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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一章 室内派与室外派相互理解的程度有时低得让人绝望

『你有何事?』

这是片插有无数长剑的草原。

也是在一年多之前发生过大战的场所,本该是宿敌的魔术师与圣骑士、再加上贤龙就是在此地并肩作战,并失去了性命。

在这些墓碑群中,有两个人影。

双方都把兜帽戴得很深,别说是长相,连体格跟性别都难以判定。

发出声音的黑影背对着另一人。

『也不算是有事啦,只是想说看在同为〈魔王〉的份上,起码给你个忠告。』

两个黑影都是身居〈魔王〉之位的魔术师。

回答的黑影声音既黏糊又甜美。

那道甜美的声音用沉重的语气告知对方:

『不能往那个方向前进。这是马加锡亚的警告唷──《钻缝猫》佛尔卡斯。』

听到伟大的前任〈魔王〉之名,被称作佛尔卡斯的黑影像是觉得有趣,笑得肩膀微微晃动。

『作为〈魔王〉,纳贝流士你说这话还真怪。不对,应该这么叫你吧──《魔工》兼《魔眼王》纳贝流士。』

面对这仿佛要贯穿自己的声音,被称为纳贝流士的黑影兜帽微微敞开。

拥有甜美嗓音的主人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那是由魔法银Mithril制成的。

面具中间有一条横向的裂痕,裂痕深处是有如地狱般的黑暗,还有一道宛若红玉的光芒。

那应该是魔眼的一种。〈巴罗尔魔眼〉、〈王之银眼〉、〈缠视〉──被取名为魔眼的力量、魔术及义眼多不胜数,但这只眼睛是特别的。

优秀的魔术师会被冠上称号,可是大多只会有一个。毕竟所谓的称号,就象征着自己登峰造极的领域。

有着两种称号的特殊〈魔王〉眯起面具下方的红玉眼眸。

倘若是其他种族,这个动作并不代表什么,然而《魔眼王》一做,便有足以让魔力微弱之人中上石化诅咒的震慑感。实际上,佛尔卡斯脚下微微晃动的草叶一下子就成了盐块,并哗啦啦地崩毁。

即便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佛尔卡斯仍若无其事地问道:

『纳贝流士,你成为〈魔王〉已经几百年了?』

『……谁知道?我都忘了。况且我也没闲到会去算这个。』

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个回答,佛尔卡斯犹如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我是五百年,做了五百年的〈魔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尚未踏足的大地。无论是北方的圣地、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或天上的伊里斯,甚至是那位伟大贤龙的势力范围•法斯柯米利欧,都没有我能去探知的未知事物了!』

听到这番働哭之声,纳贝流士叹了口气。

『人脑为何能够思考、幻想?龙的吐息为何可以破坏万物?为何拥有相同的根源,魔力却与灵力相反呢?』

斗篷下伸出一只戴着盔甲的手,一根一根地弯起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尚未弄清的未知事物要多少有多少。即便你是〈魔王〉,但对那些事物视而不见、认定自己已通晓一切,会不会太过狂妄了?』

纵使靠魔术延长了寿命,世上仍充满解不尽的未知与无数的神秘事物。就算是〈魔王〉,他也不许对方否定这一点。

面对纳贝流士带有怒气的发言,对方给了个虚无缥缈的回应。

『──我没有、兴趣。』

这不是嘲笑,而是哀叹。

佛尔卡斯终于转过头来。

『你想必是认为那样想比较好吧,但我没兴趣。老实说,我甚至会嫉妒能够在魔术当中发现无数未知事物之人。可是我就是没有兴趣。』

佛尔卡斯有如要痛哭一场般仰头望向天空,说道:

『我渴求着尚未踏足的大地探求魔术,然而这个世界太过狭窄。无论是海洋的水平线另一边、无边无际的天空彼方还是转瞬之间的星海,在这个封闭的世界中也不过只是画框中的美食。我已经受够了。』

《魔工》纳贝流士与《钻缝猫》佛尔卡斯眼中的事物差异太大,因此纳贝流士的忠告传不进佛尔卡斯耳中。

他叹了口气。

『我由衷地感觉到自己跟你合不来,佛尔卡斯。』

『我们第一次意见一致啊,我也是只跟你话不投机。』

即便知道说了也没用,纳贝流士仍仰头看着相同的天空,问道:

『……这就跟自杀没两样唷?』

『无妨。马加锡亚死后,我已经等了一年,这段时间已足够我还完人情了。』

『如今的〈魔王〉之首可是安德列亚尔弗斯喔。』

『那家伙也已不见人影了。马加锡亚倒也就罢了,我没有义务为他服丧。』

那就是他直到现在才展开行动的原因吧。纳贝流士叹了不知第几次的气。

〈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在前往肃清〈魔王〉谢利康时直接消失踪影,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杀了他的人是谢利康?还是比夫龙?

若要说眼下最强的〈魔王〉是何人,答案便是安德列亚尔弗斯,恐怕其他〈魔王〉也会这么回答。他的实力已超越晚年年老力衰的马加锡亚,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只是那个人没有人望……

至于原因,是因为魔术师学习魔术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变强。

他们只会在最初的前几年,也就是会被其他魔术师轻易夺去知识、自己研究不顺且没有最低限度的力量的时候渴求力量。很遗憾的,对魔术师而言,力量不是会令他们产生敬畏的功绩。

因此,全心投入比任何人都强的某个魔术的安德列亚尔弗斯,难以取得魔术师的共鸣。

即便如此,他仍是因为有足以肃清〈魔王〉的实力而被选为〈魔王〉之首,没想到才仅仅一年就被袭击。

──他好歹也是〈魔王〉,我是不认为他会只因为被痛下杀手就死了啦……

也许是弱化到无法出面,又或者遭到幽禁。要是他真的死了,那也真是太过没用了。

就连纳贝流士也不禁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

『安德列亚尔弗斯就算了,要是你越过结界,那孩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唷。』

这个提醒让佛尔卡斯的肩膀倏地颤了颤。

『艾谢拉──臭名昭彰的结界看守人啊。』

她可是连前任〈魔王〉马加锡亚都警告『别跟艾谢拉有所争执』的怪物。作为结界看守人,遽说,那位少女的力量别说是〈魔王〉,就连贤龙奥罗巴斯都无法望其项背。

──那孩子虽是那个样子,其实也有挺可爱的地方啦……

只是,不想与她为敌也是事实。

纵然如此,佛尔卡斯仍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她不也衰弱到必须拿起「天使猎人」的地步了吗?毕竟都委托你修复那东西了。』

不妙──纳贝流士按住面具。

就连身为隐士的佛尔卡斯都如此精明,正因为这样,跟〈魔王〉对话时才不能大意。

『……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居然偷听少女之间的秘密谈话。』

说是这么说,但这下可以阻止佛尔卡斯的条件就都用完了。

无计可施了──就在纳贝流士这么想的时候,佛尔卡斯不知为何犹豫地咕哝道:

『这么说来,横渡世界那么多次,我却从来没看过。』

『……你指什么?』

纳贝流士有些诧异,佛尔卡斯却像要甩开困惑般摇了摇头,并飘浮至半空中。

『再见了,〈魔王〉纳贝流士。你的胡言虽然很刺耳,却让我打发了不少时间。』

『再会,〈魔王〉佛尔卡斯。尽管不能理解你的兴趣,但还是请你保重。』

说完,佛尔卡斯的身影便消失于空中──消失在一年又几个月前,被比夫龙命名为魔神的存在所出现的缝隙间。

『……唉,我已克尽自己的职责了唷,马加锡亚。』

虽然纳贝流士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却还是做到了最低限度的妥善处置。

──但是,在圣剑阿撒兹勒之后,又失去了〈魔王印记〉,这真的不太妙啊……

贤龙、马加锡亚以及圣骑士们付出生命所守护的封印,只过仅仅一年多就再次被打破了。

造成原因的是谢利康?还是比夫龙?又或者两者都是?

