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怪怪的。这种事情,不管是魔术师还是圣骑士都做不到呀。』
但他林咬着大拇指的指甲,那张可爱的脸孔变得狰狞扭曲。
结局来得很突然。在仅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好几位〈魔王〉遇害。
世界一旦变得和平,就会有想要扰乱秩序的份子出现。而这些恶人当中也有魔术师,而圣骑士正是为了守护秩序才有的存在。
但只有〈魔王〉另当别论。尽管实力不及但他林,可其他〈魔王〉们也都拥有足以改写世界法则的力量。这样的人竟会束手无策地被杀,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而且,听说这次但他林的师父马加锡亚也被盯上了。为了拯救师父,但他林自然是出发来解决事件了。
『听好啰,谢利康。去救幸存的魔术师,哪怕只有一人也好。』
谢利康明白她的吩咐。不过对方带他一起过来进行这危险的任务,他还是非常高兴。
只要能帮助幸存者,或许就可以捕捉到跟事件有关的线索了。
两人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前往马加锡亚的城堡,可那里已经化为废墟。魔术师的尸体堆积如山,没有半个还一息尚存的人。
『不过,没有马加锡亚……?』
尸体当中似乎没有马加锡亚。
『也对,老师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打败的,肯定是厚脸皮地在哪里幸存下来了。』
先找人吧。彼此颔首过后,但他林立刻遭到一整团圣骑士包围。
但他林脸上已不见平常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她严厉地放话道: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干嘛,但麻烦让路。你们应该没忘记我的长相吧。』
纵使外表稚嫩,她仍是〈魔王〉之首。就算十二把圣剑一起上前挑战,也及不上这名少女。
聚集到这里来的圣骑士最多就是百人,无须但他林出马,他自己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本该是这样才对。
下一秒,少女就被打倒了。与她战斗的是率领圣骑士的男性领袖,他不认得这张脸,可但他林一看到对方的脸,便明显动摇了。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为什么,马加锡亚……!』
若要说世上有没有但他林无法胜过的对手,也就只有为她进行魔术启蒙的师父马加锡亚了。而率领圣骑士的正是那个马加锡亚。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的错。你让世界变得太过和平了。』
师父对着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受伤的世界、比谁都努力追求和平的少女这么说道。
『为、什么……!最一开始要我拯救世界,说魔术师可以治愈世界的人,不就是您吗?』
面对但他林悲痛的控诉,马加锡亚以叹息作为回应。
『世界当然要救,但谁要你创造出如此枕稳衾温的世界了?』
『──!』
所谓的邪恶,指的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吧。
『交给你就是个错误。圣骑士与魔术师必须互相憎恨,互相残杀。然而你却追求和谐,还真的实现了。这就是你的罪孽。』
他不太记得那之后的事情。
等他回过神来时,圣骑士们已经不见,自己跟但他林也都奄奄一息。自己还有一息尚存,显然是因为她保护了自己。
『对、不起,谢利康……是我、弄错、了吗……』
怎么可能。
拯救某人,然后那个人又去拯救其他人,世界就是借此延续下去。他也相信了这个理想,怎么可能弄错呢。
他回握但他林伸出的手,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快要停止,性命正在流逝。
即便如此,但他林还是拼命说着话。
『谢利康,吃了、我吧……』
但他林一边哭,一边想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我虽然、只能、到这里了,但你……只要有、我的魔力,就可以、活下来……』
身为老虎的谢利康,可以把吃下的人的魔力纳为己用。只要吃下但他林,自己或许能够得救。
『拜托你,阻止、马加锡亚……我讨厌、大家互相残杀的世界……』
谢利康无法拒绝所爱之人最后的愿望。
◇
开战第三日,谢利康晃着轮椅,凝视四颗水晶球。
第一颗,他派去奇恩诺因德的〈涅芙利姆〉们无所畏惧地往前迈进,想要突破圣骑士的包围网。进行得很顺利。
第二颗,〈阿撒兹勒〉在某个废村打倒了欧利昂,并把她的女儿逼入困境。这边的〈阿撒兹勒〉优势有点太明显,但没关系,反正这个凭依已经开始毁灭,最多只能维持到今晚,放着不管也会消失。
第三颗,显示锡蒙力的水晶发生有些超乎预期的情况,谢利康的剧本里并没有那个在这时与他接触的情节。不过这样反而省事,因为这对谢利康来说也是必要的。
最后是第四颗,在谢利康所待的这个房间正上方和萨冈战斗的十三位〈魔王〉。
「亲手、折磨、自己想守护的事物,感觉、如何……不,你们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吧。」
要不然,但他林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背叛她,并将世界搅得乱七八糟的就是那个男人。
而像这样让那个男人对上萨冈,或许也是他小小复仇的一环。
谢利康把背靠上轮椅的椅背,回想起那一天的事。
──一切都太迟了。
谢利康吞噬了但他林的生命。
可是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街上时,一切都结束了。
由于〈魔王〉之首但他林被杀,剩下的〈魔王〉将圣骑士们彻底肃清。他们触怒了〈魔王〉,因此遭到难以言说的报复。
因为这件事,圣骑士反而取得「魔术师即为恶」的正当理由。比起可怕的魔术师,群众更相信清白正直的圣骑士,并开始排斥魔术师。
无论谢利康如何大声解释,也没人愿意听。
剩下的,只有但他林留在右手上的这个〈魔王印记〉。
心中一片空虚。
吞噬所爱之人而幸存下来的道路前方空无一物,他有好几次都想毁了这样的世界。
可是,但他林想拯救世界。
在绝望当中,谢利康找到了。
可以取回失去之人的方法,创造无人会争执、互相残杀的和平世界的方法,让那一天失控的齿轮回归原状的方法。
于是他动手制作。
跟那名少女在生时相同的事物。
然后他再次失去了那个。虽然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无法在和马加锡亚的战斗中保护好少女的身体。
──但我失去的容器活过了五年。
那具容器内没有植入但他林的记忆。
可是她跟但他林有着相同的身体,也有同样的名字。
谢利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
『──你,那边的小弟,你差不多也该醒了吧。』
他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嗓音,是在跟自己说话吗?身体好重,脑袋也转不动。他认为自己有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这个地方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世界里,浮现出一个白色人影突然探头瞧着自己的脸。
『哟,你终于醒啦。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呃、是的……」
对方的说话方式虽相当成熟,外表却是个尚且年幼的少女,顶多才十四、五岁吧。
──精灵……?
少女有对尖尖的耳朵,一头纯白色长发犹如棉花糖般蓬蓬软软,双眼是如同湖水似的湛蓝色。她身穿带有庄严装饰、看似贯头衣的古老服饰,容貌与〈魔王〉萨冈尤为宠爱的少女很像。
但一看到那张脸,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另一位少女。
「涅芙特洛丝小姐!」
『呀!』
由于他起身起得太猛,少女一屁股坐到地上。
理查连帮她站起来的余裕也无,而是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听到涅芙特洛丝的寿命所剩无几,抱紧她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人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最后是涅芙特洛丝发出的绝望惨叫在耳边回荡。
「我得过去──」
『喂喂喂,等等。嘴上说要去,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咦……?」
被紧抓住衣服下摆,令他回过神。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暗,脚下也飘飘的,连有没有地面都不晓得。
「这里到底是……?」
『这个嘛,照实说的话──就是地狱吧?』
理查没办法否定她的回答。
「我死了吗……?」
『呃,也不是这样啦。你好像很受爱戴呢,多亏你身边的人们拼命救你,你好像捡回一命了喔。太好了。』
「是喔,那还真是感谢……」
该说是不得要领还是怎么样呢,真是个教人不知该做何反应的少女。虽然本人看起来并没有调侃自己的意思就是了。
这时,理查注意到少女还瘫坐在地上。
「呃,不好意思,您有没有受伤?」
理查轻轻伸出手,少女则用像是在打量的目光,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抓住他的手。
『嗯,看来你是个表里如一的绅士呢,我稍微放心了。』
理查感到很羞愧。虽说情况急迫,但少女明明是因为自己才跌倒,他却连伸手帮忙都忘记了。
站起身的少女比他想像中还要娇小,身高大概只有理查的腹部高。可能比艾谢拉还高,但最多也就是那样。
也不知少女是怎么看待理查的目光,她咯咯笑着。
『啊啊,不用那么在意。我的种族一般来说身形都很娇小,而且别看我这样,我的年纪可比你大很多喔。』
「这、这样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而这名少女又是何人?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
──这名少女是不是也被囚禁于此?
既然如此,就不能放着不管了。理查再次伸出手。
「我必须回去。虽然不晓得该往哪里走,但若是您不嫌弃,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应该总比待在这里好。」
『哎呀,你要帮我吗?就我来看,你好像也没带着剑啊。』
「也不是一定要挥剑才算战斗吧。我虽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也愿尽棉薄之力。」
『……那就麻烦你担任护卫啰。』
少女回握住理查的手后,便开始往不知通往何处的方向走。
「请问,您是要去哪?」
『呵呵呵,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展开行动,这不是你说的吗?没事,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喔……」
少女边走,还边用调侃的目光看向理查。
『嗯,我还以为你会疯狂提出问题,没想到你什么都不问啊。』
「因为我认为逼问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不是骑士该做的事。」
『哈哈哈。这种高尚的地方是很讨喜,但女性有时候也会希望你听她说说喔。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建议你学起来。』
「呃,还真是难懂啊。」
女人心似乎就如海底针。少女一脸好笑地开始说起:
『那么,你就把这当作是我自言自语吧……我想想啊,该从哪里说起呢。啊啊,对了,我跟你说过这里是地狱吧?』
「是的。」
『自言自语不需要回应唷。』
「…………」
真是个麻烦的少女。理查驱动脸上的肌肉回以微笑,少女才满意地继续说:
『其实啊,我是个罪人。不对,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我们这个种族吧。我想,我们应该做尽了所有的恶事,像我也烧死过好几次无辜的人民……真的好多次、好多次。』
少女的笑容十分空洞。
『几乎每天都有叛乱,而我们也每次都使力进行压制。啊啊,要是早点摧毁他们就好。可是那些罪人们也有家人和朋友,也有想保护的事物。我没办法对这样的人要求,叫他们乖乖毁灭。很蠢吧。』
少女微微下垂的肩膀看起来比他所想的更加孱弱。
『所以啊,我们是应该灭亡的种族,实际上也真的灭亡了,而我也认为现在的境遇也是理所当然的惩罚。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件事无法忍受。』
因为气愤,少女的步伐自然也变快了。
『我没办法忍受,我的力量继续被人用来欺负他人。』
──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
理查终究只是一介圣骑士,没有可以研究出这一点的情报。如果是榭丝缇或黑花在这,想必就能联想到。而理查连「天使」这个名称都不知道。
纵使如此,他仍感觉到这名少女跟涅芙特洛丝同样需要拯救。
『人就是种会犯错的生物,即使没有我们也一样。就算是出于好心的事,也会伤到某人;就算认为这个人没问题,他也还是会选错路。身为我最后主人的那个男人也是,他一开始也不是那样,而是个跟你一样的绅士。但……』
这名少女到底有过什么经历?颤抖着肩膀的少女努力想要继续说下去,理查却用一副已经理解一切似的口吻开口道:
「以下是我的自言自语。」
少女愣愣地转过头。
「我有个心爱的女性。但她现在的余命所剩无几,需要帮助。只要能够救她,无论多么肮脏的事,我一定都会去做。」
『…………』
理查对失望不已的少女继续说:
「但我也会想,不管她会怎么样,我都想做个面对她时可以毫不羞愧的男人,想做个能改正错误、成为众人典范的人。」
无论是谁,必定都有良心跟坏心,并在这两者之间妥协着生存。而得出的答案或许对某人来说是对的,对别的什么人来说却是错的。
「人会犯错,这句话绝对没说错。毕竟怎么做才正确,这都要等之后才会晓得。」
没有人可以一直都是对的。如果真有没有犯过任何错的事物存在,那想必不是人类,而是如同神般无法理解的存在。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倘若是为了走在正道上而做的行为,即便它是个错误,一定也会有人给予回应。」
少女发出苦笑声。
『呵呵,虽然很感谢你的安慰,但世界上还是有明显能够断言是错误的残暴存在喔。』
「是吗?罪人也会有想要保护的对象,就是为了那些人,他们才必须那么做──您刚刚不是这么说了吗?」
『但烧死无辜人民的残暴行径,这很明显就是错的啊。』
即便如此,理查仍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残暴存在,才会出现什么人来阻止它。以结果来说,那个人不就等于是回应了您的苦恼吗?」
圣骑士称魔术师为恶并加以讨伐,是因为这是民众请求他们做的善行。人聚集起来、延续历史虽会产生扭曲,可一开始的动机理应仅是如此。
但被定义为恶的魔术师们或许也有家人,也只是想保护重要的事物。
跟那无关,他们无疑是恶──这种过头的善行将会遭遇更大的力量惩罚。以前的领导葛莱威尔枢机卿不正是因此才落得那般下场吗?
『一切都会轮回,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我想,您的苦恼应该也会在轮回时遇到愿意回应的人。至少我现在就很想回应您。」
理查或许也弄错了。由于他说了「我爱您」,反而把涅芙特洛丝逼到绝境。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成为她的支柱。
就算这是错的,就算自己误入这种地方,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他希望她能幸福。
他不会让别人说这是错误,或是毫无意义的。
这名少女的苦恼也该有人来回应。
少女傻眼地低语道:
『你还真是朴实。』
「实在是不好意思。」
接着,少女又以一副似乎很怀念的样子点点头。
『不过,或许真是如此呢。所以千年前的我们才会输。』
「千年前……?」
听到这几个字,理查联想到艾谢拉。
──这名少女也跟那位大人一样,活过一段相当严酷的时间吧。
若真是这样,理查这种小人物的言论也许起不到任何安慰的效果。
然而少女却意外高兴地点点头。
『呵呵,挺有趣的自言自语。虽不是我期待的答案,但也不坏。』
少女愉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重新面对理查。
『今后你所前进的方向,想必会有如同地狱般的困难在等着吧。又或者,会是你自己去创造那个地狱。尽管如此,你还是相信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吗?』
可能是一度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关系,那个动作无论怎么看,理查都觉得很像艾谢拉。因此他明白了。
这个问题不能抱着肤浅的觉悟来回答。
理查静静地闭上双眼,询问自己。
──即使是自己认定为最好的选择,有时也是错的。
而这偶尔会带来犹如地狱般的灾祸。
到那个时候,真的会有能够阻止的人吗?
