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以后该怎么办啊。」
难得在自家用晚餐的榭丝缇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时说出宛如丧气话的话语。
也因为今天休假,她散着头发,身上穿的也是朴素的上衣和裙子,打扮得很简单。
跟巴尔巴洛士来往的部分始末──该说是两人间的关系,还是约会直播解说──被扩散到整片大陆,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在执勤时不断犯下小错,终于被涅芙特洛丝以「你先暂时好好休息」为由赶了出来。
自那之后,她尴尬得都没跟巴尔巴洛士好好说过话。不过他人现在就在脚下的「影子」里,应该也在看着她。
一头绯红的发丝被她纠得乱七八糟,同色的眼眸最近也时常泛着泪。
她心不在焉地做出的料理外观比平常更加可怕,是如果被挚友涅菲看见这一幕、或许会锁住厨房的剧毒之物──之前榭丝缇做饭时,还被她以『妖精可能会死,你先出去吧』为由,委婉地赶出厨房。
当然,味道理应也很惊人,但她目前不管吃什么都是食不知味。
身为圣骑士长以及共生派领导,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然而光是区区情爱,就令她这么狼狈。
──振作起来,榭丝缇!你以追上兄长为目标而拿起圣剑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吗?
她拍打脸颊给自己打气……
「话说回来,小榭,巴尔巴洛士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耶噗!?」
听到坐在对面的母亲抛出这句话,榭丝缇喷出嘴里焦黑的肉片──她记得自己做的是汉堡排。
榭丝缇绯红的头发与眼睛遗传自母亲,可是紧张这个特质似乎就跟母亲无关。母亲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微笑,明明差不多四十五岁了,却还会在街上追蝴蝶追到迷路。
尽管母亲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但精神年龄跟榭丝缇差不多,或者更低。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妈妈!」
「哎呀~巴尔巴洛士不是总在小榭房间里喝茶的小精灵吗?难得都在我们家吃饭了,干脆过来一起吃啊。」
母亲的随和跟榭丝缇形成对比,不论好坏方面都显得不黯世事。圣骑士和魔术师怎么可能交往──
「……呃,为什么妈妈会知道红茶的事!?」
「咦,你是想要隐瞒的吗~?不可以唷,我们家的墙壁很薄,至少得注意声音呀。」
「咦耶!?我以为宅邸本身还算可以的。」
「以前可能还算可以,现在已经被白蚁吃掉不少,变得破破烂烂的,几乎挡不住声音了唷~」
榭丝缇捂住脸。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是被人指证历历,感觉真是超级羞耻。
「……你既然有听到,干嘛不跟我讲一声呢。」
「因为你们总是聊得很开心,我想说不能打扰……」
看母亲的样子,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全都听到了。
「我、我们没做任何亏心事唷。」
「没关系呀~别在意。小榭一直只专注在工作上,妈妈都很担心你是不是不当女生了呢~」
「我、我没这打──」
榭丝缇想要否认,却做不到。
──虽、虽然我们没在交往,但很高兴他帮我庆祝生日……
榭丝缇不禁触碰自己的耳朵,摸到他送自己的耳环。
「而且你不是每天都戴着他送你的耳环吗~」
「因、因为他说不每天戴,耳洞就会补起来啊!」
在生日那一天,巴尔巴洛士帮她打了耳洞,但他的做法实在不太好。之后威沛还特地来了一趟,帮她做好了消毒等措施。榭丝缇觉得威沛真是个好人。
──那个人这么纤细,却是男人吗……
榭丝缇也不禁用跟女性朋友相处的感觉跟对方交谈,等他回去以后,想起对方是男性不禁令她觉得复杂。
──不,我是不可能变得那么有女人味的,认清现实吧。
她摇头甩开烦恼,然后发现母亲说了个奇妙的词。
「话说回来,妈妈,小精灵是什么?」
「就是巴尔巴洛士喔~小榭都不说他的名字,妈妈主动问也不太好。那个人偶尔会在妈妈翻倒盘子时出手帮忙喔,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有小精灵在我们家里定居了。」
眼前愉快笑着的女人不愧为榭丝缇的母亲,就是个迷糊鬼。
