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背叛者的下场可真是悲惨啊。」
瓦尔坎眺望某个寂寥的城市,用着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
这个男的虽然身为圣骑士长之一,却沦落为谢利康的走狗,被人发现这件事后,他收到来自〈魔王〉萨冈一个毛骨悚然的「警告」。
光是这样已教人左右为难,偏偏他还被怀疑在前几天的拉结尔宝物库遇袭事件中,为魔术师引路,甚至遭到教会质疑有背信的嫌疑,这就是这个男人所处的现状。
──为什么?为何我会遇到这种事……!?
他被教会质疑的几项嫌疑中,萨冈和比夫龙两个〈魔王〉的入侵的确跟他无关,很难把一切都归咎于他是自作自受。
──要是我在这时搞错投奔的对象,那就完了。
他必须搭上胜利的那一方。
「哦哦,骑士大人,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自后头呼唤他的,是个红发少年。
他那绯红的发丝与眼眸,就跟以前的副官及其妹妹一模一样。看着这张脸,就会有种自己的罪孽被摊在眼前的感觉。少年的年纪大约十五岁,和榭丝缇相近,这点也很不凑巧。
少年身旁站着一位纤弱的青年,他总是面带微笑,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这两人是谢利康派来「协助」瓦尔坎的部下。
──他们是谢利康派来监视我的耳目吧,我必须在此赢得那家伙的信任。
瓦尔坎装出十分绅士的微笑,并回过头去。
「谢利康阁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捕获背叛者。」
「背叛者是怎么样的人?」
「看起来虽是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可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是个强悍的魔术师。那似乎是贵重的检体,可不问生死,但一定要回收遗体,而且要尽可能不让其身上受到损伤。」
实际上,听说她现在已经几乎用不了魔术了。即便如此,魔术师就是种不知还藏有何种王牌的存在,最好要以会遭遇抵抗的前提前往追捕。
瓦尔坎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他接着说明目标容貌时,少年露出像是在忍受恶心感的表情。
「恶,那就是要我们三个男的去追一个女孩子啰?下这种命令的家伙不觉得丢脸吗?」
「说话注意点,这表示谢利康阁下有多么慎重。」
这是骗人的。
现在的谢利康已被逼至绝境,原为其合作者的比夫龙背弃同盟,要是被萨冈查到谢利康的所在地,那一切就完了。而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双胞胎之一叛逃了。
对方目前虽是个比自己更没退路的悲哀〈魔王〉,但瓦尔坎仍断定他会是胜利的一方。
──都让我看到那种东西,那我也只能信了。
谢利康是真的打算支配世界。不对,应该说是重造世界吧。不管怎样,一旦那个〈魔王〉展开行动,萨冈和教会都没有胜算。
而且谢利康跟瓦尔坎约好,会解开他中的魔术。
作为约定的担保,他必须要回收双胞胎。
──只是,他派来监视我的耳目果然还是很碍眼。
瓦尔坎用坚决的态度告知两人:
「要追一个女人,当然不需要这么多人。但现在那个城市有其他势力混入,你们的职责就是拖住那些走狗的脚步。」
走狗的真实身分就是萨冈的手下,而谢利康现在的藏身处就在这附近。那个可怕〈魔王〉的手终于扼住了谢利康的要害。
瓦尔坎一下令,换文雅男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只拖住脚步吗?我还以为您肯定会命令我们解决他们呢。」
当然,想命令他们解决对方才是瓦尔坎的真心话。
──萨冈那家伙,居然还用上教会的人!
若是让他们杀掉教会的人,从结果来看也是下下策。这举动将会触动萨冈的「警告」,让埋在瓦尔坎头部的匕首现形。
瓦尔坎清了下喉咙,并摇摇头。
「这件工作已经很污秽了,不可以毫无意义地夺人性命。」
「「哼嗯──」」
谢利康的手下,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跟语气低吟。
忍不住愤恨的情绪,令瓦尔坎的声音转为粗暴。
「这也是谢利康阁下的命令喔。」
「……是是是,我们不会违抗他啦,是说也违抗不了就是了。」
两人发着牢骚,随后消失匿迹。
瓦尔坎再次眺望眼下的城市。
有个只披着一件长袍的可悲少女,正在里头四处逃窜。
那个悲哀的少女处境与现在的瓦尔坎相同,四面楚歌且无人能够倚靠。
瓦尔坎仿佛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处境,才会感到焦躁至极。
「就请你尽可能地陪我解闷吧。」
被逼至绝境的瓦尔坎看到同样弱小的人,产生的不是同情或共鸣,而是想欺凌更加弱小之人的暴虐之心。
◇
『──就是这样。谢利康的所在地几乎可以确定是菲欧了。』
就在萨冈与涅菲知道彼此生日的隔天──
沙克斯透过魔术使用念力传话向萨冈报告。为了查出谢利康的所在地,萨冈派出他与黑花前去调查情报,时间正好过了整整一周。
除了理解力差以外,其他部分都很能干的这个男人,终于查出谢利康潜伏的地点。
『辛苦你了,那你们也结束行程回来吧。这边也有想麻烦你办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力量。』
萨冈这么一说,沙克斯便用疲惫至极的声音回答:
『真是的,老大您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我是魔术师倒还无所谓,小黑可是普通的女孩子啊。』
『你把这番话对本人说吧……不过,也对。等下次任务结束,你就跟黑花去旅行吧,借口我会帮你准备好。我听说拉结尔有很棒的温泉。』
『噗哦!?不不不等等老大。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沙克斯发出抗议,却遭到萨冈的冷漠以对。
『你不是想慰劳黑花吗?那旅行应该很适合。』
『哪有人这样的啦老大!』
听到沙克斯发出犹如惨叫的声音,萨冈无奈地叹息。
『你还真不死心啊,沙克斯。我是不打算插手你们之间的关系,但身为男人,我给你个忠告。你也差不多该给黑花一个答复了,要回应或拒绝都是你的自由,但一直让她处于那么忐忑的状态,她就太可怜了。拉菲尔最气的就是你这一点。』
萨冈出手推动这样的事情或许不合道理。
可是,虽然黑花没有明确说出「喜欢」这句话,但自从她明确对沙克斯表达好感,已经过了三个月。
在这期间,也因为黑花治疗眼睛的关系,沙克斯不辞劳苦地照顾她,还在各方面为她操心,表现出十分暧昧的态度。
然而,面对黑花的心意,他却始终佯装成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样黑花也实在太可悲了。
拉菲尔当然也气内衣裤那件事,但在萨冈眼中,他怒气的源头是来自于此。只要沙克斯郑重其事地低头,提出要与黑花交往的请求,拉菲尔想必也不会气到那种地步了。
不对,总觉得他还是会生气,但应该不会发展成每次碰面都拿剑砍人的情况。
无论如何,没料到萨冈会在这里开始说教的沙克斯,显然十分地慌张。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大,小黑她还没成年啊。』
光凭这句话,就能明显看出这个男人并非没有注意到黑花的心意,也并不觉得厌恶。
『那是你自己的事吧。如果要以此为由让她等着,由你开口说声「请你等我」才合理啊。』
『呜咕!那、那就……呜,是这样没错啦……』
虽然自己的措辞变得带有压力,但本人并没有继续反驳,想必他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吧。
──或者该说,是有了无法反驳的进展吗?
由于只要沙克斯待在城堡内,拉菲尔就会怒气冲天,萨冈才让小俩口单独行动,或许这么做真的奏效了。
不过萨冈也能深深理解拉菲尔的心情,并不打算苛责他。
可是自己说了多余的话,这点也是事实。萨冈婉转地收回自己的话。
『好了,是我说得太超过了,你就忘了吧。现在重要的是先解决谢利康,但之后我打算给你们两个有功之人休假,在这先跟你说一声。』
『……了解,老大。』
沙克斯毕竟是男人,萨冈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应该会展现出某种诚意吧。
话说回来,即使没有黑花的事,萨冈也是打算给沙克斯休假的。不然的话,他也不知之后何时才能休息。
既然萨冈已得知谢利康的所在之处,便打算主动出击。
虽然艾谢拉表示涅芙特洛丝的事就交给她了,但萨冈也不知能相信到什么程度。
再加上他不仅需要提防比夫龙的动向,也不知〈阿撒兹勒〉何时会出现。
更重要的是涅菲的生日。昨天光是涅芙特洛丝的事就占据了萨冈全部的心神,他都还没为涅菲准备礼物。
问题堆积如山,萨冈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然而……
──怎么办?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立刻跟涅菲黏在一起,并摸摸她的头。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外头来往奔波,涅菲似乎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两人几乎没有能黏在一起的时间。
可是两人在这期间也都想着对方,于是恋慕的心情便漫无边际地持续高涨。
『那么,我们现在就返回城堡。麻烦您〈传送〉了。』
所谓的〈传送〉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由一个地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点的魔术。遗憾的是没办法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哪里都可以去,但是像城堡及沙克斯所在地这种位置确定的地点,即便是萨冈也能将两者连接起来。
能任意使用这个魔术的人除了萨冈,还有其他几人。
──昨天都没让涅菲坐在我腿上半次,至少要跟她来个蹭脸,不然平息不了我的内心。
虽然脑中充满烦恼,萨冈仍怀着〈魔王〉的威严告知沙克斯:
『不,你们就这样回来吧。不用〈传送〉。』
『不用〈传送〉,那要花大概一天耶。我还以为是很急的事情,这样好吗?』
『等你们回来,就要请你们像拉车的马一样干活了。就趁着回来的时间喘口气吧。』
萨冈不认为部下能在没有休假的情况下做好工作,而且看沙克斯的反应,能够推测他与黑花或许是有什么进展了。
知道明天会开始忙碌,彼此度过时间的方式也会改变。这样一来,就能平息黑花的欲求不满,也能减少沙克斯的烦恼,更令人期待他工作的效率。
等萨冈做完指示后,宝座厅内该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完成了。
差不多该去确认涅芙特洛丝的情况了,然后还必须去找涅菲的生日礼物……
──在这之前,我想跟涅菲黏在一起!