理查怀着确信,露出微笑。
「是,连这点程度也无法相信的男人是救不了那个人的。」
『……那么,让我也相信那番话吧。』
如同渴望救赎般,少女伸出了手。
理查确实回握了那只手。
『既然你回应了我,那我就成为你的剑吧。圣剑〈卡麦尔〉会成为你的剑。』
最后留下这句话,少女便像和黑暗融合般消失无踪。
本该握着少女之手的那只手上剩下一把大剑。
「这是──」
(但愿我能成为开拓你地狱的力量。)
一举起剑,黑暗便仿佛融化般剥落。
在那前方是一大片黑暗的大海。破碎的几块船只碎片在黑暗的湖中漂起,中央有犹如大山的巨大黑影在蠢蠢欲动。
那是模仿了他心爱少女、宛如「泥」的黑影。
眼前的绝望强大到即使有了圣剑,以一介圣骑士之身要挑战也依旧困难重重。
「涅芙特洛丝小姐,我现在就去接您。」
即便如此,理查还是冲了出去。
◇
「好了,我该往哪里走呢?」
拔出刺在肩上的最后一把剑,锡蒙力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被萨冈蹂躏过的敌方阵地,周遭有无数敌方士兵的尸体。
法儿靠着自己力量阻止战斗的成果,转眼间就被因谢利康介入而化为战斗人偶的〈涅芙利姆〉们打破。无论言语或恐惧,都已无法阻止他们。想阻止他们,就只能用比他们更强的力量打过去。
在这样的战场上,锡蒙力拚尽全力拖住敌方本阵的脚步。
尽管从远处看,便可看出圣骑士方是处于劣势,可要是锡蒙力离开这里,七千名士兵便会涌到他们那边,所以他才在这里战斗。
当然,这份行动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不光是肩膀,他的手臂、脚和后背都插了好几把剑或长枪,被砍中的次数多到特意去数都会觉得很蠢的地步。
不过,没有半个敌方士兵能越过锡蒙力。
即使遭到控制的〈涅芙利姆〉没有思考能力,但还有谢利康这个指挥官。可能是领悟到几百几千次也无法突破,侵略终于在这时停止了。
眼下伤口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痊愈,但也没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既然敌人停止动作,就该按照萨冈的指示,前往谢利康那里吧。可是他没办法无视圣骑士们所处的劣势。
就在他犹豫该怎么做之际,突然听到一道小小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这个脚步声……嗯,这可不行。」
锡蒙力的嗅觉闻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他撑起疼痛的身体站起身,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
结果,他发现一名娇小的少女。这个相当于萨冈……应该说是他朋友史黛拉的妹妹──名字是叫莉赛特吧──的少女正往某个方向奔跑。
那里有一个被锡蒙力漏掉的〈涅芙利姆〉缓缓起身。
「──!」
少女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这时锡蒙力的手已经摸到了敌方士兵的头。
「安息吧,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敌方士兵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脸就埋进地面。
面对嘴巴一张一合的莉赛特,锡蒙力尽可能露出温柔的微笑。
「有没有受伤?这里很危险的。」
莉赛特因恐惧、应该说是气喘吁吁,虽然没办法立刻发出声音,但过没多久就摇摇头。
「我、必须、过去。」
「要去哪里……?」
仿佛连平复呼吸的时间都觉得浪费,莉赛特说出了那个名字。
「叫做谢利康的人那里。」
锡蒙力一脸严肃地望着少女。
──看起来、不像是被控制了。
锡蒙力也有听说,这名少女和谢利康的部下蒂克希亚姐妹或许并非毫无关联。
但莉赛特不是战斗人员,也没有战斗的力量,而她也不是那种会只凭冲动就跑到这种地方的鲁莽孩子。
──是抱着相当程度的觉悟才来到了这里吧。
这名少女要去谢利康那里,萨冈肯定会感到不快。
即便如此,锡蒙力还是想体谅莉赛特的勇气及觉悟。他蹲下身笔直地与少女四目相对,用确认的语气问她:
「那个地方非常危险喔?」
「我知道。」
「去了一定也只会觉得难受而已喔?」
「这我也知道。」
她的发言里没透露出半点迷惘。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是魔王的同伴、对吧?」
「是的。我接下来要去萨冈先生那边,你要见的那个名叫谢利康的男人,也在同一个地方。」
锡蒙力轻轻伸出手。
「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要去。」
少女握住锡蒙力的手。
◇
「──魔、〈魔王〉大人!」
蒂克希亚发出悲痛的叫声。
与初代〈魔王〉展开战斗,究竟过去多久了?外头的太阳已经西下,下次的朝阳也即将升起。
初代〈魔王〉都是魔术师,因此适用于「魔术吞噬」。尽管没有引发魔力枯竭的症状,萨冈却浑身上下都在淌血,不禁跪倒在地。
──单独一个的话,都不是赢不了的对手。
现代的魔术师也都有所进步,不会逊于千年前的魔术。即便只论一个身体强化,也是萨冈比他们领先好几级,他还不断地「吞噬」着敌人的魔术。
然而他们面对萨冈的动作却迅速有了反应,还可以一一反击。就算使出〈绝影〉,拳头也会被他们躲开,萨冈甚至觉得这就像场恶梦。
「别出来,会被卷进去──〈天磷•御雷〉──」
黑雷以萨冈为中心倾注而下。
这一招虽没有能够贯穿废矿坑的贯通特性,电光却像是要掩盖住这片广场般四处流窜。这是〈天磷〉的雷,被擦到一小点都象征着终结。
可是等黑雷平息,也没有半个〈魔王〉倒地不起。
他们所拥有的〈咒剑〉没有实体,是以魔力塑造成的剑刃,因此只要断掉魔力就能让剑消失。即便碰到〈天磷〉,在它爬上剑柄前消去剑刃就能挺过。
用剑刃挺过〈御雷〉,连圣骑士长之流也仿效不了这样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些可怕的〈魔王〉所有人在剑术方面都超越了圣骑士长。
只是,萨冈也不是为了挣扎才放出明知会被挡下的〈御雷〉。
等黑雷平息时,他窜到银眼面前。
〈咒剑〉来不及启动。
萨冈的拳头无情地砸碎那张脸──本该是这样。
「嘎哈!」
银眼躲开拳头,只让它擦过脸颊,并用剑柄击向他作为回礼。这时再次启动好〈咒剑〉的〈魔王〉们纷纷涌上,令萨冈只能拉开距离。
而这场战斗的中心是两位〈魔王〉。
──无法击溃马加锡亚和银眼。
只有马加锡亚活到这个时代,并使魔术得到发展,他的知识是萨冈望尘莫及的。那个老人还给予其他〈魔王〉力量,并治愈他们,让他们与萨冈对抗。〈天磷〉形成的致命一击被挡下,其他伤害也不管用。
「魔术吞噬」是看过对手的魔术后,再进行模仿的招式。这些魔术师就将容易看到与不容易看到的魔术以复杂的方式交互使用,打破了「魔术吞噬」。
而且比这些更加麻烦的就是那位银眼的少年。
那位少年的〈咒剑〉连萨冈的拳头都能斩裂,再加上他没有马加锡亚的辅助便已对萨冈的〈绝影〉产生反应,展开反击想取萨冈的首级。
还有,其他〈魔王〉虽略为逊于这两人,却也拥有相近的力量。
──傀儡也突破不了……
操纵他们的既是魔术,也不是魔术。虽然创造出他们的无疑正是魔术,却在过程中把他们造成只要谢利康的一句话,大脑机能就会遭到控制的生物。
要解开控制,就需要破坏脑部或者是作为生物的构造,并进行重造的作业。理论上或许做得到,但面对连碰触到都很难的对手,自是不可能办到。
不知不觉间,萨冈变得只能一个劲儿地防御,现在也快精疲力尽了。
只是这个劣势除了单纯的力量差距,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本来认为就是个陌生的他人,但我似乎意外地受打击啊。」
银眼少年,萨冈已经知晓太多,多到没办法对那个人的身分佯装不知。
──那个男人,是我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又度过怎么样的人生?这个男人是知道萨冈的存在,还是不知道呢?看到如今的萨冈,他又有什么想法?
无所谓──本该如此才对,但心中却涌上困惑、憎恨以及一股自己难以形容的感情。
仿佛是不许萨冈迷惘般,银眼少年砍了过来。
「──〈绝影〉!」
萨冈的身体加速,连影子都被他抛在后方。
他瞬间绕到银眼背后,但少年却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般轻巧躲开,反过来用〈咒剑〉砍过来。
光是这个反应,就足以让萨冈确定了。
这个男人的银眼就跟萨冈一样。
就像萨冈能看穿魔力流动,覆盖并吸收对方的魔术般,这个男人也是靠着看穿魔力流动来预测动作。所以他才能每次都像这样躲开萨冈的拳头,甚至还能放出反击。
同样的力量,教萨冈束手无策,足以让他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连结。
而且还有一点。
萨冈愤愤地咬紧牙关。他用〈绝影〉甩开银眼,朝着在后方辅助〈魔王〉们的马加锡亚冲去。
「马加锡亚!」
萨冈实在不想用那个名字叫他,便叫了马加锡亚这个名字。
对方是〈魔王〉,千年前的英雄。采取直线动作的话,自然立刻就有人看穿萨冈的行动,并挡在他前方。
萨冈稍稍压低身体,闪过最先砍来的〈魔王〉的剑,并用拳头回击接着攻击自己的〈魔王〉。拳头虽然打中了,却没什么手感。是往后跳避开打击了吧。
即便如此,这也够让他们让开了。萨冈用拳头、踢击回击,又或者用躲的避开接连挡在眼前的〈魔王〉们,逼到马加锡亚眼前。
进到攻击范围了。
逼近这个距离,纵使其他〈魔王〉想做些什么,萨冈的拳头都会比他们快。
本该如此才对。
「嘎──哈!」
马加锡亚用像是温柔抚摸的动作,轻轻触碰萨冈的必杀拳。紧接着,萨冈便整个人颠倒过来,并被摔到了地上。
这是「技法」的架开效果,连史黛拉跟锡蒙力都没办法这么熟练地回击他。
不过,这仍是萨冈经历次数多到数不清的反攻技。
因为萨冈就是这样学习「技法」的。当萨冈只能在小巷等着横尸街头时,给他面包的也是这只手。
──我本该心知肚明的!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也觉得如果不是这样就好。即使如此,他也清楚来到这里便会见到对方。
然而,心中却涌起犹如遭到背叛的心情。
然后,必杀一击遭人挡回的萨冈却产生前所未有的决定性破绽。
「啊……」
当萨冈回过神时,十三位〈魔王〉各自举起手中的〈咒剑〉。
红色的水滴宛如喷泉般喷出。
以前比夫龙说过,〈魔王印记〉是用来封印遭十二把圣剑切割过的「魔神」遗骸之物。
而十三把〈咒剑〉就跟这段过去一样,刺入了萨冈的身体。
◇
「──榭丝缇小姐!」
「我、没事……还能、继续战。」
榭丝缇在刚撞见现场的一开始就遭到「涅芙特洛丝」的光枪攻击,受了不轻的伤。倘若不是巴尔巴洛士如字面一般从「影子」里保护她,她应该已经死了。
为了让涅菲她们撤退,榭丝缇撑起自己重伤的身躯起身战斗。
『咿嘻嘻嘻,你还想跟我玩呀?可爱的孩子,惹人怜爱的孩子。你要像我可爱的小鹿那样,一直一直跳舞,不要坏掉唷!』
「咕呜、呜……住手,快住手,涅芙特洛丝!你真的会死!」
「涅芙特洛丝」的身体现在不光是右手,连左脚都开始崩落。
──不能再继续让她战斗下去了!
