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仔细啰,这个世界已经因为两百年前的「神魔战争」而疲惫不堪。魔术师有治愈世界之伤,并将未来托付给下个世代的义务。现在的世界很孱弱,要是像你这样不管谁都一口咬下去,一下子就会毁灭的。』
一个外貌约十四岁左右的少女最后补上一句『知道吗?』,并用烟管敲了敲自己的头。
少女有头淡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大部分的额头暴露在外,小小的脸上镶着一对深蓝色双眸。要是没有那个得意的笑容,她的外表算是相当端正,要是说她是某个好人家的千金,大家应该都会相信。
而她头上戴着宽松的三角帽,颈部挂了装饰着魔石的饰品及蝴蝶结,肩膀披着漆黑的披风。尽管打扮得像个故事中的魔女,但因为本人外貌稚嫩,给人的印象更像是小孩在玩「扮家家酒」。
001
『魔术师治愈人与世界,圣骑士则引导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像这样才终于重建到这个程度。和平到连你这种淘气鬼随心所欲地大闹,都能被容许的地步。』
他对于被这种小孩说教的自己,感到难以忍耐的屈辱。可是忍不住这份屈辱出手攻击,反遭打倒而趴伏在地的人就是如今的自己。
见他在地面上咬牙回瞪自己,少女傻眼地叹了口气。
她的右手刻有散发出强大魔力的奇异〈印记〉。
『真是的……身为我这第二代〈魔王〉之首莉赛特•但他林的徒弟,你就没有半点自豪吗?只要能得到我的教导,不管是谁都愿意豁出一切呢。』
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操控魔术这种超常力量的魔术师。
少女就是管束这些魔术师的十三位王者之一,初代〈魔王〉几乎都在神魔战争中殒命,现在的〈魔王〉们都是第二代。
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统领第二代〈魔王〉的似乎就是这位少女。
她也不愧是能自称为〈魔王〉之首的魔术师,实力在〈魔王〉当中也是出类拔萃,再加上这样的外貌与人品,十分受到欢迎。
少女简直就如阳光般耀眼,所以他才厌恶她。
又没人拜托你收我为徒──他这样吼回去后,少女再次用烟管敲了下他的头。
『蠢蛋,如果我没有接受你,你就会被处刑喔。你要有点自知之明啊。』
攻击周遭的村落,做出暴虐至极的举动,然后被这个年幼少女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正是自己。自那之后,少女就称呼他为徒弟,总把杂事推给他做。他今天也对这种待遇产生反弹、与她对决,并圆满地落败。
少女用仍握着烟管的手托着脸颊,再次疲累地叹了口气。
『唉,你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不配合呢,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吗?下次问问老师……不对,问问马加锡亚吧。但马加锡亚有恋妹情节,问他小朋友的事情好像也没用。怎么办……』
你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啊?又不是我妈。
他这么一吼,少女便再次用烟管轻戳他的头……他本是这么认为,没想到她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
『嗯,也对,你不知道「父母」到底是什么吧……好,那就先由我来爱你吧。人类理所当然应得的事物,就由我来给你。』
多管闲事。是说,你这样的臭小鬼也别太得意忘形。
『呵呵呵,你得先学会对长辈抱持敬意。我虽然长成这个样子,但也已经两百岁了唷,还是见证过神魔战争的活证人呢。』
不管怎么吼叫,少女都只是用宛如看着孩子般的温和目光回望着他。
『东方一个名叫流卡翁的国家有个词叫做「龙争虎斗」,说老虎是可跟龙相提并论的优秀存在。我会把你也培养成那种厉害的老虎,你要感谢我唷。』
老虎──那就是自己的外号。
老虎是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现在这个世界从未有人目击过。传说中提到的「老虎」是灾厄的化身,冠上此名的老虎兽人种族自然也怀有渴望破坏的冲动,并对此难以抗拒。
面对这般恶兽,少女就如字面所示,对他倾注了无偿的爱情。
没过多久,他便对无条件接纳自己的少女产生思慕之情。
直到失去她时都是……
◇
「但他林……」
在某个昏暗的地下房间内,已经衰弱的《虎王》望着以前刻在她右手上头的〈魔王印记〉,低声道出他思念的名字。
「我没能、按照你的希望,成为那样的老……虎。」
她肯定不会原谅如今的自己。
自己没变得如她一样强。失去心爱之人,他接受不了这一点,也背负不了这份重量。
没有她的世界还有何意义?
而十分不幸的是,谢利康发现了能够找回失去之人的方法。
不管那个办法将会产生多少鲜血与怨恨,既然有办法,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回来的她想必不会如同以往那样接受自己,也会轻蔑自己吧。
但,那又如何?
重要的是,她会活着。只要是为了这一点,无论要牺牲包含自己在内的任何事物,他都在所不惜。
可是,即便如此,她希望自己成为保护世界的老虎,这也是事实。
他夹在矛盾的思念与愿望之间,挣扎了八百年。
在这八百年间,〈魔王〉有过多次轮替。现在马加锡亚已死,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已然倒下,当时的幸存者仅存谢利康一人。
谢利康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何种结局。
「不过,抵达这里前的一切还掌握在我掌握之中,没有半点遗漏。」
不管是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袭击,还是跟比夫龙决裂,甚至是〈阿撒兹勒〉复活,一切都在谢利康的预料之中。
除了正面冲突的谢利康与萨冈以外,比夫龙及欧利昂──根据情况,纳贝流士或佛尔卡斯或许也会牵涉其中。况且虽说已成了傀儡,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在。
这场战斗恐怕会有超过半数〈魔王〉参与,而能看清到这一步的人又有几个?接下来会造成意外的,就是那几人。
──首先是比夫龙,还有可怕的艾谢拉这二人吧。
欧利昂虽有参与,态度却不积极。纳贝流士应该会决定旁观,佛尔卡斯已经坏了,而圣骑士是理解不了谢利康的。
除此之外的人连舞台都上不去。没办法预测事态,就代表准备不足,不可能造成什么意外的局面。
因此,接下来只要是预测错哪怕一步,就会即刻脱离战局。
而萨冈究竟能预测到何种程度呢?那位〈魔王〉拥有足以自豪的可怕力量,还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不断成长。
〈魔王〉中目前也没人能在毫无计划的前提下,跟那个男人冲突并击败他。
然而遗憾的是,萨冈太年轻了。
在之前提名他为马加锡亚的继承人时,〈魔王〉们的判断便是在这点上产生了分歧。结果萨冈靠着足以补足这个缺点的实力和才能,坐上〈魔王〉的位置。
萨冈的钻研和成长到底能不能凌驾在谢利康八百年的经验之上呢?