现在虽然还只是从小缝隙漏出的程度,但「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就是这么认知的。封印的崩毁已无法阻止。

在这种时候欠缺一个〈魔王印记〉跟一把圣剑,就没有对付「那个」的手段了吧。这个世界将会毁灭。

只是,这对佛尔卡斯来说也只是件没有意义的事。他对这个世界已厌倦到绝望的地步,而纳贝流士也说不出阻止他这种心态的话语。

不对,不光是佛尔卡斯。由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失踪,以往沉默的其他〈魔王〉也会各自按自己的打算展开行动吧。

他再次叹了口气,重新拉上兜帽,并仰头看向天空。

『马加锡亚,仅仅一年的时间,你觉得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改变?』

赌上他们性命延长的这一年多的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起继承马加锡亚〈印记〉的某位男子的脸。

『……哎呀哎呀,好讨厌走在外面啊,有够麻烦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在快要终结的这个世界确认看看──怀着这样的好奇心,假面〈魔王〉也当场消失无踪。

而空中的缝隙间随即传出绝望般的叫喊,最终在无人听见的情况下消散。

「唉,问题怎么都无法解决……」

吃过早餐后,萨冈在宝座厅中叹气。

大概是因为今天醒来的感觉很好,他觉得头脑也十分清醒。因此他试着整理状况,为其麻烦的程度忍不住叹息。

「哎呀,难得看见您叹气呢,萨冈先生。」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锡蒙力。

在这一个月间,萨冈都在麻烦他陪自己进行魔术的运用测试或训练。他们今天也有这个预定,因此锡蒙力才会过来。

「哦,时间差不多了?」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今天没有看到戈梅利姐,正想着她是否又给您添麻烦了……」

啊啊──萨冈一脸不快。

「戈梅利的话,因为她今天早上也发病了,我就交代了她一项工作,可能要明天才会回来。」

「是出远门吗?那么我去应该会比较快啊。」

没有任何魔术师的跟随速度会比《黑刃》锡蒙力更快,顶多只有在生物潜在能力上完全不同的法儿能及得上吧。

然而萨冈摇摇头。

「是很适合那家伙的工作,跟黑花和沙克斯有关。」

「啊……」

锡蒙力眯起双眼,仿佛理解了一切。

接着萨冈像是嫌麻烦似地耸耸肩。

「还有关于你最一开始问题的回答,最初跟谢利康起冲突就是在〈亚榭尔伊梅拉〉的时候,然后就延续了三个月的小规模冲突,这当然会让人想叹气啊。」

萨冈很希望能赶快打一打做个结束,但由于比夫龙的涉入,而无意义地拖到现在。

──就杀了那家伙吧。反正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继续留着他的命也没有益处。

就在这时,锡蒙力用沉沉的声音补充道:

「还有〈阿撒兹勒〉──吗?」

萨冈露出沉痛的表情回以点头。

在精灵深村发现的日志内看到的那个名字,就是一切的开始。萨冈开始追踪〈阿撒兹勒〉之名,遇见了吸血鬼艾谢拉,得到了「追踪旧友马克」的线索,而就在查到他真实身分的时候,「那个」的确出现了。

在大浴场落成的那一天,萨冈和巴尔巴洛士遇见了夺去可怜少女身躯的「黑影」。虽然艾谢拉避开了回应,但那绝对就是〈阿撒兹勒〉。

──毕竟她说了那是她的敌人。

尽管她表示会自己进行善后,萨冈却没有打算把这方面的纷争交给别人解决。

──况且实际上,安德列亚尔弗斯好像也失败了……

萨冈也没有指望他,事情果然得自己解决。

不过虽说圣剑已让给继承人史黛拉,他仍拥有〈魔王印记〉。即便没有【天使告解】,他是最强〈魔王〉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那干掉他的人想必就是比夫龙了……

据说全盛时期的谢利康是跟安德列亚尔弗斯差不多,甚至在他之上的武斗派魔术师。可是萨冈认为,他要打倒安德列亚尔弗斯是几乎不可能的。

萨冈能赢过他,是因为他不愿意互相残杀。

那个可怕的〈魔王〉要是一开始就抱持着杀意来战斗,便没有无法胜过的对手。如果他输了,那就表示对手根本没让他进入战斗环节。

比夫龙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化为跟尘埃相近的状态。萨冈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别把它们视为魔术或魔术道具,就当作是那种生物或许会比较好。

倘若体内遭到那尘埃侵蚀,可能连安德列亚尔弗斯都会落败。

想当然地,比夫龙也数度在交战时对萨冈做出同样动作。但萨冈的眼睛能依稀看到那些「尘埃」,所以在被碰到前就拚死揍了过去。

萨冈靠到椅背上,看向天花板。

「敌人太多,状况简直是一团乱啊。」

「要是能捏爆对手的头,让一切结束就好……」

见锡蒙力露出苦笑表达赞同,萨冈沉吟。

──我本以为问题堆积如山,实际上或许很简单。

萨冈一面整理思绪,一面开口道:

「不,现在的话……要捏爆的头可能只要一个就够了,真是意外。」

「您说『现在』,意思是?」

萨冈逐一立起手指说:

「眼下,我的敌人有三个。谢利康、比夫龙和〈阿撒兹勒〉。」

虽说艾谢拉有提醒他别跟〈阿撒兹勒〉扯上关系,但已经太迟了。

既然它都像这样出现在萨冈面前,还出手攻击了,那就要解决它。放着那种东西不管,他就不可能跟涅菲她们过上和平的生活。

然后萨冈弯下一根手指,改成右手举起两根,左手举起一根。

「而在这之中,谢利康跟比夫龙已经联手,主导者则是谢利康。因为如果是由比夫龙主导,他就会采取更恶心的恶劣手段。也就是说,只要谢利康死了,比夫龙也就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想当然耳,比夫龙即便没有理由也会来找碴,但那就另当别论,而且到时候他也会需要相应的准备。这即是说,他会安分好一段时间。

锡蒙力也微微颔首,似是对此没有异议。

接着,萨冈伸出竖起的左手手指。

「接下来就是那个〈阿撒兹勒〉了。我是有立好对策,但老实说我还是没有能赢的感觉。下次它再攻过来,或许就不得已得借助艾谢拉的帮助了。」

「……对方就是个厉害到会让萨冈先生说出这种话的对手吧。」

过去从未有过哪个敌人,会让萨冈说出『我一人赢不了』这种话。锡蒙力漆黑的体毛也跟着顚了顚。

「只是,这边就有个问题。为何那家伙在之前现身后一个月都无声无息?不对,说起来,它有必要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吗?」

「那个节骨眼上……?」

锡蒙力仿佛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陷入沉思,萨冈这么跟他说:

「我在想,〈阿撒兹勒〉是不是无法在这个世界自由行动?」

锡蒙力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么想的话,的确是能解释它只出现了一次的原因,但您的根据在于?」

「一是,那家伙用的是『阿丽丝泰尔』这个可怜女孩的身体。我之前见到那小鬼时,她并未被类似〈阿撒兹勒〉的怪物附身。想来它是用某种办法上了她的身,才能在那个晚上出现。」

虽然萨冈也很难明确说出具体的方法,但他认为这应当也是比夫龙干的好事。

「也就是说,它需要像是凭依对象的媒介才能出现?」

「……嗯。」

而那个「凭依对象」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尽管因为比夫龙的介入,阿丽丝泰尔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天使猎人』是与〈天磷〉同种的兵器,所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只要没制造出新的身体,情况应该无法好转。

──她不是那种无可救药到必须遭遇这种对待的垃圾。

这份悔恨仍闷在萨冈心底。他没想到,明明伸出手却救不了对方的感觉会是这么不好受。

所以,他不能让涅菲、法儿跟涅芙特洛丝等人遇到这种事。

这时,锡蒙力问出一个理所当然会有的疑问。

「可是,她们是双胞胎吧?在那个时候,不就等于现场还留有一个凭依对象吗?」

「……恐怕不是只有一个。」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这对双胞胎虽隶属谢利康麾下,却跟萨冈过去的熟人•史黛拉收留的少女莉赛特长得如出一辙。说是偶然,实在是太乐观了点。

反正他已经对史黛拉提出警告,而那女孩待在她身边,〈魔王〉也不能轻易出手了吧。

根据这些前提,萨冈说:

「在回答你这个疑问前,还有个问题,说起来,谢利康那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

据说谢利康一边攻击黑花等稀有种,一边在沙克斯面前做出救人的举动。他做的这些事情完全对不上,差别大到会令人怀疑他有双重人格的地步。

萨冈说明:

「那个『阿丽丝泰尔』还留下身体的一部分。我试着解剖了它们,得知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身体的一部分──指的就是她被扯断的双手。

萨冈没有为那双手进行吊唁,而是冷静地将其解剖──这份沉着说明了他依旧是个魔术师。

而借此得到的情报量十分庞大。

「看来那并不是人类,但也并非人造人那种有缺憾的生物,最起码跟我所知的任何生物都不同。算是谢利康原创的魔术生命吧。」

「魔术生命……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词汇让锡蒙力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谢利康会不会是打算完成那种魔术生命呢?」