但他们却阻止不了。
欧利昂的伤口很深,尽管捡回一命,身体状况却无法再战。阿修罗的〈咒腕〉也遭到粉碎,榭丝缇虽在他们治疗期间帮忙争取了时间,但也快到极限了。
不仅如此,连欧利昂赌上性命削去的两枚〈咒翼〉也正逐渐再生。
「大姐,已经可以了。」
「可是……」
阿修罗站了起来。尽管血总算止住,但他的右手应该已经派不上用场。
「〈咒腕〉已经复活了。在千年前,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阿修罗再次朝「涅芙特洛丝」跑去。
涅菲目送他的背影,并听到脚下的「影子」传来了声音。
『……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情况不妙,我就要跑了喔。笨女人我也会带走,毕竟有命才有希望。』
「嗯,榭丝缇小姐就麻烦您了。」
他都陪着她们来到了这里。涅菲对他只有感谢,一点也没有批评他那句话的意思。
巴尔巴洛士用尴尬的语气对涅菲说:
『欸,已经够了吧?你们做得很好,也回应了萨冈愚蠢的无理要求。在这时候撤退,也不会有人抱怨半句的。』
巴尔巴洛士没要她们「逃跑」或「放弃」。尽管他把萨冈说得没血没泪,涅菲还是觉得他果然很温柔。
巴尔巴洛士打开了「影子」的入口。
『反正也骑虎难下了,带笨女人回去时,我还是可以给个优待,顺便带你们一起走。』
面对这难得的提议,涅菲摇摇头。
「那孩子是我妹妹。」
『……!我说,你当她是妹妹,但她──』
「──她是我妹妹。」
她的语气比自己认知到的还要强硬。
巴尔巴洛士听了,似乎也就明白了。
『……你发现了啊。』
涅菲没有回答,而是用微笑代替回应。
「她非常温柔可爱,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还不知道她的生日,等庆祝完萨冈先生的生日,接下来就是要调查那孩子的生日,然后我们一起庆祝。为了这个,她必须活下来。」
『……哈,你跟笨女人都说了一样的话。』
听他这么说,涅菲不禁回以微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很高兴。因为榭丝缇小姐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有个人在这时轻轻握住了涅菲的手。
「涅、菲……」
「妈妈!」
虽然身负重伤的事实没有改变,但欧利昂醒来了。
「我、已经、没事了,去救、那孩子吧。」
「……!是!」
欧利昂明显还需要治疗,但涅菲仍是点头了。
接着,欧利昂的右手叠到涅菲的手上。
「我或许又搞错做法了。这只右手,也许不是为了提剑而存在的。」
「妈妈……?」
「涅芙特洛丝对你伸出的手有反应,你的手或许到得了。」
欧利昂右手的〈印记〉散发出光芒,逐渐离开她的身体。
『呃、喂,你在干嘛?』
巴尔巴洛士用困惑的声音问道,可涅菲却觉得那个〈印记〉似是在看着自己。
有种倘若没有意识到,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沉重压力。萨冈跟欧利昂平常都抑制着这么庞大的力量,普通人要是得到这种力量,人必定会先承受不住。
欧利昂用测试涅菲的语气问:
「你有收下这个的觉悟吗?」
「──有。」
她没有迟疑。
──要是这只手能借此碰触到涅芙特洛丝,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
涅菲伸出双手,就像不知何时在古城阳台上做的那样。虽然当时跟自己一起伸出手的萨冈不在这里,但她想站在那位心爱之人的身侧。
身体仿佛快被压烂,意识逐渐远去。
涅菲用像是在训斥自己的力道咬紧牙关,朝〈印记〉伸出手。
「呜、喂,你快跑!它去那边了!」
是阿修罗的声音。她没有用目光确认的余裕,却能感觉到「涅芙特洛丝」正往这里而来。她也对这个〈印记〉有所反应。
「……啊、可恶!这样真的一点也划不来啊!」
巴尔巴洛士爬出「影子」,构筑起魔术结界。通透的黑色墙壁围绕在「涅芙特洛丝」四周,令它停止了动作。
不对,不是它停止动作。它一碰到黑墙,身影便会显露在另一边的墙上,似乎是被关在隔离起来的空间里了。
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同盟──奇妙的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为此拚上性命的人竟是巴尔巴洛士。
只是那道墙也转眼间就产生了裂痕,没办法维持太久。
──已经够了。谢谢您,巴尔巴洛士先生。
涅菲的指尖触碰到了〈魔王印记〉。
右手很热。心脏像是变成了两颗,魔力在体内到处乱窜。
然后炸出了强光。
007
「去吧,涅菲。你就是下任〈魔王〉,用那只右手抓住那孩子的手。」
〈魔王印记〉在涅菲的右手上闪烁光辉。
「──是!」
涅菲抓住〈阿撒兹勒之杖〉,冲了出去。
「──〈咒翼〉啊。」
她的背上背负着六枚羽翼。
◇
〈魔王〉们挥落的〈咒剑〉无情贯穿萨冈的全身。
但萨冈的眼中并未因败北而失去光彩。
──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看起来虽像致命伤,可其实剑刃全都避开了要害。
『……?』
〈魔王〉们露出疑惑的表情,手上挥下的剑则缠着像是花瓣一般的光芒。
──〈天鳞•雪月花〉──
强化过精密度的〈天鳞〉,它使十三把〈咒剑〉稍稍偏移了位置。
萨冈让肌肉变得僵硬,以己身封住了〈咒剑〉。是因为确定能够解决他,才露出了破绽吧。萨冈举起拳,砸向眼前犹如不倒翁的〈魔王〉──那个银眼少年。
『嘎哈!』
银眼少年被萨冈瞬间打飞。
──终于……终于、回给了他一记。
得在他重振旗鼓前把人打倒。
「什──什么?」
就在萨冈准备冲上去追击时,双脚便无力地跪倒。
他虽是〈魔王〉,却已经连续战斗快三天了。无论怎么驱使身体强化进行回复,累积在体内的伤害也上升至无法再掩盖的地步。
──身体、动不了。
只是瞧准这一瞬间的人好像不光是萨冈。
而就在银眼准备重整姿势的时候──
无数蝙蝠涌到银眼面前。
「艾谢拉?」
看来她没学到教训,又来监视这场战斗了。
纤细的手臂自蝙蝠中伸出,捧住银眼少年的脸,然后──
也不知艾谢拉在想什么,她把唇贴在银眼少年的唇上。
现场咖锵一声,响起什么破碎的声响。
「好了,快醒醒,我心爱的你。你该挥剑对准的对象不是这孩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怜惜,却又像是在叹息。
或许是她的呼唤真的传达到了,那对银色的双眼开始有了理性的光辉。
可萨冈没有余裕去观望事情发展,因为〈魔王〉们朝着停止动作的萨冈发动下一次攻击。
「呜──〈雪月花〉!」
〈咒剑〉会烙下和圣剑相同的伤口。在根本还不满一秒的那一刹那,他的反应迟了。
没有彻底偏开的其中一把剑刃逼向萨冈的心脏。
──没办法彻底挡住!
就在萨冈这么想时──
有人轻轻抱起萨冈的身体。
「──虽然完全理解不了现在的状况,但我想我知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更年轻,就像个小孩。
银眼少年抱着萨冈,在离〈魔王〉们很远的位置放下他。
银眼少年──这个年纪显然比萨冈还小的少年把萨冈放下后,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你一个人已经很努力了,比任何人都优秀。事到如今我应该没资格讲这种话,但我认为你是我的骄傲。」
明明就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装什么了不起。
萨冈本该这么想,心里却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感情。
眼睛深处发热的萨冈推开少年的手。
「就算没有你这种人的夸奖,我也以自己的人生为傲。」
他在小巷内贪婪地活过来,曾经偷过东西,也曾因为不喜欢这种理由就杀死过人。
──但涅菲爱的就是这样的我。
那么不管多么肮脏,他都不会否定自己的人生。
「呵呵呵,你很像妈妈呢。」
「…………」
如此低语的少年双眼所看的究竟是谁,萨冈没去确认。
──那家伙以往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待在我身边呢……
有时候对方会突然用那种既像怜爱,却又寂寞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个眼神的意味是……
银眼少年举起〈咒剑〉站上前。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伤得太重了。」
「……多管闲事。我不知道你是何时的人,但魔术可是有进步的。」
萨冈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站起身,被〈咒剑〉侵蚀的伤口已经被淡淡的光补起。这是〈天鳞•祈甲〉──连〈咒爪〉的伤口都能修复的力量。
见萨冈站上前与自己并肩,少年便露出高兴得不得了的笑容。
「也对,那我重新说一句。跟我一起战斗吧──萨冈。」
萨冈明明没有报上名字,可少年却叫了他的名字。
008
「……哼,可别扯我的后腿。」
萨冈没有注意到,即使自己回了让人不悦的话,少年的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有个吸血鬼望着这样的两人,静静地流下泪水。
◇
「为什么,父亲……」
黑龙〈马尔巴斯〉被一击粉碎。而被甩下龙头的法儿连自己背上有翅膀都忘记,只能直直往下坠。
尽管那伟大的翅膀与鳞片都已不成样子,可她仍然认得出来。那只腐烂且丑陋的尸龙──就是法儿的父龙奥罗巴斯。
法儿现在的父母是萨冈及涅菲。两人把法儿当作真正的孩子接纳疼爱,他们灌注在她身上的爱情说不定还在奥罗巴斯之上。
法儿对此十分清楚,可当这种东西出现在她眼前,并对她展开攻击时,她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地面逐渐靠近,法儿终于察觉自己正处于濒死边缘,可现在拍动翅膀躲避也已经太迟了。
就在她感受到死亡的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轻轻地抱起她。
「──小姑娘,您没事吧?」
对方是个眼睛细如丝线的青年,看起来不像是魔术师,却在半空中扭动身体减缓掉落的速度,轻盈落地,身法非常地漂亮。
「……你是谁?」
陌生的长相,陌生的气味,但里头也混有熟悉的气息。
「艾谢拉的味道……?」
「哦,您闻得出来啊。如您所料,我是奉艾谢拉阁下之命前来的巴托,愿以这份棉薄之力来协助您。」
──协助?协助是、要战斗吗?跟谁?
即便变成这个模样,那还是她的父亲,是最接近神明、传说中的贤龙奥罗巴斯,身为女儿的她比谁都清楚它的伟大。
他的意思是要挑战它吗?
正当法儿答不出话、浑身发抖之际,尸龙张开了嘴。
『呜哦喔喔喔喔喔O喔喔喔喔o喔喔──』
看到它嘴里亮起光芒,法儿感觉自己的脸失去了血色。
龙的吐息,它的脸朝向的方向并非这个战场,而是奇恩诺因德。
「不行──」
她伸出的手空虚地在空气中划过,破灭之光即将被解放。
『以修普诺艾尔及银眼之王的名义,显示你的力量吧──〈幽世镜〉。』
『涅普蒂娜的爱音赛尔芙所咏唱──〈绵津见雫〉。』
一道保护奇恩诺因德的光之盾当场展开。
──流卡翁的神器?
之前被诅咒吞噬时,法儿也看过与这相同的景象。
破灭的吐息与光盾相互冲撞,盾转眼间就产生裂痕,但吐息也被弹开,朝空中飞去。
巴托出声赞叹。
「那是银眼之王的血族吗?」
法儿用魔术定睛细看,在教会的尖塔上发现莉莉丝与站在旁边、仿佛在支撑着她的赛尔菲的身影。莉莉丝虽逐渐无力地软倒,却还是笑了笑。
『呵、呵呵,如何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两地之间的距离远到即便使用魔术也听不见,但法儿觉得莉莉丝的嘴唇看起来是这么动的。
「哦!交给我吧,莉莉丝!」
在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颗黑色球体在奥罗巴斯面前炸开。
「佛尔卡斯。」
本该已经遗忘魔术的少年在半空中奔驰,朝着奥罗巴斯而去,手里还握着白色的『天使猎人』。
「朋友,我现在就让你解脱──天使【告解】〈梅丹佐〉。」
红莲之焰化为骑士的模样,而乘在那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菲尔。
──大家都在战斗……
萨冈说,目前最接近〈魔王〉这个位置的人是法儿。如果只论力量,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不是她在骄傲,而是事实。
──可是,一切都突然没办法顺利。
就算去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也只会失败。即使变成那副模样,那仍是贤龙奥罗巴斯,挑战它简直是个鲁莽且不自量力的行为。
「但是……」
法儿用自己的双脚站到地上。
「即便如此,那还是我父亲……」
萨冈跟涅菲都爱着自己,并给了自己容身之处。那两人是爸爸和妈妈。
但法儿是龙也是事实,身为龙,那位父亲才是她所仰望的理想。
她怎么可能容许它被如此愚弄。
「为贤龙奥罗巴斯吊念的人会是我。」
所以法儿也要战斗。
巴托恭敬地弯腰行礼。
「我陪您一起去。」
法儿张开翅膀,也准备再次回到战场上。
「啊,请等一下,小姑娘,不对、小姐!我不会飞啊!」
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悲痛的叫喊,但法儿却没有停下。
◇
「──小黑。振作点,黑花!」
把时间稍稍往前挪。
被人摇晃肩膀的黑花睁开双眼。
「──!咳咳、咳噗!」
突然没办法呼吸,她用力咳嗽。
──我昏倒了?
再长也就十几秒吧,周遭的情况没有多大的变动。
看着黑花的样子,沙克斯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看到他的脸,黑花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黑花不禁脸红,但下一句话令她回过神来。
「拉菲尔老爷!小黑平安无事,好像是靠剑的力量挡下了。」
被这么一说,她看向自己的胸口,有好几只七彩蝴蝶聚集于此。
──对喔,我应该被那家伙刺中了……
明明觉得是被贯穿胸口、心脏,可黑花却还活着。
看来是〈天无月〉保护了她。虽然还会一抽一抽地痛,果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沙克斯所看的方向,是正在交锋的拉菲尔与安德列亚尔弗斯。
拉菲尔挥下有火焰围绕的圣剑,安德列亚尔弗斯则面对面接下了这一剑。双方脚下的地面双双凹陷,〈魔王〉却没有半点动摇,而是出手回砍。
周遭的圣骑士们也试着想要支援,可他们别说是介入这两人的对战,连靠近都做不到。
「你带着黑花退下!这个的对手只有我能胜任!」
拉菲尔是靠着自身的剑技与能够妨碍魔术的净化之焰,才终于能跟对方平分秋色。就连基尼亚斯和尤蒂莱宁兄弟也无法做这个〈魔王〉的对手。
──父亲……!
黑花握紧短剑想要起身,沙克斯却在抱住她肩膀的手上使力。
「……嗯,你是不会愿意跑的吧。」
沙克斯露出与其说是死心,实际上更像是理解的无力笑容。
「你行吧,小黑。」
「是!」
回答完后,突然注意到刚刚事情的黑花目光四处游移。
(呃,可是我觉得有点痛,所以、想要……打气。)
(啊?)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吧?)
为了不让拉菲尔听到,黑花轻声耳语,让沙克斯的脸转眼间便红透了。光是能够看到这种表情,她就觉得很愉悦。
沙克斯嘴巴开开关关,脸色一下红一下青,过一阵子才终于像是做好觉悟般,把脸凑向黑花的人类耳朵。
「那个大叔的魔术我会想办法,所以你就尽情大闹一场吧,黑花。」
「──!好!」
心脏狠狠跳了一下,脑袋一下子变得清明。
──现在我连〈魔王〉都能打倒!
黑花笔直砍向安德列亚尔弗斯。
「黑花!?」
右手短剑与礼仪剑交锋,左手的短剑则像在捞东西似地从脚边由下往上划。安德列亚尔弗斯迅速错开身体躲避这一击,脸颊却瞬间裂开,溅出鲜血。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姿势一下子歪了,接着换沙克斯逼近他。他在拳头上叠加好几层魔法阵,揍向暴露出来的侧腹。
随着一声沉沉的啪叽声,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洗礼铠甲碎了。承受不住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也滚倒在地,拉开了距离。
「这家伙由我跟小黑来对付,老爷去帮法儿小姐吧。要是小姐被干掉,这场战争就没有胜算。」
「沙克斯,你……」
面对声音听起来既像愤怒、又像困惑的拉菲尔,沙克斯做好觉悟叫道:
「我绝对会保护黑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她死的。」
黑花感觉到自己双颊飞红。
拉菲尔诧异地瞪大双眼,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明白。交给你了。」
然后他看向黑花。
「别死了啊,黑花。」
「没事的,现在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呵,是吗。」
对背对自己的拉菲尔这么说完,黑花把目光转回安德列亚尔弗斯身上。
洗礼铠甲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它的功用,但这身盔甲由〈魔王〉穿在身上,说到底也只会沦为装饰。靠腕力的话,她不足以与对方一战。
──但如果是速度的话!