──不对,不以他能凌驾于我的前提来行动,是赢不了的吧。
他可是继承了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英雄之血。
而且他还有跟过往英雄们同样对于力量的强烈渴望,还有那些英雄所欠缺的、对于敌对之人彻头彻尾的冷酷。
老实说,比起马加锡亚,他更不想跟这个男人为敌。
──马加锡亚、吗。
回想起这个名字,《虎王》心中便涌起一种微暗的感情。
这件事已经结束,那个可怕的老人已被他亲手杀死了。
又或者,狩猎稀有种也是他复仇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为了收集〈阿撒兹勒〉的因子,根本没必要赶尽杀绝。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庇护的稀有种被杀,想必是相当屈辱的事吧。
当然,他本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但那个老人被一切遗忘、力量削弱且慢慢死去的结局令他感到相当愉悦。
没错,复仇已经结束。
接下来就只剩该如何结束自己这条如同渣滓的命了。
在轮椅发出的叽嘎声中,他静静地闭上双眼,此时一阵小小的呻吟声于空间中响起。
「──呜……嗯……这里、是……?」
谢利康的背后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而中心部可以看到一位半石化的女性,呻吟声正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002
《妖妇》戈梅利,〈魔王〉萨冈的左右手,〈魔王〉欧利昂的亲传徒弟。她同时也是《黑刃》锡蒙力的师父,两人之间恐怕还有比师徒更深的关系。虽然这位魔术师目前外貌约二十多岁,实际年龄却已超过一百五十岁。
见戈梅利醒来,谢利康不禁发出惊叹声。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复意识。」
作为魔术师,这个女人也拥有能与〈魔王〉比肩的实力,还有着被称作〈巴罗尔魔眼〉的异能。因此他才使用吸取魔力的装置束缚住她,让她的魔力低落到仅能维持生命的程度。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那一击使她受到了致命伤,理应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昏睡状态中清醒的。
「该说真不愧是《妖妇》戈梅利吗,可以理解你为何会被、举荐成为下任〈魔王〉。」
这个女人也是前魔王候补之一。她瞬间就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然后扬起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这么说来,你就是〈魔王〉谢利康啰。叽嘻嘻,竟能受到〈魔王〉赞美,真是诚惶诚恐。」
接着,她又用既像怜悯又像慈悲的目光望了过来。
「……第二代〈魔王〉之首……刚刚那是你的记忆吗……?」
谢利康诧异地瞪大双眼。
「是〈印记〉、正在逐渐远离我……还是魔人族、才有的能力?」
这具身体已到了极限。被安德列亚尔弗斯砍那一下,寿命随时都有可能走到终点,〈魔王印记〉自然会开始寻求下一位继承人。正好这里就有位极为优秀的魔术师在。
而且魔人族被称为梦魔的始祖,她也很有可能有着干涉梦境及记忆的力量。
不管怎么样,她显然是看到谢利康的记忆了。
「真有、意思啊。你在那种状态下,为何、至今还能保有意识,并且、窥见了、我的记忆?」
面对这个问题,戈梅利露出仿佛理解了一切的微笑。
「身为〈魔王〉,你说这话还真奇怪。就如同你赌上性命引发这样的事件,我也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
然后,《妖妇》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存在理由般如此宣告:
「足以使人瞬间清醒的爱之力就摆在眼前竟还安稳沉睡,如此怠惰的活法可不是我戈梅利的作风!」
谢利康本想点个头应和,却没能做到。
「嗯……?爱、之…………咦,你说什么?」
「爱之力。」
「………………」
他无言以对,整个空间陷入刺耳的寂静当中。
不是因为谢利康气到发抖。
──怎么办?明明只要搞错哪怕一手便会完蛋,却冒出了这个根本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的人……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过往一切都按自己意思进行的《虎王》,初次遇到他无法预期的事态。
◇
「──如果胜败是以过往的准备来决定,那就表示这场仗没有胜算。」
听了萨冈的发言,拉菲尔用带有失望的表情颔首,接着轻声笑了。
「……吾王,您嘴上这么说,看上去却相当愉悦哪。」
做出落败宣言的萨冈脸上,扬起仿佛对此状况感到有趣的笑容。
「嗯,这可不行。我似乎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像是要提醒自己般清了下喉咙后,萨冈重新转向拉菲尔。
「看来我也没资格批评比夫龙。〈魔王〉彼此间的心机战真是有趣,要不是事关部下们的性命,我或许会忘我地沉浸其中。」
虽已确定没有胜算,萨冈却对自己的败北完全没有意识。
拉菲尔以一副惬意的模样望着这样的主人,开口问道:
「那么,您是有打倒一万大军的办法了?」
谢利康的大军并非一万的小喽啰。
而是一万个英雄。
──在跟「涅芙特洛丝」战斗时露面的那两人都有相当于圣骑士长榭丝缇的实力。
是叫做阿修罗跟巴托吧。虽然还有艾谢拉的指挥,但他们却能跟那个「涅芙特洛丝」打得平分秋色。保守估计,两人的实力应该跟萨冈在拉结尔交战过的尤蒂莱宁兄弟差不多,或在他们之上。
如果这样的男人在一千年前随处可见,而且还死得轻如鸿毛,就真的太可怕了。若以为现在的时代优于两人,那就是自以为是。
从蒂克希亚提供的情报来看,他们是谢利康自己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也是再现〈阿撒兹勒〉的媒介,被称作〈涅芙利姆〉。
因为编入了〈阿撒兹勒〉的因子,最好要预设他们拥有比生前还高的力量。
虽说应该不是一万士兵都能抵达那样的水准,可只要程度相差不远,不管要论数量或整体实力,奇恩诺因德的圣骑士都比不上他们。不,说不定还凌驾于教会在大陆的总战力之上,毕竟这根本就等于有一万位圣骑士长。
萨冈清楚理解这一点,却还是这样回答:
「若只是一万大军,就不必费什么力了。只要把他们引诱到空无一物的场所,赶尽杀绝就好。」
这对〈魔王〉来说虽不是容易的事,但也并非做不到。
会从正面打倒敌人的〈魔王〉,大概也就萨冈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了。可话说回来,魔术师采取由正面发起决斗的战斗方式本就是荒谬之举。
比如说,像欧利昂之流要是认真起来应对,一万大军根本到不了她那里。她的别名为《灾祸》──所拥有的强大魔术、神灵魔法和魔族召唤自是不必说,与她为敌就相当于与大地跟自然本身为敌。
──所以这次必须借助欧利昂的力量吗……?