锡蒙力「嗯」了一声,跟着点头。

「也就是说,他是为了收集材料才狩猎稀有种的?」

「嗯。而完成度比那对双胞胎低的失败作,会不会就是〈亚榭尔•伊梅拉〉涌出的那些黑影呢?」

听到黑影这个形容,锡蒙力瞬间浑身僵硬。

「那么,难道说……」

萨冈毫不犹豫地颔首。

「谢利康想要制作的,恐怕就是〈阿撒兹勒〉。」

〈阿撒兹勒〉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答案目前还处于推测的范畴。

──不过,还是能做出一定程度的想像。

双胞胎在失去消息前接触过两位人物,萨冈有在现场目击到其中一位,但她们在那之前就已跟另一人相遇了。

而萨冈直到最近才听说,那个人在某个时期曾受怪异的「恶梦」所苦。

拿没有确证的可能性当作依据虽然很轻率,但要是最初被附身的人就是那位少女,那就可以当作双胞胎也因为和对方接触而被感染了。

──也就是说,魔神跟〈阿撒兹勒〉是同样的东西。

接着,萨冈用像是在回忆〈亚榭尔•伊梅拉〉之日的语气说:

「〈亚榭尔•伊梅拉〉的黑影们都化为了被杀害的稀有种们的外貌,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或许能利用〈阿撒兹勒〉做到类似复活死者的事情。」

「那么,他是打算杀了稀有种后再复活他们吗……?」

「就是这么回事吧,只是因此被杀的人们怎么可能受得了。」

话说回来,谁又能证明借此复活的存在就是本人呢?

锡蒙力感到头痛般陷入苦恼。

「那家伙……居然是在追逐这种愚蠢的幻想吗?」

「……?你在说什么?」

萨冈一皱起眉头,锡蒙力便急忙摇头。

「不,什么都没有。比起这个,若真是如此,那不就表示谢利康连〈阿撒兹勒〉都会当作棋子来用吗?另一个双胞胎也是……」

「说什么傻话。虽然比夫龙已经遭到迫害,但他可是把〈阿撒兹勒〉的检体带回去了,现在肯定是兴高采烈地在进行解剖吧。谢利康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把贵重的备品用过即扔的。」

这就是他们在这一个月无声无息的原因。

谢利康能够使用蒂克希亚,再次召唤出〈阿撒兹勒〉。

正因为如此,他必定会谨慎且珍重地对待蒂克希亚。即便并不完美,也会使出全力保护这初次得来的成果,这就是魔术师。他不会做出派这么重要的事物来对付萨冈,结果却失去她的行为。

锡蒙力犹如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开始颤抖,接着又像是在祈求亲近之人能清醒似地低语道:

「谢利康有可能治疗如此贵重的部下吗……?」

「他可是个抱着『反正自己能够复活,把所有人杀掉也无所谓』这种想法的狂人喔,顶多是会想说等〈阿撒兹勒〉完成时再复活就好吧。」

倒不如说,他现在应该已经郑重其事地扣留并保管那对双胞胎,好完全避免姐妹死亡的结果吧。锡蒙力也摀起脸,仿佛在怜悯对方。

萨冈又说:

「……有些离题了。换而言之,谢利康、比夫龙和〈阿撒兹勒〉看似是在各处零散引发事件,其实是有一条线连接着他们。」

倘若〈阿撒兹勒〉的真实身分是魔神,最初想要复活它的便是比夫龙。谢利康则是试图用其他办法想要复活它。

所以这两人才会联手,而〈阿撒兹勒〉也跟着展开了行动。

「现在主导所有事件的是谢利康,只要解决了他,比夫龙就会老实下来,〈阿撒兹勒〉也会停止行动。」

当然他们还是有必要跟比夫龙做个了断,仅是失去凭依对象是否就能封印一度展开行动的〈阿撒兹勒〉,也是个问题。

即便如此,只要打倒谢利康,事件本身就会告终。

──我也已经针对这点采取了对策。

接下来就是在时机到来前,尽可能地做好准备了。

然而,锡蒙力却隐隐看破了什么般咕哝道:

「……也、对,就只能、这么做了。」

「……?」

当萨冈再次皱起眉时,锡蒙力立刻露出一如既往的快活笑容。

「啊,聊得有点太入迷了。已经拖到时间了。」

「呜,这可不行。今天也麻烦你了。」

「是。」

〈魔王〉与他的心腹离开了宝座厅。

「呼哈……」

在萨冈城堡的厨房内,莉莉丝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她将一头深红色的秀发绑在脑袋两侧,一副困倦的模样揉着金色的双眼。腰间长了对如同蝙蝠般的小翅膀、臀部还有条前端尖锐的尾巴,她不仅是个梦魔,还是修普诺艾尔王家的第一公主。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她的胸部很平。

尽管她穿着充满梦魔风格、非常暴露的服装,上面却又加了件纯白的围裙,头上还围着三角头巾。

「莉莉丝,你睡眠不足吗?熬夜对身体不好喔。」

「我可是梦魔耶!?」

梦魔本就是住在梦中的种族,在夜晚才能发挥本领,像这样在白天做家事才比较奇怪。

旁边的人鱼对莉莉丝扬起笑容。

这位少女名叫赛尔菲。她有着一头犹如海洋般湛蓝的头发,人族耳朵的所在位置却长着水生生物的鱼鳍。她现在虽用两条腿站着,但她原本的下半身有如鱼类。

身为她儿时玩伴的少女开朗地笑着说:

「不过,莉莉丝在工作时打呵欠还真少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啦,就是有点原因……」

001

赛尔菲停下搅拌锅中物的汤勺,睁着眼看了过来。

「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唷。」

「不,与其说是烦恼,更应该说是……担心吧。」

听莉莉丝这么回答,赛尔菲理解似地点点头。

「啊──毕竟离黑花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三天了嘛──」

莉莉丝、赛尔菲以及猫妖精黑花是同乡的儿时玩伴。

黑花在莉莉丝她们不知道的地方遭遇过难以言喻的苦难,直至前阵子──话是这么说,但离治疗好也已经过了两个月了──都是双目失明的状态。

自从视力恢复,过段时间也确定没问题后,黑花便回归本业。虽说她治疗期间滞留在〈魔王〉的居城中,但她本来是隶属跟魔术师对立的组织──教会的祭司。

只是,黑花身边有个以护卫名义和她一同行动的魔术师,叫沙克斯。该怎么说呢,那就是个很不会察言观色、白目到让人绝望的男人。明明双方都对彼此非常有好感,他们却不知为何每次都无法体察到对方的心意。

这样的两人却一同离开奇恩诺因德,要不担心还比较困难。

──我是也很担心他们两个啦……

见莉莉丝头痛到按着额头,赛尔菲扬起明朗的笑。

「没问题的!黑花的过去虽然有些不幸,但沙克斯先生感觉就是个很愿意挺身保护她的大叔啊。既然如此,那就是心意的问题了。」

「我觉得那份心意才是问题啊!?」

应该说,她觉得喜欢上那样的男人就是黑花最大的不幸。

沙克斯对黑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从以前一直辛苦到现在的儿时玩伴会不会更加辛苦──莉莉丝平坦的胸口感受到一阵痛楚。

「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唷。你想想,沙克斯不是非常喜欢猫吗?」

「咦,是吗?」

「是啊。中庭有时候会有流浪猫跑进来,他都会露出超级温柔的表情给它们东西吃唷。然后等黑花一过来就又会满脸通红,变得语无伦次了。」

「他那是把她当作女孩子,还是猫咪啊?」

黑花恐怕也有同样的疑问吧。

「另外说到猫咪,涅菲小姐在来到萨冈先生这里之前,好像也没看过猫喔。」

「嗯,秘境的森林里的确是不会有猫的吧……呃,我不是要说这个!」

莉莉丝摇头,高声叫道。

跟赛尔菲讲话,话题常常会歪掉。

「你、你怎么突然开始大叫啊?」

「呃,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魔王大人感觉似乎出奇地疲累?」

「有吗?我觉得他有精神到跟涅菲小姐在一起时,反而会让看的人感到害臊耶。」

「呃,跟涅菲小姐在一起时,是那样没错啦。」

看到那个幸福洋溢的表情,会觉得自己这种无谓的担心有够愚蠢,这的确也是事实。

「我说的不是那个,他那样终究也只是忘记疲累,并不是消除疲劳吧?」

「嗯──萨冈先生毕竟也是魔术师,应该会确实处理这部分吧?没听说过有魔术师因疲劳而倒下的。」

她们的王在魔术师当中,也是君临于更高顶点的〈魔王〉。〈魔王〉因疲劳而倒下──连新手魔术师听了也会失笑吧。

虽然十分清楚这一点,莉莉丝却垂下了头。

「可是,他魔力的颜色感觉就是很累……」

萨冈表面上的确是没有表现出半点这样的迹象,然而魔力骗不了人。

听到莉莉丝的低语,赛尔菲也一本正经地重新看向她。

「真的假的?」

「嗯……」

萨冈虽是可怕的〈魔王〉,却也是会平等对待莉莉丝这种并非魔术师的部下的王。一个月前也是,当莉莉丝提出想要大浴室的任性要求后,他就在城堡后方盖了个大浴场。

嗯,尽管「涅菲跟她母亲欧利昂似乎会很开心」这才是最大的理由,但最后他接受了自己任性的要求也是事实。

作为受〈魔王〉庇护之人,莉莉丝想回报这份恩情。

这时,厨房的门被人打开。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一位娇小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有头令人印象深刻、美丽的翠绿色头发,发丝间露出粗壮的角,还有对琥珀色的大眼睛。外表是个年约十岁的小女孩,真实身分却是龙,还是〈魔王〉的女儿。

