手套给涅菲的那天看到她戴上它。
涅菲这次连脸颊都红透了。
「手套上绣的图样非常漂亮,戴起来也很舒服,我每天都很珍惜它。」
「是、是吗?那平常也可以戴着……」
「──!不可以!平常也戴着的话,不就会弄脏了吗。」
面对仿佛在说『岂可如此』般瞪大双眼的涅菲,令萨冈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萨冈自己也保留着烟管没抽,因此没资格说别人。
而且仔细想想,在城堡内还戴防寒的手套也太奇怪了。事到如今萨冈才觉得,要是选平常也能戴的丝质手套就好了。
──这部分的确是曼妮拉那家伙更能干啊……
她总是能选出最具观赏性及实用性的东西。
不过,萨冈当时只从戈梅利口中得知『〈亚榭尔•伊梅拉〉是送礼物给恋人的日子』。他心中也有想法,认为若要以恋人的身分来送,那他想自己来选,而不是去拜托曼妮拉。
只是他对结果是否圆满没有自信。
这时,萨冈突然有个疑问。
「咦?那每天都很珍惜是什么意思?」
是会拿来看或装饰起来吗?萨冈虽没把烟管拿来装饰,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拿起来触碰或凝视。
然而,涅菲的脸却整个涨得通红。
「咦,这、这个是、那个……」
「嗯,说来听听吧。」
毕竟萨冈也被涅菲看到了自己把玩烟管的一幕,他想知道她是如何使用手套的。
──应该说,我想多看一下害羞的涅菲。
尽管畏缩又手足无措,涅菲却也是个会认真回应这种坏心眼要求的少女。
「请问,能请您不要笑吗?」
「那当然。」
萨冈毫不犹豫地回答。面露喜悦微笑并不等于嘲笑,应该没问题吧。
涅菲像是失去退路般沮丧地垂下肩膀,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我都会在睡觉前、戴上。」
「睡觉前?」
「是、是的……」
「是怎么戴的?」
「咦,那、那是……」
萨冈自己也很想吐槽自己为何要冏这种事情,而涅菲虽惊慌失措,却仍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我、我会戴上手套,然后摩擦脸颊!」
萨冈感觉心脏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冲击,整个人往后栽倒在地。
──所以说,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这么可爱啊!
脑中一浮现那可爱过头的情景,萨冈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开始不顺了。
001
涅菲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睁着咕噜咕噜转动的双眼,急忙开始辩解道:
「啊呜!不、不是的!那个、该说是戴着那副手套,就有种像是被萨冈先生触碰的感觉吗……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涅菲坦白了更加惊人的秘密,萨冈感到一阵轻微晕眩。
──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
至于涅菲,她整个人已经发红到快要昏倒的地步了。
虽说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涅菲很可爱,但看来还是别继续逼迫她会比较好。萨冈也平复起自己的呼吸。
「嗯、嗯,看来你很珍惜,我也很高兴。」
「啊呜……我会自重一些的。」
「啊──不用,我不会硬要刺探,你可以不必介意……」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坏心眼了──萨冈也开始焦急……
「不,我明明有小心不要弄脏,但昨天就这样戴着手套睡着了。」
──她就这样戴着手套睡着了!?
想像起戴着手套去摩擦脸颊、结果直接睡着的涅菲,萨冈也差点直接就这样睡着昏倒了。
也不知算不算幸运,涅菲并未察觉自己的发言有何不妥,萨冈也佯装平静地颔首。
「别在意,手套弄破或有脏污都可以立刻修复。我希望涅菲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使用它。」
「……是的,非常、感谢您。」
对于这个特别的夜晚就要赠与特别礼物的活动,两人都情绪高昂到教人害臊的地步。
接着,萨冈低下头。
──明明涅菲都如此珍惜地在使用礼物,我还真是没出息啊。
萨冈回想起自己的生涩时似乎是表现在脸上了,涅菲担心地看着他。
「那个、萨冈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嗯?啊啊,不算是问题……不,真要说的话也算是问题啊。」
「能请您跟我说说吗?」
面对可爱少女的恳求,萨冈露出为难的神情。
──嗯,让涅菲害羞成那样,自己却保持沉默,这也太卑鄙了。
萨冈无可奈何地举起烟管。
「我以为香烟跟烟斗在拿法上应该会有类似礼节的习惯,可是找遍手上的魔导书都没看到相关的记载,所以正为了不晓得正确拿法而烦恼。」
「魔导书也找不到吗?」
「嗯,找不到。」
「好深奥啊……怎么会这样呢,我竟然不晓得那是这么难驾驭的东西。」
「不,错不在涅菲。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不幸的是,这里没有会指谪两人错误的人在。
尽管萨冈将吸烟视为兴趣,并不在意这种事,但这是涅菲送的礼物,要是抽法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也会使涅菲蒙羞。
明明他没有打算抽烟,却还是忍不住将烟管拿来把玩,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涅菲碰一声敲了下手。
「啊!如果是贩卖它的店家,会不会知道这类的礼仪呢?」
「──!也对,既然是店家,那应该会对商品的情报有所了解。涅菲,做得好。」
「不敢当。」
涅菲顶着前端红通通且不断颤抖的耳朵,害臊地露出微笑。
「若是您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由我去询问呢?」
「什么,可以吗?涅菲不是也很忙?」
「不会的。毕竟是我所送的礼物,我也想自己确认。」
听到涅菲这番坚毅的发言,萨冈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接受涅菲的好意,还是自己去呢?毕竟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的无知。
就在萨冈烦恼不已时,涅菲又紧接着这么说道:
「而且,我希望自己偶尔也可以有知识能教教萨冈先生──」
「──好,我知道了,就交给你吧。」
「咿呜!?」
萨冈毫不犹豫地迅速回答,令涅菲发出了悲鸣。
──呼,我无法对说想亲自教我的涅菲置之不理!
虽然涅菲并没有说到这种程度,萨冈听起来的意思却是这样。
畏缩的涅菲像是要转开话题般大声说道:
「话、话说回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啊啊……也对。」
然后,涅菲仿佛在观察萨冈的脸色般问道:
「我认为也叫上艾谢拉小姐比较好。」
艾谢拉指的是几个月前,在东方岛国流卡翁遇见的吸血鬼少女。自〈亚榭尔•伊梅拉〉的事件以来,她就藏匿在这座城中。
但涅菲也知道萨冈对那个吸血鬼并无好感。
虽说吸血鬼跟人类吃同样的东西听起来很荒谬,可他们似乎还留有可用味觉享受食物的感觉。
那么身为东道主,涅菲邀请她一同用餐的确是正确的判断。
──嗯,毕竟把她当作客人邀请过来的人是我。
在这时让涅菲操这种古怪的心也令萨冈很过意不去,于是他无奈地站起身。
「知道了,我去叫她。」
「若是您知道她的所在位置,不如我去请她吧。」
「不了,我让她使用的是那个地方。就让我去吧。」
在这座城堡内,只有一个场所是连涅菲都不能自由进入的。
◇
萨冈前往的是存在于宝座正下方──居城地下几十公尺的大洞窟。
萨冈为了研究包含〈天磷〉在内的危险魔术,选了魔王殿的洞窟并布置成一个这样的空间。他不仅会在此研究禁咒,甚至还会实验运用,由于发生不可预期的失控或诅咒的危险性很高,连涅菲也被他禁止擅自进入。
──毕竟之前对〈天磷〉的操控有误,才弄成了这么大的空间。
那应该是在增加了戈梅利与锡蒙力等这些部下的时候吧,当时还是稍大一些的研究室等级,而在〈天磷•五连大华〉爆炸过后,就扩张成有点规模的湖泊大小。
这次的失败,也被以防万一而命其在旁待命的戈梅利及锡蒙力所目击,让他们在后来与欧利昂的战斗中露怯。
为了防止崩塌的危险,萨冈有设立柱子来应对,但〈天磷〉爆炸对地层与空间有多少影响还是未知数。目前还没有明显的影响,只是不晓得几十年、几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在这种危险的场所中,响起一声澄澈的叮铃声。
听起来像是铃铛,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装了酒的玻璃杯。有人轻轻地摇晃杯子,使它发出叮铃声。
处在发出声音的位置的,是名娇小的少女。
撑着酒杯的是个细长的铁制长筒。它呈现长方形状,有着和弩般相似的把手,粗度跟成年男性的前臂差不多。少女手里就握着那柄粗糙的铁块。
长筒被称为『天使猎人』,是千年以前的武器。
不过很奇妙的是,随着每次叮铃声响起,『天使猎人』的颜色就会从黑变成白,又从白变成黑。在萨冈眼中,那东西以惊人的速度被收入她裙中的鞘──本人称它为枪套──接着又拔出。
──真是快得令人心惊……
她稍稍抬起长筒的前端,使酒杯浮在半空中,接着在酒杯开始受重力吸引掉落前就再次拔出枪,令酒杯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简单来说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但在这种速度下,若是那脆弱的玻璃杯跟鐡块撞在一起,下场就是直接粉粹。
最厉害的是,她拔出的枪可以在即将碰到酒杯前就停止这一点,还有用眼睛追不上的速度重复几百、几千次这种动作的事。
萨冈也曾目击过『天使猎人』的力量。
要是对方使用这个武器,自己能够取胜吗?
──不,不可能吧……最起码现在不行。
赢不了。
已经打败三位〈魔王〉的萨冈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
如果自己做好万全准备前去挑战,也许会有胜算,但期待能够万全地面临战斗,是愚者天真的想法。当敌人在萨冈没有准备的状态下站在眼前的这一瞬间,他没有打倒这名少女的办法。这就是一切。
『天使猎人』的力量的确是个威胁,但并非无法应付的程度。倒不如说,萨冈就是擅长应付这种几近不合理的力量。
问题在于使用者本人。
她的动作比萨冈使用魔术的速度还快。
她比只要有零点一秒时间,就能仿造出第一次看到的魔法阵的萨冈,还要更快。即便是魔术师的反应,或〈天鳞〉的防御,速度都是跟不上她的吧。
应该说,那完全比他发动魔术更快。
跟吸血鬼的力量与速度远胜于人类无关,总之就是快又强烈。这样的速度与准确度已经超越人类的智慧了。就算萨冈使用自己擅长的肉体强化,大概也追不上她。
也就是说,这是『技法』。
照现状来看,能够应付这一招的魔术师在〈魔王〉中应当也不存在。就连可以暂停时间的安德列亚尔弗斯,面对这比发动魔术更快的动作也束手无策。
〈魔王〉、魔族、圣剑与神灵魔法──萨冈精炼至今的力量,是能够控制那些庞大魔力或灵力的技术。
正因为如此,他找不到应付这个单纯就是『技法』的这一招的途径。
──我目前所见的人物范围里,没有会使用这种力量的对手。
萨冈也能使出简单的『技法』,可与她的力量相比,就仅仅是小儿科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已经靠着魔术取得力量的魔术师还要去仰赖『技法』,那是种耻辱。
即便如此,要是与这样的人敌对,他还是必须战斗。
萨冈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尚不足以支配这个世界。
同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锧研到如此程度的『技法』,值得让人尊敬。
这是花费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也就是人类寿命实在抵达不了的时间去反搜修练,才会有的水准。
但奇妙的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竟是个外表仅仅十三岁、看起来只比养女法儿稍大一点的少女。
这时,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
她似乎是被什么分散了注意力,使玻璃杯中的酒液大幅度地溅了起来。红色水滴虽然没有滴落到地面上,却从玻璃杯的杯缘垂落。
「哎呀,竟能吸引住银眼之王的目光,真是备感光荣。」
仿佛在强调『因为刚刚发现了你,集中力才会乱掉』,说出这种装傻发言的人正是吸血鬼少女──艾谢拉。
她是萨冈在两个月前于流卡翁遇见的敌人,现在则是顺势藏匿在萨冈城堡内的古老活死人。
尽管吸血鬼没有呼吸及汗水,但看到她在历经这种程度的修练后还一副从容的样子,便令萨冈深切体会到她的确是个怪物。
艾谢拉将酒杯自枪上取下,用舌头舔去溅出的酒,束在头部两侧的金发则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知不觉间,她握着枪的手已抱着一只毛骨悚然的玩偶。
少女做出这些带有演戏成分的动作,萨冈却没有错过她脚下的影子断开,且不知溜往何处的那一幕。
──这家伙还有类似分身的能力吗?