安德列亚尔弗斯使出突刺,礼仪剑的剑尖完全抵达了神速的水准。
「──这种程度、还行!」
黑花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突刺,并挥舞短剑。
可攻击范围的差距是比力量更难以弥补的问题。短剑的剑尖虽划伤了铠甲,却还差了仅仅一步。
七彩蝴蝶翩翩飞舞,像是在保护黑花。
「〈天无月〉……?」
前几天和阿修罗他们交战时,她也看过这个现象。黑花觉得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晓得它的用法。
安德列亚尔弗斯接连使出斩击,礼仪剑破开空气,充满即使人在攻击范围外也会被切割的气势。
黑花特意投身那些连击当中。
而礼仪剑的剑身自然会把她砍成两半──原该是如此。
被砍的黑花身体崩解为无数的蝴蝶,出现在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怀前。
安德列亚尔弗斯用如同瘫倒的姿势仰起身,躲过黑花由下往上刺的一击,但下腭前端却被划出深深的伤口。
──跟空间转移有点不一样,我的身体偏移了?
手脚跟短剑明明确实都在这里,却有跟并非这里的某处同时存在的感觉,蝴蝶填补了偏移到那边的部分的感觉。
把自己身体置换成光之蝴蝶的力量,该取名为〈蝴蝶〉吗?根据用法,好像还能进行短距离的移动。
──这样的话,就能弥补攻击范围的差距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多次挥出足以造成致命伤的攻击,可黑花每次都用〈蝴蝶〉使攻击无效,并缩短距离。
不过对手可是被称为最强的〈魔王〉兼圣骑士,往往都能漂亮挡下黑花使出的斩击。
在七彩蝴蝶的包围下,与最强之男交锋却又不落下风──面对黑花这副模样,连傀儡也不知不觉间忘记战斗,深受吸引。又或者,受到吸引的是操控他们的谢利康自己。
两人的武器每次互击都会产生火花,并有蝴蝶飞舞。
经历一番甚至飘散出梦幻感的互砍,最后安德列亚尔弗斯改变了动作。
『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喃喃低语了几句,那把礼仪剑便产生魔力的光芒。连龙之吐息都能一刀两断的一击要来了,只能靠〈蝴蝶〉进行防御。
──不,他一定已经看穿我会这么做。
自己使用〈蝴蝶〉后,他铁定会接着做些什么。
──那就反过来踏进去!
黑花把左手的短剑改为反手持剑,并用右手的短剑接住这一击。
想当然,没办法彻底挡下的礼仪剑还是挥了过来,这时黑花的身体轻轻飞舞到半空中,犹如陀螺般转动,接上左手的一击。
面对这招甚至加上敌人攻击威力的反击技,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大惊失色地偏开身体。
黑花紧接着发动追击,〈魔王〉也迅速收回剑接招。
『……!?』
在这一击被挡下的那一瞬间,另一支短剑便紧接而上。〈狩刃〉──这是一记左右夹击,甚至连名刀都能折断的重击。
──这样也折不断……!
尽管礼仪剑没断,这猛烈的一击却使安德列亚尔弗斯魁梧的身体飞到半空中。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黑花挥动左右手的短剑使出连击。
安德列亚尔弗斯虽勉强用礼仪剑挡住两、三击,但这已是极限了。纵使是〈魔王〉,在没有立足点的空中也挡不住黑花现在的连击。倒不如说,这个男人能挡住三击就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被痛殴一顿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喷出许多的鲜血。
但这里聚集了很多可怕的敌人。
「小黑,后面!」
「──!」
前任卡拉哈特应该是捡了其他士兵的剑,出手砍了过来。
黑花用短剑接住这一击,但这导致她有一手的短剑停止了攻击。安德列亚尔弗斯就趁这个机会滚到地上,逃出黑花的攻击范围。
然后这时又有其他声音响起。
『嘻嘻哈哈哈!你很强耶?很强吧?但我是最强的!』
「──!德卡拉比亚!」
以前与他交手时,是黑花输了。
虽然如今的她不可能输给他,但要同时对付这三人就另当别论了。
「你休想──天使【告解】〈拉结尔〉!」
一阵绿风吹过,一位举着大剑的骑士介入了黑花与德卡拉比亚之间。
『啊呸呸呸,你谁啊!』
德卡拉比亚被人直接撞倒,压制在地上。
──难道说,这家伙的神智是清醒的……?
其他〈涅芙利姆〉们都化为自我遭到剥夺的沉默傀儡,只有德卡拉比亚会说出具体的话。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不知道在讲什么的对手,黑花现在也不懂他在叫什么。
「父亲!」
刚刚抖到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少年勇敢与前任卡拉哈特交锋。
「这边由我挡着,你去对付德克迈亚卿!」
「是!」
把背后交给意外可靠的少年,黑花缩短自己和安德列亚尔弗斯之间的距离。
但对方也是〈魔王〉,而且还是〈魔王〉之首。
而令他地位不动如山的那个魔术已经完成了。
『──〈虚空〉──』
世界失去了色彩。
连追逐声音都没办法,无声的灰色世界扩散开来。
就连保护黑花的蝴蝶们都停止动作,犹如老旧的图画般褪去色彩。
时间暂停──严格来说是加速自己时间,让周遭看起来像是时间暂停的魔术。过去目睹这份力量时,黑花甚至无法认知到它。
但黑花现在确实用这双眼睛看到、并认知到这样的景象。
『我就是在等这个──〈虚空〉──』
黑花听见,沙克斯在自己身后如此低语道。
──我已经给了你力量。我是认为你可以做到,才会这么说──
黑花不知道,在战争开始前,萨冈便已预料到安德列亚尔弗斯会出现在这里,并跟沙克斯说了这一句话。
萨冈所给的力量,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沙克斯使用了〈魔王〉的力量象征〈虚空〉,而且还不光是用,甚至看穿比一瞬间还要短暂的刹那间的瞬间,把这个世界展示给黑花看。
这个男人的实力也已经抵达了〈魔王〉的水准。
『不用客气,狠狠打爆他!』
被沙克斯的声音推了一把,黑花再次与〈魔王〉交锋。
〈魔王〉的盔甲遭到剥除。
黑花压低身子,整个人像是趴在地上般一口气跨了过去。
对方握着礼仪剑挥出一剑,黑花笔直迎击,反过来把这一击推了回去。光是这一次冲突就造成地面龟裂,庞大的魔力还引起了放电现象。
速度即是力量。
而黑花的剑比安德列亚尔弗斯还快。在〈虚空〉的静止空间中,即便是〈魔王〉,也是第一次遇见速度比他还快的对手吧。
──但拖太久就不妙了!
他们以时间仿佛静止的高速互击,所造成的冲击使得破坏不断往周遭扩散。等静止的空间解开,圣骑士跟士兵们都会直接惨遭波及。
黑花突然压低腰部,使出踢击扫过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双脚。
突然遭到扫腿攻击,被趁虚而入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姿势顿时歪了。
黑花趁势扭动上半身,挥舞短剑。
目标是对方握剑的手腕。安德列亚尔弗斯感觉也看穿了这一点,伸长左手。
他的左手立刻被砍烂,被砍掉的手指飞到半空中。
──牺牲了一只手?
安德列亚尔弗斯直接用失去手指的左手握住黑花的短剑,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握着礼仪剑的右手还完好无缺。在这个距离下,即使舍弃短剑也来不及躲,〈蝴蝶〉在这个空间也无法发动。
对方使尽全力挥出一剑。
黑花马上用另一把短剑防御,却还是承受不住,使短剑从手上滑落。
现场血花四溅,这一剑狠狠砍过她胸口到侧腹的部分。
──不过还没完!
这套服装受过〈魔王〉与贵精灵的祝福。即便被砍,黑花却还留有能够行动的力气。
她使力拔出被抓住的短剑,使尽最后的力气就是一剑。
对方握着礼仪剑的左手以下直到手肘的部分都一起飞到空中。
这时〈虚空〉解开,世界恢复了色彩及声音,剧痛也一并袭来。
「嘎哈──」
黑花吐出鲜血,膝盖使不上力,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伤口自是不必说,挑战时间暂停之世界的负荷无情地砸向黑花的身体。
然而,安德列亚尔弗斯还直挺挺地站着。他举起不剩半根手指的手,朝黑花挥去。
──躲不开!
正当黑花浑身僵硬之际──
「我不会让你对黑花动手的!」
沙克斯施加过好几层魔法阵的拳头,打碎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下巴。〈魔王〉魁梧的身躯用力滚倒在地,还连累了周遭的士兵们。
等尘土散去,安德列亚尔弗斯仍耸立于众多的尸体之上。
「居然还能站着……!」
黑花已经站不起来了,沙克斯使出〈魔王铁拳〉的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仿佛已作好死亡的觉悟,沙克斯用后背护住黑花,没想到安德列亚尔弗斯巨大的身体竟突然晃了晃。
『嘎……咕、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瞬间翻起白眼,头下脚上地栽倒在地。
这次,可怕的〈魔王〉是真的再也不动了。
但还没时间感受到胜利的余韵,沙克斯便抱住黑花的肩膀。
「小黑!伤口给我看看。」
被他一说,黑花才想起自己被砍的事。然而──
「咦?」
黑花的伤口意外地浅,尽管衣服被俐落割开,划开皮肤的伤口却不是很深,反而是〈虚空〉负荷所造成的创伤更严重。
然后黑花看向被自己砍掉的礼仪剑。
礼仪剑从中间断成了两半,剩下的剑身也都是卷刃的伤,已经跟普通的棍棒没什么两样。似乎是在两人数度交锋期间,〈天无月〉打坏的。
沙克斯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哈哈哈……老大那家伙,到底是组进了多少防御魔术。」
这套服装不但被涅菲赋予了洗礼铠甲的力量,同时还有萨冈编入的防御魔术。
松了口气后,沙克斯的脸却没一会儿就涨得通红。接着他一副慌张的模样脱下外套,披到黑花肩上。
黑花慢了一拍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查看伤口,就表示会看到衣服底下的身体。
「没、没没没没事啦。伤口很浅,也没有任何人看到。」
「我、我我、我知道啦!我知道,所以请不要重新讲一遍!」
打倒最强之男的两人在战场正中央缩起身体,双双脸红。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后,〈魔王印记〉正在离开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右手。
也没注意到黑花在与安德列亚尔弗斯互砍期间,眼睛染上银色的那一幕。
◇
就在一边做完了结的时候,基尼亚斯就在同个战场上与父亲对峙。
「父亲……」
在基尼亚斯懂事时,家里便一直不见父亲的身影。他时常忙于职务,忙到一年都不知道有没有回过一次家的程度。
身为前任圣骑士团长,还给自己取了同样名字。基尼亚斯知道的,只有那个寡言率领圣骑士的背影。仔细想想,他们连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即便如此,他在基尼亚斯生日──尽管没有见面──都一定会赠送礼物,写信给他也一定会回信,虽然多少要花点时间。
没错,就是信。
基尼亚斯跟父亲的对话自始至终都是在信上完成的。
信中的父亲不是圣骑士团长这样的伟人,而是非常温柔、有一点逊的普通男人。他还脱口而出过,说上司──一定是当时的教皇吧──常常硬丢些不合理的要求,害他喝不了最喜欢的蒸馏酒白兰地。
基尼亚斯学会新的事情,他会用尽自己所知的词语来称赞他;基尼亚斯倾诉烦恼,他会用笨拙的词语鼓励他,想必是思考了很久吧。
虽然很难得才能见到面,基尼亚斯却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爱。
最后收到的信,就是些没什么特别的日常对话。
上头写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好像可以稍微休点假,到时候两人一起去吃饭吧。最后面就跟以往一样,都会加上一句「我爱你」。
基尼亚斯与前任卡拉哈特交锋。他是因为身上围着〈拉结尔〉的风,才终于能好好战斗。倘若父亲也一样拿着圣剑,两者的实力差距想必会相当悬殊。
可是,即使如此……
「父亲,我来到了这里。跟父亲拿着同样的剑,也升到跟父亲相同的地位。我……我!终于抵达能跟父亲比肩的程度了!」
他希望父亲能看着自己。
不是用那种被谁控制、宛如人偶的双眼,而是能好好看着自己。
『嘎叽叽,这家伙好吵!』
遭到【告解】压制的德卡拉比亚挣开束缚,从旁边冲了过来。
「不要妨碍我们父子之间的对话!」
基尼亚斯挥拳砸向他的脸。
一次对付前任圣骑士团长与前魔王候补──基尼亚斯能坐上圣骑士长排名第一的宝座,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
『好、好──痛啊!』
但德卡拉比亚可是能令那个萨冈负伤的魔术师,即使是颧骨凹陷的重伤也能瞬间再生,并再次朝基尼亚斯揍来。
「回来,〈拉结尔〉!」
他呼唤【告解】,却晚了一步。
德卡拉比亚的拳头逼近基尼亚斯毫无防备的后背。
「抱歉──我好像有点睡太久了。」
另一只手轻易接住了这个拳头。
对方和榭丝缇一样,有头红发及红色的左眼,但右眼却是银色的义眼。她用右手挡下德卡拉比亚的拳头,左手则握着圣剑。她身上穿的不是洗礼铠甲,从破掉的礼服缝隙间可以隐隐看到绷带,完全就是一副从病房冲出来的样子。
「史黛拉阁下!」
基尼亚斯不禁喜悦地叫道,但史黛拉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哥哥?」
「咦?」
──哥哥,她有兄长吗?