──还真少见,这孩子竟然会迟到。

忙碌的涅菲偶尔会迟到,法儿则总是准时抵达。她遇到了什么复杂的事情吗?

赛尔菲用亲近的态度朝少女挥挥手。

「啊,法儿大小姐。没关系的唷──」

「……我一直都在想,法儿大小姐是这里的公主殿下吧?为什么会以一脸平常的样子在做料理?」

应该说,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王族,就是〈魔王〉的女儿。再加上就连本该是〈魔王〉妻子(?)的涅菲也会跟她们一起在厨房忙东忙西,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只有一点也好,料理就是要做出好吃的东西才棒。」

虽然她没有什么表情,但默默协助她们烹饪的法儿稳重到让莉莉丝甚至产生了保护欲。

莉莉丝一边为法儿准备板凳,一边对她漾起微笑。

「不过老实说,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毕竟在调味方面,你、拉菲尔阁下跟涅菲大人弄的是最好吃的。」

由于管家拉菲尔及女仆……应该说〈魔王〉的妻子涅菲十分忙碌,最近调味都是交给法儿处理。

──可是,最近涅菲大人待在厨房的时间也减少了。

她平时本来就负责监督城内的所有家事,再加上还有关于自己魔术与魔法──应该算是吧──的事要学习,也难怪她会这么忙碌。她想必没什么自己的时间吧。

萨冈的疲累会开始显露在面上,这说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法儿踩上板凳,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莉莉丝的手艺也确实变好了,你可以拿出自信。」

「是、是吗?谢谢。」

尽管莉莉丝以前也曾因法儿是龙而感到害怕,但正因为如此,被这名少女夸赞才会让人这么高兴。

只是,今天法儿的表情隐隐有种──该说是心不在焉的感觉吗──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会跟她今天的迟到有什么关系吗?

──她是有什么烦恼吗?

莉莉丝并非魔术师,能不能帮上忙还是未知数,但就在她决定即使帮不上忙,还是开口问问看时──

「莉莉丝刚刚在聊什么?」

「咦?呃……」

被法儿反过来提问,莉莉丝很烦恼该如何回答。她是指哪个话题呢?

「哦哦,莉莉丝是在说萨冈先生是不是很累啦。」赛尔菲回道。

「……莉莉丝吗?」

法儿用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莉莉丝,让她忍不住浑身僵硬。

「呃,该说在我眼中是这么觉得吗──」

「……」

可能是说明模糊不清的关系,法儿眼中透出诧异,这令莉莉丝感到着急。

「你也知道的嘛,我是梦魔,可以『看到』人的精气,或者说是魔力,晓得对方是不是健康的。」

梦魔能控制梦境。虽然也能使对方做恶梦,但她们的目的本来是要透过梦境满足对方的欲望,并夺走其精气作为代价。

──其实在这座城堡中,利用我这能力的客人也挺多呢。

莉莉丝从流卡翁来到这座城堡后,仍有在进行身为梦魔的活动,在梦里消除萨冈麾下魔术师们的欲望。

这也算是刚刚莉莉丝会打呵欠的原因之一。

而她当然有取得萨冈的允许。

毕竟人类要是每天都看着像是萨冈跟涅菲、黑花及沙克斯那般的关系,也会产生类似的向往。

给这些观众理想的「梦境」,就是莉莉丝晚上的工作。

然而该怎么说呢,这两对完全没有半点进展,城堡中的居民也被想要远远观望他们的奇妙心情影响,所追求的「梦境」不知为何变得健全──或者该说是变成从早到晚都跟恋人在城市广场依偎在一起、令人会心一笑的情境。

明明是穷凶极恶且直属于〈魔王〉麾下的魔术师,这情境却多么地和平啊。

对方毕竟都是一流的魔术师,支付出来作为代价的精气品质也很高,这甚至让莉莉丝产生了自己是在敲人家竹杠的诡异罪恶感。

法儿惊讶地杏眼圆睁。

「……忘记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跟萨冈。」

「你是指『能看见』魔力的事情吗?」

莉莉丝一问,法儿便轻轻颔首。

──『能看见』魔力有什么问题吗?

法儿用抱有疑惑的视线看过来。

「赛尔菲和黑花也『能看见』吗?」

「我吗?完全看不到。我也没听黑花提过这方面的事,她应该也看不见吧?应该说,一般都是看不到的啦!」

「……这样啊。」

接着,她又用更加警愒的态度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能看到』哪种程度?」

「到哪种程度啊,就是、有没有精神、之类的……?」

要吸取精力的话,选精力强的人当然是最好的。所以她能看到精力的品质好坏与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正当莉莉丝一头雾水之际,法儿失望地眨眨眼。

「只有这样?流动跟连系呢?」

「连系?我听不太懂……」

听莉莉丝这么回答,龙少女仿佛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般松了口气。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呃,我没关系唷……?」

她到底是想问什么?

莉莉丝掩不住自己的困惑,连法儿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说明得太少,开口道:

「『能看见』魔力的流动,代表有着成为魔术师的非凡才智。如果你有,我想弄个清楚。」

「啊──是这么回事吗?不好意思,对梦魔来说那是很普通的力量喔。虽说身为王室之人,我对『看得见』这点很有自信,但这在魔术上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然而,法儿却用极其认真的声音说:

「萨冈『看得见』那个,所以才会以超常的速度成为〈魔王〉。」

看来这似乎就是个如此厉害的能力。就在莉莉丝感到敬佩时,赛尔菲则用感到困惑的语气问:

「那么,银眼之王也『能看见』吗?」

这句话令莉莉丝瞪大双眼。

──记得他的确也被人这么称呼吧──银眼之王──

这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在大浴场落成的那一天,艾谢拉说这便是萨冈父亲的名字。

莉莉丝觉得自己终于理解法儿是在担心什么了。

──毕竟我们三王家都是银眼之王的直系子孙嘛。

而且银眼之王据说还是黑花的〈天无月〉之前的拥有者。法儿或许是想问问身为黑花儿时玩伴的莉莉丝她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或关联。

话虽如此,莉莉丝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力量,只能耸肩回应道:

「银眼之王或许的确是有那种力量,但他可是千年以前的祖先呢。我想我们应该没有继承到这力量……呃、咦?」

说着说着,莉莉丝注意到这几句话中好像存在着矛盾。

赛尔菲一脸疑惑。

「怎么啦?」

「呃,银眼之王是千年前的英雄吧?却又是魔王大人的父亲……咦?这不太对吧?」

莉莉丝有听说过,萨冈的年纪一如他的外表──约略是十八、九岁。

「咦──?前任〈魔王〉也大概是一千岁,银眼之王可能也活了那么久吧?就算不是,龙不也能活过几万年吗?」

「银眼之王既不是魔术师,还是人类耶!?」

「……有没有可能、是换代了?」

听到法儿傻眼般的发言,莉莉丝也回过神来。

「对、对喔,有这可能……呃,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继承了银眼之王的称号啊……」

就算没在一般人之间流传,但就连自己这位三大王家的第一公主都不晓得,这再怎么样都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莉莉丝整理不出结论、脑内一团混乱之际,法儿倏地把视线转了过来。

「莉莉丝,关火。锅子烧焦了。」

「啊!」

被法儿提醒,莉莉丝急忙把锅子从炉子上拿下来。

之后也因为要集中精神做饭,她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然今晚在魔王大人的梦里问问?