之前,艾谢拉也说过黑花的衣服是以她身体的一部分制成的。虽说两人目前并非敌对的立场,她仍是个大意不得的对手。
萨冈一面在视野一角追逐着断开的影子,一面开口道:
「夜之一族也会修练吗?」
吸血鬼在活死人当中,也是跟僵尸及骷髅不同等级的存在。在某种意味上,是魔术师视为理想的体现。因此魔术师会怀抱着敬意,称呼他们为『夜之一族』。
艾谢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勾起自嘲的笑。
「毕竟是隔了几百年才又拿起的东西,我的技术已生锈到甚至会感到焦急的地步了。」
仔细一看,玻璃杯的杯座部分已经产生裂痕,一块一块地崩落。她在最后那一瞬间的集中力似乎有些乱了,应该是在那时碰到了吧。
萨冈露出不悦的神情。
──这能叫生锈吗?
『天使猎人』与萨冈的〈天磷〉一样,都是光碰到就能毁灭对方、旷古绝伦的力量。这表示她的速度与精度曾经比这更胜一筹吗?
拥有如此实力的艾谢拉会不得不向萨冈求助,是因为她受了濒『死』的重伤。
萨冈抱着警戒问道:
「谢利康是那么厉害的对手吗?」
盯上艾谢拉的是〈魔王〉之一的谢利康。
他的地位曾仅次于《至高长老》马加锡亚,实力据说甚至凌驾于现任〈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之上。
但是,艾谢拉却愣愣地眨了眨眼。
「谢利康……?」
她露出仿佛在问『那是谁啊?』的模样,接着又发出表示有所头绪的「啊啊」声。
「这么说来,的确有那么一回事。现在得去阻止那小子才行。」
对此,萨冈也面露诧异。
──怎么回事?这家伙所防备的对象不是谢利康吗?
看这个反应,她别说有把对方放在眼里,根本是完全忘记了。虽说那种训练就是需要这种程度的集中力,可既然是为战斗做准备,进行时脑中应当都会浮现出敌人。
也就是说,这名少女看准的敌人,是足以让她无视谢利康的『某种存在』。
萨冈环起手瞪着吸血鬼。
「如果你的敌人不是谢利康,那你干嘛那么谨慎?有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就算你如今身体状况不好,应该也能轻松解决一、两个〈魔王〉吧。」
艾谢拉的力量值得这样的评价。
偏偏吸血鬼少女只是垂下眉角,似乎很为难。
「这个也请你别问──你是想这么说吗?」
「嗯,不必忧心,不会有什么需要劳烦银眼之王出手的状况的。这毕竟是我的问题。」
她果然是个难以应付的对象。
萨冈叹着气,伸手撩起头发。
「好吧。我奉行的准则是麻烦事自己处理,没有仰仗他人的嗜好。」
「这才是银眼之王呀。」
面对轻声笑了起来的少女,萨冈用威吓般的目光俯视着她。
「不过,我也没有多事到会愿意藏匿没有回报的人的地步。」
这并非要她离开此地的通知。
艾谢拉需要魔王殿的设施,好进行『天使猎人』的维护及精制弹药的作业。而直接把曾经救过一次的人放出去,这违反萨冈的原则。若要这么做,他一开始就不会救她了。
──可是,毕竟是在部下的面前啊。
把没有回报的对象当作宾客给予礼遇,平常为萨冈鞠躬尽瘁的部下看了肯定不会高兴。
也就是说,这是『如果不给我情报,就付出其他代价』的通知。
对方应当也明白萨冈的意思,她一脸僵硬地举起破掉的酒杯。
「哎呀,这可麻烦了。我有什么能够支付的回报吗?」
「嗯,当然有。既然你不开口,那用身体支付也行吧?」
艾谢拉大概是没预料到这样的要求,表情变得很僵硬。
「你的意思是……?」
对着这个理解力迟钝的吸血鬼,萨冈叹了口气。
「就连这种事情,你都得要人家一句一句说出口才会明白吗?」
萨冈用傻眼的声音这么说完,然后伸出指头笔直指向少女。
「当然是帮涅菲做家事啊。」
在这座城堡内,除了魔术师以外,其余住民所从事的基本上都是家务工作。
现在想来,当初是为了给法儿惩罚才开始的事情,没想到却能帮助涅菲。有段时期暂住在此的圣骑士长榭丝缇也走过这条路,另外有在做这些家事的还有赛尔菲,以及负责与流卡翁联络的莉莉丝。
艾谢拉杏眼圆睁,仿佛不晓得萨冈在说些什么。
「咦,家事……?帮忙家事是指、准备餐点跟打扫等等的那个家事吗?」
「嗯,没错。话虽这么说,厨房的人手已经够了。你要负责的应该会是打扫吧。」
吸血鬼少女似乎尚未理解状况,只是困惑地不断重复眨眼。这种表情倒是很符合她的外表年纪,就像个孩子。
「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想说,高贵的自己是不会打扫的吧?」
像莉莉丝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这种不情愿的态度。
「不,那倒不是……呃,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不说情报,也没有魔术的知识,这么一来,你也没有其他能做了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可银眼之王不是〈魔王〉吗?」
「〈魔王〉命令人打扫有那么奇怪吗?」
「以我的感觉来说,是非常奇怪没错……」
说完,她又像是改变想法般摇了摇头。
「不,由〈魔王〉来说的确是很奇怪,但银眼之王的话,的确会这么说吧。应该、会希望这么说。」
艾谢拉露出隐隐透露出怀念之情的微笑。
萨冈却在这时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异样感。
──之前在〈亚榭尔•伊梅拉〉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名少女似乎不管怎么样,都会把萨冈与银眼之王这个人物重叠在一起,有时候还会使用将他当成某人般的奇妙措辞。
萨冈颔首沉吟了一声,开口问道:
「问你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银眼之王究竟有几人?」
他大概会有一阵子忘不了少女此时的表情。
那是像高兴、悲伤、动摇与绝望,却又如同受到拯救般混杂了无数种感情的神情。
之前,萨冈也曾见过艾谢拉露出一次这样的表情。
就是他询问〈阿撒兹勒〉之名的时候。
她当时的反应跟现在这次也隐约有些不同,但与平常飘忽不定的她相比,那的确是颇具冲击性的表情。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被问到的事情吗?
就算再不喜欢对方,萨冈也不是神经大条到会冒昧去乱踩人家隐私的人。不过魔术师阐述自己有无神经,的确也很滑稽。
「不想回答的话,那也无所谓。」
正当萨冈打算就此作罢时,艾谢拉紧抱住玩偶摇头。
「……不,我希望你听。」
这还是这名少女第一次这么说。
她的反应对萨冈来说也是出乎意料,但瞪大双眼的他仍回以点头。
「我该称为银眼之王的人,至今共有三位。」
「三位?」
一人是萨冈,另一位应该就是在流卡翁以传说形式流传下来的『银眼之王』吧。
──那么,最后一人又是谁?
这名少女是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正常来说,在萨冈与流卡翁传说的人物之间,还有某个人存在。
不管怎么样,那最后一人会是萨冈异样感的源头吗?
艾谢拉只是一直在脸上挂着寂寥的微笑,没有更进一步回答。
萨冈摇摇头。
「算了,我会记住的。比起这个,差不多是吃早餐的时间了。」
现在离涅菲来叫萨冈的那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继续拖延,餐点就会冷掉。何况他今天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萨冈这么一说,艾谢拉便做出拉起裙摆、弯腰行礼的动作做为回应。
「悉听尊便,银眼之王。」
萨冈瞥了眼艾谢拉后,回想起某个人物。
──马克那家伙也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吗?
马克是萨冈以前的儿时玩伴,也是教授萨冈包含『技法』在内的一切生活技术、艾谢拉称之为通往〈阿撒兹勒〉的道标的男人。
萨冈也曾耳闻那名男子似乎拥有『天使猎人』。
只是明明取得了线索,萨冈却无法从最靠近真相的男人那里问出详情。
◇
艾谢拉看似很享受用餐,这让萨冈感到意外。
由于艾谢拉要了好几杯红酒,拉菲尔觉得这对法儿的教育有碍,露出了有些可怕的表情。那副神情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就如同恶鬼罗刹,但这座城的居民也差不多都习惯了。
法儿这位当事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用犹如观察的目光望着艾谢拉,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看待对方的。
萨冈享受过早餐后回到宝座厅,一名少女正在此无所事事地等着他。
「那个、魔王大人。」
「是莉莉丝啊。怎么了?」
对方是个将红发束在左右两侧,发间长有扭曲黑角的少女。拥有一张充满贵族气息的端正容貌,搭配一双金色眼眸,后腰处长有像是蝙蝠般的翅膀。她就是梦魔公主,莉莉丝。
金眼与扭曲的角,是像戈梅利这种魔人族会有的特征。梦魔及魔人族分别拥有寄宿视梦能力以及毁灭所视之物力量的魔眼,从以前就有人借此指出,两个种族或许是在远古时代分支的近亲种族。
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没出现在早餐的餐桌上。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跟艾谢拉很像啊。
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戈梅利及艾谢拉毫无相似之处,这名少女却拥有与两者共通的特征。
大概是早晨谈话的缘故,萨冈重新回想起这种事情,立刻就察觉莉莉丝的样子很怪异。那张总是好强的脸很苍白,与其说是在怕些什么,似乎更像身体不舒服。
──嗯,毕竟周遭的人都是魔术师嘛。
虽然身边有着赛尔菲这个友人,但一般人混在魔术师当中的精神疲劳,或许会有身为魔术师的萨冈难以完全觉察的部分。
萨冈一面迈步走向宝座,一面啪一声打一个响指。其中一张放在墙角的椅子独自滑过地板,移动到莉莉丝的身后。
面对惊讶地瞪大双眼的莉莉丝,萨冈轻轻张开手,示意她坐下。
「总之先坐下吧。你要是在说话的中途倒下,那就麻烦了。」
「谢、谢谢你。」
「那么,你有什么事?」
莉莉丝拘谨地坐到椅子上后,有一段时间都只是动着嘴,却没有出声坦白来意。
──这家伙虽很好强,却也很胆小耶……
直到现在,她好像还是很害怕跟身为〈魔王〉的萨冈一对一谈话。
即便如此,她仍是个有所觉悟的女孩,应该会自己开口。萨冈也没有催促莉莉丝,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张口。
最终,莉莉丝似乎整理好了想法,战战兢兢地出声道:
「其实,我在早上做了可怕的梦……──啊,不对不对!不,也不算是不对……」
「我知道,你冷静下来说说看。」
萨冈尽可能地以不会吓到人的方式劝解莉莉丝,羞耻到仿佛脑袋都要冒出热气的她则点了点头。
「你或许会笑说这只不过是个梦,但我梦到了一侗奇怪的梦。梦里的我处在某个类似神殿的地方,明明没有天花板却没看到天空,没有任何人,只知道有某种可怕的事物存在……」
那到底是什么场所?莉莉丝像是回想起了那情景,牙齿不断地打颤。
「那简直就……」
接下来,她看似害怕说出那个答案,却还是挤出勇气继续说道:
「就像是世界在那里逐渐消失般、的感觉。」
这回答令萨冈也诧异地瞪大眼。
身为一介魔术师,他会想到的是梦境并没有力量,可是看到未来是自远古时代就经常被提及的奇迹之一。而这种现象放到梦魔公主身上,就不可能只以迷信为由一笑置之。
萨冈慎重地问道:
「居然是世界消失,真是不平静啊。是类似预知梦吗?」
「这个、不清楚……也许有可能是预知梦,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嗯,说说你这么想的根据吧。」
可能是他选择的措辞有些不妥,莉莉丝面露狼狈,视线四处游移。
──不过,听起来也不像是用错觉为由就可带过的事。
所以如果她有什么头绪,萨冈想好好听一下。
「根据……啊,对了。」
莉莉丝忽然抬起脸来。
「那个、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当作根据,在那个梦中,我被那位大人救了。」
「那位大人、是指艾谢拉吗?」
「是的……啊,但我没有看到脸,只是觉得大概就是她。」
萨冈回想起早上的事。
──这么说来,那家伙在做『天使猎人』的训练时,有一瞬间产生了诡异的动摇吧。
在那之后,萨冈看到她放出宛如分身般的影子。虽然不清楚莉莉丝是在什么时候醒的,但艾谢拉使用某种方法干涉梦境的可能性并不低。
「如果那真是那位大人,那它与其说是预知梦,可能更像是『现在』,或者该说是离现实很近的场所……」
原来如此──萨冈颔首。
同时,他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艾谢拉那家伙,甚至还能干涉到梦中吗?」
002
他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莉莉丝却以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开口表示:
「关于这个……魔王大人有看过那位大人放下头发的样子吗?」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萨冈疑惑地想了想。
「不,没有。」
他在流卡翁的无人岛发现艾谢拉时,她的头发虽然凌乱,却还是绑得好好的。萨冈并未对此感到有什么疑问,莉莉丝却用隐约带着确信的口吻说:
「其实,我总觉得之前好像有做过跟那个相同的梦。当时有其他女性在,那个人跟我长着同样的角……」
接着莉莉丝噤了声,在犹豫是不是该说出口,而这一段沉默的时间并不长。
「我在想,那是否就是放下头发的那位大人……」
也就是说,艾谢拉或许原本是梦魔,只是用头发跟蝴蝶结遮住了角。只是角的大小是不是有办法光靠这样就藏住,这倒是个难题。
真要说的话,这的确是个很意外的回答,萨冈却奇妙地可以接受。
「是这样啊?既然是曾为梦魔的吸血鬼,那她会在也不足为奇。」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成为魔术师的梦魔也不是只有一、两位。那么,有成为夜之一族的梦魔存在也并不奇怪。
这么想想,萨冈也能理解她为何能干涉得了梦里的莉莉丝。
而且萨冈曾经目睹过,那名少女在战斗中操控用影子形成的双翼之姿。那时他还以为,这是夜之一族的特有能力。
──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硬着头皮,艾谢拉也想隐瞒自己的事情。能取得有关于她真实身分的情报纯属侥幸,无法推测到这有什么意义。
另外,这项线索打在了出乎意料的点上。这一点又跟何处有关呢?