既然是在〈涅芙利姆〉里,显见那个人也已经过世了。
史黛拉把圣剑插在地上,撩起浏海露出银色的右眼。
「不对,哥哥在这……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环顾四周。
「这些人……啊啊,原来如此。做得真是过分……」
她的眼里浮现出基尼亚斯从未见过的悲哀之色,既像怜悯,又像是哀悼。
「基尼亚斯,那个人就交给你。我得做这家伙的对手。」
「……请交给我吧。」
史黛拉扬起无精打采的微笑,那张侧脸令基尼亚斯心中隐隐作痛。
史黛拉重新转过身,面对脸上满是狂喜的德卡拉比亚。
『女人!你很强吧?超强的吧?那只要打倒你,我就是最强的了!』
他维持着被史黛拉握住拳头的姿势,直接狠狠来了个上段踢。
可史黛拉没有躲开这一击,德卡拉比亚的脚直接踢中她的侧头部,擦破额头并喷出鲜血。
「……没关系,就算不做什么最强的人,你也很强。你有好好地护住我。」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啦!』
不管德卡拉比亚再次使出踢击,还是挥舞拳头,史黛拉都没做出半点防御的动作。
「所以说,已经可以了。」
史黛拉边说,边同时从地上拔出圣剑,刺向德卡拉比亚。
「所以,你可以睡了。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战斗的对象了。」
德卡拉比亚以一副觉得怪异的表情低头看着刺中自己腹部的圣剑,史黛拉轻轻抱住他。
『咦……?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变成最强的人呢……啊啊,对了。是妹妹,我有妹妹。我要变强,让妹妹吃好吃的东西,穿漂亮的衣服,过好日子──』
史黛拉默默地抱着德卡拉比亚,直到他断气为止。
面对死亡,狂人最后的表情显得十分安详。
在史黛拉试图了断的期间,基尼亚斯正持剑与父亲对峙。
──史黛拉阁下正在经历痛苦的战斗,我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丑态!
基尼亚斯踢了下地面,把剑高举过头,使出浑身力道挥下一剑。前任卡拉哈特从正面接下这一剑,并把剑尖朝向地面。基尼亚斯的剑滑过倾斜的剑身,就这样被架开了。
这让基尼亚斯产生了破绽,横扫的一击迅速逼近。但此次攻击也像是在指出,这就是过于一本正经的基尼亚斯的缺点。
──基尼亚斯的剑术啊,太过直接。所以马上就会遭到回击──
啊啊,这个缺点被人指出过好多次。
基尼亚斯收回被架开的剑,握住剑柄接下这一击。
──啊哈,你变厉害了耶。对啊,也有用剑柄接住这个选项嘛──
说完,那个人粗鲁地搓揉自己的头。
由于用力打中剑柄这个铁块,前任加拉哈特也呻吟着往后跳。
──啊啊,不行不行。对手退开也不要追上去,这有可能是诱饵──
基尼亚斯在原处停下脚步,叫回【告解】。前任卡拉哈特趁机扔出匕首。
没想到坚持走在正道上的圣骑士团长会使用如此奇招。这一击也仿佛在斥责基尼亚斯,说战斗不是只有正面碰撞。要是基尼亚斯再跨过去,想必就会直接被击中了。
基尼亚斯冷静地挡掉匕首,用【告解】指向对方。绿色的大剑无情击向前任卡拉哈特。
──【告解】很强又很方便呢,但也不能过度相信。像萨冈就躲得掉──
对方是前任圣骑士团长,既然有着甚至能操控【告解】的可能性,那他无疑很熟悉【告解】的弱点及破绽。
前任卡拉哈特果然漂亮地承受住【告解】的一击,并刺出了剑。
基尼亚斯正面迎击这一招。
现场响起一声清脆的刀剑碰撞声,折断的剑尖在空中飞舞。
圣剑〈拉结尔〉深深刺入前任卡拉哈特肩膀至胸口一带。
「父亲……」
『啊啊……做得好。你、真的、变强了。』
父亲用染上鲜红的手触碰儿子的脸颊。
「父亲,您的意识!」
『蠢蛋,在战场上怎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基尼亚斯咬紧牙关,强忍涌上眼眶的泪水。
『这样就好。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你的父亲,而是敌人。你漂亮地完成任务,打倒了敌人。挺起、胸膛吧。』
父亲说完,最后笑了笑。
基尼亚斯目送倒地的父亲离去,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事物所围绕。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不需要乖成那样。」
是史黛拉。
埋在那丰满的胸部中,原本忍着的东西也很快就松动了。
「这个人、是我父亲。」
「嗯。」
在史黛拉过来的这一瞬间,本来乱七八糟的脑袋便清晰得令人惊讶。
然后她说交给基尼亚斯了。
因为想回应那句话,他才能战到这个地步。
然而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他就无法再忍耐了。
「我、很想、再跟、父亲多说说话……想让他、多称赞我……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你很努力喔,基尼亚斯。」
他放开圣剑,只能抱着史黛拉痛哭失声。
◇
当圣骑士们的战斗开始了结时,法儿也在战斗。
破坏之光再次于尸龙的口中亮起。
「你休想!」
佛尔卡斯的『天使猎人』子弹贯穿即将施放的吐息之光。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还没施展,就能够阻止。
做出这个指示的正是脚下那位来回奔走的眯眯眼青年。
「请进行连续攻击,不要让它有击出下一发的机会!少年保持距离,预防吐息。」
法儿展开翅膀在空中滑翔,来到拉菲尔前方。
她轻轻吸了口气,拉菲尔则像是要支撑那个后背般伸出左边的义手。
紧接着,两条凶猛的闪光朝尸龙而去。法儿与〈奥罗巴斯〉的吐息混杂在一起,跨越灼热,变成了第四物质电浆体。
可是等闪光平息后,尸龙仍悠然地伫立于大地上。
「是用魔术挡下了吗!」
即便化为会动的尸体活尸,魔力依旧强大到能够使用魔术,甚至还能完封双重吐息。话说回来,龙这个种族对魔力原就有极高的抵抗力。
这恐怕就是巴托让佛尔卡斯专心抵销吐息,没有派他站到最前面的原因。
「投掷武器也到不了。」
「那就只能直接攻击了!」
这在世上,能在直接攻击这方面超越拉菲尔的人大概不超过五位。
──可是,拉菲尔一个人是到不了的。
尽管化为尸龙,那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龙,不是〈魔王〉能独自应付的存在。
「──我来协助你们直接攻击。」
一个耳熟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法儿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位遭拘束衣封住双手的女孩落了下来。
「利维?」
她是萨冈的手下之一。法儿跟艾谢拉一起去魔王殿玩时,有跟她说过几次话。她和赛尔菲一样是人鱼族,所以法儿对她有印象。
「利维,只有三分钟喔。」
「我知道。」
落下的人有两个,另一位则是用拘束带藏起脸孔的男人,记得名字是叫贝赫莫特吧。男子把钥匙插入女孩胸前的锁,解开拘束衣。
『──吼噜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尖叫,利维的身体化为异形。
那是头身体长得像条蛇的龙。
就如同贝赫莫特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异形野兽那样,利维则是在白天会化为异形,那模样正是这副龙的姿态。
「那是、海龙?」
变成海龙的利维咬上尸龙的喉头,再加上海龙落下的冲击,承受不住的尸龙滚倒在地。
尸龙挥舞利爪与尾巴激烈抵抗,可海龙却用自己长长的身体缠住并勒紧尸龙巨大的身躯。某种东西折断的声音霹哩啪啦地响起。
但对手可是会操控魔术的尸龙。
「不行!快离开。」
然而海龙却没有解开束缚。与其说是没在听,看起来更像是已经忘我了。
「利维!时间到,回来!」
他们在诅咒的时间内会变成丧失自我的怪物,利维能清醒战斗的时间好像就只有那三分钟。贝赫莫特赶了过去,却偏偏慢了一步。
尸龙发出低吟声,浑身放出雷光。
『叽啊!?』
直接遭受电击的海龙全身喷出白烟,软倒在地。
「利维!」
锁链与拘束带盖住海龙的身体,那具身体也迅速缩小,不到几秒钟就变回了法儿所知的利维。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对利维表达感谢后,法儿也飞到尸龙的正上方。
「……真是的,别那么乱来啊。」
「可是,我想、助那孩子一臂之力。」
「……嗯,关于这点,我的意见跟你一样。」
利维被贝赫莫特抱在怀中,远离战线。
遭遇海龙的舍身攻击,尸龙受到的伤害似乎也非同小可。它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幅度拍动翅膀。
「小姐,它想逃到空中!」
「我知道!」
投掷武器没有效果,要是被它逃到空中,那他们便束手无策了。
黑龙自上空俯冲而下,用爪子撕裂尸龙的翅膀。遗骸的翅膀残破不堪,不光露出白骨,甚至还有洞,实在不像是能捕捉到风的样子。
龙这个种族本就不是靠着翅膀在飞行,幼龙倒也就罢了,可对于尸龙这种程度的巨大身体来说,那对翅膀真的太小。
那么龙为何能在空中飞舞?
答案在于,它们是用翅膀掀起魔力漩涡,乘着魔力之流而上,而不是风。
失去一边翅膀的尸龙不光连飘起都做不到,甚至还被卷入失去控制的魔力中,姿势严重偏移。可是──
「居然是用跳的?」
尸龙用腐烂的四肢踏稳地面,让巨大的身体乘着紊乱的魔力跳到半空中。
这具高达十几公尺的巨大身体光是落下,就能带来教人绝望的破坏。即便没有直接命中,也无法逃离飞散的沙土及冲击。而且无论是圣剑还是『天使猎人』,都不可能减少此次攻击的份量。
法儿降落在尸龙预备掉落的位置上。
「法儿,快逃!」
拉菲尔吼道,但法儿却摇摇头。
「不行。我没挡下来的话,大家都会死──〈天鳞〉!」
法儿举起双手,迅速组织起来的不是〈雪月花〉,而是基本型〈天鳞〉。没有任何形式,只是块坚硬的盾牌。
佛尔卡斯瞪大眼。
「是大哥的魔术吗?」
「但那个是阻止不了的!」
可是用〈雪月花〉也阻止不了这个份量的攻击。
尸龙撞上〈天鳞〉。〈天鳞〉吞噬尸龙的魔力,瞬间变得更加巨大,却承受不住冲击而快速裂开。法儿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天鳞•三连〉!」
她使出〈天鳞〉的加强版,让三张无敌之盾叠在一起。
第一张碎了,可第二张、第三张吸收了飞散的魔力,拓展得更广,强度也增加了。
「能承受得住吗……?」
第二张盾也碎了,最后剩下的第三张盾借由第二张的魔力而被组织得更加坚固。落下的巨大身体看起来像是停住了。
然而尸龙也没有光等着自己落到地上。
『嘎啊啊啊!』
它用露出骨头的前脚敲打〈天鳞〉,使已经接近极限的〈天鳞〉产生了龟裂。
「法儿!可以了!我们都逃走了!」
拉菲尔他们似乎都已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躲开尸龙落下的身体,它也肯定会进行追击。法儿已无余力可以躲开追击,那么──
「不,小姐,请您迎击!」
没错,只能迎击了。
最后的〈天鳞〉终于在第二次的爪击下粉碎。
这时,法儿伸出紧紧握着的拳头。不是黑龙〈马尔巴斯〉的拳头,而是她自己的拳头──萨冈所教的拳头。
她虽是幼龙,可只要变回龙的姿态,或许就能逃离尸龙的爪牙。
即便如此,法儿还是选择了人类的外形。
──因为这就是现在的我!
小小的拳头正面击碎尸龙的爪子。
『嘎啊啊!?』
这次的冲击让尸龙的巨大身体再次被弹飞到空中。
法儿拍动翅膀,飞向比尸龙更高的位置,然后双手交握,使出全身的力气打向尸龙的背部。
尸龙重摔在地面上,顺便破坏了表面的草原。
但尸体不可能会有痛觉,它立刻爬起身,嘴里亮起吐息的光。
「你休想!」
佛尔卡斯再次用『天使猎人』的子弹阻止了吐息。
「少年,剩余的子弹!」
「还剩两发!」
来到这里后,佛尔卡斯已经开过五次枪。『天使猎人』虽然威力强大,却有弹数这个限制。不能再浪费子弹了。
『咕噜噜啊啊哦哦哦哦哦O哦哦哦哦哦哦────!』
尸龙发出仿佛要摧毁人耳的嚎叫,这也是种扭曲的魔术咏唱。
「啊……」
身处空中的佛尔卡斯看见了。
〈光轮〉──法儿阻止八千大军时使用的大范围歼灭魔术,它如今随着不吉的魔力一同在战场的天空展开。
「不会让你如愿的!」
法儿为什么选择这里做为自己的战场?
想让榭丝缇去帮涅芙特洛丝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不构成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这里会死最多人。
一旦有人死去,萨冈跟涅非肯定会感到心痛。
所以她决定在这里战斗。
「拜托了──〈雪月花〉──!」
光的碎片于战场上飞舞。要阻止破灭之雨,这些光芒实在显得过于虚幻,但这个为法儿所改良的〈天鳞〉却大范围扩散,覆盖住整个战场。
然后光线落下。
光的花瓣果断弹开光线,却没办法挡下所有攻击。
「舞动吧──〈加百列〉!」
「飞舞吧──〈圣德芬〉!」
水流与冷气的漩涡席卷战场,冲突的两种力量形成冰块,接住了〈雪月花〉漏掉的光雨。
是尤蒂莱宁兄弟。他们虽没见过法儿,却也是随身佩带圣剑的圣骑士长,一下子便掌握战况,保护了圣骑士。
杀戮的攻击被挡下,尸龙停止了动作。
拉菲尔就在此时飞驰而去。
「我们上,奥罗巴斯!」
他乘在火焰骑士背上,逼近尸龙。
『嘎哦!』
尸龙举起还留有爪子的前脚迎击,拉菲尔则伸出义手。
「燃尽一切──〈奥罗巴斯〉!」
义手喷出吐息。虽然算是远程武器,但这超近距离的一击仍贯穿了尸龙的前脚,这下子它两只前脚统统没了。
可尸龙甚至不在乎肉体的毁灭,而是张开巨大的下腭想咬住火焰骑士。【告解】虽把剑插入龙嘴,却没能抵挡住尖牙,被咬个粉碎。
「拉菲尔!」
在法儿大叫的时候,拉菲尔人已经在空中了。
──用【告解】当诱饵,自己跳上去了?