莉莉丝这么想着,而她浑然不知这将会成为后来所展开事件的导火线。

「──你好,接下来有工作吗?」

一进入办公室,眼前便是坐在其中的娇小少女。

对方有一头束在两侧的金色秀发,如同明月一般的金色眼眸,身穿仿佛象征夜晚的黑色礼服,臂弯中抱着诡异的玩偶。

她的唇间隐约可见两颗尖锐的牙齿。

面对毫不在意阳光、现身于此的吸血鬼,涅芙特洛丝叹了口气。

「又是你啊?紧黏着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唷,艾谢拉。」

已经一个月了吧。

自从被邀请到萨冈城堡参加大浴场落成的宴会后,也不晓得涅芙特洛丝是哪里惹到她,还是她很喜欢涅芙特洛丝的关系,这个少女一直缠着涅芙特洛丝。

但她也没真正做出什么事情,只是会用令人看不清意图的言行将涅芙特洛丝耍得团团转。

艾谢拉发出轻笑声,也不知她是觉得哪里好笑。

「嗯,一点也不有趣。」

「那回去姐夫那边如何?你被谢利康盯上了吧。我先提醒你,我可没有强到能在〈魔王〉手下护住你的地步喔。」

她这么一答,艾谢拉不知为何像是被逗笑了般眯起双眼。

「嘻嘻,虽然不有趣,但看着你很好玩呀。」

「……我听不懂啦。」

「听不懂也没关系。」

这位少女虽在萨冈的居城中被众人彻底耍着玩,在涅芙特洛丝面前却始终都是这副德性。

搞不清楚她的态度究竟是友好还是敌对,涅芙特洛丝也难以判断能否完全信任对方,总之让人疲于应对。

艾谢拉仍用一脸令人看不出她想法的表情说:

「最近觉得如何?」

「你是指身体状况吗?嗯,在你来以后基本上都很不错。」

大概就在萨冈城堡大浴场盖好的那段时间,涅芙特洛丝生病了。

──我也想不太起那个时候的事了……

根据理查的解释,自己似乎还有了类似梦游的症状。感觉到自己真的给周遭造成了困扰,她有尽可能不让自己独处。这个办法或许真的起了作用,最近她精神很好,没有感受到异样。

只是艾谢拉若不空出办公椅,会造成涅芙特洛丝的麻烦,于是她挥挥手,驱赶艾谢拉。

「总之,那是榭丝缇的位子,能麻烦你让开吗?我们也差不多该开始工作了。」

要是在办公时间像这样抬杠,工作就做不完了。然而艾谢拉却像没听见她的声音般,没有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

话虽如此,这样的来往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涅芙特洛丝的客气及警戒心再怎么强也开始瓦解了。

涅芙特洛丝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搬来另一张椅子。

「来,你坐这边。」

「……真拿你没办法。」

「等等我会拿人家送的马卡龙给你,不要摆出那种脸啦。」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附近的小孩还是什么啦?」

嗯,一开始遇见艾谢拉时,涅芙特洛丝的确是觉得她既诡异又来路不明,可是看到她在萨冈城堡内的样子后,那种警戒心就烟消云散。

──毕竟她好像也帮过黑花他们。

涅芙特洛丝认为艾谢拉一定不是坏人,最起码她看起来不像是对大家抱有敌意。

当涅芙特洛丝像这样回以一笑后,艾谢拉露出仿佛吞了黄连的表情,像是在说自己被影响到失常了。涅芙特洛丝觉得她这种地方也很可爱。

涅芙特洛丝把艾谢拉连着椅子一同搬到待客用的桌前后,她便板起表情把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

「比起马卡龙,我更想喝葡萄酒。」

「以你这外表,要是给你喝了葡萄酒,会令我有种让你做了坏事的感觉。」

涅芙特洛丝边说边开始整理起文件,艾谢拉则扬起妖艳的笑容。

「如果葡萄酒不行,你的血也可以唷。」

听到这句危险的发言,涅芙特洛丝抬起头,就看到艾谢拉面带笑容,唇间隐隐露出两颗尖牙。

──怎么回事?这种好像在看着谁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没有敌意,该说她这态度是具有攻击性,还是含糊呢……

她想了想,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所以涅芙特洛丝以耸肩作为回应。

「我没差啊,只是我不晓得自己的血好不好喝就是了。」

艾谢拉愣愣地瞪大双眼。

「哎呀,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加不情愿呢。」

「我知道你身上有伤,而且这对吸血鬼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吧?不会痛的话,我是无所谓。毕竟我也有欠你人情。」

「呃……你记得啊?」

她的声音透出强烈的警惕。

涅芙特洛丝皱起眉头,撩起垂到脸上的银发。

「我是不太清楚啦,但你不是保护了黑花吗?如果那女孩没了,我会很困扰的。」

她保护了黑花,对涅芙特洛丝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大恩了。

「嗯……原来如此呀。」

涅芙特洛丝这样一回答,艾谢拉便陷入沉思般垂下头。看来这似乎不是她预期之内的回答。

因为艾谢拉沉默不语,涅芙特洛丝也打算问个自己想问的问题。

──话虽如此,我不认为直接问出口,这女孩就会回答。

那么,就该先从不会令艾谢拉排斥,却又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地方开始进攻。

涅芙特洛丝整理好询问的措辞后,用像是在端详对方情况的态度问道:

「是说,我也有想问的事情。」

「什么事?」

「你跟姐夫从很久以前──在流卡翁遇见前就认识了吧?」

她指出的这一点让艾谢拉倏地眯起眼。

虽说不晓得艾谢拉这个动作是在提防还是佩服,但能暂且吸引她的关注,看来最初的一步算是成功了。

艾谢拉以催促她继续说的语气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那个时候讲得好像你们又见面了一样啊。」

──啊,真令人惊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再见到你。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遇见时,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当时涅芙特洛丝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在得知萨冈父亲之事的现在,她就能够理解了。

艾谢拉会称萨冈为「银眼之王」,除了是因为把他跟他父亲重叠在一起,肯定也是因为她跟萨冈本身也有见过面。

──难道说,她曾经喜欢过那个叫「银眼之王」的人吗?

这种念头会是她在胡思乱想吗?不过她也实在问不出口。

涅芙特洛丝的指谪令艾谢拉在那一瞬间仿佛就要移开视线,但她的自尊心似乎并不允许。她轻轻叹了口气,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嗯,事到如今,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情了。没错,我的确认识幼时的银眼之王。」

明明自己已经对此抱持确信,但一旦像这样听本人亲口说出,她又觉得非常意外。

这名少女究竟知道萨冈的什么事呢?

──要直接问吗?还是好歹该插一个其他的话题?

尽管有些迷惘,但要从艾谢拉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并非易事。如果没有再稍微动摇她一下,感觉就会被她唬过去。

涅芙特洛丝一面准备下一张手牌,一面像是要确认般问道:

「哦?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就算你问了,我也不打算回答唷。」

看来她很不想被问到跟萨冈之间的事情。见艾谢拉少见地连言行都显露出动摇,涅芙特洛丝显得有些开心。

所以她才会将这句愚蠢的发言脱口而出吧。

「委托那个叫马克的人去找姐夫的就是你吧?」

马克是萨冈的青梅竹马,也算是他的哥哥。

然而马克也跟艾谢拉一样,是『天使猎人』的使用者。

据说他的真实身分也是教会的领导者──教皇。要说这种男人为何会在萨冈身边做个流浪儿,听说是源自于某人的委托。

但是……

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紧绷。

一滴汗水滑过涅芙特洛丝的脸颊。

──是不是问得有些太过深入了?