萨冈认为请心爱妻子的母亲出山战斗是男人的耻辱。
但谢利康布下的策略实在是巧妙且完美,想来那位《虎王》也是在与十三位〈魔王〉全员敌对的前提下在做准备的吧。那萨冈也必须使出全力进行迎击。
受屈辱就能护住妻子、女儿和部下们的话,他很乐意这么做。
──只是,赶尽杀绝还是教人提不起劲……
萨冈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恶人,都该有次重来的机会。就算对方是被称作〈涅芙利姆〉的人造人,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即便是战争,不由分说地虐杀一万人,这违反他的原则。
尽管提不起劲,但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
最麻烦的问题在于,那一万大军针对的并非萨冈一人,而是准备攻击奇恩诺因德与他的部下们。要挡住这一万大军,困难程度非比寻常。
拉菲尔瞪大双眼,摆出明显就是装出来的诧异模样。
「哦,所以吾王是早已料到这个状况了?」
「有料到的话,就该在他们展开行动前把人打倒。从我慢了一步的那时起就是预料之外,不过这也是早有预料的预料之外。」
谢利康虽已失去往昔的力量,仍旧是个〈魔王〉,萨冈没有半点大意的心思。〈魔王〉有可能做到什么?而那些可能性又能做到何种程度?
这三个月的时间,或许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想到那里。
──虽是预料之中极为不利的情况,却还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情况便是失去涅菲跟法儿。
虽然失去了戈梅利和锡蒙力,但还能够挽回。戈梅利还活着,锡蒙力也还能带回来。理查保住了一命,他也会救回涅芙特洛丝。目前尚未发生任何无法挽救的事。
于是问题回到原点,就是「战争胜败取决之前做了多少准备」的事实。
无论萨冈自己有多么强大,在军队这个巨大的单位面前,能做的事情也很少,因此他需要「准备」。
「若战争的准备指的是士兵数量,那我就没有胜算。面对一万个英雄,我只能准备好区区四十位的魔术师。」
「哦,所以吾王所说的准备不止于此啰?」
萨冈在宝座重新跷起腿,用反问代替回答。他脸上已经回复精神,银色的双眼已望向今后的战局。
萨冈坐在这个宝座上,可不是为了抱怨。这把宝座是城堡的核心,只要城堡的主人萨冈坐在上面,大部分的损伤都能立刻复原。
「我记得有种名为西洋棋的游戏,要控制各司其职的旗子在棋盘上前进,吃掉对方的国王。」
拉菲尔一脸意外地挑起眉,并苦笑道:
「嗯,吾王没有下棋的经验吗?」
「很遗憾,我没灵巧到可以独自沉迷这种游戏的地步。」
这个游戏需要对手,萨冈长年以来都只有巴尔巴洛士这个人能够对话,而那位损友对这类游戏也没半点兴趣。因此萨冈虽靠着文献理解西洋棋的规则,却没有痛快地实际玩过一场。
当然自从跟涅菲相遇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却没兴趣邀请心爱少女玩这种可能会造成争吵的游戏。
拉菲尔似是觉得有趣,扬起一个可怕到要是不知情的人来看,会以为他准备砍掉主人首级的笑容开口道:
「那之后就由吾人僭越,陪王玩上一局吧。」
「哦,看来会是场值得期待的对弈。」
「只是偶然会玩玩罢了。您要是太过期待,那也很伤脑筋。」
虽然用从未玩过的游戏来做比喻感觉不太好,萨冈仍继续说道: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战争就跟西洋棋一样,即使摆上足以塞满棋盘的旗子,一次也只能移动一颗,王被吃掉就会输的规则不会有变。那么战争中所谓的『准备』指的就不是准备兵力,而是如何解读战争这个棋盘。」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之日,谢利康送来大量不死者失败品时就有预感,不久之后将会展开战争规模的战斗。
因此他也搜罗了许多有关兵法的书籍。
在传记中也能看到仅凭一位英雄或军师颠覆战局的畅快逸闻,但这些现象可不是靠着强大的个人力量或奇迹才达成的。
是因为他们用非常清楚、冷酷且无情的贪婪态度看清了战局这个棋盘。
只要连骰子会骰出多少点数都算清楚,无论任何游戏都不会落败。所谓的战争,就是要做好这样的「准备」进行安排,并一步步往下走,取得胜利。
──我有可以吃掉国王(谢利康)的棋子。
问题在于把棋子送到国王那里的办法,但这也已经解决了。
可战争跟西洋棋的不同在于,没办法把部下这些棋子用过就扔。
再加上对手是最为古老的〈魔王〉。谢利康在看清比夫龙会背叛和失控的前提下放过他,并利用了这点。而现在萨冈烦恼的是「涅芙特洛丝」的现状,艾谢拉的行动也因此而受到限制。
要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原来如此,被说实力甚至凌驾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虎王》目前仍然健在啊。
毕竟到了目前这一步,最能精准掌握战局的人无疑正是谢利康。
──在这个领域内,我不可能胜过谢利康的经验。
武力自不必说,连策略都比不过他。萨冈要推翻这样的情况,只能祈祷会不会发生奇迹了。
──要颠覆这番胜败的办法只有一个。
没错,颠覆,他做足了针对这点的充分准备。
「说吧,拉菲尔,你认为在如此使人绝望的状况下,我该如何行动?」
这个男的刚刚就说过要陪自己下一局──面对萨冈这番试探,拉菲尔的嘴角也扬起狰狞的弧度。
「这个嘛,吾王为人宽厚,性格看似冲动,实际上却冷静无比。面对一万大军,又怎么会把自己部下当作用过就丢的棋子呢。」
萨冈点头回应后,拉菲尔继续指着地图。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在奇恩诺因德巩固防御,吸引一万大军,让作为最大战力的吾王单独去猎取谢利康的人头吧,反正已经锁定人头的地点了。」
他的回答正确到让人无可反驳。
取得谢利康的首级,战争就会结束,不需要把那一万大军统统打倒。部下们只要固守奇恩诺因德,还能够撑个几天,而这几天就是留给萨冈的最后机会。