他手里的圣剑已燃起净化的火焰。
「奥罗巴斯────!」
圣剑刺入尸龙的眉间。
光芒从那对混浊的眼中消失,尸龙跟着停止动作。
已经死去的龙没有流血。
尸龙那悲哀的巨大肉体只是静静地倾斜,躺倒在地。
以前法儿深信这个老人是自己的仇人,想要他的性命。而现在,这个男人无疑是杀了法儿父龙的凶手。
「拉菲尔……」
她的语调没有半点怒气。
因为这个砍了一生挚友的老人只是安静地落泪。然而──
「还没完!还有什么机关要来了!」
巴托大叫。
没错,这颗棋子是谢利康准备用来对付艾谢拉的王牌。但光是强大,是没办法触及那个少女的,应该会藏有什么机关。
仔细一瞧,尸龙的身体开始溢出代表破坏的光。
「这是什么……」
「被开启自爆了!给它最后一击!」
「……!」
所有人顿时紧张万分。
虽说是尸体,却也是贤龙奥罗巴斯的肉体。纵使变成这副模样,寄宿在它身上的魔力仍然超越人类的智慧。那样的魔力要是失控并自爆,究竟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不光是敌我双方,连奇恩诺因德、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都有可能变成巨大的坑洞。
「【告解】──〈梅丹佐〉!」
拉菲尔再次唤出【告解】,砍向尸龙。可是,那具肉体实在过于巨大。更重要的是失控的魔力挡在前头,使得剑刃无法砍中目标。
「啧,那就燃尽一切〈奥罗巴斯〉!」
龙的吐息在尸龙身体上开了个洞,却仍是阻止不了失控。
「咳咳!」
「拉菲尔!」
拉菲尔终于吐血,跪倒在地。
──龙血在侵蚀他的身体。
是过度使用力量了。
这时佛尔卡斯冲了过来。
「呜哦哦哦哦哦!」
『天使猎人』的子弹虽削去魔力的表层,却还是没有击中尸龙本体。
「……还剩一发。」
纵使再击出一发,也只会浪费子弹。
但看着这场战斗的人不是只有法儿他们。
「天使【告解】〈拉结尔〉!」
「天使【告解】〈沙利叶〉──〈对极旋波〉!」
是基尼亚斯和史黛拉。他们了结各自的战斗后,便召出【告解】冲向尸龙。
来自三个方向的【告解】同时攻击,但剑刃仍是没有触及到尸龙。
「这三人一起都打不中吗!」
不,【告解】的确正一点一点地打破尸龙的屏障。
可这样依旧赶不上。在剑刃刺中前,尸龙的魔力就会超过临界点。
法儿张开翅膀,朝尸龙俯冲而去。
「小姐,您要做什──」
「──〈天鳞•雪月花〉。」
光之花瓣围绕在尸龙四周。
然后法儿张开双手,静静地动了动唇瓣。
「──〈神音〉──」
世界无声地震颤。
黑龙〈马尔巴斯〉与法儿自己的咆哮在〈雪月花〉中共鸣,这份冲击撼动物体的固有振动,打碎膨胀的魔力。
──但还不够!
表层的魔力削去再多,只要尸龙这个魔力炉还在,失控就不会停止。
法儿向前伸出双手,像是在推压天空般握紧。
「──〈天磷•流星〉──」
这不是萨冈的〈天磷〉,而是由法儿创造、只属于她的〈天磷〉。
──萨冈教了我基本的型。
锡蒙力的〈飓风〉,戈梅利的魔像──对于自己的部下,萨冈慷慨地给了他们〈天磷〉,给了他们连〈魔王〉都能杀死的利刃。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最初的〈天鳞〉──作为一切基础的型教给那些人。
因为萨冈就是由此开始的。
他就是靠着重组并发展这个〈天鳞〉,创造出所有的型。
一旦知道这点,不去请教萨冈就能组织〈龙式〉跟〈左天右天〉,说不定连超越这些的力量都创造得出来。与之完全相反的〈天磷〉也不例外。
〈天鳞〉是必须视为〈魔王〉秘密黑盒子的中枢。
──可是,萨冈却把这给了我。
萨冈虽然教给了她〈天鳞〉,却没有教给她〈天磷〉。
现在她可以懂那个理由,是因为没有必要。萨冈甚至把〈天磷〉跟〈天轮〉都能自行织就的秘密都给了她。
与法儿的咆哮增幅共振后,〈雪月花〉染上了黑色。
然后朝着尸龙倾泄而下。
〈天磷〉是种会吞噬周围魔力使其无法再现,并持续燃烧的魔术。法儿的咆哮,再加上尸龙失控的魔力,能吞噬的饵没有限量,虚幻的鬼火犹如陨石般熊熊燃起,击向尸龙。那幅景象仅适合以「流星」二字称之。
尸龙的身体变得坑坑洞洞,已经崩毁,连龙的外形都不剩。
──可是、偏偏就是!
魔力的失控仍没有停。
拉菲尔他们的【告解】也砍中了尸龙,可这样依旧不够。
「已经……不行了,大家、快逃。」
法儿已经束手无策,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无数蝙蝠啪沙啪沙拍着翅膀来袭。
「艾谢拉?」
「法儿,不对喔。那种力量──破灭之力是要这样用的。」
自空中出现的吸血鬼少女把自己的手叠在法儿的手上。
〈流星〉的动作变了。它们贯穿尸龙的身体后依旧未停,而是朝作为魔力核心的心脏聚集而去。但──
「不行……住手,艾谢拉。这样、我抑制不了……!」
聚集起来的〈天磷〉互相吞噬彼此的魔力,不断地膨胀。法儿知道,这很快就会升级成威力超越尸龙自爆的力量。
然而艾谢拉仍旧没有阻止〈流星〉。
「这样就好。聚集在一点上的〈天磷〉会拥有高密度的质量,最终它也会承受不住那份质量,用力炸开,宛如星星的终焉。」
好可怕。法儿明白了,这是不能存在的力量。
连萨冈都没有抵达……不,或许是已经抵达,只是没有将其化为实体。它在真正的意味上,的确是股会毁灭一切的力量。
「请你不要害怕。这是我为了最后战役而创造出来的弑神之力,你的话一定能够灵活运用它,能比我更正确地使用它。」
艾谢拉说出这些话的侧脸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可怕的破坏者。
她只是回望法儿,眼里饱含对于友人的慈爱与信赖。
颤抖停止了。
──没错,艾谢拉托付给我了……
没剩多少时间的她,想要托付给法儿。要是没办法回应唯一一个朋友的愿望,又算什么朋友。法儿以自己的意志控制〈流星〉。
「──!全体退避!使出全力离开这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奥罗巴斯的血,拉菲尔似乎感知到了等等会发生的事,以近乎惨叫的声音大吼。看到他的样子,史黛拉等人离开尸龙旁边。
法儿看着艾谢拉,轻轻颔首。
「「──〈天磷•崩星〉──」」
黑色的光炸了开来。
但没有法儿恐惧的那般激烈。带着虚无之色的光芒只是朝着天空不断延伸,最后静静地消失。
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无论是那么巨大的尸龙,被绿意覆盖的大地,还是大气都不例外。
一阵风吹过。
「──!呜!」
犹如爆炸气浪的狂风从后方吹来。
──不对,是朝着爆炸的中心吹。
使出〈崩星〉的法儿明白,世界从那个地方消灭了。所以为了填补消失的世界,它正在吸引周遭的事物。
──这是艾谢拉原本拥有的力量……
以前在亚特拉斯提亚与「涅芙特洛丝」的艾谢拉没有使用『天使猎人』,也能操控和〈天磷〉相同性质、又或者是在它之上的力量。
而她为了保护法儿,失去了那些。
就在法儿为这过于离谱的力量目瞪口呆之际,艾谢拉抱住她的肩膀。
「法儿……去送送那一位吧。」
「咦……?」
在被挖成研钵状的大地中心处,留着一个光。
那不是人,也不是龙,只是颗光球。连轮廓都模糊不清,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失的虚幻光芒。法儿知道那是什么。
「父亲……」
它的肉体已经消灭,魔力也不可能还留着。这里只剩下伟大贤龙仅仅二十一公克的最后碎片。
在艾谢拉的支持下,法儿慢慢降落地面,触碰那颗光球。
「好温暖……」
从球体流淌过来的只是一股温柔的温度。
这个父亲也跟萨冈他们一样爱着法儿。
能够再次确认这件事,让法儿也能以笑脸回应:
「我也最喜欢你了。永别了,父亲。」
被法儿抱在胸前的光像是在回以微笑般闪灿几下,最终彻底消失。
「永别了。」
抱着法儿肩膀的艾谢拉也像是在目送法儿的父亲般,漾起脆弱的微笑。
◇
在死别的几对亲子纷纷做完了结时,一对根本不可能于其他地方相遇的父子正在战斗。
「亚米,欧赛,盖因,拜恩,罗诺比。」
银眼一边呼唤〈魔王〉们的名字,一边挥剑。他们之间的剑术实力应该没差多少,可五位〈魔王〉却都束手无策地被他压制住了。
──不,这才是这些家伙原本的力量吧。
即使拥有生前的实力和记忆,傀儡也无法引出更多的力量。
不过所谓的英雄,就是群能毫不在意地使出超越自己力量之力的麻烦家伙,而他们的扳机就是精神。讲白一点,英雄之所以是英雄的最后关键,正是毅力。
银眼虽一次应付五个对手,但人也被拖住了,于是第六位〈魔王〉便朝萨冈砍来。
「太明显了,蠢货。」
萨冈的拳头砸向对方的侧脸。
被揍倒的〈魔王〉放开手里的〈咒剑〉,银眼则用左手接住了它。
「我借走啰,斯托剌。」
拿了第二把〈咒剑〉的银眼在与他人交锋的第一把〈咒剑〉上又添了一击。和他对峙的几人被打飞,让开了路。
原来如此,那种剑跟黑花的那把很相似。
「──〈右天左天〉──」
萨冈带着左右手的巨大〈天鳞〉手甲,冲过那条路。
他用〈右天〉的手掌拍烂由正前方逼近的〈魔王〉之一,用〈左天〉挥开接着追来的另一人。即使他们要用〈咒剑〉防御也无所谓,遭到〈天鳞〉直击的〈魔王〉们这次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佛拉斯,比利士,还有艾尼。」
银眼一剑砍向自萨冈身后扑来的〈魔王〉身体。
「布涅,因波斯。」
打倒一人之际,又有新的两个〈魔王〉袭向银眼。他们挥出的剑既锐利又沉重,即使银眼手持双剑,可光接住就费尽他的全力。
而萨冈的后背也因此整个暴露了出来。
「碍事。」
萨冈用〈右天〉一扫,两位〈魔王〉连护身倒法都用不出来,而是直接撞上墙壁。
由于两人同为银眼,对彼此间的动作简直一清二楚。
刚见面的父子犹如相处一生的战友般理解对方。
然后是最后一人。
「马加锡亚!」
银眼自正面与马加锡亚交锋。
对方可是《至高长老》──活过千年,并君临〈魔王〉顶点的男人。他架开银眼挥出的两剑,与他僵持得不分上下。
──但,有两人的话就行。
萨冈也挥起自己的拳头,让〈右天〉与〈左天〉加入战局。
难以置信的是,马加锡亚连〈右天〉都能挡开,还把这一击送回给萨冈,萨冈则用〈左天〉接住这一击。
「都用那么多次,谁还会中同一招啊!」
对方承受着银眼的双剑,还应付过〈右天〉,就不可能还有手可以抵挡。萨冈的拳头如同弹幕般袭向老人的下巴、身体和脸孔。
「你可没空往旁边看喔。」
分心来注意萨冈的拳头,就抵挡不住银眼的双剑了。
『──!──!?』
管他是什么最古老的〈魔王〉,历史上可不存在对上两位银眼之王还有办法战斗的人。
银眼挑开马加锡亚的〈咒剑〉,终于使他生出破绽,〈右天〉的拳头贯穿他暴露出来的身体。
──就这么了结他!
正当萨冈准备发动追击时,银眼的剑挡住他的去路。
「快走!你的战场不应该是这里。」
「……!你……」
萨冈转过身一看,发现〈魔王〉们正准备再次站起。似乎有几人已经倒下,可依旧还剩下一半以上的人。
连一度屈膝的马加锡亚也已经站起,还想去握剑。
就算他与银眼两人联手,要打倒所有人要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所以银眼才说要独自应付。
「你也明白吧?我们跟原版有相同的身体,相同的力量,也被灌输了相同的记忆,但也就只是这样。我们──跟原版是不同的。」
「…………」
萨冈无法回答。
这可说是个探讨灵魂所在之处的问题。
制作出跟原版身体完全一样、又有着同样记忆的人,那到底算不算本人?