萨冈环起手发出沉吟声。
「光靠那样情报,我也不好说,但你所做的梦中场所应该不是单纯的梦吧。那么,这就表示那是个类似『艾谢拉空间』的地方吗?」
魔术师的话,也有人能够制造出像亚空间等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这正好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领域。既然如此,梦魔会不会也能在梦中制造出只属于自己的场所呢?
莉莉丝碰触自己的嘴唇,做出烦恼的姿态。
「那位人人的空间……不,真要说的话,她就像是在保护那个地方……」
稍微思考过后,莉莉丝用笃定的口气这么回答:
「在我眼中,那位大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地方的看守人。」
「看守人……?」
这个词令萨冈恍然大悟。
──不,怎么会……但若是她,这并非不可能。
萨冈一边整理自己的想法,一边开口道:
「你的推测,说不定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是?」
「这个嘛,我是不清楚刚离开流卡翁的你能不能理解,你有没有过这个世界很狭小的感受?」
「咦,狭小……?海的另一边有什么吗?」
没错,这里有足以被称之为大陆的广大土地,外面却只有海。唯一可说是例外的就是流卡翁,除此之外没有证实有任何土地或国家。
「嗯,我按照顺序来说明吧。莉莉丝,你有听过这个世界其实是在球体之上的假说吗?」
「嗯,是一个圆形世界在转动的说法吧?」
莉莉丝不愧为王族,拥有与之相符的教养。能够省下说明的工夫,真是帮了大忙。
「没错。而所谓的魔术师,就是种会想知道那究竟有多大的生物。曾有魔术师计算出了世界的大小。」
「魔术连这种事情都能查到吗?」
「这并没有很难。比方说,先在两个地点调查太阳及月亮通过它们正上方的时间,计算这之间的差距,就能得出距离。这种方式即使不是魔术师身分的人,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只是需要相应的工夫跟时间。」
魔术本身是种只要取得知识,不管谁都能使用的技术,萨冈并不认为它有什么特别的。
「根据那个计算,这块大陆的大小似乎还不到世界的一成。不过毕竟规模太大,每次计算都会有所误差,但大致上应该是没错的。」
计算过几次,就能得出平均值。而按照那个计算方式,所得的结果都没有与平均值相差太多。
莉莉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一成?那剩下的九成全部都是海吗?」
「不清楚,但事实上就是没有发现其他陆地。」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萨冈目不转睛地看向莉莉丝。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以为在这几百年的时间内,魔术师不会对这里以外的世界抱持关心吗?透过魔术出船去探索外部世界的魔术师应当不会只有一、两个人,偏偏就是没有人有所发现。」
所以这个世界真是太过狭小了。
莉莉丝疑惑地歪起头,像是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可是,魔术不是也能跳跃空间吗?魔王大人同伴里那个看起来很不健康的人不就会用吗。」
没错,这正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领域。理论上,那个男人应当能自由移动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处。不过跳往未知的场所也有相应的风险,因此似乎是做不到的。
然而萨冈摇了摇头。
「那好像是不可能的。又或者真的有人成功,却几乎都回不来;抑或是失败了,结果落得回到这块大陆的境地。」
「意思是……」
萨冈颔首。
「这块大陆似乎被关在一个小围篱中。」
又或是那个外侧,才是龙及古神明们离开这里所前往的下一个世界。因为这些原因,这也是魔术师长年烦恼的其中一个研究项目。
但是听到莉莉丝的话,萨冈对这问题导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萨冈继续对着傻愣愣的莉莉丝说:
「嗯,话题有些偏了,回到你在梦中看到的地点。我这样听你说,觉得那边说不定就是跟『世界尽头』差不多的场所。」
又或者是类似关起这个世界的中枢之地。
「世界、尽头……」
莉莉丝好似有了什么头绪,用力地按着自己单薄的胸口。
倘若艾谢拉是在保护那里,那也就能解释为何拥有那种程度力量的她,却不踏出流卡翁半步。
同时也能说明这个世界被围篱围起的理由了。
萨冈将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上头就刻着〈魔王印记〉。
──如果想作是要把魔神,或是魔族连同这个世界一同封起,那就能够理解了。
在约一千年前,这个世界发生了令数个种族毁灭的事件。引发这起事件的恐怕就是魔神,而魔神的残留思念以及魔族如今还会安然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更重要的是,这个〈魔王印记〉中也封印着魔神。
然而,要封印足以毁灭世界的灾祸,光是这样可能还不够。也许正因为这样,那道封印的钥匙或入口才会选择「梦境」这样的特殊媒介。
假如真是如此,也能说明艾谢拉为何在流卡翁的儿时玩伴三人组中,会特别挂念莉莉丝了。
这些事实可以导出一项结论。
──意思是,艾谢拉就是针对魔神的抑制力……?
操控『天使猎人』的艾谢拉已是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以萨冈如今的实力,正面挑战也难以打倒她。
可偏偏艾谢拉正处于焦燥状态。
──搞不好是没什么时间了。
至于原因就是她身负致命的重伤。
尽管萨冈靠着给予她〈魔王〉之血为其续命──也不清楚这个形容是否适当──可所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最少也要有跟艾谢拉同等程度的实力,否则对抗不了魔神。
──不过若是只要杀了艾谢拉就好,我倒是有办法。
如果可以不必选择手段,那他就做得到,但事情总有先后顺序。
对萨冈来说,涅菲及法儿她们的平静是最重要的。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很乐意丢弃自己小小的骄傲自尊。因为跟优先顺序的第二项有所抵触,所以萨冈不会做。若真的到不得不做的地步,他就会动手。
可是,涅菲一定不会希望他这么做。
因此现在他会寻找稍微更稳妥一些的方法。而结果是──增强自己实力是最快的。
──不过还是有个保险会比较好。
萨冈在脑中整理情报,然后跟莉莉丝说:
「莉莉丝,要是你又做了同样的梦,就尽可能地探索那个地方。不管什么都好,把看到的情报全都记起来跟我说。」
「……我知道了。」
尽管脸完全没了血色,莉莉丝仍坚毅地点点头。
「不过,这么做应该还是会有相应的危险。如果那里真的是世界的尽头,超越了界线或许会有什么令人困扰的东西。所以……」
萨冈认真地如此告诉她:
「你在那里,要把保住性命视为最优先的事。」
莉莉丝愣在原地。
「保、保住性命……?」
「嗯。记得要不择手段,不管要牺牲什么都无所谓。我一定会救你,所以你在那之前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保住自己的命。毕竟我也救不了死棹的人。」
萨冈本来是打算说得浅显易懂,莉莉丝却愣愣地张着嘴。
「你会、救我吗?」
「那当然,有谁会跟随不保护部下的王?」
听到这句话,莉莉丝终于用力点头。
「……嗯,我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自己的命的。」
「嗯,这样就对了。」
萨冈赞同地颔首后,莉莉丝露出了像是松了口气的笑容。
「是说,魔王大人。」
「什么事?」
「呃……谢谢你愿意认真地听我说话。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很愚蠢。」
还想说她在担心什么,竟然是这种事──萨冈傻眼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开玩笑,这种事情一看就晓得了。别去在意无聊的事情,以后有什么怪事就仔细报告给我。」
「嗯,我会这么做的。」
接着,莉莉丝又像是想起什么般,笑了出来。
「欸,魔王大人。」
「怎么了?」
「虽然我并未见过马加锡亚大人,但他也像魔王大人这样吗?」
为何会在这时提起马加锡亚的名字──萨冈皱起眉头。
──哦,对了,马加锡亚也曾庇护过流卡翁嘛。
这也是项很重要的情报,但那位《至高长老》没在自己的记录中留下只字片语。就连继承了他遗产的萨冈,也完全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然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各处都能耳闻他的大名。但对方毕竟是活了一千年的〈魔王〉,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萨冈摇摇头。
「不知道,我也没跟他见过面。」
「这样啊……有点可惜呢。不过这边有很多魔术师,应该会有人知道他吧?」
「你想查吗?劝你不要。去查探魔术师的事情,大多都是自找麻烦。」
魔术师毕竟是恶人。
若是无缘无故遭到猜疑,立刻就会反击回去。这位少女虽是萨冈的庇护对象,可要是她自己主动介入纷争,本来能守得住人的萨冈也保护不了她。
「是──」
莉莉丝大概也不是认真想探查这件事吧。她很干脆地放弃,回到房间去了。
──不过嘛,我也正好想调查马加锡亚的事情了。
从追踪〈阿撒兹勒〉之名起,这名字就一直伴随左右。目前虽还没有任何明显的进展,但还是找个时间重新调查一次魔王殿会比较好。
在这个时候,萨冈也只想到这种程度的事情。
◇
在前几天的〈亚榭尔•伊梅拉〉祭典之日,发生了猫妖精少女──黑花化为猫的姿态、街上充满活死人废品的事件。
在这起事件中,最先察觉到犯人真实身分的,是位名为沙克斯的魔术师。这男子原本是犯人──〈魔王〉谢利康的徒弟,现在则是萨冈的部下。
虽不确定他是看中谢利康的哪一点才尊他为师,但他的医疗魔术似乎本就是在那位〈魔王〉的麾下学来的。而就在他相信自己能靠这项魔术拯救他人的时候,谢利康就攻击了黑花的故乡。
猎杀稀有种──这就是谢利康引发的事件。
沙克斯因此背叛谢利康,被介绍至为肃清而行动的前任〈魔王〉马加锡亚麾下。谢利康虽并未死亡,身体却回天乏术。而用来肃清谢利康的力量,正是『天使猎人』。
为了不再上演五年前的悲剧,沙克斯保护了黑花和艾谢拉。
「──以上就是大概的报告。」
等莉莉丝回房后过了约一刻钟,一名年轻魔术师紧接着来到宝座厅,以这句话为报告作结。
他外表年约二十五岁,却是实力仅次于魔王候补的优秀魔术师。
青年有一头不修边幅的头发,下巴留着邋遢的胡子,明明身材高挑,却因驼背而没有半点威严及魄力。尽管他的外貌显得毫无活力,萨冈却将他评为可算入大陆前五位的医疗魔术专家。
他就是平常都在教会驻点的萨冈部下──沙克斯。
这名男子就是关乎马克消息的最大线索,却因为某些使人为难的因素,导致萨冈无法当场询问这件事。
一是,他想将这位值得信赖的部下,放在被盯上的黑花身旁。
另外一个原因是,由于沙克斯与黑花的关系亲近了起来,黑花的义父──拉菲尔难得地表露出愤怒的情绪。
因此萨冈必须等确认黑花的安全,还有拉菲尔的愤怒平息后,才有办法空出时间询问沙克斯。
听完沙克斯的报告,萨冈没有遮掩自己脸上的严峻之色。
在〈亚榭尔•伊梅拉〉的事件中,仿佛要再现猎杀稀有种的情景般,被卷入五年前那起事件的人们竟都集结在这座城市里。
──因某人的意图而被刻意集结起来,往这方向想是比较自然……
但萨冈也在思考着大家真的只是偶然聚集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会不会是为了拯救该拯救的对象,而偶然吸引过来的幸运呢?