萨冈总觉得自己一开口好像就会说出什么蠢话,但先不提那个,他就是想跟涅菲待在一起。
正当萨冈打开门,准备离开宝座厅时──
「──咿!」
有人带着小小的悲鸣声一起从门的另一边倒了进来,萨冈下意识地抱住那个人。
「咦,涅菲?」
萨冈抱住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少女。
看来她刚才似乎是靠在门上,因为萨冈打开门的关系而失去支撑,整个人就倒下了。
──咦,这是怎样,是我太想见她而产生的幻觉吗?
就在自己想着好想黏着她的时候,对方就主动扑进自己的臂弯中。这实在是太巧了,让萨冈怀疑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而涅菲这个当事人则是一脸不知发生什么事,仰头看着萨冈。
萨冈凝视着她,一阵令人放松的香气轻轻飘过,让萨冈鼻子痒痒的。
那是种带有甘甜气息的味道,却隐隐有着如同草木般的清凉感,可以让人产生春天早一步来访的感觉。也因为季节交替的时刻到来,她似乎换了香油。这种细致地顾虑到小细节的举动很有涅菲的风格。
就在萨冈沉浸于涅菲和平时有些不同的香味中时,她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啊哇、啊哇哇哇哇!?」
「你、你你你没事吧?」
面对连尖起的耳尖都涨得通红的少女,萨冈也发出惊慌的叫声。
尽管那对湛蓝双眸不断地在打转,涅菲仍说:
「咦、呃,也没什么事,就是……因为昨天没什么相处的时间,该说是觉得有点寂寞吗!」
「哇啊啊啊啊啊!?」
涅菲这段勇气十足的发言,让萨冈的心脏受到非同小可的冲击。
看着惊慌失措的萨冈,涅菲好似也发觉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脸变得更加通红,却还是想要掩饰。
「不、不是啦!呃、呃……」
涅菲虽然开口了,脑中的话语却没跟上,最终她像是死了心,抬头看向萨冈。
「萨冈先生。」
「嗯、嗯。」
「只要现在一下下就好,我想、跟您待在一起。」
萨冈无从得知,涅菲也跟他抱有一模一样的烦恼──该如何准备另一半的生日,再加上涅菲这边的事态比较急迫,让她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好吧!」
「咿呜!?」
萨冈直接抱起涅菲,回头走向宝座。当然他有用魔术牢牢锁住门。
萨冈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涅菲顿时僵住,但她平时就培养出了对于突发事件──主要是萨冈造成的──的耐性。
「耶、耶嘿嘿……」
涅菲宛如在享受公主抱般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就这样用头磨蹭萨冈的胸膛,尖尖的耳朵则喜悦地小幅度抖动。
──呜哦哦!她竟然如此快判断我想要做些什么吗!?
萨冈本以为会不会是涅菲的胆量突破了天际,但她的双手并没有抱住自己,而是有些害羞地握在胸前。这种跟她刚才行为具有反差的端庄感,让萨冈都快神智不清了。
萨冈差点忍不住就要跪倒在地,但还是踩好脚步挺住了。
他朝双臂使出强大的力道,稍稍抬起涅菲的身体。
「咦耶!?」
然后用自己的脸颊,去磨蹭傻住的涅菲的额头。
「──!──!!──!?」
006
萨冈的行为为涅菲带来第二次的困惑,令她发出不成声的悲鸣。涅菲激烈动摇的耳朵在萨冈胸口疯狂抖动,令他感觉很痒。
尽管萨冈的心脏重重地跳动颤抖,仿佛快从嘴里迸出来,他却觉得很幸福。
──嗯!光是这样,我好像就能努力到解决谢利康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萨冈察觉涅菲抬起似乎快要喷火的绯红脸孔望着自己,看来萨冈用脸颊磨蹭她额头的举动,真的太过超出她的预期,消化情绪的速度完全跟不上。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我也刚好快忍不住想跟你黏在一起的欲望了。你能过来我很高兴,不禁就……」
见萨冈坦率地表明心意,涅菲似乎也克制不住那不知是羞耻还是喜悦的感情,嘴唇一开一合地颤抖着。
即便如此,她仍挤出最后的力气,对萨冈回以微笑。
「总觉得,这好像是萨冈先生第一次像这样跟我撒娇。」
「是、是吗?」
「是的。所以,我很、满足……」
进入宝座厅才仅仅几步,涅菲留下最后的这句话后,就像是筋疲力尽般瞬间无力、失去了意识。
「涅菲──!」
即使对害臊与意料之外的事开始有了耐性,涅菲似乎仍没办法承受过度累积的欲求被快速满足的冲击。
这也难怪,涅菲十分惹人怜爱,萨冈也常常遭到这样的她所带来的重击,得使出魔术才终于能承受得住那份冲击。这样的冲击连〈魔王〉欧利昂都曾一度无法承受,甚至到了打算离开这里的地步。
而涅菲这般纯真的反应,反过来袭向萨冈的心脏。
望着涅菲安详的睡脸,萨冈也直接跪倒在地。
◇
「──唉,老大也真让人困扰。」
其实真正困扰的,是现在稍微与另一半黏在一起,就不支倒下的〈魔王〉,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黑花及沙克斯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里是城塞都市菲欧。说是城塞,也只是残留防御墙残骸的寂寥城市。根据传闻所说,这些防御墙是千年以前的产物。现在住在这的居民人口还不到全盛期的四分之一,是片草木稀疏的干枯土地。
别看城市如今这个样子,这里不但有挖井,整座城也都稳稳地盖在岩盘上,可以想见它以前作为陆路据点的繁荣。也因为国家这个存在形同虚设,防御墙起不了作用,这才一下子没落了。
如今很少人会靠近这里,菲欧就这么成了流浪汉的漂泊之处,勉强地继续留存下来。
这座带有废墟感的城市,是他们追踪谢利康所在地所抵达的地点。发现这里时,总觉得这里的确很有那种味道。
〈魔王〉谢利康的藏身处,就位于这个城市周遭。
黑花愣愣地看着结束定期联络后、愁眉苦脸且开始自言自语的沙克斯。那个〈魔王〉应该不是会交办难为工作给手下的人啊。
也因为在出差中的关系,一脸为难的沙克斯脸上,胡子长得比平常更加茂盛,头发乱七八糟的程度也多了三成多,看起来更邋遢。在外表方面,他身材高大却驼背,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却是萨冈继两位心腹后最信任的魔术师。
──他嘴上说很伤脑筋,结果还是会想方设法呢。
黑花抬头看着这样的青年,头上的三角兽耳微微地颤动。
她是个同时拥有黑猫耳朵及人类耳朵,臀部还长出分成两条的尾巴的猫妖精。服装风格显然是模仿流卡翁特有的民族服饰,手上握着教会的手杖。
两人花了几天,终于推论出理应是谢利康订购的物资,最终被送进哪个地点了。
黑花一头雾水地问:
「是有什么麻烦吗?」
「啊──没有,没到麻烦那么严重。只是我回去之后,下一件工作已经在等着我了。」
黑花露出一副觉得有趣的微笑。
「我觉得这就表示大哥哥很倚仗沙克斯先生喔。如果不是相当信任的人就不会依靠对方,这就是大哥哥的个性。」
而且他这次派的,还是追踪谢利康的行踪这种优先度极高的工作。
这个连别名都没有的魔术师受到他人的认可,黑花不知为何也感到欣喜,仿佛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过,既然有下一件工作,就表示要回去了吧。」
只要使用转移魔术,一瞬间就能回到城堡。
黑花与沙克斯从萨冈的城堡出发后,到今天为止已经满一个星期的时间。能有两人独处的时间,其实她非常开心。因此如今必须回去,这令她感到有点遗憾。
也不知沙克斯是否知道黑花的想法,他轻轻把手伸向她的头。
这也是两人已经习惯的互动,黑花头上的猫耳下意识地垂下。沙克斯的手像是在安慰她般,轻拍了几下。温暖的手感觉十分舒适,让她忍不住眯起双眼。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老大要我们花一天悠闲地回去。」
「咦,可以吗?」
「就是要我们休息一下的意思。」
「太好了!」
黑花不禁激动地跳起来,并发出喜悦的欢呼声。
她趁势搂住沙克斯的手臂,他因此发出惊慌的声音。
「喂、喂,你别黏那么紧!」
「都到这种地步了,没关系吧。」
别说是内衣裤,沙克斯甚至都看过黑花的裸体了。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而退缩呢。
──虽然我也是会害羞啦!