虽说这已是距今两百年前的事,但对方可是击败过那个〈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人。要是她真的发怒,肯定能轻易勒死自己这点程度的对手吧。自己和这名少女的实力就是如此天差地别。

在吸引她的注意力之前,最大的前提就是不要惹怒她。

大概是看到涅芙特洛丝害怕的表情而回过了神,艾谢拉深深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紧张的气氛也瞬间散去。

「……我不记得自己有委托过对方,只是他擅自跟我做了『约定』罢了。」

听到她仿佛自暴自弃的声音,涅芙特洛丝也反省起自己的得意忘形。

「……对不起,我有些太过轻率了。」

「我不在意。」

对方不悦地转开脸,就像是在自责,说『自己也太不成熟了』般。

看到她这种反应,涅芙特洛丝也不禁笑了出来。

「这次又怎么了?」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跟姐夫还挺像的。」

「……你怎么看得出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艾谢拉用很明显的动作转过脸,双手在裙子上方忸忸怩怩地揪在一起。她看起来并非厌恶这个说法。

──这女孩会在奇怪的点上觉得高兴呢……

萨冈的养女──法儿也有这种特质。

──这么说来,这女孩跟法儿感情很好嘛。

她们有什么共通之处吗?总之,为了一并作为刚才失言的赔礼,涅芙特洛丝以奉承的语气说:

「这个嘛,该说是很难理解你们的好意吗。像刚刚生气时的表情也是,我觉得明明温柔待人却不易辨别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对刚刚这段话是否真是称赞而感到疑惑,但艾谢拉看起来并未感到不悦。她得意地用手指卷着金发,用宛如在说『你可以再多说一点唷』般的目光瞥了过来。

这反应也是个会让人想起萨冈养女──法儿。

「我倒觉得银眼之王是个相当易懂的人啊。」

「他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十分难理解他耶……」

萨冈是到了最近才会对涅菲说些坦率的话,跟其他魔术师们对话时感觉也不再会让人误解了。

但是在跟涅芙特洛丝相遇的那时候,真的非常地惨。在某种意味上,管家拉菲尔都还比他好懂。

等涅芙特洛丝说完这些,就算是艾谢拉也变得愁眉苦脸。

「我觉得自己没那么难懂啊……」

「有吗?你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超严重的耶。我都以为你是要攻击姐夫了。」

涅芙特洛丝指的是萨冈在某次意外中变成年幼的模样,前往海底都市寻找解决办法时的事。那时的艾谢拉从小萨冈身后逼近,做出像是要吸他血的动作。因此,她跟长成大人的法儿便有了争执。

明明是四个月前发生的事,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涅芙特洛丝怀念地提起这件事时,艾谢拉也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哎呀哎呀,说不定我当时就是打算攻击他啊。」

吸血鬼少女露出妖媚的微笑,又拿起一个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

该说她终于解除警戒了吗,总之她看来心情是好些了。涅芙特洛丝也一副怀念的样子这么回答她:

「咦,你其实只是开心到忍不住抱紧他而已吧?」

一开始的萨冈也常常是以那种态度在面对涅菲的。

「嗯咕──咳咳咳咳咳咳!」

「喂、喂,你没事吧?」

因为艾谢拉呛到不停咳嗽,涅芙特洛丝也急忙冲过去,抚摸她的背部。

不死者没有呼吸,心脏理应也不会跳动。即便如此,艾谢拉似乎仍动摇得相当厉害,咳到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她本来是想谈谈回忆,但好像说中不该猜中的事了。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惊讶……」

「不会,没关系……」

002

艾谢拉像是要佯装平静般抬起脸,并拨开自己的金发。

接着她用谴责的眼神紧盯着涅芙特洛丝,让她浑身紧绷。

──她刚刚那是真的生气了吧?

气氛虽没有跟刚才一样剑拔弩张,但要她马上就恢复心情也不太可能。

涅芙特洛丝怀抱明确的警戒──结果却是她想多了。

「……?」

本来以为艾谢拉铁定会严厉地咒骂,但她的唇并未吐露出任何话语。

她的双眼看起来仿佛在控诉着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像是发不出声音般。

从她的样子来看也像受到了冲击,使心境来不及反应。

「…………」

「呃……?怎么了?」

是自己又得罪她了吗?

艾谢拉看上去并非是跟刚才一样被惹怒了,但涅芙特洛丝总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

正当涅芙特洛丝一头雾水之际,艾谢拉突然紧紧抱住玩偶,并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少女似乎终于能够出声,低语道:

「……嗯,正如你所说。」

「什么意思?」

艾谢拉用压抑的声音、宛如在诉说忏悔的语气这么回答:

「……我想抱紧他。即使知道不被允许,也还是忍不住。」

「不被允许……?」

萨冈在那时的确也是一脸惊讶,但应当没有厌恶到──什么都不允许──那般固执反应的程度。

艾谢拉似乎没注意到涅芙特洛丝的困惑,继续自己的独白。

「因为银眼之王那时的模样,就跟我所认识的那孩子如出一辙……真的很让人怀念,又不敢置信……身为不死者的我说这种话也许很可笑,但那简直就像奇迹……」

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

艾谢拉抱着玩偶缩着背的模样,犹如一个孤单的走失孩童,又像是背负着灭国大罪的罪人般,感觉无依无靠,看起来好似是在哭。

──这女孩跟银眼之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对出生只有约一年左右的涅芙特洛丝来说,她甚至都无法想像。

涅芙特洛丝过去是以涅芙莉亚的复制人身分被制造出来,并被〈魔王〉比夫龙当作玩具看待。要不是交到榭丝缇这位朋友,涅芙特洛丝的心肯定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吧。

现在的艾谢拉看上去就只是个柔弱的少女,如同没得到帮助的自己。不光如此,她更像是独自从无比黑暗的地方一路走来。

平常她那捉摸不定的样子,会不会是拼命掩饰的假象,用来塑造一个保护自己的壳?

这名少女可是独自活过千年的时间,恐怕在千年前也是活在艰辛无比的地狱里吧。

涅芙特洛丝说这句话时本无恶意,却在那层保护壳上造成了裂痕。

「……」

涅芙特洛丝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搂住娇小吸血鬼的肩膀。

因此涅芙特洛丝问不出口。

问不出她真正想问的事。

在海底都市初次相遇时的事。

──欸,你那是在指我吧?

──那么再会了,心爱的银眼之王──以及,阿撒兹勒──

这名少女赌上剩余性命也要打倒的敌人,萨冈所探询的秘密。而那恐怕是某种「糟糕的东西」,而且糟糕得出奇。

自己跟那种东西有什么关连呢?

所以这位少女才会像这样待在涅芙特洛丝的身边吧。

明明是想追究这些事,看到少女这副模样,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们维持了这种姿势多久呢?

等到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艾谢拉才抬起脸来。

「──请进。」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吗?」

艾谢拉表现出一副仿佛自己才是这间房间的主人的举止,令涅芙特洛丝说不出话,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进来的人有两位,一名少女及另一名年轻圣骑士。

少女有着一双凛然的红色双眸,同色的秀发上戴着蝴蝶发饰,身上穿着主教的僧衣,腰间挂着一把大剑。

少女名叫榭丝缇,是十二位圣骑士长之一,也是这个教会的领导者。

另一位青年名为理查,因为也兼任近卫骑士,身上穿的是洗礼铠甲。

虽说进来的只有两人,涅芙特洛丝的注意力却转向榭丝缇的脚下。

在她脚下拓展开来的黑影中应该就潜伏着那个一脸阴郁的魔术师,但他在榭丝缇值勤时是不会现身的。

理查发现涅芙特洛丝,便对她扬起笑容。

「您在这里啊,涅芙特洛丝小姐……还有艾谢拉阁下。」

「打扰了。」

艾谢拉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以微笑。

──……嗯,算了。

艾谢拉就是得要像这样让人捉摸不定,不然就会被认定她失常了。

于是涅芙特洛丝也准备站起来要回去整理文件,却有人用力拉了拉她的长袍。仔细一看,是艾谢拉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只是她的脸并没有转过来。

接着,艾谢拉用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声说道:

(刚刚的事情,麻烦你保密唷。)

看来她指的是她刚刚心慌意乱的事情。

「……好好好。」

也不知理查是怎么看待两人一来一往的情况,他露出了苦笑。

「两位的感情变得非常好呢。」

「嗯,那是当然呀,已经好到她允许我吸她血的程度了唷。」

「血……?」

听到这个危险的词,理查警惕着把手放到腰间的剑上。

榭丝缇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阻止了他。

「这只是艾谢拉阁下难懂的玩笑而已。她没有恶意,所以别在意,理查。」

由于办公时间已经开始,她现在是「值勤中」的榭丝缇。她用习惯的态度应付艾谢拉容易让人误会的言行。

相对地,仍犹豫要不要解除警惕的理查反问:

「……是、这样吗?」

「刚刚那是『我们感情好到,开这种玩笑她也不会生气』的意思吧。」

「……真亏您能从刚才那一句话得出这样的意思呢。」

「只要跟萨冈和拉菲尔阁下有所往来,就能理解了。你也要早日习惯。」

这无情的一句话让理查苦恼不已。

「我认为这相当困难。」

虽然理查会说这句话很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连艾谢拉都开始烦恼了。

「……?艾谢拉阁下,怎么啦?」

「……不,连你眼中的我都是这样吗?就是、跟银眼之王相似,或者该说是难懂。」

见艾谢拉一副表示事态严重的模样,榭丝缇愣愣地眨眨眼。接着她点了下头,清楚地这么说道:

「嗯,像到我都怀疑你跟萨冈是不是兄妹了呢。」

听到这个回答,艾谢拉终于捂住了脸。

「呃,这次又怎么啦?」

「……请不要管我,我只是多少感受到了一些责任。」

「是吗……?」

虽然不晓得艾谢拉有必要对什么事感受到责任,涅芙特洛丝还是嗳昧地颔首。

──果然跟以前两人曾见过面有关吗?