「我想也是,只能这么做了。」
只要能让谢利康出面正面对决,萨冈就能取得他的项上人头。
不过谢利康想必也预测到了这一点,也不知在前往他所在地的路途上会有多少阻碍……不对,就当他做了让自己无法抵达的安排会比较好吧。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只能过去。
「……按现实层面来说虽只能这么做,可问题在于〈阿撒兹勒〉和比夫龙,甚至连艾谢拉都是我的敌人了。在抵达谢利康的所在之处前,可能还得和他们全员战斗。」
不,是肯定要吧。
──其实要打也无所谓,只是仍得表现出一点抵抗的态度。
萨冈必须展现出自己决定一决胜负的样子。
「……好,把涅菲、欧利昂、沙克斯和蒂克希亚叫过来。」
「遵命。」
忠诚的管家准备离开宝座厅,却被萨冈叫住。
「然后,把法儿也叫来。」
「……这样好吗?」
把爱女叫到这里来,就表示也要把她送上战场。
萨冈沉痛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毅然决然地颔首。
「嗯,这对她来说也是必要的。」
几分钟后,涅菲等人聚集到了宝座厅。
◇
「──就是这么回事。涅芙特洛丝被夺去了身体,而谢利康的大军正往这里逼近。」
萨冈对聚集到宝座厅内的众人简单说明现状。面对这教人绝望的事实,他们甚至开不了口说半句话。
最先用颤抖的声音出声发言的正是涅菲。
「怎么会……我都还没邀请、涅芙特洛丝、一起去找礼物……」
「涅菲。」
爱女用意外用力的语气呼唤涅菲的名字,并拉住她的衣角。
「……我知道,法儿。」
涅菲擦了擦眼泪并抬起脸,看来是被法儿的呼唤给唤回了神。
──我也好想冲过去抱紧她……
没办法安慰心爱的妻子,还算什么男人。萨冈努力忍住这样的情感,告知涅菲:
「冷静点,涅菲。涅芙特洛丝还有救,现在还不算太迟。」
欧利昂可能是从萨冈的话中感受到了说服力,揽着涅菲的肩上前。
「那么我可以视作你已经想出可以救出那孩子的办法了……?」
「嗯,但在那之前……」
在回答欧利昂前,萨冈先望向沙克斯。
「沙克斯,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啊、嗯……史黛拉小姐跟基尼亚斯小弟都已经治疗完毕。但他们都被打得很惨,不知道何时会醒……至于理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处理过了。」
在与「涅芙特洛丝」交战时,萨冈没去管敌人,而是替理查进行治疗。
毕竟是重组了整颗心脏,虽说有借助沙克斯的力量,但他也不知道这番前所未闻的处理会给理查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无所谓,能搬动就好。」
「搬动、您是要把人搬到哪里去啊?」
萨冈用阴郁的表情点头。
「我要弃守这里。」
目前正值战时,萨冈却准备放弃跟涅菲和法儿一同居住的这座城堡。拉菲尔和沙克斯诧异地瞪大双眼,能理解萨冈意思的恐怕就他们两人了。欧利昂应该也很清楚,但她关注的点在于别处,因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法儿疑惑地微歪着头。
「拉菲尔,弃守这里是很严重的事吗?」
「是啊。在这种状况下放弃这座城,自然就免不了遭到谢利康的士兵入侵。也就是说,〈魔王〉的书库会泄漏出去。」
说到这种程度,法儿屏息,似乎也终于懂了。
「萨冈,你要破坏这座城吗?」
听到法儿口中的疑问,涅菲也杏眼圆睁。
萨冈虽认为智慧跟技术是可以偷走的东西,但这跟愿不愿意让敌方抢走还是有区别的。要保护那些东西,就只能把它们连同城堡一起毁灭。
见女儿一脸难过,萨冈苦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并没有毁灭城堡的打算。」
「……真的吗?」
「我要把整座城藏进亚空间。说是这么说,但我并不像巴尔巴洛士那么擅长。只是要让所有人都撤出去而已。」
这正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魔术,而每次在最近位置看那个男人施展魔术的人便是萨冈。尽管没办法如巴尔巴洛士那般自由施展,但若只是要使出相同的魔术,那萨冈也做得到。
不过他充其量只能移动静止的事物。施展的准确度也是倘若亚空间的座标因为某些意外产生偏移,就没办法恢复原状的程度,万一把人类送进去,就无法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
──因为若有万一或许就会失去,我是尽可能不想这么做的。
即便如此,也比遭到谢利康的士兵蹂躏要好太多了。
沙克斯一副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也就是说,老大是打算把本阵设在魔王殿了?」
「嗯,赶紧准备吧。」
这句指令让沙克斯的表情转为严峻。
「您说准备,该不会是指『那个』吧?事已至此,我自是不会怀疑老大的实力,但我们这些普通魔术师可没有老大那么厉害能干喔。」
面对这早有预料的问题,萨冈露出一脸「这不算什么」的神情回答:
「是啊。虽然会给你们带来负担,不过就让我看看你们身为我部下的骨气吧。」
「就算您要我们展现骨气,还是有做得到跟做不到的分别啊。应该说,您真打算使用『那个』吗?」
平常萨冈一下令,沙克斯虽会一脸不情愿,却还是会完成任务,这可能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为难的表情。
──毕竟他对整件事的状况一清二楚,这也难怪。
望着手足无措的沙克斯,萨冈靠上宝座的椅背,并叹了口气。
「能不用到『那个』就结束此事自是再好不过,但恐怕是有必要用到了。我会给你时间,你要设法赶上。」
「您说时间,但能阻止得了谢利康的军队吗?」
「嗯,我会事先安排,让你们没有我也能拖住军队脚步的。」
除了有关黑花的事,这个男人真的是很能干。
「就算您不在……老大您该不会是打算单枪匹马去讨伐谢利康吧?」
沙克斯不需说明也能得出这个结论,让萨冈省了不少工夫,真是帮了大忙。