这间宅邸会如此残破,有几成因素就是她的迷糊。这个迷糊的等级跟榭丝缇的粗心截然不同。
「啊。」
仿佛是要证明这点般,母亲打翻了胡椒研磨罐。
榭丝缇是也很常这么干……不对,就是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迷糊。
但母亲的迷糊还不光如此。
「啊、啊、啊──」
胡椒研磨罐倒在叉子上,压到前端,使叉尾弹起。叉子从桌上飞舞至半空中,撞上花瓶,使其倾倒。
倒下的花瓶从桌上滚落。
『叽!?』
被吓到的老鼠蹦起来四处乱窜,撞到架子后又让上头的画框倾倒,接着碰到挂在墙上的装饰剑,弄坏了吊扣。
榭丝缇和母亲呆呆地望着这一连串过程,装饰剑从墙上落下,撞飞周遭的东西,造成尖锐的声响。
终于结束了──就在她们即将松口气之际,发现好似是被撞下架子的黄铜装饰品正在空中飞舞。那个装饰品仿佛受到吸引般直击桌面正上方的吊灯,令吊灯发出不祥的啪叽声。
碰倒胡椒研磨罐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如同戏剧似地加速,以破坏头顶的吊灯告终。
「哎呀~」
「为什么────────!?」
面对笔直掉落的吊灯,榭丝缇惨叫,脚边的「影子」也跟着蠕动。
『……唉,你老妈是不是被诅咒了?』
吊灯在撞上桌面的前一秒被定在半空中。
从「影子」内忽然冒出头的巴尔巴洛士也忘记尴尬,脸色铁青。
榭丝缇不悦地反驳:
(别把人家的母亲讲得好像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啦,但还是谢谢你的帮忙。)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即使回应的语气坚定,榭丝缇的目光仍四处游移。
巴尔巴洛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晃动身体,开口道:
『是说,她都叫你小榭啊?』
(呜,这是因为……母亲有帮人取奇怪绰号的癖好。)
两人小声低语时,母亲用不悦的声音说:
「哪里怪了──明明就很可爱。对不对啊,小精灵先生?」
『……小精灵原来是在说我喔。』
被攀谈的巴尔巴洛士也不情不愿地从「影子」中出来。
不出所料,他现在依旧一副标准的魔术师打扮,一头乱发、身上穿着挂满护身符的长袍,只是没戴耳环。
「哎呀~小精灵先生长得好高大呀~你终于露脸了,看起来比八卦小报上还帅呢~」
「……嗨。」
巴尔巴洛士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回了这个字。
母亲自然也有看到那份爆料小报,甚至还贴在房里。榭丝缇很想让母亲别这么做,但因为已经让她撕下除了自己房间外的其他小报,榭丝缇也就无法再强硬要求。
母亲拉开桌边的椅子,由于长时间没用,上头积满灰尘。她用手拍去灰尘,让灰尘飞到放着料理的餐桌上。
「咳咳咳,对不起呀,只有这种椅子了~」
「不,你……您不必费心。」
「……您?」
恭敬有礼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重复看了这奇妙的景象两、三次。
「你别管,小榭。」
「~~!干、干嘛要这样叫。你要是在外面喊出这个绰号,我可饶不了你!」
「哈,又没差,这绰号很可爱啊。」
他肯定就跟平常一样只是在闲聊,可榭丝缇却感觉到自己双颊发烫。
「可、可爱!?你说可爱……」
「哈────!?我可没这么说!」
「你刚刚说了啊!?」
「你说了啊~说小榭很可爱。」
「「他/我没说那么多!」」
面对从旁插嘴的母亲,两人的声音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母亲烦恼地歪头。
「两位~会吵到邻居的,再小声一点吧~」
事到如今才明白过去的对话大部分都泄漏到外头,榭丝缇与巴尔巴洛士双双捂住脸。
母亲一点也没有内疚的模样,继续说:
「不过,小精灵先生也有个绰号会比较好吧~」
「不,我就免……不用了。」
「我想想~小洛是不是太随便?可是小巴听起来有点──」
见母亲完全没在听他说话,巴尔巴洛士也露出犹如哑巴吞黄连的神情转向榭丝缇。
──就算你向我求助,我也没办法啊。
如果榭丝缇有办法处理,打一开始就不会为母亲的事吃苦受累了。
当榭丝缇正烦恼之际,母亲敲了下手,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说我被诅咒,或许不见得是错的唷~」
见母亲的注意力从绰号上移开,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原本快要放下心来,却又立刻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