虽然黑花有些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沙克斯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毕竟他可是医疗魔术的专家。
沙克斯尽管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却没有甩开黑花。
「……受不了,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就那么开心吗?」
「是的,很开心。」
「…………」
黑花丢出直球般的回答,令沙克斯的耳朵微微泛红。
他这小小的反应令她忍不住感到喜悦。
「啊,对了,沙克斯先生。既然可以去玩,那我也想尝尝看酒这种饮料。」
其实黑花并不是没喝过酒。她在黑机关训练时就有喝过酒,前几天还因为一口气干掉夏梅酒而露出丑态。
可是沙克斯和萨冈似乎都喝得津津有味,她也想变成能懂得品味酒精的人。
沙克斯温柔抚摸她头的动作,改成了来回搓揉。
「呜哇,你干嘛!」
「笨蛋,酒等你成年再喝。」
黑花感觉又被沙克斯当作小孩对待,于是不悦地噘起嘴。
「你在说什么啊?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教会的教义里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喔。」
「就说你未成年……呃、咦?十八?」
沙克斯似乎说不出话了。
虽然成年的定义会根据地区而有所不同,但在教会的教义里,迎来十八岁就等于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也能结婚。
007
──但这个人却一直都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黑花希望他也能了解自己的愤怒。
沙克斯一副不想接受现实的样子低语:
「呃,小黑……?我以为你还是十七岁耶。」
「我在上个月已经满十八了。」
所以几天前她也是这么说的,『我早就不是称为孩子的年纪』。
黑花的生日是水瓶月二十二日,她在出发前,两个儿时玩伴有帮她稍微庆祝了一下。由于故乡毁灭了,如今知道黑花生日的也就只有那两人了,顶多就是艾谢拉也可能知道这件事。
沙克斯脚步踉跄,宛如自己最后的城塞遭到攻陷。
接着他似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你啊……这种事要讲啊。」
「你是指我成年的事吗?」
「不是,是生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的话,要怎么帮你庆祝?」
话声刚落,沙克斯就露出充满自责的表情,仿佛在说因为自己怠慢的关系,所以才不知情。
黑花万万没想到,沙克斯会想为自己祝贺生日,她感到自己的脸正在变红。
「呃、那个,对不起,我的生日是上个月的二十二日。」
「……不,没确认是我不对。」
说完,他无可奈何地颔首。
「那么,我就请你喝一杯当作生日祝贺吧,虽然我是不太想啦。」
「好!」
看来两人是能够有个愉快的回程了。
然而,正开心的黑花尾巴的毛,倏地倒竖起来。
「──沙克斯先生,有敌人。」
看样子,愉快的休假要稍微延后了。
◇
「──哟,抱歉啊,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菲欧的人口都集中在城市中心,只要离开那里,大部分都是无人的旧市街。两人一移动到那里,追兵就出现了。
现身的有两人。
一个是拥有绯红头发及双眸的少年,他应该是魔术师,手上却戴着击打用的手甲。虽没有配剑,但穿着皮革胸甲,一副山贼的打扮。
另一位是身穿轻甲、带着长剑的剑士,特征为细如丝线的眼睛。明明是男性,他却留着一头长发。从他的外表不太能看出实际年纪,感觉不是十几岁,既像二十几岁,也有点像是保养得宜的五十几岁男子。
毫不胆怯地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是红发少年。
这样看起来,两人与其说是魔术师,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佣兵。
佣兵通常是落魄的圣骑士,以及学会一些灵巧魔术的新手魔术师等靠实力吃饭的人所做的行业,也是一些无法雇用专业魔术师的人──像是小商队和跟教会关系不好的贵族等──会雇用的人。当然,佣兵的实力根本不值得一提。
──谢利康派来的刺客是佣兵……?
谢利康目前很有可能正在准备万人大军,即便不是,他也还有像蒂克希亚那样的部下,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想像,他怎么会派了实力低得微不足道的佣兵前来。
黑花抱着确认的意图问:
「你们是谢利康的手下吗?」
「哦,穿帮了吗?」
少年犹如投降般举起双手,说:
「你们能这么快就理解情况我是很感激啦,但我想说能不能谈谈。」
「……谈谈?」
「嗯。我们的确接到了解决你们的命令,不过老实说,叫我们杀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感觉也怪怪的。」
对方不知是不是打算施加压力,在说「解决」跟「杀人」等词时有种很强的异样感,听起来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为了随时能从手杖拔出短剑,黑花摆好备战姿势,沙克斯却在这时走上前。
「喂喂喂,那如果我们说自己是善良的普通市民,你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啊──该怎么说呢,我们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到包含那在内的事。」
明明是要杀人,少年却像是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开朗地笑着说。
──试试看,是要试什么呢?
黑花看不出对手的意图,但这种心机战正是沙克斯擅长的领域,于是她选择安静地观望。
沙克斯把手扠在腰上,对他们露出相当软弱的笑容。
「饶了我吧。如你们所见,我们就只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普通人,还有跟粗野之事无缘的女孩子,是要去哪里才会招来这种会被干掉的怨恨啊?」
「哈哈,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啦……」
扬起苦笑的少年敏锐地眯起眼。
「就我的经验来看,像你这种假装没用的家伙才是最可怕的。」
──这些人说不定是好人呢!
黑花双手紧握成拳头,连连颔首。
沙克斯叹了口气。
「小黑,别在这时摆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啦。」
「啊,对不起,太高兴了就……」
看到这一幕,眯眯眼的剑士觉得有趣地笑出声来。
「阿修罗阁下,看来您是被戏弄了。」
「咦,果然是这样吗?可恶!我们的态度谦虚了一点,你们就把人当笨蛋!」
少年眼泛泪光,感觉情绪很激动。
尽管对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但黑花透过刚刚的对话敏锐地观察到了。
──在这两人之间,是少年的权力比较大……?
剑士的年纪明显在少年之上,但从他不是称其「小弟」,而是使用「阁下」这样的敬称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而且虽然语气上带有调侃,却能让人感受到类似于敬意的情绪。
黑花举起手杖,站到沙克斯身旁。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谢利康的部下都不会直接放我们走吧。」
「我本来还想再收集一下情报的。」
当黑花无可奈何地摆出备战姿势时,少年追兵举起双手的手甲互击,吼道:
「要上啰,巴托!我负责瘦弱的家伙,你去压制那女的。」
「咦咦……我的剑术不是用来对付女性的啊。」
「我也没有殴打女人的兴趣好吗!」
「唉──阿修罗阁下难不成是个处男?您的脸都红了。」
「我是因为气到脑充血才变红的啦!」
……该怎么说呢,对方也真是群毫无紧张感的对手。
「我上了。」
──虽说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或许是他们特意装出来的呢。
对方可是〈魔王〉派出的刺客,她并不打算放松一丝警惕。
沙克斯用两根手指,对着准备踏出步伐的黑花后背敲了两下。
──活捉对方──了解。
黑花用目光回应沙克斯的指示,逼近眯眯眼剑士。
她的右手从杖中拔出一把短剑,边往前跨边扭动身子,就是一招先转过背、把敌人卷进来的斩击。
黑花将体重放在这一击上,相对地产生的空隙也大。剑士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像是要由上方压制黑花般接住她的剑。
「哦,以你这般的身躯,竟能使出如此强大的一击。」
彼此的剑因冲击而细细颤抖,剑士则表示出了赞赏。对方能轻易挡下刚刚的那一击,看来这名剑士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黑花也不是没有任何考虑,就像这样大幅度地挥剑。
「──呼!」
黑花在转过背时就已经拔出了另一把短剑,她顺着扭动身体的势头,像是要延续第一击般挥落左手的短剑。
剑士的长剑随着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断成两半。
「那对剑似乎相当锐利啊。」
只要黑花认真挥剑,大部分的刀剑都会在互击的瞬间折断。
截至目前没断的也就只有圣剑而已。而且黑花当时还必须拔出两把剑用上『技法』,圣剑果真名不虚传。不过不容分说就去弄断人家的剑,或许还是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没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直接用短剑对准剑士的颈部。
剑士来回看了自己折断的剑和黑花数次,扬起僵硬的笑。
「咦咦……呃、那个,我投降……」
剑士握着折断的剑,举起双手。
「可以麻烦你放开那把剑吗?」
「……说得也对。」
虽是已经折断的剑,但或许还有什么隐藏的危机。黑花这么一说,剑士就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剑。黑花把剑踢远后,终于看向沙克斯。
其实她是想用绑的或其他方式来拘束住对方,但她手边并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顶多只能用刀刃对着他,不过在这种时候应该是够用了。
「沙克斯先生,我已经让对手无力反抗了。」
「哦,干得好。」
总觉得连沙克斯都在冒冷汗了,但得到他称赞的黑花尾巴倏地立了起来。
目睹眼前的光景,少年佣兵傻眼地出声说道:
「巴托,你在干嘛啊?」
「呃,因为剑都断了,是要我怎么办啊……」
剑士虽用窝囊的声音这么说,黑花却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人完全没发挥出真本事……不对,是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认真的意思。
黑花不知对方有什么目的,但最好要当作这个状况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明明令对方无力反抗了,黑花也无法离开这里,等同于被封住了行动。
那个少年的实力似乎更强。可以的话,黑花很想去帮沙克斯,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让剑士有机可乘。
沙克斯想必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伸出手掌对着黑花,下达不要动的指示。
话虽这么说,毕竟同伴突然无力再战,少年捶胸顿足,并迅速眯起双眼。
「啧,这伙伴还真不可靠。你听好啦!要是以为我跟巴托一样,可是会吃苦头的!」
少年的言行举止比他的外表还要孩子气,但黑花他们很快就体会到他并非虚张声势。
少年举起右臂,现场便突然刮起一阵强大的魔力。
「是魔术──」
「──不是喔。」
沙克斯否定了黑花的答案。
少年漾起好胜的笑容。
「嘿嘿,看来你们稍微有所理解了。这东西正是──〈咒腕〉──而我正是〈咒腕〉阿修罗!给我好好记住了!」
听到这个名字,黑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咒腕〉阿修罗、难不成……!」
「小黑,你知道些什么吗?」
住在流卡翁的居民,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黑花也在童话里听过好几次。
「是在流卡翁传说中登场的,千年前的英雄之名。」
黑花一回答,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千、千年前!?」」」
除了黑花,所有人都发出惊愕的叫声。
「呃,为什么连你们都这么惊讶?」
「因、因为我没听说这里是千年后啊。咦,骗人的吧?」
「呃……就这位小姐的反应来看,我认为这应该是事实……」
本以为那是打算令我方动摇的发言,没想到却让对方陷入混乱。
剑士也不见刚刚那难以捉摸的态度,颊上还淌下冷汗。以演技而论,的确是很精湛,但看起来很像是他隐瞒不住自己的动摇。
──这么说来,这个人被称为「巴托」,会是〈千里眼〉巴托吗?
他的名字也是银眼之王传说中的知名军师之名。
──可是,眼前的两人真有可能是千年前的英雄吗?
魔术是有办法制造出活死人,但要让死者完全复活是不可能的。像涅菲使用的魔法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应该不足以让千年前连尘土都不剩的死者复活。
──看不出他们言行的意图。
若是想让黑花他们动摇,理应使用离他们更亲近的人的名字。纵使是真正的英雄复活,会让他们在这种地方装作佣兵吗?