「既然都知晓谢利康的所在之处了,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要是傻傻去对付一万大军,让谢利康再次逃跑,就得继续几个月毫无进展的你追我跑。这场困境也是能取得谢利康首级的最好机会。
萨冈看向蒂克希亚。
「总之就是这样。蒂克希亚,你的任务就是带领我前往谢利康那里。你办得到吧?」
在某种意味上,她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这个意料之外的重任令蒂克希亚倒抽一口气,却仍是毅然决然地点头。
「……如果你能看在这点上救出阿丽丝泰尔,那我什么都愿意做。」
「也要她还活着就是了。」
实际上,阿丽丝泰尔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连艾谢拉都说已经太迟,准备解决掉她。既然她做出这样的判断,就表示人是没救了。
纵然如此,现在的蒂克希亚也只能依靠萨冈。
蒂克希亚流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想不到拉菲尔竟摸了摸她的头。
「吾王已应允会救她了,你不必着急。」
「咦,谢……谢谢你。」
这份与可怕长相相反的温柔关怀让蒂克希亚张开嘴傻住。
──这么说来,他们是有见过面的嘛。
但蒂克希亚似乎没注意到,之前潜入拉结尔的宝物库时,拉菲尔曾打扮成瓦雷法尔跟她同行。
跟外表不同,拉菲尔很溺爱小孩。萨冈也回他一个苦笑。
艾谢拉断定阿丽丝泰尔已经没救。
──不过,这是她的判断。
无论是何种状态,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还有办法。为了活着,萨冈直至今日依旧在追求力量,要是不能靠此挽救他人性命,根本不合情理。
然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得抛下那一万大军离开此地,所以必须要有人来保护部下们。
「拉菲尔,奇恩诺因德就交由你来指挥。正面迎战一万大军应该会是圣骑士们负责,除了你,无人能够同时统帅圣骑士跟魔术师。让我看看你们共生派的能力吧。」
「谨遵王命。」
看到拉菲尔恭敬地鞠了躬后,萨冈接着看向沙克斯。
「沙克斯,你就听拉菲尔的指挥,负责治疗伤者。战斗中想必会出现众多的伤患,你可以自己决定如何调动必要的人才,尽可能别让人死了。」
「……了解,老大。」
沙克斯也是男人,不会在这时候露出像是在发牢骚的丑态。
「还有一件事──」
萨冈接着说出的话,令沙克斯的表情明显扭曲。不对,不光是沙克斯,连拉菲尔跟欧利昂的脸色都变了。
──毕竟这就是目前最麻烦的问题。
而倘若自己是谢利康,就会把这颗「棋子」放到萨冈离开的这个奇恩诺因德中。把「棋子」合并一万大军来用,就可以任意蹂躏他们了。
萨冈手下能抵抗这一招的棋子,只有沙克斯和黑花。就像谢利康已准备好用在这个局面上的秘密棋子那般,这两人就是萨冈的秘密王牌。
然而沙克斯却摇摇头。
「老大……我也实在没办法容许您这个安排。」
「就算你无法容许,那个大概也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用想也知道黑花到时会怎么做吧?」
「可、可是老大应该会有其他办法吧?」
面对仿佛在请求他手下留情的沙克斯,萨冈甩下这句话:
「我已经给了你力量。我是认为你可以做到,才会这么说。」
不然萨冈就会命令他窝在魔王殿,不要踏出那里一步了。
──我是不知道谢利康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徒弟,但沙克斯已有了与〈魔王〉并驾齐驱的实力。
萨冈是这么认为的,纳贝流士也认同这一点。
因此沙克斯必须做出实力相符的贡献。
出现黑花的名字,让拉菲尔也露出危险的表情。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抑制住感情的口吻开口道:
「王认同了你。你就好好表现,证明王并未看走眼吧。」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在这几个月间,拉菲尔不止一、两次想砍死这个拿着女儿内衣裤到处走的混帐男人。
过了一会儿,沙克斯清楚地点点头。
「……我了解了,老大。」
那是已做好觉悟的男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你去吧。赶紧进行撤收作业,不需要的东西就放着别管。」
「遵命。」
「了解。」
颔首后,沙克斯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老大,我是明白我们的工作,但锡蒙力老爷您打算怎么办?」
他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关于锡蒙力的现况,他们恐怕也只知道他是被谢利康叫走这项情报。
但萨冈却以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摇摇头。
「不需要在意他,我能想像谢利康那家伙所写的是怎么样的情节剧本。」
锡蒙力会被安排如何行动,他自己又会怎么动作,这些都在萨冈的预料之内。
即便他这么回答,沙克斯还是愁眉苦脸。
「但是……」
「我叫你无须在意。我既然会给陌生的恶人机会,又怎么可能不给部下机会呢。」
听他这么说,沙克斯似乎终于放心了。
「我的老大是您,真是太好了。」
沙克斯和拉菲尔离开宝座厅后,分别前往不同的地方。撤收作业就交给他们处理了。
◇
拉菲尔与沙克斯离开宝座厅后,萨冈终于重新转向欧利昂。
「抱歉让你久等了,欧利昂。」
「嗯,就让我听听你要说什么吧。」
萨冈先是平复一下呼吸后,这么答道:
「先说结论,我没办法救涅芙特洛丝。」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欧利昂既已说会把涅芙特洛丝当作女儿对待,那涅芙特洛丝无疑就是她的女儿。被人说你女儿已经没救,是母亲肯定都会生气。
萨冈当面承受她激烈的怒火,继续说道:
「我自己是没办法救她,但救她的方法我有头绪。」
「……意思是?」
欧利昂姑且也摆出了愿意听下去的态度。