因为身处事件中心的少女是猫妖精──这本该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受祝福的妖精。
是不是因为她肯定了自己,希望往前进,才引发了一切呢?若是她要往前进,五年前的一切就有必要受到拯救。
──既然这样,那也算是一种魔法吧。
魔法──光是祈愿就能引发奇迹,只有贵精灵才能使用的力量。
猫妖精的那种力量与贵精灵相比过于不稳定,实在无法控制。在这种意味上,它或许更像是诅咒。
不,也算是诅咒吧。平常黑花就是个与幸运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少女,若把这看作是人身难以承受的力量反动,那也就能理解了。
──谢利康的目标恐怕就是那份力量。
因此,黑花的力量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如果是完全无关的他人,萨冈还不会顾虑到这种地步,但黑花是拉菲尔的义女。既是那位忠诚管家的女儿,那也等于是跟涅菲及法儿她们是同样重要、必须保护的对象。
重要的保护对象又增加了。
「谢利康、吗……」
老虎兽人的〈魔王〉。
──记得在我继承〈魔王印记〉时,坐着轮椅的魔术师就是兽人吧。
虽然〈魔王〉们都戴着兜帽,几乎看不到脸,兽人却很显眼。萨冈不确定那是不是老虎的脸,但他也没看到其他兽人。
萨冈沉吟着点头。
「我也听说过谢利康遭到马加锡亚肃清的傅闻。」
那是在萨冈还大概只有十三岁,作为魔术师刚好开始有了力量的时候。在揍倒没有记取教训又来闹他的巴尔巴洛士──当时频率是一个月一次──后,两人对饮时,他耳闻了此事。
当时〈魔王〉对萨冈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只当作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在听。
萨冈从怀中取出老旧的眼镜。
沙克斯虽不记得那个人物的名字和长相,但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对方是有戴眼镜的。
尽管是镜片有了裂痕、镜框也生锈的古董品,萨冈将这副眼镜拿给沙克斯看时,仍令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五年前,引荐了你的马加锡亚部下,那家伙是不是就戴着这种眼镜?」
「啊,应该……没有错。」
虽说沙克斯给出了并非过去式、仿佛记忆已经模糊的回答,但从他最初的反应看来,应当是不会错的。
「为何老大会拿着那东西?」
「……因为那个人,是我曾视为朋友的男人。」
可是直到前几天他都没想起对方,说起来也真是薄情。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以为自己是下意识地不透过自己跟另一位青梅竹马•史黛拉的事件中想起对方,但原因也许不光在此。
或许认识马克的人物,大家都像是事先统一好口径般这么说道:
──感觉好像认识他,但有可能是错觉──
当中甚至还有魔王候补,这显然是异常的。特别是连在这之后的五年间,一直在后悔中度过的沙克斯都不记得,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更甚者,这让人有种感觉,仿佛是世界本身要使人们忘记马克存在般。
──不,一定就是这样。
这是诅咒。尽管只是轻微的,但萨冈也曾遭受过一次诅咒,所以很了解。这是连魔术都无法企及,甚至可以扭曲世界法则的异质变异。
萨冈重新看向沙克斯。
「再跟我说一次,那家伙最后怎么了?」
他已经听过了马克的结局。沙克斯的报告已将重点整理了出来,魔术师只要听过一次,就能充分理解事情原委。
然而,萨冈就是极力想再确认一次。
萨冈的表情大概很可怕吧。沙克斯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开口说道:
「那个人也被谢利康发出的一击击中……我认为,应该是同归于尽了。」
所以本该由他持有的『天使猎人』如今才会在艾谢拉手中。
萨冈不禁咬紧牙关,咬得牙齿嘎吱作响。
──肃清谢利康的人是马克……
然后他与〈魔王〉同归于尽,死了。
对方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上──自从收到这副眼镜的时刻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抱着期待,想着是否能借着与史黛拉的再会见到他。这份期待却轻易地被打碎了。
愤怒几乎要烧光萨冈脑内的理智,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虽然只是臆测,但我大概能想像到马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您的意思是?」
「据说招致〈魔王〉怒气的人,包含其存在在内的所有一切都会遭到抹消。要是这句话所指的并非单纯只是血的肃清,那或许有那类的魔术……不,是诅咒存在。」
又或者,是只有〈魔王〉才会知道的知识。
沙克斯把手放到下巴上,确认般说道:
「也就是说,那是消除人……应该说是消除世界记忆的魔术──不,如果老大想得没错,那就是诅咒──您认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这只是假设,但这想法应该不会错吧。」
「可是,诅咒也不是魔术能控制得了的吧?成为〈魔王〉的话,有可能连这部分都能操控得了吗?」
没错,诅咒是连魔术也束手无策的灾厄。因此萨冈也只能冀望其他的〈魔王〉,最终则是把希望放到也许存在于流卡翁的可能性上。
然而,萨冈摇了摇头。
「诅咒这种东西是会遭到感染的。假如那家伙保有诅咒的根本,要让马克感染也是轻而易举吧。」
虽然这种做法也超越了魔术师的范畴,可一旦拥有〈魔王〉等级的力量,说不定就有可能达成目的。
沙克斯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却还是点点头。
「嗯,既然老大是这么说的,那肯定是有什么根据吧?」
──这家伙虽是个笨蛋,却很能干呢。
尽管迟钝程度与运气都差到让人绝望的地步,沙克斯的脑袋却转得很快。他没有将萨冈的话照单全收,而是先以自己的方式建立推论后才同意这个论点。
萨冈靠上椅背,仰头看向打通的天花板。
「这是来自于锡蒙力的报告……你也看到『天使猎人』了吧?」
「嗯。」
「做出它的似乎有三人,就是艾谢拉、《至高长老》马加锡亚还有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些名字,沙克斯诧异地瞪大双眼。
「喂喂,居然是马加锡亚……那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么说来,关于艾谢拉,萨冈只说明过她是自己的吸血鬼客人。虽然沙克斯曾暂时性地跟她一起行动,但应当完全不晓得她的真实身分。
「好了,有必要的话,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比起这个,现在重要的是第三人的事。」
「是因为小姐不肯开口吗?」
「不,她好像有说。而锡蒙力也的确是有听到。」
萨冈在这时暂且打住,接着重新望着沙克斯,这么跟他说:
「然而,我们却记不起来。」
「──!这该不会是──」
「你不觉得这跟马克是同样的现象吗?」
这就是谢利康所保有的诅咒之源吗?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那第三人就是马克……?
要真是这样,那位青年到底是活了几百年啊?萨冈不太愿意这么想,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可能。
最起码,马克跟马加锡亚之间有着某种关系,这是事实。因为奉令去执行马加锡亚的肃清命令的人就是他。
倘若做出那个『天使猎人』的第三人就是马克,也能解释他为何会跟马加锡亚有所关联。
连上了。
──点跟点接上了。
根据艾谢拉的说法,与〈阿撒兹勒〉战斗就是马克人生的全部。
而马克是『天使猎人』以前的持有人,或许也是制作『天使猎人』的三人之一。更进一步地说,〈阿撒兹勒〉恐怕就是马加锡亚过去消灭的天使之一。
天使──这也是遭到〈魔王〉消灭的其中一个存在,连名字都没残留在如今的世界上。
再加上面对萨冈的质问,艾谢拉的回应是这样的。
──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要是回答就会感染马克所收到的诅咒,那萨冈也能理解她在当时为何只能如此回答。
虽然不清楚这件事在现在的世界,会跟萨冈及涅菲有何种纠葛……
──不对,或许已经牵扯进去了。
所以那个吸血鬼警告『不要想去了解』。
「但这样的话……」
萨冈不知不觉地咕哝出声。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无论经过多少时间,都无法跟涅菲做些像是恋人的事情了啊!
萨冈的确是因马克的事而感到愤怒,但马克可是个强到足以教导他生活方式的男人。
如果马克是遭到卑鄙手段暗算、在悔恨中被杀害的话那倒另当别论,但他既然去挑战〈魔王〉,想必也抱有相应的觉悟及信念吧。萨冈若是要为他复仇,根本于理不合。
比起这个,他无法原谅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最后一次抱紧那位少女是在何时?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之夜收到礼物,他虽开心到想抱紧对方,却因各种因素而没办法如愿。
在那之后,因为黑花向涅菲提出想请她治疗自己双眼的要求,令涅菲也变得忙碌,萨冈也被逼着要想法子应付谢利康,连两人要单独相处都变得很困难。
当然,他们还是有像早上一样单独笑着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萨冈想做的恋人的事,指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我想用手指掬起涅菲柔顺的秀发、想碰她耳朵、想看她害羞的脸、想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磨蹭脸颊、想搂着她在庭园散步、想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想偷偷喂她吃饭、想一起睡还有想和她再接一次吻!