毕竟她这种性格太特别了。既然萨冈小时候曾见过艾谢拉,会在无意识间受到影响也不足为奇。

可是涅芙特洛丝在刚刚的对话中就已经领会到,这不是能随意碰触的事。

把仍处于假设的推测先放到一边,涅芙特洛丝继续处理起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当涅芙特洛丝突然抬起头时,房内已看不见艾谢拉的身影。真是个让人搞不清在想什么的少女。

即使涅芙特洛丝心中仍感到疑惑,但现阶段的她有自己该做的工作。

在她不知不觉间把不可思议的吸血鬼存在赶到记忆一隅、埋头工作的期间,时间已过了中午。

此时有人粗暴地敲响办公室的门。

「榭、榭丝缇阁下!发生大事了!」

耳熟的吵闹声──是什么三笨蛋的盾男──响起。

「出了什么事?」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情况,榭丝缇也一脸严肃地站起身。因为得到了回应,对方打开办公室的门。

「就、就是……」

进入房内的果然就是那个迟钝的魁梧男子,但对方用吞吞吐吐的诡异口气示意自己身后。

「法儿?」

被掩盖在魁梧男子阴影中的娇小少女──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两人体格相差太多而已──正是萨冈的女儿。由于外出的关系,她戴着模仿猫头的兜帽。

不过她跟榭丝缇的关系,与其说是火水不容,更像是法儿单方面厌恶她才对。

「我有事情想问蝌蚪头……不对,是榭丝缇。」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见法儿的态度郑重其事,榭丝缇也露出紧张的表情。

「榭丝缇,那个啊──」

那一天,榭丝缇──不对,是奇恩诺因德教会办公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男人在感受到一阵沉重冲击的同时,眼前冒起了烟尘。

「萨冈先生,您不要紧吧!」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地下魔王殿──比那更深处的地底大空洞。萨冈居城也存在着相同的大空洞,但这里的空间较为宽敞,也有细心地针对墙壁及天花板进行补强。

一个有着狮子外表的魔术师冲了过来。他是位魁梧巨汉,身体有一层硬如钢铁般的肌肉,若要单纯论肌力,他甚至胜过萨冈。

他是《黑刃》锡蒙力──是萨冈视为左右手、信赖有加的心腹。

萨冈自瓦砾中起身,摇摇头。

「别在意,只是没能躲开的我太大意了。」

虽然有血自头上啪答啪答地落下,出血倒是已经停止了。伤口再过几秒就会愈合吧,只是留在头发上的血滴下来而已。

003

萨冈在魔术师当中属于特别专精于肉体强化的类型,就算内脏被挖出来,过个十几秒也能再生。

话虽这么说,他那对银色眼眸却透出深深的疲惫。

「……萨冈先生,我认为这果然还是太乱来了。虽然我这么说,在您耳中听起来或许像在自满,但即便使用魔术,以人类的动态视力要捕捉到我还是太难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拜托你。」

魔术师的实力指的本来是魔术的技术。

这完全不需要一般的力量──也就是「暴力」。

打个比方,假设这里有位手持剑可以斩断任何事物、动作也有如光般迅速的圣骑士。

魔术师根本没必要光明正大地跟这种怪物战斗。只要调配出吸口气就能暴毙、无色无味的剧毒,悄悄让对方吸进去就大功告成了。不对,也可以采取做出无底陷阱让人掉进去这种更单纯的做法。

拥有能够构思这些技术并加以实行的知识,才是魔术师的实力。

比如说,在萨冈当上〈魔王〉时,曾发生过巴尔巴洛士掳走涅菲的事件。

那个时候,倘若巴尔巴洛士无视萨冈,选择一直逃跑的话,又会如何?空间转移正是那男人的看家本领,有谁能把他逼至绝境?如果没有相同领域的〈魔王〉──《钻缝猫》佛尔卡斯出马,想必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魔术师的「实力差距」。

萨冈能赢,是因为巴尔巴洛士执着于在和萨冈的「战斗」中取得胜利,而萨冈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也就是说,萨冈只是很明白只要自己露脸,就能把巴尔巴洛士拖到他的主场上。

──正因为如此,我才尊敬锡蒙力。

魔术师就是这样的存在,这种「暴力」对他们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萨冈对锡蒙力抱持着敬意。

这男人会被列入魔王候补中,并不是像萨冈一样拥有一种如同『魔法吞噬』般的犯规招式。而是因为他能光凭魔术师原本不会理睬的纯粹力量,就深受承认的缘故。

这位名为锡蒙力的魔术师在「暴力」的领域上,可说是超越萨冈的专家。

──明明就专精于这种魔术,这家伙为何会这么有绅士风度呢?

他的高尚人格别说是魔术师,连普通的圣骑士都未必比得上。

萨冈站起身,对锡蒙力说:

「抱歉,麻烦你再稍微奉陪一下。这类型的技术最终还是只能透过累积经验才能取得。」

他这么一拜托,锡蒙力便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明白了,但我提议先休息。」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能无视。」

若是被问到自己有没有累积疲劳,萨冈无法否认。要是因此回城,让涅菲操上不必要的心,就本末倒置了。

萨冈坦率地顺着锡蒙力的建议,重重地坐在瓦砾上。

「作为休息的交换,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请您尽管问。」

「你取得如此厉害的力量,是为了什么?」

锡蒙力的状态跟萨冈一样,以魔术师来说太过异常。没有相当程度的理由,很难想像他怎么会选择这条路;没有相当程度的觉悟,也没办法活着抵达这个境界。

锡蒙力诧异地瞪大双眼。

「……嗯。没事,会问这个只是出于好奇心。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不回答也无妨。」

就在萨冈打算作罢时,锡蒙力摇摇头。

「不会,只是希望您能对戈梅利姐保密,可以吗?」

「嗯,那当然。」

话虽这么说,锡蒙力会想隐瞒戈梅利还真是稀奇。

锡蒙力在一个大块的瓦砾上坐下。

「关于这个,我一开始会追求力量,是为了复仇。」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萨冈颔首。

真的是个很易懂,又能令人有所共鸣的理由。

「我在小时候有个朋友。当时的我是个在各方面都很骄傲自大的粗鲁人,朋友却和我相反,非常地温柔。一看到受伤的人,就会帮忙治疗;有人在烦恼,就会出手帮忙,还会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看到现在的锡蒙力,很难想像他会有这样的过去。

──既然这样,给他那种影响的会是那位「朋友」吗?

不管怎么样,要假定对方跟锡蒙力的复仇有很深的牵扯并不难。

「然而……」

锡蒙力愤愤地咬紧牙关。

「然而就在某一天,有魔术师袭击了我的村子。狮子兽人本来是即便不使用魔术,所持之力也能与魔术师对等一战的种族。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甚至连长老都……幸存的只有我跟那位朋友。」

狮子兽人是据称已经灭亡的稀有种。既然是锡蒙力的童年时期,那就大概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只是说出这些的锡蒙力双眼透出与其说是憎恨,不如说是灰心的情绪。

「我体会到沾沾自喜的自己有多么地无力,既悔恨又悲惨,哭了好几个小时。不过我想正是因为有那位朋友在,我才能不陷入绝望中。毕竟……」

「攻击村子的就是我那个朋友。」

这个真相让萨冈也瞪大了眼。

「……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锡蒙力摇头。

「我不知道。那一天的早上,我们也是跟平常一样吵吵闹闹,并且帮忙村里的事情。或许打从一开始他会接近我,就是为了刺探村子的内情。」

那想必不仅是「背叛」这么单纯的事。

锡蒙力述说的声音与异常凄惨的过去相反,显得非常虚无。

「在那之后,我因为太过愤怒失去理性,以魔兽的身分徘徊了好几年,然后就……被戈梅利姐捡回去,开始学习魔术。」

──戈梅利是在这时出场的啊。

老实说,她平常真的就是个让人困扰的老婆婆,这表示她也有认真生活的一面吧。

「学习魔术后,我依旧没有忘记复仇。应该说,我就是为了胜过那个朋友才跟戈梅利姐学魔术的。可是,戈梅利姐也不容分说地对我这份复仇之心进行了教育……虽然有时觉得她很啰唆,但我并不讨厌。」

「嗯、嗯……原来如此……」

总觉得是让人听了会感到害臊的往事。

只是锡蒙力的表情在这时再次蒙上阴霾。

「但在过了约十年之后的某一天,戈梅利姐倒下了。」

──咦,是因为爱之力太过高涨之类的吗?