「妈妈在小榭这个年纪的时候,顶多就是每天打破花瓶,或是跌倒而已~」
「那也挺严重的吧。」
母亲似乎从年轻时就不太让人放心,令巴尔巴洛士也忍不住吐槽。
「可是啊~在不知不觉间,打破的花瓶就慢慢开始弄坏其他东西,就像是『粗心』哗啦啦地连接起来了一样~我本来以为是错觉,但重新想想,还是有点怪吧?」
「我是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但妈妈也有感到疑惑,让我稍微放心了。」
「喂,重点不是这个吧。」
巴尔巴洛士的脸已经整张惨白,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有听懂吗?要是伯母说的是事实,表示你的笨拙程度也会变重。虽然还不知道是遗传还是诅咒,可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没了我的保护就活不了的地步。」
「我才没笨到需要保护的地步!」
「是啊,因为那不是保护,是爱的展现嘛~」
「「q啊w耶drgty的展现p;@:!?」」
面对母亲无情的狙击,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齐齐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诅咒……?
身为圣骑士的榭丝缇也曾目睹过降临在萨冈与史黛拉身上的诅咒。
那种东西,也降到利奎斯特家了吗?
倘若真是如此,兄长会早逝也跟此有关吗?
当榭丝缇一脸严肃时,母亲再次敲了下手。
「啊,对了。是说小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什么小巴……算了,就这个……这样叫吧。」
巴尔巴洛士似是已经死心,坐到肮脏的椅子上。
接着他拿起放在桌上、应该是司康却烤得焦黑的物体放入口中。
「……好难吃。」
「没礼貌!」
看到这个景象,母亲开朗地笑着。
「但你愿意吃呢~」
「……因为我有个看我糟蹋食物,就会挥拳揍过来的熟人。」
因为巴尔巴洛士坐下,榭丝缇和母亲也重新开始用餐。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结婚后是要住这边,还是住到小巴那边去?」
「「咳咳咳!」」
狠狠噎到的两人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以后别在家里吃饭吧。
听说,榭丝缇在隔天就勉强回到「值勤中」的状态。
说个题外话,她在几日后与萨冈商量诅咒的事后,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别把你的笨拙归咎到诅咒上。你会笨拙,是因为这就是你。』
◇
「──冷静下来了吗,小黑?」
场景换到亚里斯多克拉提,夕阳西下的酒吧角落。沙克斯用担心的声音询问一口喝光送上的水的黑花。
被沙克斯意外轻咬耳朵的黑花直不起腰,无法动弹。
这个年纪还在人前被背起来──虽然回想起来,这种事好像很常发生──实在是太羞耻了。
关于这点,若要问自己是喜欢还是厌恶,当然是不讨厌,可羞涩这种情绪是没有道理的。
黑花捂住脸,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语:
「……那个,沙克斯先生,女孩子的那个部位是非常敏感的,希望你能够再温柔一点。该怎么说呢,在床上时倒是没关系。」
「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
当黑花不禁高声谴责时,沙克斯羞耻地惨叫。
嗯,黑花刚刚的说法或许真的有点糟。店内骚动起来,众人纷纷用诧异的目光看向沙克斯。
可是,黑花目前没有余裕去顾虑这点。
──怎么办,沙克斯先生太积极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去过流卡翁后,还是在他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一起修行过后呢?不,恐怕是从沙克斯成为〈魔王〉后吧。
过去他都把黑花当作小孩子看待,不肯转头看看她。以前明明是黑花一直在对他发动猛攻,现在却会突然抱紧她……甚至还会反过来积极地压制回来。
明明是黑花希望的状态,可等立场倒过来后,黑花却只顾惊慌失措,半点回应不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狼狈!这样还算是艾德海蒂的剑侍吗!