萨冈愤怒到眼前一片赤红,眼球血管仿佛快要爆裂、流下血泪。
找不到马克的线索,该办的事情也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他本想这次一定要邀涅菲约会,结果谢利康却在这时跑了出来,他又得开始忙碌了。
没错,这全都是谢利康的错。
萨冈不晓得谢利康是原本位列第二还是什么老不死的,但那位魔术师现在已和比夫龙并列为他的仇敌。
是他即使赌上性命也要抹杀的宿敌。
「可恶啊,谢利康……绝不饶你!我要把你逼到大地尽头,让你诅咒自己为何没在五年前就死去……!」
事实上,谢利康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不对,可是以萨冈的性格来看,会有这种结论也是无可奈何。
萨冈不由得在手上使力,令石制的宝座扶手发出声音、然后碎裂。
沙克斯大概也感受到了他异常激烈的怒气,咕噜地吞了口口水。
「那、那个,老大,其实……」
「……什么事?」
话说回来,他忘记沙克斯还在身旁了。
因为这个男人并没有错,萨冈本想尽可能地温柔发言,喉咙发出的却是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
「没、没有,没什么事。不是需要麻烦老大的问题……」
「……?是吗?」
虽然听不太懂,但沙克斯或许是觉得尴尬了。
──算了,要是他真的在困扰,等等就会过来讲了吧。
这个男人并不愚蠢,不会在该求助的时候保持沉默。
能干的部下脚步蹒跚地离开了宝座厅。
◇
离开宝座厅的沙克斯哗地浑身冒汗,跪在地上。
──没想到老大竟会把愤怒表现得那么明显……
这也是当然的。谢利康虽是沙克斯过去的老师,他的作为却真的是不容于世。所以沙克斯也背叛了老师,协助马加锡亚肃清他。
正因为沙克斯能够理解,他才无法坦白自己真正想要商量的事情。
沙克斯从怀中取出一枚卡片。
不,是折成卡片状的『某种物品』。
「小黑的衣服该怎么处理啊……」
在〈亚榭尔•伊梅拉〉事件中,沙克斯捡到了变成黑猫的黑花。
当时他真的只以为那是只猫。而散落在周遭的衣服,他认为那或许可以当作找寻饲主的线索而捡了回去……
是他轻率了。
暗中保留有魔术师使用痕迹的年轻女性服装,在任何人眼中看起来都像是犯罪的铁证。
──要是被拉菲尔老爷知道我拿着这种东西,我会被杀的。
肯定会被杀掉。
说不定对方至少会听自己留个遗言,但铁定会先被杀。即使自己逃到大地尽头,也会被杀。在这方面,他无法期待萨冈会庇护自己。
他也考虑过,趁着自己在教会期间悄悄放回黑花的房间。
──不,这不可能。小黑想必会察觉到我的气味。
由于失去了视力,那位少女的嗅觉及听觉敏锐得可怕。就算使用魔术消去气味,也有被对方透过某些痕迹发现的风险。
又或者,她有可能注意到沙克斯的苦衷,可她有个名为库的狐狸兽人室友。不管怎么看,那位室友都是个多嘴的女孩。显然地,在黑花察觉之前,她就会到处去讲了。
期待黑花的洞察力,这风险太高了。
是说,一般人若是得知刚认识的男性拿着自己包含内衣裤在内的衣物,不是会退避三舍,就是会感到害怕吧。对沙克斯来说,那名少女是自己赌命也要守护的对象,怎能让她产生那样的感觉呢。
更重要的是,被黑花知道的话,就会提高此事传人拉菲尔耳中的机率。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擅自处分掉这些衣物。
沙克斯以前曾隐约听她说过,这套衣服是恩人所赠的重要物品。倘若她晓得衣服被处分掉了,会有多么悲伤啊。有必要想个办法把东西还到她手边。
要是有个好机会,那位王或许能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所以他才想跟萨冈商量,结果刚刚却不是提这件事的好时机。
就在他抱头烦恼的时候──
「沙克斯先生,怎么啦?」
长有猫耳的少女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觑着沙克斯的脸。
与其说是觑,把脸靠过来这个形容或许更加正确。因为她的双眼里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
她有头漆黑的秀发,上头长有同色的三角形耳朵,而脸庞两侧也有两只跟人类一样的耳朵。脸上是一对无光的深红色瞳仁,现在身上穿的是〈亚榭尔•伊梅拉〉穿的黑色礼服。
她就是本该待在教会的黑花。
沙克斯急忙藏起折成片状的衣服。
「小、小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我为什么,我不是说过要请人帮我治疗眼睛吗?所以我是来请涅菲大人诊治的。」
被她这么一说,沙克斯才想起来。
即便用上魔术也治不好黑花的双眼。但如果是萨冈的新娘──涅菲的话,或许能够治好她,而黑花终于也做好了接受治疗的决心。
「请她诊治……你一个人来吗?这里可是魔术师的城堡喔,这样很危险吧。」
「这边的人都是大哥哥的同伴,我觉得应该不是多危险的地方……」
「你别说这种老实的话啦。你可能不太好开口,但下次还是叫我一声吧。我会确实把你带过来的……」
他这么说完,黑花却不知为何噘起嘴,看起来很不高兴。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本来也想冏沙克斯先生一声,但先躲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沙克斯的身体倏地变得僵硬。
──这么说来,我拼命地在隐瞒衣服的事情,好像还一直避免不要跟她碰到面吧……
黑花眯起红眼,接着吸了吸鼻子。
「还有,你现在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啊?」
她的直觉与沙克斯相反,好得出奇。要是被闻到气味,衣服的事就会穿帮的。
「啊──啊──比起那个,你还穿着那套礼服啊!我觉得很适合你!」
「是、是吗……?」
沙克斯硬是把话题转开后,黑花的表情稍稍地有所缓和。她害臊地摆弄衣摆约几秒,又立刻露出很复杂的表情。
「其实,是大哥哥说我最好尽可能地穿着这套衣服。我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上头有施加了什么魔术吗?」
「老大吗?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衣服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施加魔术啊。」
就在沙克斯定睛观察之际,黑花的脸突然一下子轰地变得通红。
「嗯?怎么啦?」
「你、你你、你问我怎么了,那个……」
正当沙克斯一头雾水之际,这才注意到黑花的脸距离自己非常近。
既然要观察,脸就会不由自主地靠近,而且一听到萨冈如此坚持,会有想要探询秘密的想法乃是魔术师的天性。毕竟说到那位〈魔王〉的术式,那真是细密纤细到会教人怀疑自己双眼的地步。
──啊,糟糕,这样看起来不就像是在偷瞧人家胸部吗?
以客观的视角来看,自己就只是个会悄悄窥视盲眼少女胸部的罪人。
在理解到自己大意了的那一瞬间,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嗯,不好意思。我本是想过来迎接的,看来似乎是晚了。」
那里站着一位笑得像个慈祥老人的老管家。
他已年届五十,即使发间染上银白,背脊仍挺得笔直,完全感受不到老态。他脸上有道从脸颊跨至眉间的可怕划伤,左手则嵌着粗陋的甲胄型义手。
这个人就是前任圣骑士长、萨冈的管家,也是黑花的义父──拉菲尔。
他义手的手掌分开成两半,中间隐约可窥见剑柄。
「咿,等一下,老爷!你误会了。不是的,这个……」
「无须在意。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找借口推托。即使吾王会因此断罪于我,我也心甘情愿接受,你就放心地与世长辞吧。」
「我有值得你做下这种觉悟也要杀掉的价值吗!?」
在沙克斯泫然欲泣地大叫完后,黑花倏地挡在老管家之间。
「父亲,您真的误会了。沙克斯先生今天是来照顾我的,要是他不在了,我会很困扰的。」
「呜嗯……!」
被义女这么一警告,拉菲尔似乎就强硬不起来了。他握着剑柄的手虽然正不断颤抖,最终仍放弃般吐出重重的叹息。
「……一段时间不见,你也长成一个大人了。」
面对自己孩子的成长,拉菲尔也含着泪水让义手回复原状。
然后,他对沙克斯展露出愉快的微笑。
「沙克斯,等等来我房间一趟吧。我来招待你享用最后的晚餐。」
──啊,不行,他没有让我活着回去的意思。
就在他因这句『没有让你走出这座城堡的打算』的宣言而怕得发抖时,黑花不禁笑了出来。
「好,您要好好跟他聊聊喔。沙克斯先生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等等,小黑。按照刚刚的发展,你怎么会认为他只是要找我谈话?」
这位少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乐观了?当他正为自己性命即将消逝而感到头晕目眩时,拉菲尔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认同他的气概。但是,这跟是否原谅他的无耻之举是两回事。」
「关于这个嘛,是有点让人害羞啦……」
就在黑花露出苦笑后,拉菲尔离开了。
──得救了、吗?目前暂且算是没事了吧。
在沙克斯还愣在原地时,黑花像是要鼓励他般出声说道:
「好了,我接下来要去涅菲大人那边,请你站起来。你不是要照顾我吗?」
「啊、啊啊……」
等他总算站起身,黑花眯起眼,露出瞪视的目光。
「不过,我可没有让毫无击杀价值的人来保护自己的打算喔。」
「啊?你在指什么啊?」
当沙克斯表露出自己的疑惑时,黑花疲累地抱头苦思。
「……嗯,就算没有五年前的事情,沙克斯先生也会是这样的人吧。」
「你从刚刚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
「意思是,我也会加油的。」
「……?是吗?如果有烦恼的话,记得说啊。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让这位少女可以面露笑容活下去,这就是沙克斯的赎罪……不,是他活着的意义。
身为黑花烦恼根源的男人,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就这么说了。
「……唉,我已经明白这需要非比寻常的努力了。」
「──这个时间点,涅菲大人应该在厨房。」
沙克斯半信半疑地带着这么说的黑花捜寻厨房,意外发现涅菲真的在那里。
他们瞧向厨房内,里头除了拉菲尔和打扮成侍女的人鱼族,还可看到端着餐具的精灵少女身影……另外更有长着龙角的小女孩及有着狮子须毛的魔术师正在四处奔走。不,仔细一看,连吸血鬼艾谢拉都待在角落的位置。
──那是锡蒙力老爷跟老大的女儿吧?这里的厨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魔王〉的妻子、女儿及魔王候补会在这里丁作?不对,归根究柢,从由魔术师的天敌──前任圣骑士长担任管家的那时起,各方面就已经很怪了。
这是平常都待在外头的沙克斯挪以理解的状况。
一注意到黑花,涅菲发出「啊」的一声。
「很抱歉,黑花小姐。我忘记时间了。」
「涅菲小姐,您无须操心这里。快去吧。」
在拉菲尔的催促下,涅菲很快地行了个礼后,离开厨房。
接着她朝黑花伸出右手。
「请往这边……啊。」
话才说到一半,她才像想起什么般,用那双蔚蓝的眼眸看向沙克斯。
「呃,沙克斯先生,能麻烦您为黑花小姐引路吗?」
「嗯,当然可以,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听到他的回答,黑花的脸染上些许绯红。
「咦、咦,那、那个……」
「要握好她的手护送她喔。」
在那一刹那,拉菲尔再次笑容可掬地对沙克斯施放杀气。
──喂,仔细想想,牵手很不妙吧!
虽说他觉得牵个手也没什么,但在拉菲尔面前做就很不妙了。刚才他就差点要被杀了,这次就算黑花阻止,也不晓得拉菲尔会不会原谅。
「……?」
然而,当涅菲满脸疑惑地回过头时,那犹如恶鬼般的杀气便消失无踪。
「涅菲小姐,黑花就拜托您了。」
「是,请交给我吧。」
尽管心中咬牙切齿,拉菲尔脸上仍是一副温柔的表情,可他不知为何竟没有伸手拔剑。
──意思是,公主殿下的地位更高吗……?