「嗯。我虽没预料到事态竟会发展至如此地步,却很清楚有危机逼近涅芙特洛丝。为了救她,我们早已展开行动。」
「我们……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啰?」
「嗯。不过有一人靠不住,另外一人应该可以信任。」
老实说,萨冈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却仍不得不承认。
要说出这个名字,教萨冈忍不住叹息。
「──就是艾谢拉,她能拯救涅芙特洛丝。」
说是有办法,却是「让涅芙特洛丝谈恋爱」这种不靠谱的办法。
「她不是在宣告会杀死涅芙特洛丝后就离开了吗?」
欧利昂提出了正当的质疑,但萨冈点点头。
「她已经跟化为〈阿撒兹勒〉的『涅芙特洛丝』开战了。『涅芙特洛丝』虽掌握了可怕的力量,艾谢拉却以更强的力量压着她打。要不是『涅芙特洛丝』瞄准她的旧伤,她铁定会直接把人解决掉。」
「那……」
「──看起来,她没什么演戏的才能啊。」
「…………?」
艾谢拉的战斗方式相当老练。
然后她就像是想把战斗方式教给萨冈般瞬间无力抵抗,接着又佯装急着解决此事,借此放跑「涅芙特洛丝」,明显到傻瓜也看得出来。
──毕竟她在遇上「阿丽丝泰尔」时,可是没露出任何破绽就把对方解决了。
话虽如此,她的演技仍逼真得可怕,连萨冈也差点就要上当。与其说是演技不好,不如说是剧本太差吧。
「她还没放弃拯救涅芙特洛丝。」
「嗯,那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是随口胡说吗?」
萨冈摇头。
「不,她再怎么样都不会做那种没用的事。我认为那是『帮帮我』的讯息。」
「……嗯。就算明知是谎言,但只要她宣布要『杀』,你就得想方设法来保护涅芙特洛丝。而她就需要你的这些协助,是这样吗?」
另一位〈魔王〉静静地观察,觉得她的怒气似乎终于平息。
「比夫龙也追着『涅芙特洛丝』,再加上现在的『涅芙特洛丝』所做的就是无差别的破坏,我不能让小姨子的手因为这种事遭到玷污。更重要的是,持续使用那样的力量,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如此一来,就算是她应该也忙不过来。」
「总而言之,你是要我保护好涅芙特洛丝是吗?」
萨冈没有点头,而是从宝座上站起,跪在欧利昂面前低下头。
「我知道这要求很为难,但还是拜托你,请你保护涅芙特洛丝。她都还没谈过恋爱,我不能让她死在这种地方。」
「……抬起头吧。她是我的女儿,父母亲千方百计拯救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你需要低头的事情。」
接着萨冈看向涅菲。
「涅菲。」
「……是,萨冈先生。」
心爱的少女严肃地点头。
──想救涅芙特洛丝,就需要涅菲的力量。
但萨冈的矜持不许他命令涅菲出战。
不过,他也不认为此时把她排除在外是对的。
萨冈在身为男人的感情,以及身为王的职责之间激烈挣扎。
涅菲仿佛明白萨冈的纠结,一脸毅然的表情等着萨冈开口。
「…………」
「………………」
「………………呜!」
两人四目相对,接着萨冈就忍不住转过脸。
「为、为何您要在这时脸红啊!?」
「没、没有,不是的。我可没在想什么亏心事,只是看到你凛然的模样不禁看呆了。」
「啊呜呜!?您、您在这时候看我看呆了,我也很困扰啊……这种事情还是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再……」
正当两人手忙脚乱地出言掩饰时,发现欧利昂和法儿都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自己。蒂克希亚则是满脸困惑。
「不,没关系,你们维持这样就好。」
见欧利昂也出言安慰,萨冈就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脸。
萨冈与涅菲清了下喉咙,端正好姿态。
「涅菲,你也跟欧利昂一起去保护涅芙特洛丝。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必须有你协助。」
听到这句话,涅菲露出有如花朵盛放般的美丽微笑。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那孩子带回来。」
面对这个反应,反而是萨冈藏不住自己的困惑。
「呃、那个,所以我交给你的是个危险的任务……」
「是。在这种时刻,萨冈先生有好好拜托我。您要我怎么不为此感到欣喜呢?」
「啊呜……那个、我很信任你。」
萨冈一回答,涅菲便犹犹豫豫地转动视线,连耳尖都一片通红。
「是说,萨冈先生,我不是想跟您谈交换条件,但我有个请求。」
「嗯、嗯!尽管说吧。」
这是不是涅菲第一次像这样对自己提出要求呢?涅菲双颊泛红,这样跟心中涌起奇妙期待的萨冈说:
「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在三天内结束这场战争。」
妻子用恋爱少女般的表情所提的要求,是个对〈魔王〉来说也不易的难题。
太阳已西下,告知今天即将结束。
战争应当会在黎明开始,然后他要去取得谢利康的首级,毁灭一万大军并救出涅芙特洛丝,这不是三天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别说是〈魔王〉,哪怕是有神、龙或艾谢拉的力量,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艾谢拉那家伙也说过没时间了……
线索在萨冈脑中连结起来。
──原来如此,涅菲是想在艾谢拉的寿命走到尽头前分出胜负吧。
竟然如此挂心那个任性妄为的吸血鬼,真是温柔无比啊。若是自己不能如她所愿,还算什么〈魔王〉。
「好吧,我会在三天内解决掉这件事。」
「非常抱歉,我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无妨,我明白你想为即将逝去之人做最后一次饯别的心情。」
「……什么?」
涅菲大概是发现两人在这点上有点鸡同鸭讲了。
「是的!正如您所说。」
但心爱的少女决定就当作是这样。
于是,萨冈在这一瞬间也斩断了自己心中的迷惘。
──我要在三天内结束这场战争。