「──哼!虽然有点惊讶,但我还是要干掉你们!」
看样子对方是不打算投降了。更多的魔力缠上少年举起的右臂。
最终,魔力在那只手臂上形成深红色的手甲。
有如玻璃般透亮的盔甲,虽然大小不及〈魔王〉萨冈使出的〈天鳞•右天〉,但在黑花眼中,那个外形与其极其相似。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窜过黑花的背脊,尾巴毛一齐倒竖起来的她叫道:
「沙克斯先生!那条手臂、感觉很危险!」
「……我知道。是魔力的物质化?不对,他有说是〈咒腕〉吧。那只手臂难道是被诅咒了?」
沙克斯慎重地边观察边嘟哝,少年──阿修罗似是大吃一惊般瞪大眼。
「你说诅咒?嗯,原来如此……这个叫做诅咒啊。」
少年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也不知他从这句话中领会到了什么。看来他也只是装成笨蛋,实际上并非欠缺思考之人。
阿修罗举起深红色的手甲,并扬起凶恶的笑容。
「好了,麻烦跟我较量一场吧。」
黑花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让你得逞──」
「──哦,你要放我自由行动吗?」
黑花才刚想冲出去,剑士就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动不了。
黑花似乎是中了剑士的计策。因为对方一开始就投降,她完全看不穿剑士的本领。把他杀掉是比较直接了当,但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暗杀者了,更重要的是,沙克斯不希望她这么做。
为了让黑花放心,沙克斯笑了笑。
「小黑,别担心。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深受老大信赖的能者喔。」
沙克斯作势要正面迎击少年的手甲向前跑去。
「好胆量!」
「──呜哇!?」
众人本来以为沙克斯会迅速冲出去,结果他却绊到脚,华丽地摔了一跤。
仍高举着手甲的少年,一脸难以置信地突然僵住。
「……那是怎样?」
「不不不,等等!我稍微重摆一下架势。」
「少开玩笑了!」
沙克斯维持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姿势,狼狈地往后退。少年像是又被惹恼,整张脸因愤怒而涨红。
少年当然是直接出手攻击了,但为了殴打后退的沙克斯,他必须往前跨出脚步。
而他的脚,正好踏在沙克斯刚才不自然地摔倒的位置。
「揍扁你!」
「──做得到就试试看啊。」
少年脚下的地面爆炸了。
沙克斯似乎设置了临时的陷阱。这虽是个或许能将普通魔术师当场炸死的爆炸,但是等粉尘平息后,那里却站着毫发无伤的少年。
他的手甲似乎能任意改变外形。盔甲向四周扩散开来,变成盾牌挡下爆炸的冲击波。
「啧,别以为这种攻击可以打倒我!」
「那就麻烦你被我打倒吧。」
「──!?」
沙克斯混进粉尘中,绕到少年背后。
他就这样抓住少年没装备手甲的右手,用力扭动并推倒他。
「痛痛痛痛痛!?」
「哦,别动会比较好喔。人类的关节没办法往这个方向弯,硬要乱来会折断的。」
该说沙克斯真不愧是医疗魔术师吗,正因为他熟知人体的构造,才能使用那招『技法』。
这样就解决──黑花是很想这么认为啦……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敷衍的招式打倒吗!?」
少年用手甲抓住大地,在手臂被弯到极限的姿势下抬起自己的身体。
「喂、喂──」
「喝啊!」
令人惊讶的是,少年用一只手就把两人的身体举到半空中。
他直接用像是在做前滚翻的动作扭动身体,从沙克斯的手中逃脱。
「……真的假的?」
沙克斯没有直接着地,而是把少年的身体当作踏板跳起,拉开距离。
「下次这种小伎俩可就没用了!」
「……我想也是。」
想靠着小伎俩结束战斗──这应该是沙克斯的真心话。但黑花知道,沙克斯的力量并不只这样。
她看到好几个魔法阵,环绕上做好觉悟的沙克斯手臂。
──那是……难不成!
沙克斯与少年再次踏了下地面。
这次两人都从正面,朝着对方笔直而去。
接着,沙克斯的拳头和少年的手甲撞在一起。
魔力转换成冲击,划出圆环往外扩散。两人跨出步伐的脚陷入地面,周遭建筑的窗户玻璃爆开碎裂。
「──什么!?」
落败的是少年。
他被刮飞撞到背后的墙,让整栋废弃的房屋成了瓦砾。
「如何?我们家老大的拳头还挺疼的吧?」
若要为这一招取名,应该就是〈魔王铁拳〉吧。
吞噬他人的魔术,能够无限得到强化的〈魔王〉萨冈之拳,这可是连《炼狱》巴尔巴洛士和〈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都能打倒的一击。也是用不了『魔术吞噬』的沙克斯透过自己的解释重现的魔术。
只是,要使出这一击的代价不小。
沙克斯从前臂到上臂的部分发出不妙的嘎嚓声,喷出血来。
「嘎──咕呜呜呜!」
这种拳头只有在肉体强化这方面最强的〈魔王〉萨冈才能随意使用,就连身为医疗魔术师且同样精通肉体强化的沙克斯,都承受不了它的反作用力。
另一方面,自瓦砾中起身的少年虽被刮飞,手甲却没有任何损伤。
「痛痛痛……!可恶,看你干的好事!」
沙克斯已经开始修复自己碎掉的右臂。虽然设法回复到能握拳的程度,但要是再次使出〈魔王铁拳〉,他的手臂肯定会整只报销。
看着──即便知道后果也要迎击的──沙克斯后背,黑花悔恨地咬紧牙关。
「──不可以,沙克斯先生!」
「哦,可不能让你过去──!」
想要挡住黑花去路的剑士睁开那对细眼。
黑花开始奔跑的身体瞬间崩解。
这跟吸血鬼艾谢拉变身成蝙蝠的情况很像,但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黑花的身体并非化作蝙蝠,而是变成无数的蝴蝶。
闪烁着七彩光辉、由光所形成的蝴蝶。
这不是如同〈胧夜〉一般的『技法』,而是类似涅菲操控的魔法般的现象。
──这是什么……是〈天无月〉造成的吗?
黑花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现象,但不可思议的是,她能明白该如何动作。
光之蝶像是要保护沙克斯般聚集在一起,再次塑造出黑花的身体。
「怎么回事?」
阿修罗用困惑的声音咕哝道,并举起深红色的手甲。
「──不可以,阿修罗阁下!」
听到剑士的阻止,阿修罗停下脚步。
「我们撤退。」
「……知道了。」
少年意外老实地点头同意后,用手甲敲击地面。
毕竟是能与沙克斯的拳头互击的手甲,这一击卷起了大量尘土,遮挡住佣兵们的身影。
等飞尘散去后,那里已经不见佣兵的身影了。对方相当精明,连黑花踢飞的断剑都带走了。
「被他们逃掉了啊……应该说,是被放过了、吗?」
沙克斯的手臂还在淌血。
看到这一幕,黑花静静地表示:
「──我去追。」
◇
「──来到这边就没问题了吧。」
阿修罗他们在一座即将坍塌的教会停下脚步。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还有起码能够藏身的墙壁,但周遭的建筑也已经崩落,形成了一个开阔的场所。若有人想在不被看见的情况下,靠近两人周围二十步以内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前提是我没有抢先抵达。
纵使黑花的视力已经回复,嗅觉和听觉仍凌驾在普通的猫兽人之上。再加上黑花这几天在此四处调查,立刻就能预料到他们会躲藏的地点。
黑花消去气息并潜伏于墙壁的阴影中,侧耳倾听。
「所以,那种类似那女人能力的力量有那么棘手吗?」
「是的,虽然形式跟我所知的差得相当多……」
剑士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名字。
「那恐怕是──〈阿撒兹勒〉。」
黑花没料到会在此处听到那个名字,差点就要发出声响。
阿修罗也怀着警惕反问道:
「……喂喂喂,那不是天使们的『神』的名字吗?」
接连听到无法置之不理的名词,黑花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
──要是也让沙克斯先生过来就好了……
黑花虽也有进行谍报活动的经验,但她与沙克斯从同一句话能分析出的情报量是不同的。由于沙克斯负伤,黑花才会单独追来。她心想,应该至少让他为自己弄个通讯魔术。
阿修罗说的话,让剑士带着「是自己疏忽了」的心情表示:
「原来如此,在阿修罗阁下的时代里,〈阿撒兹勒〉是那样的存在啊。」
「怎么说得好像你的时代不同似的?」
面对这场非常奇妙的对话,黑花皱起眉头。
两人讲话的口吻听起来,就好像阿修罗和剑士是不同时代的人,而且他们对此有着共通的认知。
──他们该不会真的是千年前的英雄吧……?
〈咒腕〉阿修罗与〈千里眼〉巴托──两个都是在「银眼之王」传说中登场的军师之名。黑花在故乡时,常常和莉莉丝一起在书库到处翻书来看。在传说中,这两人登场的时代应该是相同的啊……
判断消息的真伪就交给萨冈和沙克斯,现在最好是以此为前提来听他们的对话。
「是的。在我的时代,〈阿撒兹勒〉遭到银眼之王一分为二,一边仍是可怕的神明,一边则成了剑,我们都称它为『天剑』。」
天剑〈阿撒兹勒〉──是天使之剑的意思吗?可是萨冈也是抱着〈阿撒兹勒〉为第十三把圣剑的假设在进行寻找的。
黑花看向手里的〈天无月〉。根据艾谢拉的说明,过去「银眼之王」也曾挥舞过这把剑。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这把剑是留在艾德海蒂的村里,应该也传承了某些事物吧,但那都是目前的黑花所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是〈阿撒兹勒〉的持有人,那就该把她想作这个时代的『银眼之王』吧。就算是两个人一起上,我想负担还是有些重的。」
黑花心想──不过现在那个称呼叫的是别人。她有种无法仅仅当作是他们搞错了的感觉。
之后她就会明白。
他们称黑花为「当代的银眼之王」,在某种意味上算是事实。
阿修罗用诧异的语气说:
「她不但是红眼,还是个女的耶?」
「是因为经过千年,称号只剩个形式了吧。」
仿佛是在确认般,阿修罗说出那个名字。
「银眼之王是指────吗?那女的不是银眼,表示应该是他的血亲了。」
黑花没办法清楚听见那个名字。
──不对,不是我没听见。感觉是受到魔术或什么的妨碍了……?