虽然不明白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想不到拉菲尔居然会连自己的杀气都封住了。只能说真不愧是〈魔王〉之妻。
由于涌起了活下去的希望,重新有所意识的沙克斯也开始对牵手这个行为感到害臊。
黑花也双颊泛红,令沙克斯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涅菲拉起黑花和沙克斯的手,直接让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我不清楚详细的原由,但黑花小姐需要沙克斯先生的帮助。而对沙克斯先生而言,这会不会也是必要的呢?」
见她指出这一点,沙克斯惊愕地瞪大双眼。
──我几乎没跟这位公主殿下说过话吧……?
然而自己却被她看透了。
沙克斯现在能够有向前活下去的想法,是因为黑花还活着。她是自己在五年前,唯一一条没有遗漏掉的性命。
只要这名少女是笑着的,沙克斯这充满错误、如同狗屎一般的人生也就有了意义。
他想支持黑花,让她能正直地活下去。
明明他自己也是花了好几天才确定了这样的心情,涅菲却一眼就看穿了。
在理解力差劲到无人能出其右的沙克斯眼中,这简直就像超越魔术的奇迹。
就在他惊愕莫名之际,厨房深处传出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啊──黒花跟那大叔果然是那种感觉呢。)
(赛尔菲,不可以在拉菲尔面前说那种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毋须操那无谓的心,那家伙已经确定会被抹杀了。)
(叽嘻嘻,别气了,管家,这不是很好吗。我也受到自教会流出的芳香爱之力吸引,动弹不得哪。)
(戈梅利姐,你是什么时候……话说,最近白天都没看到你的身影,是去做什么了啊?)
大概是感觉到放着不管,连自己都会有危险,涅菲也红着耳朵怒吼道:
「各位!这种事就不用管了,快去工作!」
平时不太吭声的涅菲一大声起来,厨房的人们便朝四面八方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这一幕令沙克斯也说不出话来。
「啊──那个、公主殿下。」
「叫我涅菲就好。」
「那,涅菲小姐,这里一直都是那种感觉吗?」
「……呃、是,差不多。」
「您很辛苦呢。」
当沙克斯露出苦笑时,涅菲用仿佛在说『等等要辛苦的人是你吧?』的镇定目光看向他,但沙克斯并没有察觉。附带一提,黑花已经陷入混乱状态,浑身发抖,一副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模样。
「好了,这边也没办法待太久,请到我的房间去吧。」
虽然涅菲还红着脸,但这里应该真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氛围吧。她直接往前走去,看起来没受到什么动摇。
「啊……小黑,你能走吗?」
「啊,可以……」
黑花似乎动摇得很厉害,走起路来的样子显然十分危险。
「来。」
「……!谢、谢谢。」
沙克斯牵起她的手后,黑花也战战兢兢地回握。
──看这反应,希望她别有什么奇怪的误会啊。
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被人说一句『你喜欢他吧』,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因五年前的事情,沙克斯能理解黑花将自己当成了恩人。从两人刚才的互动,也可看出她仰慕自己,但黑花的心意是源自于这种情况的思慕之情,换句话说,就是类似于对年纪大的邻居的憧憬。
要产生恋爱的感情,应当有更正派的对象。
况且即使没有拉菲尔,沙克斯也还没堕落到会对未成年女孩出手的地步。他也不打算用淫邪的目光去看这个自己应该要保护的少女。
只是,即便如此,他所握住的手既纤细又柔软,令人联想不到那会是位双剑专家的手。
插句题外话,沙克斯其实是个喜欢猫喜欢到要是自己没有成为魔术师,就想研究猫咪的传说,并一生都陪着猫咪玩的究极猫控。
◇
「请坐,可以放轻松一些。」
「是,麻烦你了。」
在宝座厅中,涅菲开始诊治黑花的双眼。
说是诊治,涅菲也只是轻轻碰触黑花的脸颊,维持着笔直瞧向她双眼的姿势没有动作。
魔法跟以知识累积量及纤细技巧为主的魔术不同,是透过向妖精或小仙子这类眼晴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祈求来发动的。
那个『某种东西』可能是魔力或生命力流动,被称作灵脉的力量之流。
萨冈的力量是借由破坏那些力量之流,好破坏任何事物;而涅菲或许就是把那些流动当作『有意志的对象』,进行对话。
也就是说,涅菲在看的是『该借助哪种力量才可以治愈』。
──嗯,一脸认真的涅菲真少见,而且好可爱!
萨冈毫无顾虑、光明正大地望着此景,令涅菲带着些许困惑转过头。
「那个、萨冈先生,一直被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咦、啊!抱歉……」
自己的视线似乎真的太超过了。是说,涅菲就是知道会有这种状况,才想要使用她自己的房间吧。
……不,一开始本就预定要在涅菲的房间进行,但她的房间位于这座城堡的最上层,要上去就必然要通过宝座厅,萨冈就是在经过宝座厅时叫住她的。
──呃、因为涅菲的房间连我都没进去过啊……
黑花还勉强可以容许,偏偏她希望沙克斯能同席。因为这超过萨冈的容许范围,这才把宝座厅借给了他们。
顺带一提,黑花及沙克斯当时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点头同意了。
由于紧盯不放会令涅菲为难,萨冈便以试着寻找视线落脚处的方式,望着涅菲他们的情况。
萨冈姑且还是有准备桌椅,所以涅菲跟黑花是面对面坐着的。至于沙克斯,就在黑花身边牵着她的手。
──呜……!那两个人,明明之前才刚见面,已经可以很自然地牵手了!
萨冈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若无其事地牵起涅菲的手呢?虽然也不是没碰上偶然间牵起手的状况,但他是在两人遇见的一个月后才有办法自己主动牵手。
沙克斯虽是我的部下,却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
──啊,不过要是不先嘱咐过拉菲尔,他可能会被杀掉。
尽管是个在各方面都须费心的部下,这个男的却教人讨厌不起来。让他因这种事而死,实在很可惜。更何况,萨冈也同样希望黑花能够幸福。
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宝座上望着这幅光景,萨冈可以看到涅菲的表情略显僵硬。
──黑花的眼睛状况有那么差吗……?
他有听说那本是连沙克斯也无能为力,靠魔术也一筹莫展的伤。因此才需要仰仗涅菲的魔法,难道这也超出她能处理的范围了吗?
黑花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涅菲心底的微妙变化,沙克斯略带犹豫问道:
「连涅菲小姐都难以治好吗?」
「啊、不是的,治疗本身应是可行的。只是……」
涅菲支支吾吾,是在黑花面前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然而,沙克斯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思,点头道:
「原来如此,使用魔法也会有风险──是这样的感觉吗?」
「……是的。」
真不愧是医疗魔术的专家,代替涅菲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黑花紧紧握住沙兑斯的手。
「没问题,请告诉我吧,涅菲小姐。我是已经做好了觉悟才会来到这里的。」
沙克斯也是因此才陪伴在她身边的吧。
涅菲困惑地抬头看向萨冈。
──啊──被人像这样依赖,总觉得有些高兴呢。
虽然这么想或许有些轻率,可对方在为难时会依靠自己的感觉还不赖。
萨冈自宝座上起身走下,来到涅菲身旁。
「涅菲,告诉他们吧。黑花跟沙克斯都是很坚强的人,可以接受事实的。」
萨冈劝告过后,涅菲便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接下来,她稍微调整好呼吸,开口道:
「眼睛是可以治疗的,只是这道伤很深,治疗时好像有出现其他影响的危险性。」
听到这句话,黑花的身体微微僵了僵,然后她又立刻点头。
「具体来说,会出现什么样的影响呢?」
「这部分我就……」
涅菲摇摇头后,沙克斯代替她开口解释:
「如果会出现影响,我想大概是记忆吧。」
「记忆……」
黑花不由得捂住胸口。
「嗯,虽然现在的魔术也无法完全弄清脑的构造,但视觉神经在脑中会通过掌管记忆的部分旁边,所以可以反过来透过那里再现视觉……呃,这些跟现在无关吧。」
沙克斯的说明并非萨冈的专门领域,萨冈却明白他是在表示还有其他手段。
──毕竟黑花也曾取回过视力,虽说只是暂时的。
只要完成那个魔术,就算没治好眼睛也能看见。
黑花好似也明白,而能够做出选择的人也只有她。所有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到她身上,令她不禁吞了口唾沫。
也许是看不下去,沙克斯搔着脸,用自言自语的语气张嘴说道:
「啊──其实也不需要现在就立刻决定……」
「──不,我已经决定好,要治好这双眼睛了。」
黑花毅然决然地回答。
就像是要称赞少女如此决断般,沙克斯把手轻放到黑花头上。
「知道了。有事的话我会想办法,你就放心接受治疗吧。」
「……好!」
看到这两人的模样,萨冈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黑花已经没问题了吧。
因为黑花过去曾待过狩猎魔术师的教会喑杀部队,即使前阵子有了可以待的地方,她也不会倚靠萨冈及榭丝缇。
而她如今也会像这样仰赖某人了。
不管是倒楣的体质、凄惨的过去还是视力,黑花是个在各方面都令人担心的少女,不过看来终于可以放心了。纵使黑花本身很强,终究还是无法独自处理某些事情,但两个人的话起码还能应付。
对萨冈来说,涅菲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一定就是这样没错。
──问题反而是在涅菲那一方吧?
涅菲一直对魔法这种力量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偏偏黑花的伤口比想像中还要深。萨冈也能明白,她心中那等同于自信的部分正在动摇。
即便如此,涅菲仍是位坚强的少女。
她稍微调整过呼吸后,用清楚明了的口气这样回答: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能更确实治好的方法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黑花说完后低头行礼,模样看上去毫无畏惧之色。
◇
黑花在沙克斯的牵手带领下离去。
萨冈目送他们的背影,然后看向涅菲。
「涅菲,你没事吧?」
「是,我一定会治好她的。」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担心的是涅菲会不会不安这一点。
就在他烦恼着该怎么传达这件事时,涅菲轻轻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很明白,萨冈先生是在担心我。」
「是、是吗……?」
「是的。不过,我也想固执己见一次。」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会置喙。」
那个缺乏自我主张的少女竟然说到这样的地步。事到如今,萨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涅菲似乎平复了心情,倏地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我也回去工作了。一直将厨房和洗涤工作交给大家也不好。」
「嗯。」
等快步离开宝座厅的少女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萨冈眯起眼。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治疗的困难度,背负某人性命的责任重量──想要正面去面对那些的涅菲,感受到的重压该有多么沉重啊。
但什么都不做,这对萨冈而言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稍微思考过后,起身前往庭园。
──这个时间的话,她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当萨冈离开城堡走到庭园时,他麾下的魔术师们正忙碌地四处奔走。这是因为除了平常的工作,萨冈还指示他们去搜集谢利康的情报。
在远离这群匆忙魔术师的树丛中,能看到有个可疑的身影──老婆婆正发出急促呼吸声。
「叽嘻嘻,真是酸甜的爱之力!黑花小姑娘的坚强自是不必说,拼命装作没注意到的沙克斯能保持到何时更是看点啊。跟吾王不同的清纯感,让我口水简直停不下来。」
她的视线前方,正是黑花及沙克手牵着手要回教会的背影。
从沙克斯半发白的脸色来看,他是打算在激怒拉菲尔前赶快回去吧。
萨冈出声呼唤变态地偷窥那两人的戈梅利。
「戈梅利,不好意思在你正忙着时打扰,我有事找你。」
(啊,请稍微等一下!黑花小姑娘脚步不稳地搂住他的手了!)
(什么!?哦,那家伙竟然是撑住腰,很行嘛。)
(叽嘻嘻,黑花小姑娘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一招呢。就算过于动摇而不停地拍打对方进行抵抗,也完全没有使力!)