既然有了这个目标,那就只能不择手段了。
设下时间限制,以及妻子的「初次请求」让萨冈的斗魂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得出结论了吗?」
转开目光、像是看不下去的欧利昂开口问道。
「涅芙特洛丝的身体没办法维持太久,我们立刻启程。」
「啊,请等一下。要帮助涅芙特洛丝,我认为还需要榭丝缇小姐的力量。因为最了解涅芙特洛丝的人,正是榭丝缇小姐。」
萨冈并未看漏当涅菲说出这句话时,宝座厅的「影子」产生的微微骚动,看来那人是潜伏在蒂克希亚的「影子」里。
──要救涅芙特洛丝,的确是没有比榭丝缇更合适的人了……
萨冈顿时犹豫了起来。涅菲说得对,但萨冈仍迅速做下决断。
「不巧,这可能很难。身为圣骑士,榭丝缇有保护奇恩诺因德的责任,应该不容易更改。更重要的是倘若那家伙不在,就阻止不了那一万大军了。」
「啊……您说得、也对,很抱歉。」
「不,涅菲不需要道歉。」
事实上,萨冈也是想派出榭丝缇的。
在不知理查能否康复的现在,要把涅芙特洛丝从〈阿撒兹勒〉的支配下拉回,就只能靠那位少女。
──可是,把榭丝缇卷进来的坏处太大了。
不过这会是个很大的人情。
「涅菲,麻烦你小心别让榭丝缇察觉涅芙特洛丝的事情。要是她在这个状况下知道了涅芙特洛丝的情况,可能会变回笨蛋。」
「萨冈先生,榭丝缇小姐在事态紧急的时候是很可靠的,但我明白了。我也跟您一样,不想增加让她担心的事情。」
涅菲露出为难的微笑,站到欧利昂旁边。
「萨冈,我想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涅芙特洛丝』背上显现的翅膀是〈咒翼〉无误吧?」
化为〈阿撒兹勒〉的「涅芙特洛丝」背上浮现出了一对神圣却又不祥的光之羽翼。
「那对疑似谢利康部下的两人组的确是这么叫的。」
「嗯,那东西有八枚啊……」
她的侧脸看起来仿佛已有死志。
──该说真不愧是欧利昂吗,竟能捕捉到〈咒翼〉的存在。
就连萨冈自夸的最强之盾〈天鳞•龙式〉都仅仅十几秒就遭粉碎,对〈魔王〉来说也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
「欧利昂,你还有今后看着涅菲幸福的义务,可别忘了喔。」
「呵呵,说得还挺严厉的,不过我会谨记在心。」
接着欧利昂把手放到涅菲肩上。
「这会是场严酷的战争,你们就趁现在把能做的事都做一做吧。」
「能做的事……吗?」
涅菲疑惑地微歪着头,然后恍然大悟,尖耳跟着倏地竖起。
「萨冈先生,能请您过来这边吗?」
「嗯?好吧。」
萨冈顺着涅菲的要求,站到她面前。既然是在这种状况下必须要做的事,那铁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失、失礼了!」
涅菲慢慢靠过来抱住萨冈。
「啊哇哇哇哇哇!?」
而且涅菲不光只是抱住萨冈,还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开始不断磨蹭。萨冈感觉自己心脏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冲击。
心脏急速跳动,发出扑通扑通的惊人心跳声。涅菲的举动只维持了仅仅几秒,萨冈却觉得这几秒如同永远一般地漫长。
过了一会儿,涅菲顶着绯红的双颊发出满足的叹息,放开萨冈的身体。
「呼……失礼了。这样应该就能放心出发了……」
别说是快要翻起白眼的萨冈,蒂克希亚和欧利昂也都露出困惑的神情望着涅菲。特别是连习惯这种状况的法儿都捂着嘴,一副宛如知晓了「夫妻私密事」的模样,便可知此事带给众人多大的震撼。
涅菲似乎是终于对自己做了什么有所自觉,连尖尖的耳尖都变得一片通红,嘴唇也慌张地颤抖。
「啊、啊哇,不、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想说要暂且离开萨冈先生身边,那就得做一下……!」
「嗯,你看起来很满足,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可以吧?」
「啊呜呜────────!」
欧利昂拖着捂着脸、摆出一副「干脆杀了我吧」的样子的涅菲,离开了宝座厅。
◇
涅菲她们离开后,宝座厅就只剩萨冈、蒂克希亚和法儿这三人了。
接着萨冈看向蒂克希亚。
不,正确来说,是看向她脚下的「影子」。
「听见了吧,巴尔巴洛士?我有事要让你做。」
『……哈,我只有种不好的预感。』
「咿耶!?」
巴尔巴洛士从发出小小悲鸣的蒂克希亚脚下出现。
──把榭丝缇排除在跟「涅芙特洛丝」的战斗外,是给这家伙的人情。
而且是个很大的人情。本人好似也理解这一点,克制了自己爱说难听话的嘴。
「然后呢?你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把蒂克希亚带到敌军的包围网外。」
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因为这个要求十分简单,对这男人来说连工作都不算。
「是可以啦,但你是想干嘛?」
「我要离开这里,得在一开始挫挫谢利康大军的锐气。」
意思就是他要从正面迎战敌人。
「我还真是同情那些家伙。然后呢?你找我应该不只为了这点小事吧。」
「既然你清楚,那事情就简单了。我要你去────」
然后厅了萨冈提出的命令,巴尔巴洛士也变了脸色。
「……喂,用这个来换笨女人的人身安全根本一点也不划算啊。」
就巴尔巴洛士来看,如果只是要保护榭丝缇的安全,那让她逃到战火波及不到的远方就可以了。这个男人只要使用空间跳跃,便能把人带到谁都碰不到的地方,不需要勉强服从萨冈。
他不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个会无视并践踏榭丝缇意志的行为。
倘若有必要,就算遭到厌恶或轻蔑,这个男人也会出手,这就是他所谓的「保护」。然而……
「笨女人……笨…………呜!」
「发生什么事了?」
巴尔巴洛士突然捂着脸跪倒在地,嘴里还一直重复「笨女人」这个词。
──咦咦……干嘛,这家伙跟榭丝缇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吗?