然而,沙克斯目前也一脸担心地摸着心神不定的黑花的头。光是这样,心脏就激烈地不停跳动,让脑袋跟不上变化。
「老板,给我们一点轻食,然后麻烦再给她一杯水。」
「好喔,谢谢惠顾。」
沙克斯一边摸着黑花的头,一边向老板点餐。
等眼前的杯子注入新的水,黑花便小口小口地舔起来,借此让自己冷静。
直到心跳稳定一些后,她发现沙克斯用会心一笑的目光望着自己。
「怎、怎么了,沙克斯先生?」
「没啦,就是觉得你还是一样可爱……」
「可咿……!?」
从刚刚开始,沙克斯称赞自己的次数就意外地多。虽然她很开心,但却因为过于动摇而没办法好好应答。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他压过去了。
「是、是说,沙克斯先生也变帅了呢!」
黑花按着似乎快要露出笑容的脸,果断地反攻。
面对她的这一击,沙克斯只是愣了一下,接着温柔地笑了。
「笨蛋,别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啦。」
他有些难为情地轻抓脸颊,并轻敲黑花的头。
──是大人的从容──!
这份从容令黑花的心猛然一跳,并意识到自己的脸涨红了。
「……小黑,你还好吗?」
趴在桌上的黑花终于理解了。
──我没有关于保护的秘招。
黑花是连〈魔王〉都能砍倒的最强剑侍。
她实力的秘密便是「预判」。
能有这样的力量,全是因为她过去是个盲人。对手的呼吸、跨步的方式、双方的间隔──透过预测这一切,她才得以压制对手的剑或魔术。
然而,她是为了对魔术师复仇才拿起剑,所以剑法只是一味地锐利强烈。
这个战斗方式在恋爱上也没变。
仿佛只要能取得首级攻陷沙克斯的心,死了也无妨般,怀着跟对手互刺的心思,甚至舍弃一切的防御,以最短距离、使出全力一直线地砍过去。
如今黑花已漂亮夺得对方的首级和对方成为情侣,却毫无防备地站在沙克斯的攻击距离内。
不对,这样的话,其实只要顺着事态还是怎样地发展就好……
──心脏、呼吸、跟不上!
黑花对说出要求就能得到回应的状况没有免疫力。
沙克斯再次温柔地抚摸黑花的头,仿佛连她的这番心境都一并看穿。
「是说,我也不太习惯这种状况,但有我在,你别独自逞强。」
「沙、沙克斯先生……」
做好觉悟的男人就是这样吗?
去掉比喻的状况,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如此帅气。
当她准备靠到对方肩上时──
「虽然能躲开你的剑,表示对方并不是简单的对手,但我们两人一起上,应该也不会输给那个大叔安德烈亚尔弗斯吧。」
黑花无法理解表情一本正经的沙克斯在说什么。
「………………呜!」
「小黑,你怎么啦!?」
见黑花把头撞到桌上,沙克斯用困惑的声音问。
──对喔,还有个诡异的家伙在监视我们。
因为那家伙的关系,沙克斯才会咬到她耳朵。
而且,虽说是突然的一击,对方也躲过黑花抛出的剑。这份实力放在魔术师中就是前魔王候补,圣骑士的话就是上位圣骑士等级。
沙克斯的警戒也是理所当然,他认为黑花是在为敌人跑掉而消沉,鼓励着她。
──我脑中怎么都是情情爱爱……!