(那就跟嬉闹没两样啊,不过就是这样才有戏吧。)
(什么!沙克斯那小子,终于抱住筋疲力尽的黑花小姑娘啦!)
(……那个笨蛋,要是被拉菲尔发现的话会被杀掉的。)
「无须担心,吾王。马上就会结束的。」
就在萨冈忍:个住跟着老妪一起潜入树丛中时,一脸如慈父般表情温柔的管家正要使出全力狂奔。
「啊──等等。我懂你的心情,但你等一下。拜托,别杀了他。」
萨冈捉住拉菲尔的后颈,而感受到杀气的沙克斯也如同野兔般开始逃跑。
「吾王!请赐予吾人慈悲。我必须砍了那家伙!」
──连拉菲尔都会变成这样啊……
萨冈也有法儿这个女儿,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他没有理会挥动手脚挣扎的管家,而是看向戈梅利。
「好,戈梅利,差不多可以谈了吧?」
「叽嘻,竟是吾王亲自来传达,是什么事呢?」
也不知是不是在期待又能得到新玩具,戈梅利抬起双手动着手指,萨冈却无情地这么告诉她:
「我要去见欧利昂,麻烦你带──」
「──咿咿我还不想死!」
在萨冈说完之前,戈梅利便使用魔术打算逃走。
──嗯,会这样也是当然的。
在大概近两个月前,戈梅利不只彻底惹火了身为师父的欧利昂,还从那边逃了出来。由于无法想像再会时会有怎么样的斥责在等着她,她这个反应可说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点程度的反应,也在萨冈的预料之中。
只是就算萨冈想立刻抓住她的后颈,他的左手还抓着拉菲尔。
「呜嗯,果然还是不能放过!」
「──啊,笨蛋,现在不能──」
因为拉菲尔再次挣扎起来,萨冈的姿势稍微被打乱了。即便如此,只要戈梅利的动作符合他的预期,那应该还是能抓到人的。
003
「我要活下去!活着用爱使少女们溺亡!」
可是戈梅利拼死挤出的回避能力,稍稍超出了萨冈的预测之外。
戈梅利迅速穿过萨冈伸出的手,以不像是老妪的敏捷速度逃到门外。
「居然、逃走了!?那家伙逃跑的能力又提升了。」
撇去性格问题,戈梅利仍是个能干的部下,因此萨冈也是给足了『奖励』。那个老婆婆是不是把那些『奖励』全拿来强化逃跑速度上了?
萨冈叹了口气。
「锡蒙力,你在吗?」
「萨冈先生,您叫我吗?」
萨冈一高声呼喊,身材魁悟的魔术师没过几秒便立即现身了。
「戈梅利逃了,你能抓到她吗?」
「这个、嘛……是能够追踪,但戈梅利姐在消去气息这方面变得更加巧妙,应该要花些时间。」
「连你都会感到棘手了吗……?」
即使面露惊愕,萨冈还是摇摇头。
「没办法。反正我知道欧利昂的据点,一个人过去也没问题吧。」
「戈梅利姐要如何处理?」
「姑且还是把她抓回来,兼做惩罚吧。那家伙最近玩弄黑花他们玩弄得有些过头了。」
「交给我吧。」
萨冈可靠的左右手马上冲出去追赶戈梅利。
接着他看向尴尬地陷入沉默的管家。
「你也该适可而止。」
「您不责备吾人吗?」
戈梅利会逃掉,有一半是这位管家的错。面对少见地露出一脸意外神情的拉菲尔,萨冈非常认真地这样回答:
「强迫部下去做自己做不到之事的男人,我不会认为他是王。」
万一法儿有了恋人,自己的反应大概就不是如今的拉菲尔骚动所能相比的了。呃,要是她交不到男朋友,感觉也是很让人担心啦,可感情就是种难以用道理想通的东西。
萨冈这么回应后,拉菲尔环起手沉吟。
「吾人在那个时候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吧。」
「这样啊。这也没办法,只能请对方尽可能地变强了。」
虽然想不到有哪些人惹怒〈魔王〉跟前任圣骑士长后还能够幸存,但没有这点禁得起考验程度,他们就不能把女儿交给对方。
不幸的是,在场没有人能够责备这两人的思想毫无长进。
「好了,因为这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萨冈才刚说到最后,拉菲尔就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萨冈,他应该也听见了欧利昂的名字。
「嗯,欧利昂是〈魔王〉之名吧?」
「没错,我需要那家伙的力量,所以接下来要去见她。」
──她是眼下比谁都更能成为涅菲力量的人。
不管是魔法还是神灵魔法方面,比涅芙特洛丝更加精通的大概也只有那位〈魔王〉了。
况且欧利昂还是涅菲的母亲。
──虽然延期过,但介绍涅菲跟欧利昂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了。
即便可能会令涅菲动摇,萨冈还是认为该让两人见面。
萨冈没有能够称为父母的存在,因此只能任凭想像。但父母应该就是会无条件地想去保护、支持孩子的人吧?至少自己对法儿所抱持的心情便是如此。
所以她一定能成为涅菲的支柱。
这部分的事情,萨冈也婉转地跟拉菲尔说过,但大致上的事实还是瞒着他的。然而忠诚的管家却是先露出苦恼的表情,接着这么说道:
「能否让吾人同行?」
拉菲尔这个出乎意料的请求,令萨冈瞪大双眼。
「哦?今天是吹什么风了?」
拉菲尔举起左手的盔甲。
「圣剑有下一个阶段,那位〈魔王〉说不定能给吾人一些建言。」
──是〈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不,米夏埃尔使用的【告解】吧。
解放封印在圣剑中那个什么天使后的──最终型态。
过去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使前任〈魔王〉马加锡亚、贤龙奥罗巴斯以及其他数名圣骑士长就此殒命。
那恐怕是跟魔族,或者该说是跟魔神的战斗。
拉菲尔是那场战争中少数的幸存者。为了确保下次的胜利,他饮下贤龙的鲜血苟活于世,然后建立起譲教会与魔术师合作的『共生派』。
这个男人的战斗尚未结束。
透过在涅菲故乡发现的日志当中,萨冈得知〈阿撒兹勒〉及圣剑之名。如果是同样出身于深村的欧利昂,很有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萨冈有些犹豫。
让拉菲尔跟欧利昂见面,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但保护城堡的力量会变得薄弱。
被萨冈赐予过〈天磷〉的戈梅利及锡蒙力外出了,而艾谢拉这位客人又不能算入人头数中。那么,除了大部分的部下,留在城堡内的就只剩涅菲跟法儿了。
不管怎么样,在与〈魔王〉发生争端的期间降低守备都是愚蠢的行为。
然而,萨冈点头了。
「……好吧,你跟我一起来。我是不晓得她会不会给出你期待的回答,但我仍容许你同行。」
──即使对手是〈魔王〉,现在的那家伙应该也不会输吧。
这里是萨冈的领地,领地的结界会为了保护部下及家人而产生反应。纵使对手趁这机会攻了进来,应当都能争取到时间等萨冈回来。
「感谢您。」
就这样,两位笨拙的男子也离开了城堡。
◇
「太好啦──!这下早上的工作就结束了!休息啰!」
午餐的准备工作完成后,赛尔菲举起双手、欣喜不已。
这里是萨冈居城的厨房,可以看到三位少女的身影,而她们现在正好结束了早餐善后及午餐的准备工作。平常的话,人会再更多一些,但今天涅菲和拉菲尔似乎有事,所以中途便离去,莉莉丝则请病假,因此只剩下这几人。
幸好还有艾谢拉过来帮忙,因此人手是够的。
法儿很佩服赛尔菲,明明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她却每次都会使出全力做出这样的情感表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很厉害。
──这或许也是萨冈会让赛尔菲留在城堡里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跟涅菲都不能说是擅于表现感情的类型,若要像赛尔菲这样靠着脊髓反射动作而活,便难得地感到刺激。
事实上,法儿在向萨冈表现感情的时候,某些部分也是以赛尔菲为范本的。
……只是在各方面来说,直接模仿真的满羞耻的就是了。
当她正望着赛尔菲时,留在厨房的另一位少女轻轻地笑了。
「呵呵,龙的孩子也变得能够看清事物了呢。」
「……?什么意思?」
「我在说刚才的沙克斯跟黑花。」
被艾谢拉这么一说,法儿才「啊啊」地点头。
「只要看过萨冈跟涅菲的相处过程,谁都能轻易地看出来。」
法儿这么回答后,赛尔菲也愉快地继续说道:
「毕竟那两人总是烦恼东烦恼西的嘛──」
「不,别看他们那样,那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坦率了。我刚来的时候,情况还更糟。」
听到这个回答,就算是艾谢拉也按着额头,为这两人感到头痛。
「……银眼之王也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呃──不过看到自己的童年玩伴像那样想东想西的,总觉得很肉麻耶。」
既然连这位典型的乐天少女都这么说了,看来情况挺严重的。
艾谢拉一脸沉痛地颔首。
「这也难怪。考量到那孩子的人生,应该是没有被美色迷住的余裕吧。目前她看起来是打算引诱那个迟钝的男人,可一旦对方主动引诱,她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艾谢拉咕哝完,接着砰一声敲了下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哎呀呀,这真是个不错的乐趣。」
「听起来很像是戈梅利会讲的话。」
当法儿用傻眼的声音这么脱口而出后,赛尔菲用力举起手。
「啊,对了!艾谢拉小姐,要喝红茶吗?我去准备饮料。」
「我比较喜欢葡萄酒。」
「咦咦──还是不要吧,你早上不是也被拉菲尔先生骂过了吗。等他回来时,又会挨训了喔?」
「没办法,那就给我红茶吧。」
「耶嘿嘿──我泡的红茶可是好喝到连拉菲尔先生都赞不绝口唷,你就好好期待吧。然后要配什么点心呢──」
赛尔菲开心地把茶壶放到火炉上加热,接着开始找点心。
一回过神来,这里就只剩法儿和艾谢拉两个人了。
「这么说来,我还没道谢。」
当法儿如此低声自言自语时,艾谢拉疑惑地微歪起头。
「道谢?我有做过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吗?」
艾谢拉把目光往上移,仿佛是在寻找头绪。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在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法儿把双手一同置于膝前、端正好姿势,拘谨地鞠了个躬。
「那个时候,是艾谢拉救了我。谢谢你。」
艾谢拉大概已经想起那是何时的事情了,她以责备的态度眯起双眼,并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唇。
「你还记得啊。但是,可别说出口喔。可以的话也最好忘掉。那是不可存在的事物。」
她这句警告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感呢?
法儿静静地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轻轻颔首。
「知道了,那我就不再说了。」
「真是聪明的孩子。」
「相对地,你要让我问问题。」
艾谢拉露出困扰的微笑。
「哎呀呀,我有很多事情回答不了喔。」
「我只是想问,你不回答也可以。」
说完,法儿接着这么问道:
「艾谢拉为什么不用名字称呼萨冈?」
这个问题说起来十分地理所当然。艾谢拉执拗地称呼萨冈为『银眼之王』,赛尔菲也露出了一副在意得不得了的表情。
只是,法儿的问题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怀着某种确信才问出口的。
艾谢拉诧异地杏眼圆睁。
「……真不愧是银眼之王的爱女,竟一语道破别人最不想被问到的部分。」
艾谢拉以呢喃般的语气嘟哝完,扬起隐约有些忧郁的微笑抚摸法儿的头。
那是只跟法儿没差多少的小手。由于主人是吸血鬼,它没有体温,显得很冰冷。
──可是我却觉得温暖,这是为什么呢?