明明就发誓会帮忙拯救涅芙特洛丝,他在干嘛啊──萨冈十分诧异,对自己的事彻底佯装不知。
大概是注意到萨冈的视线,巴尔巴洛士勉强回复冷静,站起身来。
「没、没什么,别在意。」
「是吗……?」
总觉得不光是耳朵,他连脖子都涨成一片通红,但萨冈没有指出这一点。
虽然巴尔巴洛士的状态有些超出预期,但派这个男人出去战斗也在萨冈的计划内。当然,他也准备好了让巴尔巴洛士听话的材料。预测战局就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像是在自说自话般,低声叙述道:
「这场战争想必会了结我跟谢利康的恩怨。根据情况,比夫龙或许也是。不可能有战败者能苟延残喘的结局。」
萨冈的〈天磷•紫电〉确实击中了比夫龙。
那一击的威力完全不像之前的警告,不管是让身体化为尘埃或是砍断目标部位都逃不掉,比夫龙的性命最多也就剩几天了。
──但面对〈魔王〉,还是不可大意。
萨冈不认为那个疯子会就这么老实死去,却也不打算放过他。
于是他再次望向巴尔巴洛士。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中最少也会空出一个〈魔王印记〉的位置。」
又或者是会更多。
当然,萨冈在那其中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过所有〈魔王〉都一样,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被杀。
「我光应付谢利康就焦头烂额,其他〈魔王〉似乎也都准备静观其变。在战争期间抢夺印记,应该也不会有人碍事。」
「……!」
他指的正是〈魔王〉的宝座。
──况且我已经跟纳贝流士说好了。
而像巴尔巴洛士这种程度的魔术师,在战争时抢个〈魔王印记〉简直是轻而易举。反正既然有能从〈魔王〉手上抢夺印记的力量,想必谁都不会有意见。
「萨冈,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我只是说出事实。」
巴尔巴洛士撩起头发,脸上漾起止不住的笑意。
「哈,原来如此。既然有如此美味的饵,那我当然得上钩啰。」
萨冈好像也很久没看到他这个阴郁的笑容了。
──毕竟这家伙在露出这种笑容时,就会不择手段。
他想必也会将萨冈的委托完成得尽善尽美。
但巴尔巴洛士会点头,可不是因为过度激动的冲动所致。他先是沉默,一副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接着望向萨冈。
「哈。说是这么说,要独自处理也是有些费工。萨冈,把你的棋子也分我几颗。」
「好吧……我想想,我手下有一对魔术师搭档,叫做利维坦和贝赫莫特。他们目前被我安排在魔王殿,你就用这两人吧。」
「我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他们没有称号吗?」
「没有,但两人都很能干。」
巴尔巴洛士虽一脸不满意,但他也很清楚萨冈没有那么愚蠢,会在这时派给自己无用的棋子。
说起来,萨冈的部下们都是曾被邀请至比夫龙的夜宴,并在和「泥状魔神」的战斗中幸存的魔术师,自是没有半个无能之辈。
「好好好,我会让他们充分派上用场的。」
留下这句话后,巴尔巴洛士再次消失在「影子」里。
被扔下的蒂克希亚满脸困惑,但在萨冈出发时应该就会被捡走了。
──毕竟那家伙目前也顾不上她。
虽不晓得巴尔巴洛士跟榭丝缇之间出了什么事,但萨冈推给他的任务的确是困难到足以令他生厌。
萨冈的指示已大致结束,可还有一位尚未接到命令的人在场。
「萨冈,我该做些什么?」
老实说,他并不想把法儿叫到这里来。
──可是不能承认孩子的成长,算什么父亲。
萨冈在法儿面前蹲下,以父亲的身分对她说:
「法儿,我不打算给你任何命令。」
「……?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要给命令,就不需要把她叫到这里来。法儿眨了眨眼,似是难掩困惑。
「你能理解目前是什么状况吗?」
「嗯。」
接下来将要展开会有超过一半〈魔王〉涉入其中的战争,谢利康肯定也会在自身周遭布下萨冈也意想不到的策略。
而法儿可说是一枚不管配置在哪,都会让战局彻底转变的棋子。
「你如果还想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会用你。你的力量对我很有用。」
倘若能跟法儿一起攻向谢利康那里,应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下他的人头。
「但倘若你想挑战往前更进一步,就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你得表现出自己在这场有数位〈魔王〉牵涉其中的战斗中,究竟会如何动作。」
萨冈稍稍平复呼吸后,对心爱的女儿如此说道:
「毕竟现在最靠近〈魔王〉之位的人不是巴尔巴洛士,也不是沙克斯,而是法儿你。」
萨冈向纳贝流士提出的最后一位魔王候补就是法儿。
那位魔眼之王魔眼族不会参与这场战争。
但他会用上十只魔眼监视一切,来评定这场战争中产生的〈魔王〉空位究竟该由谁来补上。
所以,他以父亲的身分提问。基于希望她还能是个孩子的任性,无法放手的他问道:
「法儿,你想怎么做?」
「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选项,法儿的声音充满犹豫。
即便如此,她仍是没花多少时间就下定决心。
「我想、变强。要是萨冈认同,我想往前更进一步。」
她的回答让萨冈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即便如此,萨冈依旧扬起发自真心的笑容,摸摸爱女的头。
「我知道了,那你就随心所欲去做。你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吧?」
「……!嗯!」
萨冈特意说明情况及对策,都是为了法儿。
不然他早就快速命令好必须的事情,让部下们行动了。别说欧利昂,拉菲尔、沙克斯和巴尔巴洛士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上可都是一流水准专家。
法儿微笑,双眼像是再也忍不下去般泛起了泪光。爱女抱紧了自己,仿佛是要藏住泪水似的。
「谢谢你,萨冈,谢谢你认同我……我还可以回到这里来吗?」
「那当然。不管你实力有多强,你依旧是我跟涅菲的女儿。你一定要回来。」
「……嗯,那我走了,爸爸。最爱你了。」
留下这句话后,法儿也离开了宝座厅。
目送女儿离去的背影,萨冈顿时无力地跪倒在地。
「咦、欸,你没事吧……?」
被扔下的蒂克希亚手足无措,但萨冈已经连回应的力气都不剩。
──目送孩子离巢,居然可以教人这么难受吗……
法儿成长的幅度大到远远超出萨冈的想像。
守望孩子成长虽令人欣喜,但他没想到女儿竟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身边。
──但,法儿总有一天会成为历代最强的〈魔王〉。
那个女孩有〈魔王〉萨冈慷慨教授的力量与知识,贵精灵涅菲倾注无比的爱情及加护,又继承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龙之血脉,可说是受到整个世界本身的宠爱。
这名少女一直专注于磨练实力,不可能有人胜得过她。
尽管如此,她的父亲也不能一直蹲坐在地。萨冈终于站起身。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
他已把拥有的棋子都配置到棋盘上了。
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也没办法再准备新牌了。要是预测错哪怕一步,就会遭遇手无缚鸡之力的全面辗压。
就这样,〈魔王〉与〈魔王〉的全面冲突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