倘若是记忆形成人的思考,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Yes。
就算把这个某人与原版调换,他想必也会过着同样的生活,包含本人在内,不会有人感受到任何异样。
但前提是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一旦晓得了真相,被制造出来的他人便会憎恨原版,没办法接受自己便是自己的事实。
接着来假设原版还活着的状况。他们虽共有相同的记忆,却并非共有目前的思考,因此无法互相把对方认知为自己。
最起码银眼没办法把自己当作是自己。
谢利康嘴上说要拯救世界,却还特意把无辜的人民赶尽杀绝,这或许就是原因之一。要是原版活着,就会使〈涅芙利姆〉产生问题。
──他已经理解了吗……
恐怕是在战斗时产生什么异样感,从而察觉了吧,毕竟萨冈与他的银眼可以看到魔力流动的一切。
银眼一面与马加锡亚对峙,一面继续说道:
「现在还没问题,可等经过一段时间,想必就会渐渐脱离原版的样子。带着虚假记忆活着的我们,没办法成为任何人,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萨冈想不出任何话来回答这个主张。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烟管,以此代替回答。
他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点燃烟管,接着像是一口气就要让烟丝燃尽般深深吸了一口。
「在战斗时把背后交给他人,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么自在。」
对方能理解自己会怎么动作,而他也能理解对方。
不是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因为常常互殴才会有所了解。明明彼此就没说过话,也不知对方的存在,却就是能够知道,仿佛一切皆是必然。这种感觉甚至可说很像安稳。
抑或是,这就是所谓的父子,所以萨冈这样跟他说: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应该都会接受你成为朋友吧。」
银眼瞪大眼睛,接着扬起符合这个年纪、天真无邪的笑脸。
「朋友啊……嗯,这样就好。以后再见吧,我的朋友……还有……」
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地,银眼又说:
「可能的话,她就麻烦你了。原版……不,我把难过的事情全都推给了她。」
萨冈并没有蠢到听不出他在说谁的地步。
──还真是教人难以接受啊……
足以让人发现的线索不是没有,然而他在来到这里之前都未曾察觉,因为他还是不想承认。
萨冈在叹了口气的同时吐出紫烟。
「……哼,你就别在意那些多余的事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
以此做为告别,萨冈转过身。
「〈魔王〉大人!往这边走!」
蒂克希亚在其中一条通道呼唤他。在这场战斗期间,她都一直静静地屏息等着。
「快点!开始崩塌了。」
从萨冈与十三位初代〈魔王〉──而现在是银眼与剩下的〈魔王〉的战斗时开始,坑道就已产生崩塌。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无法加快脚步。
仿佛是在惋惜和或许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别离,又或者是为了守望他初次称之为友的男人最后的那一瞬间。
──就算是仿造品,他那时摸了我的头的手还是很温暖。
萨冈一踏入蒂克希亚等待的通道,坑道的广场便整个彻底崩毁。
◇
「谢利康大人……」
蒂克希亚颤抖着呼唤这个名字。
在昏暗坑道的最深处,一个稍微整理过、大概是拿来放置材料的空间,谢利康人就在这里。他的身后耸立着像是魔术装置的石柱,上头是化为石像的戈梅利。
「该说声好久不见吗?你就是谢利康吧。」
谢利康控制叽嘎作响的轮椅,缓缓转向萨冈。
「正、是,我就是、谢利康。」
接着他望向蒂克希亚。
『回来、吧,蒂克希亚。』
「咿──」
话中所带的魔力流向蒂克希亚。
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叽声,魔力被弹了开来。在魔力碰到蒂克希亚前,萨冈就用拳头把它打散了。
「别做这种让人恶心的事情。这家伙是凭她自己的意志在与你对抗,我不许你践踏她的决心。」
想当然,其他〈涅芙利姆〉也跟蒂克希亚一样被施下强制服从谢利康的设定。第一眼看到她时,萨冈就知道了。
因此,已宣告要庇护这个少女的萨冈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脱离谢利康的掌控。
──虽说一旦被控制就阻止不了,却可以抵挡接下来收到的命令。
要干涉已经收到命令的个体相当困难。想替被命「战斗」的〈涅芙利姆〉们去除那个命令,连萨冈的「魔术吞噬」都不可能办到。在创造出不会有任何碍事因素的状况前,连艾谢拉都无法出手。
不过,新下的命令是可以抵挡的。萨冈给蒂克希亚的装备上就施有拒绝谢利康魔力的结界。
谢利康轻轻叹了口气。
「真、遗憾,她也是、我重要的、部下……」
「……那么……」
蒂克希亚用细如呻吟的声音低语:
「那么,您为什么把阿丽丝泰尔变成那个样子!」
蒂克希亚用犹如泣血的声音叫道:
「阿丽丝泰尔说她不想死!哭着说不想像道具那样被用过就丢!可是、为什么!」
谢利康露出一副相当意外的表情反问:
「那个、之后也能重造,不用、担心。」
〈魔王〉跟并非〈魔王〉之人抱有的概念实在过于不同。
蒂克希亚软软地瘫坐在地。
「谢利康大人、不懂吗?我、在这里的我跟阿丽丝泰尔的意志,是没办法取代的……就算造出同样的个体,现在的我们也根本无法得救。」
这番话应该也适用被重造的那一方。
前任的银眼之王就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即是过去的自己。这对于被造出来的人来说,完全算不上救赎。
萨冈轻拍了下蒂克希亚的头。
「这样就可以了,你吼得很好。」
萨冈站到蒂克西亚前。
他用充满挑拨的动作举起烟管,轻轻吐出一口摇曳的紫烟,但不知为何,谢利康一副怀念的模样眯起双眼。尽管看不出这份感情代表的意义,萨冈这么说:
「你很扭曲啊。」
听到这句话,谢利康像是感到好笑似地,笑到双肩微微抖动。
「没想到、竟会从、同为〈魔王〉的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是啊,你虽然扭曲──却是正确的。」
蒂克希亚一脸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但萨冈却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失去过什么。但失去了重要的某人,要是存在也许能取回那个人的方法,就不可能不去尝试,这就是人类。我想必也会这么做。」
倘若失去涅菲或法儿,萨冈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不,是肯定会做。正因为他如此确信,这才无法否定这个男人扭曲的思想。
因此萨冈用惋惜的语气说:
「如果不是以这种形式认识,我甚至会想跟你边喝一杯,边讨论该如何修正。」
查出目前这个办法的问题点,模索改善的方法。就算是〈涅芙利姆〉,或许还能更加提升他们的完成度。等确立了方法,于心中浮现的会是达成感,还是空虚呢?
要不要实行先姑且不论,能如此刺激魔术师探求心的课题并不常见。这一定会是一段能够彻底沉迷的时间。
谢利康惊讶地抬起脸。
「这样、啊……锡蒙力、说了,你会是、我的、理解者。」
「是啊,今天我遇到不少能够成为朋友的人。」
还有同样数量的别离。
「你虽是对的,但遗憾的是你这行为等于是用没脱鞋的脚在践踏我的为王之道。」
所以他不能放过。
「我必须回报你给我部下带来的苦痛,实在是可惜啊。」
「我也、觉得、很遗憾,你有可能、成为、我一生的挚友。」
以这句话为信号,几个人影从周遭的暗处现身。
「你打败、初代〈魔王〉的、那份实力、实在优秀,现在在这里的、是第二代以后、的〈魔王〉。」
人数应该超过五十人。
「魔、〈魔王〉大人……」
蒂克希亚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
「不用、害怕,我也会、重造你,跟、我的朋友、一起。」
听到谢利康的话,萨冈一脸疑惑,一副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制作〈涅芙利姆〉的打算啊。」
「什、么……?」
滋──现场传出像是某种东西燃烧的细微声响。
「怎么、了……?」
那种声音看起来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滋──那种细微声响又降下好几次。
「果然还是想要钟表啊,给涅菲的生日礼物就选这个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萨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就是时间到的意思。我告诉部下们,会在今天日落结束一切。从这边看不到太阳的位置,但现在应该是日落吧。」
滋──滋滋──滋──倾注而下的声音又增加了。
「──〈天磷•鬼哭骤雨〉──」
◇
「太阳下山了。」
法儿仰头看着染成一片橘红色的天空,呢喃道。
「让圣骑士集合!」「不可能,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了。」「所以你是要舍弃城市吗?」
圣骑士们纷纷吵嚷起来。
与包围的〈涅芙利姆〉的战斗,由圣骑士获胜。尸龙已经倒下,安德列亚尔弗斯好像也被沙克斯跟黑花打败了。
在那些战斗中,大家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与安德列亚尔弗斯正面对决的黑花身受重伤,连续使出【告解】的拉菲尔他们无法再战,佛尔卡斯也用光了『天使猎人』的子弹。法儿也是,她所剩的力气少到连一个飞行魔术都组不出来。
可是,敌方士兵──应该被锡蒙力打倒了不少──还剩下约七千人。
在战争这个舞台上,连萨冈都不可能超越谢利康。
然而在场惊慌的只有普通的圣骑士及基尼亚斯等人。
拉菲尔勉强起身,发出指示。
「圣骑士们,带上伤患,开始撤退。敌方士兵也不要漏掉,帮助还有神智的人──不过也要真有就是了。」
「休兰德卿!您怎么还能如此冷静,敌军已经都逼到眼前了啊。」
面对抱持反对意见的基尼亚斯,拉菲尔瞪大双眼,像是自己一不小心漏了什么。
「……原来如此,毕竟传令时用的名义是『共生派』,没有通知到你们吗。」
「您在说什么啊?」
这时,史黛拉用像是踩到青蛙之类时的声音高声说:
「恶,那是什么?萨冈的魔术?」
「咦……?」
史黛拉仰望的天空上方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这场战争是由吾王开始的,但你们不觉得魔术师有些太少了吗?」
「不、不是分配去负责防卫城市跟治疗伤患了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可萨冈麾下还有三十名部下,其中更有像沙克斯或利维这种实力不比前魔王候补逊色的人在。倘若他们能够参战,这场战争的发展应该会更为有利。那他们究竟去做什么了呢?
拉菲尔仰头望着空中的魔法阵。
「时间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仿佛是在肯定这句话般,有什么东西一滴滴落下。
「雨……?」
没错,是种只能用雨来形容的东西。
只是,是场不吉的黑雨。
宛若法儿所施放的〈流星〉。
然而密度却和〈流星〉不同,细密如雨。
从两千公尺的高空,犹如箭矢般射下。
「──〈天磷•鬼哭骤雨〉──萨冈为了毁灭一切而创造的力量。」
一切有形的事物──不,连无形的魔力与灵力都可以彻底破坏的破灭之力。
被黑雨打中的人们发出惨叫声,一片鬼哭狼嚎。
不过,这阵雨虽下遍整个战场,圣骑士及萨冈的部下们却没滴到过半滴雨。
萨冈说会结束这场战争。
〈魔王〉的这句话意味的是完全消灭敌方势力,要一点也不留地摧毁与谢利康有关的一切。
「所以老大必须把谢利康的战力一个不剩地全部拖出来。」
抱着利维的贝赫莫特说明。
这场战争的目的就是把谢利康的〈涅芙利姆〉全部消灭殆尽。
然而萨冈人却不在这个战场上。
这道〈鬼哭骤雨〉是由留在魔王殿的三十位魔术师们合作完成的,虽然启动需要萨冈的承认,但那位〈魔王〉已经把〈天磷〉给了所有部下。
──可能的话,本是希望在用出这一招前挡下的。
所以法儿甚至解放了〈马尔巴斯〉,就是为了阻止战争。只是以〈魔王〉为对手,他们的准备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
仰头看着充满肃杀之气的天空,艾谢拉用困惑的声音说:
「这是、银眼之王做的吗……?」
「艾谢拉不能容许吗?」
「…………」
艾谢拉没有回答。
法儿静静地贴近自己仅此一位的朋友。
「我认为,这也算是一个答案。虽然不对敌人施舍慈悲,却不会舍弃跟随自己的人,绝对会保护他们,这就是证明。所以才会连这样的力量都给出来。」
「……连结者……意思是这也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吗?」
「一定、就是这样。」
杀戮的骤雨没过多久就停了。
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仿佛那一万大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
法儿紧紧握住艾谢拉的手。
「你不想庆祝他的生日了吗?」
「……这才是不可能的事喔。」
「那,你要好好准备。萨冈也差不多要发现了,发现艾谢拉的真实身分。」
听到这句话,艾谢拉只能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啊啊,这真的是个非常困难的要求呢……」
红色的天空逐渐混合夜色,转为浅浅的暗紫色。
◇
〈天磷〉之雨贯穿废矿坑,也在位于深深地底的谢利康与萨冈之间燃烧。
让部下他们组成的〈鬼哭骤雨〉只存在于奇恩诺因德的天空,这道〈鬼哭骤雨〉是萨冈在抵达这个坑道后,边跟初代〈魔王〉战斗边花了整整一天组织出来的。
面对十三位〈魔王〉只能使用两个〈天鳞〉,还真是不利的条件。
──不过都已结束了。
可怕的〈魔王〉们将无计可施,只能一一被毁灭。
「这场战争不管怎么转都会是你的领域。只要是魔术师,就不会做出踏入对手领域的愚蠢之举。」
身为掌握部下生死的王,去打没有胜算的战争简直是愚蠢透顶。那么,干脆打一开始就不要参与这场胜负。
也就是说,萨冈选择的不是翻转战局,而是掀了整个棋盘出拳揍过来。
──但我也不能放跑谢利康的棋子。
因此萨冈必须自己亲自踏进这里。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连历代〈魔王〉都复活了。」
萨冈是有预测到他会派出初代〈魔王〉来对付自己,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是堂堂正正跟他一决胜负,自己铁定会在此败北。
这就是他在敌方阵地正中央抽烟管的理由。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意思是、被拖进来、的人、是我吗。」
萨冈把手掌朝上,并朝着谢利康伸出手。
「站起来吧。像你这样的男人,我不认为你会没针对这个状况做任何准备。」
〈鬼哭骤雨〉是能够毁灭一切的力量,谢利康本身却没被淋到半滴。
不是萨冈避开了他,这只表示这个男人也是个〈魔王〉。
「你连这点、都看穿了、啊。」
谢利康的身体爬出无数的细线,这些线成了替身,代替他承受黑雨,就算被烧掉,他还是可以织出新线。
──是看比夫龙遭遇到的〈天磷〉想出的对策吧。
当然,他应该也不可能一直放出丝线。只要像这样持续降下〈鬼哭骤雨〉,他很快就会用尽力量。
但面对这个或许能够成为朋友的男人,萨冈不想给予对方这种微不足道的死亡。
魔力的丝线刺入谢利康体内,潜伏他的皮肤底下。
「一分钟,遭马加锡亚破坏的这具身躯、我能驱动一分钟。」
潜入体内的丝线绕遍谢利康的全身,溶入神经,和肌细胞融合在一起。枯瘦的手脚仿佛回春一般充满精神,肌肉重新恢复成钢铁般的硬度。
这是傀儡。这个操纵过许多〈涅芙利姆〉的〈魔王〉,甚至创造出把自己当作傀儡操控的魔术。
他缓缓从轮椅上站起。
在那张脱去兜帽的脸上,有一对充满争斗心的眼眸,实在不像个无法东山再起的男人。
「只是一分钟的话,我现在也还是《虎王》。」
萨冈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利康,对蒂克希亚说:
「你的复仇等等就会达成,可别错过任何一秒。」
「……是。」
萨冈把烟管反过来举起。
「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支烟似乎只能抽到这里了。」
萨冈咚一声敲了下烟管,还在火皿中燃烧的烟丝便纷纷落下。
然后两位〈魔王〉同时踹了下地面。
「呜嗯!」
《虎王》挥动右手,那只手上立刻冒出凶恶的爪子。
──是〈咒爪〉的变种吗?