有种跟萨冈和涅菲抚摸自己时一样的感觉。
法儿满足地让艾谢拉抚摸了一段时间,最终艾谢拉才像是死了心般开口回答:
「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我没有称呼银眼之王名字的资格。」
因为法儿没想到艾谢拉会回答,顿时瞪圆双眼。
「那很重要吗?」
「嗯,对我来说是唷。」
「萨冈大概并不这么想。」
虽然法儿是这么说的,艾谢拉却摇摇头。
「纵然银眼之王允许,我也绝对不允许。所以啰。」
面对这顽固到可怕的回答,法儿在无意识间叹了口气。
「……真笨拙。」
「或许是吧。」
看来她也有自觉,夜之一族的少女只是按照以往的状态轻声笑着。
红茶似乎已在两人对话的期间泡好了,赛尔菲用托盘端着三人份的红茶及饼干走了回来。
「有点心唷!是昨天涅菲小姐做的饼干。」
「擅自吃掉那些,不会被骂吗?」
「没事的!被骂的话,道歉就好啦。」
看着什么都没在想、高声笑着的赛尔菲,法儿扬起嘴角。
「那么,艾谢拉也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艾谢拉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知赛尔菲是怎么看待这个反应的,她也跟着苦笑。
「艾谢拉小姐也做了什么会被拉菲尔先生骂的事情吗?没问题的啦,拉菲尔先生虽然脸很可怕,但只要老实坦白,他就会原谅你的。反而不讲的话才会被骂喔?不说的话,他就不会知道的!」
对于赛尔菲这乐天至极的回答,艾谢拉也回以为难的笑。
「那小弟弟或许会原谅,但我心中的自己心胸并不宽广,不可能收到道歉就原谅对方,总之就是度量狭小啦。」
面对艾谢拉自嘲般的回应,法儿一言不发地咬起赛尔菲端来的饼干。真不愧是涅菲亲手做的饼干,适度的甜味及辛香料的香气搭配简直是一绝。
「那艾谢拉也好好跟艾谢拉道歉啊。」
听到这矛盾至极的建言,吸血鬼少女差点就打翻了红茶。接着法儿轻含了口红茶,站起身。
「我会保护艾谢拉,直到你原谅为止。」
因为她认为,这是自己能回报给她的唯一一件事。
◇
「呵呵呵,还真像涅菲会有的烦恼。」
一边轻笑并一边替涅菲搭配洋装的,是她翼人族的朋友──曼妮拉。
在涅菲说话的时候,身为服饰店店员的她便擅自替涅菲换起了衣服。涅菲也差不多习惯她这种行为,只是苦笑着任她作为。
涅菲倏地低头行礼。
「不过这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正为服装不符期待而感到困扰呢。」
「没关系,有关打扮的事就是我擅长的领域啊。」
顺带一提,她目前让涅菲穿的是真丝制的纯白色连身裙。
「嗯──涅菲不但头发是白的,皮肤也很白,我希望能再有某个突出的部分……果然这时候还是露个──」
「──在这个季节,搭配外套是不是比较适合?」
因为曼妮拉常常让自己穿上奇怪的服装,涅菲便先出招阻止了她。
曼妮拉不悦地嘟起嘴。
「真是的──难得涅菲有具充满魅力的身体,我觉得你应该更努力地挑战如何展现它啊?」
──这么做的话,萨冈先生会开心吗……?
然而,涅菲一想到或许会被他认为自己不知羞耻,进而对自己幻灭,双脚就开始发软。是说,这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她认为自己挑战不了,不断地摇头。
「我会害羞,所以不用了。」
「哎呀?」
曼妮拉露出可疑的微笑,把脸凑近涅菲的耳边嘀咕道:
「可是,涅菲跟萨冈都很中意之前的泳衣吧?」
「啊呜!?」
涅菲很想称赞没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脱口而出的自己。
──呃,萨冈先生的确是很高兴,而我也很开心啦!
自己大概也是觉得还不坏……应该说很喜欢,但没想到,曼妮拉能这么准确地指出连自己都还不确定的心情。
就在涅菲快要忍受不住羞耻感时,曼妮拉哈哈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不过对光牵手就会脸红的涅菲你们来说,还太早了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这个嘛,你觉得为什么?」
因为两人每次来到街上都是这样的互动,奇恩诺因德的每个居民都知道这件事。可是身为友人,曼妮拉有着温暖地观望两人的愉悦……更正,是温柔。
仿佛是要重振精神般,曼妮拉取出新的衣服。那是贵族穿的上衣及长裤,还有在别扣上使用金链子的披风。
「话说回来,如果要配合那种衣服的话,给萨冈先生选这套怎么样?」
「我觉得非常棒!」
涅菲并非在否定萨冈平日的穿着,只是偶尔也想看看他穿不同的服装。
曼妮拉望着涅菲会心一笑,接着又用很遗憾的声音说道:
「没错没错。我也很想让榭丝缇做我的玩……不对,让她穿上各种衣服──但那孩子都不靠近我们的店啊。」
──是因为她知道会被曼妮拉当作玩具吧……
涅菲只是回以苦笑而没有继续说下去,曼妮拉则看向位于窗户另一边的教会。
「那孩子现在正到圣都去出差了吧。」
「嗯,涅芙特洛丝好像也跟着一起去了。」
「黑花似乎也休假了,现在教会里只剩下三笨蛋而已啦──」
「那三位的话,跟他们说过话后,就会发现他们也不是那么糟喔。」
──只是总觉得他们很怕我,这是为什么呢?
双方在遇见时的确曾有过一点争执,但涅菲不认为面对萨冈时态度还那么嚣张的他们,会一直拘泥被树根痛打这类的小事。
──这么说来,萨冈先生好像拜托过巴尔巴洛士先生某件事。
从氛围来看,并非是要给他与榭丝缇之间的建议,而是工作的事。跟地点是圣都这一点有关系吗?
他们也有讲到榭丝缇在教会可能受到孤立的事,这令涅菲有些在意。
当涅菲的表情蒙上阴霾时,曼妮拉好似察觉到这一点,改变了话题。
「不过,我觉得涅菲还是要稍微再积极一点会比较好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想让萨冈更开心、想要与他靠得更近,涅菲也有这样的欲求。可是对于要怎么将这些倾诉给对方,她却没有半点头绪。
「嗯,我想也是……」
不如说就是那样才好──仿佛在这么说般,曼妮拉点点头。
「我想想,像是直接潜入萨冈的被窝中……啊──这对涅菲你们来说还太早了吧。」
曼妮拉试着提出建议后,还是摇头否定,看到这一幕的涅菲只能回以苦笑。
「不,话说回来,萨冈先生平常都是睡在宝座上的。」
「……啊──这也是原因之一嘛。」
即使抱头苦思,曼妮拉仍露出可疑的怪笑。这种表情就跟戈梅利如出一辙。
「那,要是遇到萨冈去床上睡的机会,你不如试试看?」
潜入萨冈的被窝──光是想像那个状况,涅菲就脸颊发热,心脏以非常厉害的速度狂跳。
只是──涅菲疑惑地歪起头。
「潜进去以后,接下来要怎么做呀?」
「呵呵呵呵呵呵!涅菲就是这样嘛!没事,只是陪睡而已,之后萨冈先生应该会随他的意思去做……你们一定会很快乐的唷?」
原来如此──涅菲点点头。
──以前让萨冈先生躺我的大腿时,他也很高兴。
在床上的话,也许会有不同的气氛。
──况且我也有点兴趣。
虽然有可能被萨冈认为不知羞耻,但在床上的话,感觉直接抱住他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试试看。」
(呵呵呵呵!这可得联络戈梅利同志才行!)
涅菲下定决心,却直到最后都没注意到身旁的曼妮拉露出不安好心的神情。
结果,涅菲在曼妮拉的店里待了好一阵子。
──明明还得治疗黑花小姐,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不过可能是因为涅菲为这件事而一脸阴郁,曼妮拉才会像那样安慰她。
必须更加振作起精神──就在她想拍打自己的脸颊时──
「──涅菲?」
「咦、啊,萨冈先生。」
萨冈正好从她眼前的岔路走出。涅菲仔细一看,发现他还带着穿着全身盔甲──那是瓦雷法尔的盔甲姿态──的拉菲尔。拉菲尔平常不会上街,这个组合还真少见。
虽然涅菲感到很意外,但萨冈本就为了寻找友人下落,以及处理与其他〈魔王〉的冲突而常常上街,想来这回是需要拉菲尔的协助了吧。
涅菲一跑过去,萨冈也露出了微笑。
「涅菲,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差不多也该准备晚餐了。」
直到萨冈这么一问,涅菲才发现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接近晚餐时间,便有些慌张地回答。
「萨冈先生也要回去了吗?」
「嗯,一起回去吧……话虽这么说,之后我还是需要离开城堡一小段时间。」
涅菲抖了抖耳朵,并眨了眨眼。
「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要稍微找一下人……」
──是指他的朋友,马克先生吧。
对于朋友的调查,萨冈似乎也已走进了死胡同。会前往远方寻找线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我知道了。虽然有点寂──啊,没事,我会等您归来。」
在这种时刻,她怎么能去拖萨冈的后腿。见涅菲立刻扬起微笑,萨冈一脸为难地抓了抓头。
「不,这次涅菲也……就是、戈梅利等人应该也会跟来,我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
「咦,真的吗!」
涅菲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手,声音或许也比平常高了一些。而想当然地,萨冈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看到他的反应,涅菲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啊,我总是很想跟着去的事情绝对穿帮了。
看萨冈的表情就知道了,感觉就是在思考『这样啊,涅菲也很想一起去吗。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危险,但若是不能容许这点小事,就无法自称为〈魔王〉』的神情。
「那、那个,不是的,这是……」
「不,我明白。没事,我真的很清楚!」
──就是因为您很清楚才困扰啊。
涅菲忍住自己想捂住脸的冲动,东张西望、环视四周。
「怎么了,涅菲?」
「啊,没有,因为戈梅利婆婆在这种时候,总是会从阴影中用可疑的视线看过来……今天却没看到她耶?」
就在涅菲感到怪异之际,萨冈则傻眼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一提到欧利昂的名字就当场逃跑,我已经让锡蒙力去追她了。再怎么样,她应该都不会有来管闲事的余裕了吧。」
「嗯,更何况,她最近本就因为黑花小姐他们而陷入疯狂状态了。」
「我是有交代她要稍微自重一点啦。」
两人一同发出干笑声,接着又同时疑惑了起来。
──咦?难道说,现在戈梅利婆婆没在监视我们了?
虽然还有拉菲尔在,但这下不就能在没有任何人的妨碍下,跟对方单独相处了吗?
注意到这一点,萨冈毫不犹豫地行动了。
他用力握住涅菲的双手,说道:
「涅菲,我们现在就到圣都拉结尔去旅行吧!」
「好!」
涅菲立刻回答后,脸部表情转为僵硬。
──圣都是、榭丝缇小姐她们去的那个圣都吗?
尽管有听过地名,涅菲却连那个地方在哪里都不太清楚。
「咦,您说圣都、现在就去吗?」
「对!我会跟法儿说的。厨房也已经增派了人手,不会有问题。」
涅菲很困惑。
「那、那个,不会被骂吧?」
「我都说可以了,还有谁会生气?」
既然萨冈都这么说了,涅菲只能点头。萨冈的部下们都是因为仰慕他才会聚集在这里,他说要去旅行,他们反而会挥动双手欢送他吧。
萨冈握着涅菲的手,不安地垂下眉。
「不过如果涅菲会感到为难,那就不去了。」
纵使她在心中觉得对方这种说法太过狡猾,涅菲仍把自己被握住的手举到脸前。
「我当然、也是想去的呀。」
就这样,萨冈与涅菲毅然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圣都旅行付诸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