萨冈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反问道:

「……出了什么事?」

「阻止身为魔兽的我大闹的人正是戈梅利姐,但当时戈梅利姐其实也身负重伤。那个时候已经恶化到连她的师父欧利昂小姐也治不好的地步,然而我只知道战斗的魔术……」

然后锡蒙力捂住脸。

「……就在这时候,友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仿佛还无法摆脱内心纠葛般,锡蒙力说:

「朋友说了,他可以拯救戈梅利姐,但有交换条件,他要我放下为复仇而取得的力量。我必须选择,选择复仇,或是戈梅利姐。」

虽然萨冈很在意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但他会选哪边,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因为戈梅利现在仍待在锡蒙力身旁。

「当时我就决定了。我能成为如今的我,这都是多亏了戈梅利姐,所以我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戈梅利姐。这就是我战斗的理由。」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么强。」

锡蒙力也因此成了魔王候补。

萨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戈梅利那个当事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我没跟她说过,但我想她大概多少有察觉到吧。」

别看老太婆那副德性,她好歹也是魔王候补,而且是可以跟巴尔巴洛士竞争高下的高位魔术师。

在身负重伤的戈梅利痊愈的那个时候,她就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吧。

──戈梅利那家伙一碰上锡蒙力的事情就异常地不成熟,原来是因为这样。

是觉得对方因自己而放弃复仇,感到内疚吧。

以萨冈的观点来看,戈梅利只是拿这当作「借口」而已。不管怎么样,明明都经过半世纪以上的时间,她却还没想通。

这么一想,萨冈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嗯?不对,半世纪也不算多长吧……?

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在五十年后跟涅菲发展为亲密关系的模样。不光是如此,他只能想像到纵使经过百年,两人仍会跟现在一样,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或激动不已的景象。

锡蒙力一脸困惑。

「呃,我认为这不是需要萨冈先生烦恼的事喔。」

「啊、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在反省自身罢了。你别在意。」

「啊……是。」

不知为何,锡蒙力深深认同萨冈的理由,这让他有些沮丧。

然后他忽然注意到──

──也就是说,他那个什么「朋友」的复仇对象还活着?

而考虑到他坚持用「朋友」称呼对方,不揭露其名的说法……

萨冈向锡蒙力确认地说:

「我再问个问题,但你如果不回答也无妨。」

「什么问题?」

「你那个朋友,名字该不会就是『谢利康』吧?」

锡蒙力没有回答。

但这个答复已经足够了。

萨冈静静地站起身。

「有点聊太久了啊。也快到晚餐时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得、也是。」

面对用黯然声音应声的锡蒙力,萨冈挥手拍拍他的胸口。

「尽可能回应部下的希望──这是我的准则。如果你想,我可以把谢利康的首级给你;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饶过他的小命。」

这句话就如同,他会把谢利康的生杀大权交给锡蒙力。

锡蒙力诧异地眨了眨眼,最后轻轻地笑了。

「正如我所料,能跟着您真是太好了,吾王。」

「欢迎回来,萨冈先生。」

萨冈一回到城堡,涅菲便上前来迎接。

──咦,法儿今天不在吗?

平常他的女儿法儿也会在此迎接,不过那孩子想必也有很多想做的事吧。

问出锡蒙力的回忆,不知不觉就聊得太久了。因为剩下的时间也不是很够萨冈再次展开训练,他便提早结束。看来是时间错开了。

萨冈虽然没看到女儿的脸略有遗憾,但面对涅菲可爱的笑脸,他一整天的疲劳便顿时烟消云散。自己活着一定是为了这一瞬间吧。

──不,不行!必须往前更进一步!

尽管是段幸福的时光,但要是过了五十年都还是这样子,就太对不起涅菲跟欧利昂了。更重要的是,萨冈自己也受不了。

那么,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只能找她去约会了。

两人上次约会──而且还是涅菲邀请的──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尽管在与〈阿撒兹勒〉的战斗中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不过自己竟为了拟定对策及训练,牺牲了一个月的私生活。

萨冈所谓的私生活,就是与涅菲之间的相处时间。

……不,跟法儿和欧利昂等家人之间的时间当然也包含在私生活内,但想跟涅菲一同度过平静安稳的充实时间,这才是萨冈现在的出发点。

就算增加了法儿等家人,这点也没有改变。

不对,不如说正是因为家人增加了,才必须更加更加珍惜跟涅菲的相处时光。得把自己幸福往后摆的那种关系,根本无法称之为家人吧。

没错,跟〈阿撒兹勒〉、谢利康和比夫龙都无关。

萨冈只是因为想跟涅菲过上平稳的生活,才会跟妨碍到这个目的的对象战斗。若是因此减少和涅菲之间的相处时光,那就本末倒置了。

「涅菲!」

「是的,萨冈先生。」

然后等到要提出约会邀请,萨冈这才注意到──

「嗯……?脸色不太好喔,你有好好休息吗?」

「啊?咦……?」听到萨冈指出的问题,涅菲急忙碰触自己的脸颊。

「不好意思,没想到竟严重到表现在脸上……」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比起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

萨冈忍不住慌张地询问,涅菲则杏眼圆睁、摇了摇头。

「啊,不是的……那个、因为跟妈妈的修行中可以学到很多事情,整理一天的上课内容不禁就整理到深夜,我才会睡眠不足。」

「嗯,原来如此。」

既然她跟欧利昂相处得很好,那是值得欣喜的事,不需要萨冈特别费心。

涅菲害臊地用双手遮住脸。

「我是有试着使用保持健康的魔术,但神经放松下来就不小心……」

「别在意。比起这个,你明天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人员已有所补充,即使涅菲休息也不会有影响吧?」

虽说最近在城堡内看不太到艾谢拉的身影,但她也会帮忙做家事。

涅菲羞愧地垂下肩膀。

「说得……也是。如果让萨冈先生为我操心,那就本末倒置了,我会好好休息的。」

事已至此,涅菲才确实理解到自己的立场及周遭的情况。

她也明白独自承担不光无法为周遭的人好,还会造成大家的困扰,这才无可奈何地答应。

接着,涅菲「啊」了一声。

「我会好好休假,不过萨冈先生刚刚是想说些什么呢?」

该说真不愧是涅菲吗,竟然连这都没漏听。

「呃……其实大概是因为活动身体的关系,我肚子很饿,今晚想吃很多的饭。」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是萨冈也说不出『我们明天去约会吧』这句话。

「好的!那我会替萨冈先生多添一些量。」

可能是萨冈很少会对餐点提出要求的缘故──毕竟全部都很美味,他也没办法──涅菲高高兴兴地回答完,便快步跑走。

──涅菲开心的脸果然很可爱。

萨冈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心爱涅菲的背影后──忽然沮丧地跪倒在地。

「萨、萨冈先生,您怎么了!?」

他这模样令锡蒙力也不禁用动摇的声音问道。

──不行啊!最近跟涅菲都没做半点像是恋人会做的事!

他欠缺涅菲养分,缺到快要呼吸困难了。

只有这个,是无法靠任何魔术填满的。虽说萨冈可以靠看着用〈封书〉显示出涅菲模样的图画暂且度过寂寞的危机,但自己没有抱紧她、让她坐到膝上、磨蹭她的脸颊、拨弄她的耳朵是不可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啊……从我们聊过下次要到街上帮彼此挑衣服,经过多久了?已经两个月了喔。你活着的时间都在干嘛,萨冈!

自己的不中用以及对涅菲的依恋,让萨冈的脑袋几乎要疯了。

为什么自己得尝到这样的痛苦?

「……抱歉,锡蒙力。我可能还是会杀了谢利康。」

「──!他做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谢利康这个魔术师还活着,萨冈跟涅菲才没办法享受有恋人气息的时间。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只能杀掉他了。

比夫龙可能也会对这边做些麻烦的事情,之后也顺便杀了他吧。毕竟他已经有了在圣都拉杰尔的新婚旅行(伪)时的前科了,感觉他会再次在两人约会时跑来碍事,必须确实地解决掉他。

心中如此痛苦纠结的〈魔王〉并未察觉──

莉莉丝就在涅菲前往的厨房阴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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