萨冈从爪子上感觉到一股光是碰到就会侵蚀身体的诅咒之力。
「没用的!」
「──嘎!?」
萨冈从正面打碎那些爪子。
那只粗如圆木的手一下子血肉模糊。
尽管右手被粉碎,谢利康还是挥起左手的爪子。而都到这种时候了,另一头的萨冈右手还握着烟管。把妻子送的礼物抛开,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选择。
萨冈更进一步往前踏,谢利康从左手肘到手腕的部分便统统碎裂。
但谢利康朝缩短太多距离的萨冈露出獠牙。
──躲不开啊。
一下好判断,萨冈便伸出握着烟管的右手。谢利康这么一咬,就贯穿了萨冈右手的肉,甚至咬碎了骨头。
但也就是这样了。
萨冈朝右手使出浑身的力气。
「呜……!?」
深深刺入右手的牙被紧绷的肌肉固定住,无法拔出。
谢利康的双手遭到粉碎,甚至连动作也因为撕咬而被封住。
「结束了。」
萨冈左手的拳头贯穿谢利康毫无防备的胸口。
他的胸骨断裂,气管被打穿,脊椎也被打碎,拳头还从他的背部穿出。
「……做得、漂亮。」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谢利康吐出大量的血。
在缓缓跪倒在地的谢利康面前,萨冈挥了挥被咬碎的右手。
──牙上也有诅咒啊,真可怕。
虽意识到这一点,萨冈确认那根烟管的手上却没有残留任何伤口。是靠着〈祈甲〉治好的。
趴在地上的谢利康再次用怀念的眼神低语道:
「单手拿着烟管、轻松打倒、敌人啊……你一直、都是、这样……呢。」
「……?你在说什么?」
谢利康没有回答。不过,轻声说起这些的《虎王》露出犹如少年一般的安稳表情。
接着,萨冈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看向谢利康。
「哦,不好。忘记告诉你,我必须打倒你的最大理由了。」
「你说、什么……?」
要是艾谢拉或谁在这里,就会以「求求你饶了他」为由阻止他了。然而不幸的是,这场战斗的见证人只有一个蒂克希亚。
萨冈用力伸出食指,宣布道:
「你以为我跟涅菲的约会因为你取消了几次啊,这就是你必须死的理由。」
这番过于残酷的宣告让谢利康也目瞪口呆。
「你……说、约会……?」
「你不知道吗?就是与心爱之人到处闲逛的行为。会使人内心充实,非常地有意义。」
谢利康扬起空虚的笑。
「哈、哈哈……什么啊,没想到、我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遭到讨伐……」
接着不知为何,他又以一副意外可以理解的语气低语: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我没办法理解,看不清你战斗的理由,才会、输啊……」
又有谁能预测得到,〈魔王〉竟会因为想要约会而来杀掉自己呢。顶多就只有巴尔巴洛士了吧。
「〈魔王〉萨冈……不是、我能敌得过、的对手。」
与〈魔王〉谢利康之间的漫长战斗就此落幕。
◇
『──其为掌管太阳者──发射退灾避祸箭矢之人──』
涅菲跨坐上扫帚,一边咏唱神灵魔法,一边飞到榭丝缇这里。
「涅菲?」
涅菲伸出手,榭丝缇便立刻理解了她的意图,回握她的手。
然后榭丝缇扭动身体,跨坐上扫把后方。
「涅芙特洛丝」自然也注意到了神灵魔法,却没有一同歌唱,而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嘻嘻……〈阳神弓矢〉……?你打算做什么呀?』
因为涅菲是独自咏唱,按理来说「涅芙特洛丝」是可以把此次神灵魔法的主导权整个抢走的,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对,是做不了。
反而是用崩毁的右手再次召出光枪作为代替。
『真是愚蠢,真是讨厌。你们只要消失就好了啊。』
「涅菲,要来了!」
「涅芙特洛丝」射出光枪。
涅菲巧妙地控制扫帚,飞过「涅芙特洛丝」的正上方,避开射击轨道,但光枪却改变方向追来。
──躲不开,那就换这一招!
涅菲用目光暗示榭丝缇,并直接拉高扫把高度。
『──其竖琴竟能夺去诸神之魂,其话语咏唱未来──』
金色光辉在朝着太阳上升的涅菲周遭扩散开来。
过强的阳光仿佛要化为热度般,以那些光削弱光枪。
「涅芙特洛丝──!」
然后榭丝缇以光芒作为掩护,跳下扫帚。
『卑鄙!』
「涅芙特洛丝」用左手组织起光枪,可连这只手都开始崩解。不对,崩解的部分不只是手腕,而是蔓延至前臂,甚至上升至上臂。
「拜托你了──〈亚兹拉尔〉!」
榭丝缇在半空中扭动身体,用像是在提剑旋转的方式挥下圣剑。她没注意到,自己因持续战斗受伤流下的血正沿着剑身滑落。
于是,圣剑放出的净化之光塑造出一名骑士的模样。
「这是──」
对方是个身穿纯白盔甲,手里举着细剑和盾的骑士。
天使【告解】──榭丝缇是个与传说中的圣骑士奥伯龙习剑,和〈魔王〉萨冈一同跨越过多次生死关头的战士。即便她没有自觉,其实力也已经抵达了【告解】的领域。
但看到骑士的模样,真正大吃一惊的居然是「涅芙特洛丝」。
『姐姐……』
也不知是榭丝缇无意识的意图造成的,又或者【告解】是基于自己的意思而行动了。
白色骑士温柔地抱住「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坐上骑士的背,叫道:
「回来,涅芙特洛丝!」
她伸出没有握住圣剑的左手,抚摸已彻底改变的朋友面颊。
『──头戴月桂树冠,率领鹿与狼,向夜间轮回者。将月亮视为姐妹,其弓既是疫病也是药,既是猛毒也是治愈。倾注于万物,散播恩惠与破坏──』
看着榭丝缇抵达「涅芙特洛丝」那里,涅菲也放开扫把,开始自由落体。
光枪没有打中涅菲,而是消失在天空的彼端。可能是光芒太过眩目,丢失了目标。
她伸出手,〈杖〉便飞了回来。
涅菲一面往下坠,一面站到扫帚上。她需要空出双手。
她把左手往前伸,右手缩至下巴的下方处。
『──此为破坏也是治愈──〈阳神弓矢〉──』
神灵魔法的弓箭就在她手中形成。
然后,〈阳神弓矢〉朝着「涅芙特洛丝」倾注而下。
『咿嘻嘻嘻,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那些箭矢并没有破坏的力量。
因为涅菲是来救涅芙特洛丝的。
被驱除恶人、促进净化的治愈之矢贯穿,「涅芙特洛丝」的肉体停止了崩溃。
──可是治不好!
治愈之矢的效果也有限,充其量只能阻止崩溃。
涅菲落在榭丝缇的【告解】背上,伸出右手。
「把涅芙特洛丝还来……!」
涅芙特洛丝仰头看着那只手,眼睛看起来的确是涅菲认识的那对眼眸。
涅芙特洛丝伸出已经失去手肘到前臂这部分的那只手。
涅菲跟榭丝缇确实回握住那只手。
『──!真脏!不要碰我!』
再次开始大闹的「涅芙特洛丝」挣脱开白色【告解】。
即便如此,两人也不会因此放弃。
「我们绝对──」
「──不会放手的!」
无论「涅芙特洛丝」如何大闹、殴打或是用魔力砸向两名少女,她们也没有放开「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绝对不会让你死!
魔法的治愈之光溢出。「涅芙特洛丝」愈闹,身体就崩溃得愈严重,涅菲则拼命地阻止。
『放手──放开──放开、我!』
如此大叫的涅芙特洛丝眼泛泪光。
『我不要,反正大家不是、都会死掉吗。明明、就说、爱我的……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呢!』
「因为你是我妹妹!」
「因为你是我朋友!」
涅菲与榭丝缇的回答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啊啊……为什么、连这种地方都……』
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呢。
涅芙特洛丝的眼里并没有涅菲她们的身影。
◇
那个地方一片黑暗。
我抱着膝蹲坐在那里。
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为什么会蹲坐在这种地方呢?
耳边响起一道水声,令我发现四周似乎被水环绕。
是湖吗?感觉相当地宽又深。
在这种地方,又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我觉得很刺耳,想要安静。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就是非常想睡。
『──────』
水声愈变愈激烈。
总觉得好像也听到了人声。
我睡着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吧。
──啊啊,对喔,我好像总是在给人添麻烦。
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才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呢?
──不要,我不想想起来。
我把脸埋在膝间,不去听水声。
『──洛丝──涅芙……丝──涅芙特洛丝小姐──!』
别这样,不要呼唤我的名字。反正我不管跟谁扯上关系,都会给对方添麻烦,酿成惨剧。
即使活着,也只会让他人变得不幸。这样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放弃,一定会把您带回来!』
水声变大了。
为什么不安静下来?
为什么要用温柔的声音呼唤我?
我已经不想看到那种景象了。
──那种景象、是什么啊……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我明明很清楚这个道理,但总觉得那是件不能忘记的重要之事。
『──把涅芙特洛丝还来……!』
我又听到不同的水声。
还来是指什么?要我还,那她自己拿走就好了啊。
『我们绝对──』
『──不会放手的!』
水声又增加了。
不要,我不想再听,不想再想起来,不想理解。
我一定也很喜欢对方,最喜欢了。
被对方问要不要一起去,我觉得很高兴。
对方为我而哭,我觉得被救赎。
对方说爱我,我想接受他。
可是,全部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救我这种人呢?
『因为你是我妹妹!』
『因为你是我朋友!』
啊啊,真的好吵。
由于实在太吵,我稍稍打开了眼睛。
然后我开始后悔,要是不打开就好了。
我的身体就像泥巴一样肮脏,开始崩溃得七零八落,已经连哪边是自己的身体都搞不清楚了。
──就像那个时候……
遭到主人舍弃,被可怕的「泥」吸收,只能等着消失的那个时候。
仔细想来,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恶梦缠身。救了我的伟大〈魔王〉虽然帮忙消灭了泥,却没消除侵蚀精神的泥。
现在我已经连自己是泥还是人都搞不清楚了。
有个男人却对着如此污秽的我伸出手。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说。我不会放弃您,我爱着您。我都还没听到您的回答,怎么可能放手!』
都浑身是伤、满身鲜血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要这么拼命呢?
『这表示他很爱你,真让人嫉妒啊。』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个陌生的女孩。
这是谁?我不认识这个女生。
『没事,不用在意我。嗯,就是那个啦,这里就是个类似梦境的地方?所以有一、两只小仙子也无妨嘛。』
虽然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这个人看起来不是来伤害我的。
『呵呵呵,不只是我喔。不管是在那边拼命伸出手的他,还是在外面一直呼唤你的人们,大家都不会伤害你。』
那么,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这个嘛,是因为你有很多难受的经历吧。不过我认为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好好过得幸福。』
该怎么做才能幸福呢?
『哎呀,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对方都伸出手了,那就稍微回握一下就好啦。很简单吧?』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变得湿答答的。
为什么会湿掉呢?
我试着擦了擦,结果是鲜红色的。
──啊啊,对了……这是血,理查的血……
是因为说了爱着我这种人,结果死掉的理查的血。
所以我不消失是不行的。
『涅芙特洛丝!』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叫我的名字,让我吓到抬起脸来。
『我回来了。我不是跟你约好了吗,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的。』
那个声音非常非常温柔,我忍不住伸出手回应。
伸出的手已经没有手的外形。
即便如此,那个人还是拉着我的手,把我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被不容分说地抱紧,胸口深处便涌起不管怎样都挥之不去的暖意。
──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啊,理查……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以说话的嘴巴,那个人却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回去吧,涅芙特洛丝小姐。』
那个人的另一只手握着剑。那明明是剑,看起来却像是直到刚刚还陪在我身边的女孩。
『──此为破坏也是治愈──』
女孩嘴里哼着歌,一道光仿佛是在回应她般从上头落下,把这个漆黑的地方染成一片白。
◇
「──涅菲,够了。不然你会死的!」
为了阻止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崩溃,涅菲一直不断地替她施加魔法。
「不、行。要是现在放开手,就阻止不了了。」
被〈阳神弓矢〉击中后,〈阿撒兹勒〉的气息就消失殆尽。虽然没有根据,但涅菲可以确定它不会再借由涅芙特洛丝的身体现身。
可是因为这样,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萨冈肯定有在寻找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办法,但涅芙特洛丝的身体无法撑到他来的那时。
而持续与「涅芙特洛丝」战斗的涅菲也没有余力了。
「涅菲!」
眼前瞬间扭曲,涅菲终于趴倒在地。
「求求你,不要消、失……」
「涅菲……」
在那一瞬间,榭丝缇第一次把注意力从涅芙特洛丝身上移开。
『我就是在等这一瞬间啊。』
犹如沙子的结晶群顿时蜂拥而至。
「──!是比夫龙吗!」
『嘻嘻,太慢了。』
榭丝缇虽抬手挥舞圣剑,却被比夫龙钻了这一击的空隙,抢走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你休想!」
但这里还有一个提防着比夫龙的人。
阿修罗举起破破烂烂的手甲,挥向围绕在涅芙特洛丝周遭的结晶。
〈咒腕〉的一击也能击中化为结晶的比夫龙──本来该是如此。
「──抱歉啊,能不能请你默默让这孩子离开呢?」
一只肌肉发达的手挡下阿修罗的一击。
「你谁啊!」
「〈魔王〉纳贝流士,是艾谢拉的朋友唷。」
「少开玩笑了!」
但阿修罗却动不了,他现在的力量没办法挣脱那只牢牢抓住〈咒腕〉的手。
『……没想到你居然会出手帮我。』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我很中意你喔。」
『…………』
比夫龙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消失无踪。
还带走了涅芙特洛丝。
「不行……还给我……涅芙、特洛丝……」
涅菲拚尽了全力,用尽自己拥有的所有力量,以为自己成功把妹妹拉了回来。
可偏偏却在最后的最后被人夺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