剑士好像也是一样,还反问了一次那个名字。
「不好意思,您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啊?就是────啊,我们的首领。」
嗯──剑士陷入沉思。
「说件怪事,我无法听到刚刚阿修罗阁下所说的名字。」
「……怎么回事?」
「倘若阿修罗阁下所说的人正是银眼之王,就表示那位大人斩了『神明』,很有可能付出了某种代价──也就是背负了类似诅咒的事物。」
「诅咒……刚才的男人看到〈咒腕〉,也是这么说的。」
她感觉到剑士正在苦笑。
「毕竟马加锡亚彻底消灭了失去力量的天使,天使的『咒语』被改称为『诅咒』,成了遭人忌讳的事物。」
「你的〈咒剑〉也是吗?」
「您果然察觉到了。是的,这也是。」
看来剑士的剑的确也有什么复杂的隐情。要是当时没强迫他放开剑,黑花他们或许就会被逼入绝境。
「然后,既然没办法听到名字,就用那个『银眼之王』来称呼好了。在你的时代,不晓得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剑士用难以启齿的语气回答:
「是的……该怎么说呢,因为没有自现场生还的人。」
「──!意思是全灭了吗?」
接着,少年用悲伤的声音说:
「那,亚榭那家伙也死了吗……」
「您说的亚榭,是指艾谢拉阁下吗?」
由于突然迸出熟人的名字,黑花也差点就要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那您就放心吧,她一直活到了我的时代。最起码在我战死时,她还在世。」
「这样啊……嗯,那就好。」
「…………」
阿修罗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打从心底感到放心,而沉默的剑士则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对于这两位已经把自己当作死人在交谈的男子,黑花觉得头开始痛了。必须带回去的情报太多了。
接着,剑士用郑重的语气说:
「暂且整理一下得到的情报吧。第一点,这里是我活着的年代经过千年后的时代。」
「我的话,就是从你那时候再往前回溯二、三十年吗?嗯,难怪世界会骤变。」
看来阿修罗果然是更前面时代的人。说是千年,那世界究竟会有多少改变?黑花虽无法理解,但变化的程度想必足以令人受到冲击。
「是的。第二点,剑的技术自我们的时代过后,并没有显着的进步。」
「啊?虽然只挥了一刀,但我看那家伙展现出的剑术还不错啊,我都觉得她作为一个女人太可惜了。」
「是的,她即使跟我那时代的『银眼之王』过招,应该也毫不逊色,但没超出当时的剑术太多。我认为这恐怕是因为,剑技在那个时代已经达到巅峰的关系。」
这代表既然武器的外形没变,『技法』的发展也有极限。
虽然这番仿佛在说他们没有进步的话,令黑花不太舒服,但这是她目前不需要有的情绪,于是她先不去深究这件事。
接着,剑士用带有紧张感的语气说:
「第三,相较于剑,魔术则有惊人的发展。」
「你说那男的用的那些招式吗?不过那个小哥明明能正面跟〈咒腕〉互击,却是装出一副不擅长战斗的模样呢。」
「不,那威力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但我指的是回复。他的手臂因与〈咒腕〉互击而差点被撕裂,却只花几秒就几乎治好了。他真的是人类吗?要是其他人也能使出那种程度的回复,那根本就打不倒他们。」
黑花十分惊讶──他们也在观察我方,且观察的程度比我方还深。他们竟然一眼就能将沙克斯的医疗魔术精密度理解至此。
这时,阿修罗说:
「第四点,『那个骑士』的命令没有强制力。」
「是的。可以投降,也能撤退,对阿修罗阁下的谎言也并无影响。」
他们说到了这边又出现第三个称呼,黑花眯起双眼。
──「那个骑士」……?是指圣骑士吗?
尽管除了圣骑士外还有其他骑士存在,但在这个时代说到骑士,一般都是指圣骑士。听这种口吻,阿修罗他们似乎是受那位骑士的指挥。
「我讨厌那家伙。该怎么说呢,感觉就是会舍弃同伴逃跑的类型。」
「哈哈,阿修罗阁下也这么想吗?我跟那种形迹可疑的男人也实在是合不来。」
「你那是同类相斥啦,连我都看得出来。」
「…………」
剑士一沉默,阿修罗便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还是搞不太清楚原理啊。我们一定得服从谢利康的命令吧?而谢利康命令我们要服从『那个骑士』,但我们却能够违抗。明明从那些家伙的样子来看,感觉是没办法抵抗的。」
黑花「嗯」一声,感到十分疑惑。
──谢利康也能使用洗脑魔术吗?
她总觉得阿修罗他们正身处于无法反抗谢利康的立场。
剑士像是在整理思绪般,低语道: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只有谢利康直接说出口的命令才有效果。又或者是……」
「那并不是命令、吗?」
「正如您所说。」
这部分似乎不是黑花理解得了的事情,便只停在听后记住的阶段。要是能再稍微弄清楚他们的状态,应该就能判断得出来了。
阿修罗诧异地说:
「在这种状况下,谢利康的好处是什么?根据情况,我们也有办法背叛他吧?这样不是没有意义吗?」
「是啊。他应该也有他的理由,不过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谢利康被那名骑士掌握住了弱点。」
「那个骑士感觉更有可能被掌握弱点吧。另一个呢?」
「他必须让我们自由行动。」
「不,所以我说搞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啊?」
黑花觉得自己明白剑士想说的意思。
──由谢利康自己来支配他们,会有被他看穿行动的危险?
谢利康在期待阿修罗他们采取自己意想不到的行动。
这表示那个〈魔王〉除了萨冈之外,又有了其他需要高度提防的对象。
她不是正好刚从沙克斯给萨冈的报告中,听说了这件事吗。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职责是牵制比夫龙?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对──是否该把黑花他们当作敌人感到困惑吧。
──啊,这么说,接到『杀了我们』的命令是骗人的吗?
看样子,在收集情报这方面是对方更胜一筹。从最初到最后都没有半点毫无意义的行动,办事效率俐落得可怕。
紧接着,阿修罗笑了笑。
「──就是这么回事。让你们配合我们的状况,这些情报已经足够赔罪了吧?」
他明显是针对黑花在说这句话。
「……」
他们似乎已察觉到黑花潜伏于此的事,是在早知她抢先抵达的情况下,还让她听到那些话的。
──搞不好,他们真的是千年前的英雄。
虽然黑花很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谢谢你们。」
「阿修罗阁下,她好像在后面。」
黑花观察墙壁对面,发现阿修罗指着毫不相干的方向。看样子,他们虽注意到黑花先到这里,却不晓得她的确切所在位置。
剑士愉快地表示:
「对了对了,那位派我们过来争取时间的骑士啊,好像正在追赶逃进这个城市的女孩子喔,那该不会是你们的同伴吧?」
简单来说,就是『雇主很碍事,可以麻烦你们解决他吗?』的意思吧。
──不过,女孩子……?
黑花没有头绪。如果那是隶属萨冈阵营的人,萨冈不可能没注意到,也一定会在刚刚的定期联络告知沙克斯。倘若是其他阵营的人,她实在是猜不出来是谁。
说到底,会情愿来到这种偏僻地方的人,而且要是女孩子……
──不对,说不定……
但黑花没有证据,她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话说回来,黑花听说「她们」对谢利康十分忠诚。假如是因为任务不小心失败而遭到舍弃,也还有「为何现在才舍弃她们」的疑问。
──可是,如果是那两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其实黑花并没有拯救她们的义务,不如说对她而言,她们都是可恨的敌人。要是能够活抓到人,或许能够得知什么情报,但老实说,她们是生是死对黑花而言都无所谓。
况且沙克斯现在还受了伤,她不想再承担多余的麻烦。明明该是如此……
「好了,该怎么办呢──?」
剑士才刚说完这句话,黑花就冲了出去。
◇
「──胜负已定!到此为止。」
场景换到奇恩诺因德。
在教会前的广场,一把木剑被高高地弹了出去。
「哦哦,阿尔弗雷德输了!」
身穿醒目蓝色盔甲的消瘦骑士,以及穿着普通洗礼盔甲的青年正在互相切磋。
消痩的圣骑士呆呆地仰头看着被弹飞的木剑,等它掉落地面后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吐出服气的叹息。
「……漂亮。你变强了,理查。」
「谢谢您!」
胜者名叫理查,而对战对手是苍天三骑士之一、名为阿尔弗雷德的长剑手。
过去的苍天三骑士,仅是奇恩诺因德的精锐部队之一。
可是在挑战〈魔王〉萨冈却反遭打败的那段期间,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晋升为奇恩诺因德圣骑士团最精锐的部队。
而其中这位名叫阿尔弗雷德的圣骑士,是仅次于榭丝缇第二强大的人物──也就是说,只要排除掉圣骑士长,他就是这个城市里最强的骑士。
因此,理查才做出请对方陪自己练习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而今天他终于从对方手中拿下一胜。
阿尔弗雷德仰头望天,忍着泪水。
「呜呜,这下苍天三骑士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你要永远保护榭丝缇大人啊!」
「咦?不,这有点……」
理查的声音有些为难,周围的圣骑士却完全没有察觉,而是聚集到阿尔弗雷德那里。
「你也不差啊,阿尔弗雷德!」
「……这就是所谓的世代交替吧,以后就寂寞了。」
「别说了,托列斯。阿尔弗雷德这样的男人都承认他是继承人了,我们怎能不接受他的决定呢!」
眼看着目前状况发展到让他难以插嘴的地步,理查冒起冷汗。
──怎、怎么办?我并不是想出人头地啊……
苍天三骑士是奇恩诺因德最顶尖的精锐部队,他们所负责的任务相当多元,日夜都必须处理繁重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非常忙碌的意思。
另一方面,理查是为了保护涅芙特洛丝,并得到庇护她的〈魔王〉萨冈认可才想变强。要是因此无法再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那就没有意义了。
若是他出人头地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以专属护卫的身分陪在涅芙特洛丝身边。
然而,阿尔弗雷德好像已经决定要让出自己的地位,周围的人们也正为他的情操而感动。作为圣骑士,理查当然尊敬他,但他的好意反而会给理查带来麻烦。
就在理查惊慌失措、想着该如何收场时,现场响起一道不知来自何处的甜美笑声。
「呵呵呵,热闹得像是在办活动呢。」
一群与正午广场不相衬的蝙蝠聚集起来,黑衣少女从中出现并翩然落地,发出鞋子敲击地面的叩叩声,臂弯里抱着诡异的玩偶。她就是吸血鬼艾谢拉。
「呜!你是那个常常待在办公室里的吸血鬼!」
「来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办公室里明明就备好马卡龙了!」
苍天三骑士立刻摆好阵形,阿尔弗雷德也捡起了木剑。总觉得其中混入了无关的话,但理查选择当作没听见。
而艾谢拉这个当事人似乎没能把最后一句话当作耳边风,对他们露出困惑的生硬微笑。
「……呃,我待会儿便会前去享用马卡龙的。」
「今天是使用罕见的时钟草果实百香果特制的马卡龙。美味程度会随着时间经过而降低,记得尽可能早点吃!」
「那些马卡龙平常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吸血鬼艾谢拉那对仿佛能够看清一切的双眼,也没有看穿这个事实。
负责拿大盾的赖安立刻捂住涨红的脸。
「……请忘记刚刚那句话。」
苍天三骑士或许没有想像中忙碌。
即便一开始就遭到迎头重击而脚步踉跄,艾谢拉仍漾起坚毅的微笑。
「唉,我今天赶来是想稍微祝贺一下。我喜爱的孩子要添护卫了吧?」
「嗯……?这是什么意思?」
见阿尔弗雷德皱起眉,艾谢拉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哎呀,那位男士是涅芙特洛丝小姐的护卫吧?我以为既然他要晋升,就会由他的部队担任护卫呢。」
接着她眯起眼,扬起坏心眼的笑。
「毕竟她是教会眼中最为神圣的贵精灵,也就是〈魔王〉萨冈的新娘涅芙莉亚小姐的妹妹──也可称之为共生派象征的存在呀。」
「噗咕!」
持枪的托列斯突然跪倒在地。
「托列斯,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起了有点讨厌的回忆。没有任何问题。」
托列斯的额头滴滴答答地狂冒冷汗,握住长枪的手也不断地颤抖。
他偶尔会发作这种症状。理查不知详情,但托列斯只要一听到有关精灵的话题,有些许机率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这也只是理查第二次实际见到这模样,听说他最近已经平复了不少。
就在理查困惑不已时,他注意到艾谢拉用带有深意的目光看了过来。
尽管难以揣摩出她的真意,理查仍回应了她的暗示。
「呃,艾谢拉阁下。关于这点尚未确定,更重要的是,苍天三骑士果然还是要这三位大人才能称作三骑士啊。」
艾谢拉杏眼圆睁,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
「哎呀哎呀,那就是我不懂装懂,结果搞错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理查婉转地表达完辞退之意,阿尔弗雷德便遗憾地垂下头。
「抱歉,理查!但光荣的道路已为你而开。」
圣骑士们扛起托列斯后,便各自解散,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还留在原地的只剩理查和艾谢拉两人。
「我应该要跟您道声谢吗?」
「哎呀?只是我搞错了而已唷。」
理查「嗯」一声点点头。
──虽然按榭丝缇大人的话来看,她似乎并非坏人……
但要他不提防难以看穿言行的吸血鬼,果然还是不可能。
「那么,您找我有什么事?」
「…………」
理查怀着警戒出言询问,艾谢拉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手指掬起自己金色的发丝,像是感到难以启齿,维持一阵沉默后终于开口道:
「……是啊,我就直接问了。你有注意到涅芙特洛丝小姐的异常吗?」
「您指的异常……是指她的身体状况偶尔会不佳的事吗?」
之前她就曾经突然昏倒过,而且还趁当时理查打算准备饮料、一不注意的空档就消失,让他非常着急。这一个月来看起来是很稳定,但好像还是会有晕眩跟头痛之类的毛病。
本人倒是很努力地想要隐瞒,让理查看了就心痛。
艾谢拉难过地低下头。
「你果然察觉到了啊。」
「是的……涅芙特洛丝小姐果然有什么不对劲吗?」
艾谢拉一脸沉痛地颔首,然后静静地告知理查:
「嗯……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我希望你以后别再靠近涅芙特洛丝小姐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宣告,理查瞪大双眼。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对涅芙特洛丝小姐有好感吧?这样不好。」
「──!我自认有作做到公私分明啊?」
艾谢拉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在责备你。要是你再继续跟涅芙特洛丝小姐扯上关系,只会让自己难受,最好还是停止吧。」
理查有一瞬间大为恼火,但他很快就发现艾谢拉的警告和涅芙特洛丝的病情有关。
如今回想起来,涅芙特洛丝从今天一早开始就隐约有些心不在焉,模样古怪。
──我会难受……?难道说!
怀着希望这份直觉是误会的祈求,理查问道:
「难道说,涅芙特洛丝小姐的病情已到了那么糟糕的地步了?」
明明她最近都没有昏倒,看起来已经康复了啊。
艾谢拉摇摇头。
「我已经给过你忠告了。」
艾谢拉只留下这一句话,那吸血鬼的身躯便变化为无数蝙蝠消失无踪。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理查只能独自伫立在原地。
◇
「──哈啊──哈啊──」
一名少女跑过昏暗废墟的小巷。
她被泥巴弄脏的脸上有对湛蓝眼眸,作为她个人商标的红色缎带早已不见,一头金发乱到不行,左手的手腕上则珍惜地绑着妹妹的蓝色缎带。
她是侍奉谢利康的双胞胎魔术师之一──蒂克希亚。
她虽披着感觉很高级但尺寸不合的长袍,底下却只用捡来的破烂衣物勉强遮住胸及腰部,就跟裸体没什么两样。她也没穿鞋,因为不断赤脚奔跑的关系,指甲不知何时已经脱落,每前进一步就会滴血。
──太糟糕了,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被那种家伙追上……
她昨晚在菲欧附近的藏身处醒来,勉强逃了出来。
接着她设法逃到村落,却没有衣服也没有钱。由于没有得到水跟粮食,她设法对自己施以最低限度的身体强化,却在终于能够正常行动时被追兵追上。
现在的蒂克希亚几乎无法使用魔术。
这件长袍应该有编入魔术,但因为是借来的,她没办法启动那魔术。也就是说,现在的蒂克希亚如果不每次从头画出那道困难的魔法阵,就无法使用任何魔术。
尽管她身负魔力,但光要使出一个魔术就得花上几个小时,若是大规模的魔术就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换成主人给予的王牌〈缠视〉,大概就需要以年为单位的准备。
听说那位〈魔王〉萨冈第一次见到那种魔法阵,还可以在更晚开始的前提下与对手同时画完,处理速度快到蒂克希亚难以想像。
将身体强化能够来得及施展魔术──这倒是最起码的救赎。虽说她还是花了一个晚上才成功施展魔术,但要是没有它,自己连像这样逃跑都没有办法。
「阿丽丝泰尔……」
因为心中不安而脱口而出的,是她不在此处的另一半的名字。
──都是因为我又笨又弱,也没有觉悟的关系……
所以另外一半才会牺牲,自己必须赌上性命拯救妹妹。最后自己看见她时,那副模样完全找不出半点以前可爱的昔日面容,只是一团丑陋的肉块。
──阿丽丝泰尔怕死。不要,阿丽丝泰尔不想被用过就奶──
这是自己和她的最后对话。
阿丽丝泰尔比蒂克希亚早一步察觉到错误,因此对自己以往做过的事、犯过的错误之大感到烦恼和痛苦,然而自己却没能理解她。
她本来打算保护那孩子,却反过来受她保护、幸存了下来。
──明明我才是姐姐!
她感到自己十分可悲,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拯救那孩子──这就是现在蒂克希亚活着的唯一意义。除此之外,自谢利康底下逃跑的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即使能在这里顺利逃脱,又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如今的阿丽丝泰尔呢?说到底,自己有办法接近被谢利康保管起来的她吗?
可是,蒂克希亚若不逃走,那孩子就绝对不可能得救。哪有敌人会想要救没用的假杀手魔术师呢。
而就在她拼命奔跑,弯过瓦砾四散的巷弄时──
「──!死路?」
她虽然四处逃窜,却不熟悉这里的路况,最后碰上了死路。
──这点程度的墙壁,我跳得过去。
这里是大半房屋都已化为废墟的城市,墙壁也呈现半塌状态,她那经过魔术强化的脚力足够跳过这样的高度。
就在她准备跳过墙壁的那一瞬间──
「啊嘎──!」
蒂克希亚的后脑勺传来一阵沉沉的冲击,随后狠狠滚倒在地。
「好痛……呜呜!」
她可能是额头破皮了,血滴滴答答地淌落,将视野染成一片鲜红。
她刚刚使出全力跑过的距离──若是普通人来跑,早就心脏破裂了吧──手脚因而颤抖不已,实在没办法立刻起身。
「玩够捉迷藏了吗,小丫头?」
正当她瘫在地上喘气时,有人自身后这么对她说。那是混杂了憎恶及轻蔑的嗓音,光听就会令人浑身发冷。
蒂克希亚设法抬起脸,就看到那位腰间配戴了大剑的圣骑士。
她对那张脸很眼熟。
圣骑士长瓦尔坎──圣剑〈卡麦尔〉的持有人。
他拥有的荣耀头衔仅是虚构的。自从五年前败给谢利康后,他就成了泄漏教会内部情报来换取自己活命的从属,蒂克希亚及阿丽丝泰尔甚至都曾对他颐指气使。
他用洗礼铠甲的手甲殴打了蒂克希亚。即便蒂克希亚施展了身体强化,那也是一记足以打碎她脑袋的攻击。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眼睛无法聚焦。
纵然如此,蒂克希亚仍设法用疼如火烧般的喉咙吸气,撑起身体。
「哈,笑嘻嘻奉承那小丫头的下等人,今天看起来倒是挺了不起的啊。」
她骂了一句作为最起码的抵抗,瓦尔坎见状则轻轻叹了口气。
「……唉,你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吧?」
才刚这么咕哝一句,圣骑士就抓起蒂克希亚的头发。
「好痛……啊嘎──!」
在她因为疼痛而仰起身子的那一瞬间,一记拳头用力重击她暴露出来的腹部。
她感到无法呼吸,眼前变得一片白,耳边响起头发被霹哩霹哩扯断的声音。虽然她逐渐失去意识,紧接着袭向全身的冲击又使意识恢复清明。
她怎么也搞不清楚,自己是顺着被殴打的势头撞到了墙。
紧接着向她袭来的,是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
「嘎啊──哈──恶恶……!」
她有种内脏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感觉,随后忍不住想吐,但从口中淌下的只有混有鲜血的胃液。
她捂着肚子呕吐,却遭瓦尔坎连着那只手一起踢了起来。她的手指断裂,身体则被踢到半空中。
她无法呼吸,瘫在地上的手脚一抖一抖地痉挛着。第二次的重撃令她的嘴吐出大量的血,她知道是某个内脏破了。
正当她动弹不得之际,这次对方直接踩上她的头。
「注意一下你的讲话方式。你以为我对你没气吗?」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她在做谢利康部下时轻视的男人,在自己背叛谢利康的这一瞬间把自己逼到绝境。真是最适合差劲背叛者的结局。
──别开玩笑了!我还要、去救、阿丽丝泰尔呢……!
即使理由如此自私,蒂克希亚也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条命是阿丽丝泰尔给她的,她不能在这种地方死去。
她泪眼汪汪地从对方的鞋底下瞪了回去,圣骑士感到有趣地挑起眉。
「哼,真是个自大的小鬼……不过,这样也不错,就让你取悦我吧。」
「……?呜咕!」
蒂克希亚尚未搞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就被踢了下肩膀。她已经没有半点能够抵抗的力气,无力地被踢成仰躺的姿势。
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小小的乳房完全暴露在外,卷在腰间的破烂衣物也不翼而飞。在被对方又踹又打的期间,长袍以外的遮蔽物全都松开了。
「~~!」
蒂克希亚知道自己的脸因为羞耻心而变红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想遮住胸部,那只手却也遭到圣骑士压制,成了徒然的抵抗。
「哈哈,怎么啦?就像平常那样说些狂妄的话来听听啊!」
看到男子跨在她身上、边嘲讽边解开裤子皮带的模样,她领悟他接下来想对自己做的事。
蒂克希亚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好可怕……
她必须去救妹妹。
啊啊,不是有个正当理由吗。自己必须保住性命。她只要装出不管是鞋底还是阴茎都乐意舔,屈服并转为顺从的样子就好。对方即使烂透,也还是个圣骑士。只要自己装可怜乞求饶命,说不定对方就会放过她。
一时的屈辱算什么。
她脑中浮现好几句肯定自己的话语,本该是这样才对……
「呸」一声,她朝男子脸上吐了口混着胃液的唾液。
她没有甩开对方手臂的力气,裂开的嘴唇光是要发出声音就疼痛不已。尽管一副等等只会遭到折磨的凄惨模样,蒂克希亚仍用嘲讽的语气笑道:
「你是、想要我骂你一顿吗?又不是超级被虐狂,白──痴……」
008
纵然恐惧已渗透心中,蒂克希亚这名人类的灵魂仍选择抵抗。
男子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咿──」
就在她即将发出悲鸣的那一刻,男子的双手掐住了她的颈部。对方的大拇指陷入自己的喉头,令蒂克希亚能感觉到脊椎连同声带一起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在窒息前就会被折断……不对,是脖子会被扯断吧。
──对不起,阿丽丝泰尔……
明明是从她那边得到的性命,明明她让自己逃了,自己却什么都没办法回报。
蒂克希亚对于自己是个做不好事的姐姐,感到很抱歉。
她眼前闪烁着有如沙暴般的光与黑暗,死亡仿佛由脚下扩散开来。
救赎之手没有前来拯救没出息的恶人,她的耳边响起什么东西折断的啪叽声,蒂克希亚的意识落入黑暗当中。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蒂克希亚总觉得好像看见了某个少女的侧脸──那位少女曾不知何时,耿直地斥责着自满的她与妹妹。
◇
现场响起一道沉沉的攻击声,在黑花的脚尖前,跨在少女身上的男人鼻骨断了。
「──噗啊!?」
黑花使尽全部力气的回旋踢让身穿洗礼盔甲、身材高大的男子犹如枯木般被踢飞。她边在视野一角确认男子像颗球般直接撞到地面弹起的窝囊样,边把手放到少女的脖子上,确认她的状态。
──好过分……
她没有意识,呼吸也停了。嘴里吐出鲜血,直到刚刚还被掐住的脖颈清楚留下了指印。腹部布满残酷的瘀青,可以想见内脏也遭到不轻的伤害。
──不过,她还有脉搏。
黑花握着手杖,说:
「沙克斯先生,这孩子就麻烦你了,请你救救她。」
「交给我吧。」
可靠的魔术师已经为少女展开治疗。
听完阿修罗他们的对话后,黑花立刻回到沙克斯那里,找起「被追赶的少女」。
原本黑花那已是超人级的听力和嗅觉,被沙克斯的魔术进一步强化,要听到仓皇逃跑的脚步声并不难。奔跑的声音当然有许多道,但在其中边散发出血味边跑的脚步声却只有一道。
等脚步声消失后,也一直能听见反抗和争执的声音。
所以黑花才直奔此处,没有绕去别的地方。
因为蒂克希亚抵抗到最后,黑花才没有追丢她的踪迹。
黑花意识到少女遭人剥去衣服,被折磨到离死亡只差一步的程度。
她感到怒不可抑。黑花暗杀过的魔术师也有许多人的品性令人失望,但眼前的男人身为圣骑士,却是个远比那些魔术师还应该遭人唾弃的存在。
即便如此,他还是受到洗礼铠甲保护的圣骑士。
尽管流出大量的鼻血,男子仍立刻站起身。
「咳啊、呃咳,你、你这家伙──────!」
黑花对这张脸很眼熟。
男子捂着鼻子,睁着发红的眼睛叫道:
「你以为我是谁!做出这种事,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嗯,我很清楚。圣剑〈卡麦尔〉的持有者,瓦尔坎圣骑士长。」
黑花一面回答,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
那是张刻有教会十字架的面具。虽然黑花认为自己不会再戴上这黑机关的证明,但她想说这或许可以在调查时派上用场,便将其随身带着。
「我名叫黑花•艾德海蒂,是直属教皇的第十三特务执行者〈阿撒兹勒〉的幸存者,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这头衔听起来是很帅气,但终归还是杀手。她杀了人,所以也可能会被杀。因为杀手是这世上「不可存在」的事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摧毁吧。
待在那个地方的人们虽获得了教会的「正义」这样的免罪符,但没有任何人打出这样的口号。大家都是为了私怨,又或者是金钱才杀人的。只是他们有保密的义务,再怎么样都不会有感到快乐的杀人鬼就是了。
但背叛者就是例外。
黑机关〈阿撒兹勒〉因为一个圣骑士将情报泄漏给〈魔王〉而遭到毁灭,原本就是被当不存在的部署,那个背叛者没有受到任何谴责,仍逍遥地活在这世上。
那个圣骑士就是这位瓦尔坎──沦落为谢利康爪牙的圣骑士长。
男子脸上扬起了嘲笑的神情。
「哼,区区一个肮脏的杀手又怎么样。是想要报酬吗?」
这的确是黑花预料之内的反应。
──唉,倘若他是个会一一记住这些事的人,那一开始就不会背叛黑机关了。
对这个男人来说,黑机关也只是被他踹掉的一群废物之一,因此他根本不在意有谁死去。
黑花静静地戴上面具。
「我是没有复仇的打算,但待在那里的人们也绝非死不足惜的恶人。」
黑机关里头大部分是像黑花这样,为复仇而疯狂的人们。也有人是因为无法再次身为人生存,只有走上杀手这条路才能活下去。
纵然如此,他们都对同伴里最年轻的黑花很温柔。
当她受伤时,有人会帮她疗伤,也有女性会在休假时带她出门购物,还有男性把装有死去家人肖像画的项坠给她看。仔细想想,他们或许都是在暗示黑花回头的道路。
只要别跟魔术师扯上关系,只要人生没被搞得一团乱,他们无疑都是能够拥有普通家庭、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
──我不会让你否定那些人活过的证明。
「作为〈阿撒兹勒〉的最后一人,我要做个了结。」
「锵」的一声,黑花自锡杖拔出短剑。
男子也激动地把手放上腰间的剑。
「别自以为是,小丫头!把她大卸八块──〈卡麦尔〉!」
毫不犹豫地解放圣剑的力量──这大概是他本来的打算。
「你已经完了,以为区区一个差劲的杀手能敌得过圣骑士的顶点吗?我要砍了你的手脚,百般折磨你,折磨到你的心脏停止为止。」
望着对一切已经结束毫无所觉、大声嚷嚷的男子,黑花小声叹了口气。
接着她轻轻挥了下手上的短剑,擦去黏血。红色的血沫在死路四溅,很快也掉落地面,发出液体洒落的滴答声。
看到那些仿佛刚刚才沾到的血,男子露出感到怪异的表情。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过被太过锐利的刀剑砍到时,会感受不到疼痛的说法。
因为对方看起来是真的没注意到,黑花边把短剑收回杖内边告知他:
「……那个,最好止一下血。你左手不是还在吗?」
「啊……?」
男子发出呆住的声音,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失去手腕以下部位的右手,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离开身体的手握着圣剑的剑柄,悬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佩带的是圣剑。
以前黑花跟同为圣剑持有者的榭丝缇互砍时,没能压制住她。瓦尔坎在圣骑士中也算是剑术的老手,按顺序来说还排在榭丝缇之前,因此她不打算放松半分警惕。
所以在他拔剑前,黑花就砍断了他的右手。
这就是如今的黑花与圣骑士长等级之人的实力差距。要单纯论剑技,她甚至凌驾在使用【天使告解】的米夏埃尔•德克迈亚之上。
〈魔王〉萨冈所给的力量──和洗礼铠甲同性质的力量,让黑花爬到了这么高的等级。
「我不会取你的命,但身为圣骑士的你已经死了。」
失去惯用手的这个男人无法再当圣骑士了。用魔术或许可以治疗,但圣骑士去仰仗魔术师,是有可能遭到异端审问的。
不管怎么样,他接下来的下场都由教会自行决定。
黑花一转过身,男子便激动地大叫起来。
「你、这家伙……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男子按着失去的手腕满地打滚,然后持续说出不能说出口的话。
「绝对、饶不了你。我会追着你直到世界尽头,然后杀了你。不管是你、萨冈还是榭丝缇,所有人都是!绝对──啊、呃……?」
男子的额头噗滋一声喷出了鲜血。
激动的瓦尔坎在不知不觉间,连掌握自己性命的「警告」存在都忘了。
他提到身在黑机关、既隶属教会又不算教会方的黑花还能容许,可是他做出要加害榭丝缇的宣言,怎么可能被放过呢……
当他那张脸埋入自己的血形成的血洼时,这个过去曾是圣骑士长的男人已经断气了。
「即使得到机会,不会变的人还是不会变呢……」
〈魔王〉萨冈的确给过他机会。
他本该可以重头再来。
然而,他却没有改变。
不是每个人都会改变,没救的恶人随处可见。她觉得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像这样亲眼目睹,还是令她感到闷闷不乐。
「……小黑,那家伙是擅自自尽的,不是你杀的。」
黑花脱去面具,勉强点头回应沙克斯的安慰。
「汝之罪已赎,愿汝之魂魄得以安息──」
这是解决掉目标的黑机关成员才会使用的葬送祈祷。
祈祷词在废墟的街上空虚地响起,并静静地消失。
◇
「──所以,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给了理查「忠告」的艾谢拉接着造访教会办公室。
──接下来是教育涅芙特洛丝小姐……
办公室能看到三名男女的身影。
一个是她要找的涅芙特洛丝。也因为才刚被告知自己的寿命,她正处于实在笑不出来的状态。这艾谢拉明白,她就是为了设法处理这个问题才来的。
只是本该是房间主人的圣骑士长榭丝缇不知为何涨红脸,一副羞耻至极的样子,并捂着脸一动也不动。
这名少女在「值勤中」应该是很稳重的,看来是出了什么事,她才没办法切换到「值勤中」的状态。
至于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人──
正是平常藏身于「影子」内不现身的阴暗魔术师巴尔巴洛士。他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却也跟榭丝缇一样掩着脸一动也不动。
只有这里弥漫着一股宛如世界终结般的氛围。
再怎么样都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的艾谢拉正不知所措之际,看不过去的涅芙特洛丝开口说道:
「……呃,好像、发生了事情。就是、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什么。」
「「没有做啦!」」
众人本来还想说两人终于有反应了,但由于跟对方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再次陷入挣扎的深渊。
「不,不是的。我相信巴尔巴洛士……我是打算、相信的。」
「啊、啊──!你说这什么丢人的话啊!」
「你果然做了什么吗!?」
「没、没有啦!我什么也没做!」
涅芙特洛丝会傻眼的理由也在于此。
──为什么他们在人命面临危机时还在打情骂俏?
特别是巴尔巴洛士,他已经约好要帮忙拯救涅芙特洛丝,但这副德性是怎么回事?老实说,连艾谢拉都想骂他们「想吵就在家吵」了。
顺带一提,说到另一位协助者萨冈,稍微跟妻子在一起恩爱了一下后就突然倒下了。现在涅芙特洛丝的命运就压在艾谢拉纤细的双肩上,但世界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好。
涅芙特洛丝似乎也束手无策,开始解释:
「好像是榭丝缇昨天不知道在哪里倒下了,送她回去的这家伙脱了她的衣服还是怎样……」
「我、我才没脱她衣服!只是脱掉盔甲而已。怎么可能让她穿着盔甲睡啊!?」
「可、可是,我的脸明明都脏掉了,却都变干净了耶!」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继续维持那张脏脸很可怜,帮你擦干净了啦!」
「脏、脏脸!?我的脸有那么……丑吗……」
「啊──?我不是说是弄脏了吗!觉得你丑的话我可没说半句,你的话、很……」
「咦、咦咦,很……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啦混帐!」
「你干嘛生气!?」
艾谢拉斜眼看着这场连狗都不想理、徒劳无功的争论,并倏地想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这个小姑娘理解「做了」的意思吗?
两位当事人目前大概也顾不上这个,但涅芙特洛丝完全感受不到类似动摇的情绪。如果是萨冈跟涅菲,光是待在这个现场八成都会红着脸且语无伦次了。
艾谢拉稍微想了想,她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解释。
根据萨冈他们的说明,复制人这种生物是可以事先植入知识的。涅芙特洛丝的话,大概就是有被灌输行为本身的意义,却没有相应的具体情绪吧。
当她以为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眼泛泪光的榭丝缇一副恍然大悟地突然抬起脸。
「咦……等一下,擦掉、是什么意思?」
「咦,就是那个……」
「回答我,巴尔巴洛士!」
他们似乎就是一直不断地重复这样的互动,然后再因陷入自我厌恶而沉默。
艾谢拉抱着同情对涅芙特洛丝说:
「……你也真是倒楣。」
「还好啦,我习惯了。」
「你真的是很倒楣呢……」
没想到她在习惯前都要被迫看到这样的场面……
总之,在这边连谈正事都没办法谈。艾谢拉把桌上准备好的马卡龙──她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享用这个──连同盘子一起拿起,并朝门口示意。
「要不要稍微聊聊?」
「……嗯,好啊。」
「──所以,为什么是来忏悔室?」
然后两人前往礼拜堂,这里也可看到几位祭司跟信徒的人影,于是艾谢拉踏入了忏悔室。
这里是将只能放入两张椅子的小房间又再分成两半的空间。
祭司进入一边,信徒则进入另一边坦白罪孽。也因为房间有帘幕阻挡,很适合谈论秘密的话题。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让她碰到刚刚被煽动过的理查,这一点非常好。
艾谢拉进入祭司该进去的那个空间,涅芙特洛丝则进了信徒那一方。
她把马卡龙放入口中,原来如此,这该说是酸味吗,有种独特的香气。马卡龙是种很难烹调的点心,需要把表面烤得酥脆却又不能烤焦,内里还要保有水分、使其湿润。艾谢拉也不得不认同这份成品实在完美。
艾谢拉用一副觉得好笑的口吻回答:
「当然是为了听听你的烦恼啊。」
「听你这个语气,你也知道吧……关于我的寿命。」
艾谢拉曾在涅芙特洛丝身旁监视了一个月,在某种意义上比萨冈更了解她。
艾谢拉以怜惜的口吻对她说:
「你似乎不想延续自己的性命呢。」
「……是、啊。」
涅芙特洛丝的声音听起来,仿佛看破了人生一般。
──不过,她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她的思考与感情都处在停滞的状态。她不这么做,想必很难接受自己的死,但这样是不行的。
艾谢拉朝嘴里放入一个马卡龙──原来如此,有种带着些许酸味的独特香气,很香很好吃──并思考起打破现状的策略。
老实说,艾谢拉是没有帮助他人恋情的兴趣,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因此即使违反自己的信条,她也要介入。
「那么,你打算怎么使用剩下的时间?我能帮的也就只有这点忙了。」
「剩下的时间……」
当她们待在这里的时候,也是在浪费这段时间。这个事实把涅芙特洛丝带出停滞的状态。
涅芙特洛丝是个坚强的女孩,就算艾谢拉不这么做,想必过几天她就会自己振作起来,开始寻找自己人生的过法。艾谢拉做的就只是稍微推她一把而已。
涅芙特洛丝呆呆地反问:
「……一般人、都是怎么过的啊?」
「这个嘛,就我一路看来的印象,有很多种方式喔。有些人会特意过着跟平常相同的生活,有人会反过来按自己的意思随心所欲地过,也有人会跟至今照顾过自己的人诉说感谢。」
涅芙特洛丝漾起苦笑。即使是苦笑,有做出表情就是感情开始运作的证据。
「方式还挺多的呢。」
「哎呀,毕竟我看了这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啊。」
她的确见过很多人的生死。
像是在仔细回忆过往般,艾谢拉说:
「不过,会想在所爱之人身边度过最后的时光──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涅芙特洛丝似乎再次不知该如何是好,仍用颤抖的声音开始询问,仿佛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所爱之人……我不太懂。」
艾谢拉能够感觉到,在隔板的另一边,涅芙特洛丝像是在做某种决定般调整呼吸。
「虽然不太懂,但我……想去了解。」
基础果然已经打好了。
──但在那之前,还差一步。
要是踏歪正路,涅芙特洛丝就会陷入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一直没注意到的窘境。
所以艾谢拉用仿佛那答案是种毒药的语气,轻声耳语道:
「呵呵,那我就给这样的你一句建言吧。无法爱自己的人,也爱不了他人。你可以先从爱自己开始着手。」
「爱、自己……?」
「这也不是很难。只要回想平时自己身边的小小喜悦,还有那些理所当然地支持着自己的事物,这一定会成为路标。」
涅芙特洛丝用不知该不该相信的语气说:
「艾谢拉又是如何?就是、你有好好地、爱着自己吗?」
真是锐利的反击啊。
但艾谢拉露出可以接受这一击的微笑。
「那当然。我从很多人身上得到了爱,这样的我不可能轻忽自己的存在。因为大家都是相信我能幸福、笑着度过未来,才让我活下来的。」
所以她「活过」了千年这般漫长的时光。
宛如要拥抱回忆般,艾谢拉在胸前紧紧交握双手,说:
「我大概会比你先一步消失。即便如此,现在这个状况也还不坏。见到了以为错过的人、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还与他们度过了一段时光,我想就这么静静步入沉睡。」
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但涅芙特洛丝却不是,她还太早了。
所以就算这是她坏心眼,是她多事,艾谢拉还是说了:
「希望你也能有那般安详的最后时光。」
纵使艾谢拉离开忏悔室,涅芙特洛丝仍静静地坐在里头,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