面对两层意味上的羞耻,黑花必须努力使自己冷静。
但黑花毕竟是前黑机关〈阿撤兹勒〉的精锐,她吐气把肺中的空气排空,并瞬间切换脑袋。
「对不起,我已经不要紧了。」
「是吗?可你脸很红呢……」
「我没事!」
黑花强调自己的平静,并伸手去拿不知何时端到桌上的料理。
「当时因为是那种状况,我没办法手下留情。然而敌人却逃掉了,表示对方相当老练。」
「是啊,你的匕首上也没沾到血。」
沙克斯把他带回的匕首放到桌上。
刀刃上确实没有半点血迹。
「你觉得对方会是什么人?」
「我想想……考虑到等等要见的人,不管被谁盯上都不足为奇。」
以此做为开场白,黑花暂且中断。
──该怎么说明那种感觉呢……
在那一瞬间,她有种奇妙的感觉。
黑花稍稍想了一下,直接照实回答:
「……其实,我没自信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我们。」
「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感受不到气息。说不定是我搞错了……」
她的声音转眼间就消沉了下去,透出深深的不安,显得很没出息。
听黑花说得这么没把握,沙克斯摇头。
「你不会只因错觉而抛出匕首,有人盯着我们应该是事实。」
他毫不犹豫地如此断言。
「既然没感觉到气息,那你感觉到了什么?」
「是的,那个时候沙克斯先生不是准备吻、吻我吗?」
「我才没有要吻你!」
黑花也隐约有这种感觉,沙克斯似乎真的没有要跟她接吻的意思。
尽管感受到自己脸红了,但现在正在认真讨论话题。
「然后,我觉得监视者也有点困惑。在他发出某些声响后,我才第一次认知到『有人在看』。」
「……原来如此。」
她试着说出口,整番解释没根据到令人诧异的地步。只会让人觉得是心情动摇的黑花贸然做下的判断。
然而,沙克斯审视了这些情报,开口道:
「你没办法认知到,那是不是该考虑魔术的可能……?」
「我、不确定……这是以前的事了,我家妈妈就没让我捕捉到一次气息。或许世上就是存在着这种专家。」
「现在的你都捕捉不到气息的专家?那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那个,我姑且也是个女孩子……」
这句话令黑花不知该开心还是生气,但她明白沙克斯想说的意思。
圣骑士长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拉菲尔,即使是史黛拉或榭丝缇都不可能。纵然是萨冈跟第二代银眼之王,也很难令黑花完全察觉不到气息。
「你觉得气息是可以靠魔术阻断的吗?」
「应该说,是可以打乱你的感觉。虽说这对前魔王候补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却并非不可能。」
「原来如此……」
黑花过去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但这在技术层面上似乎是做得到的。
──这表示……说不定是〈魔王〉等级。
基于这个可能性,黑花慎重开口道:
「又或者……是两者兼具?」
「……嗯。」
已是〈魔王〉且也是圣剑持有者的最强男人──安德列亚尔弗斯。有他这样的事实存在,纵使有拥有同等力量的〈魔王〉等级魔术师存在也不稀奇。
──比如说,《杀人卿》格雷希亚拉波斯……
根据萨冈的情报,马加锡亚的麾下好像有位〈魔王〉曾是拥有剑圣称号的前任圣骑士。
考虑到黑花他们的目的,对方会派人前来进行妨碍也不足为奇。
「我是不觉得自己有松懈,但看来最好要比平常更警醒一点。」
「嗯……但有件事我很在意。」
「是什么事?」
沙克斯把玻璃杯举到眼前端详,用严肃的声音这么说:
「看到人家接吻那一幕就动摇,是不是表示那个人还很年轻……或者该说,只是个小孩呢?」
黑花勉强忍住不让脸变红,疑惑地歪头。
她听说格雷希亚拉波斯的外表是个老人家啊……
「有〈魔王〉和父亲程度力量的孩子……吗?」
「……果然不可能吧。」
「嗯……但既然有可能性,我认为就不该无视它。」
世上就是会发生这样的事,即便你认为不现实。只是就算两人凑在一起思索,线索还是少到实在无法锁定犯人。
在黑花满脸烦恼时,沙克斯突然露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
「老板,来两杯蜂蜜酒。」
「好喔!」
对这番危险对话不得而知的老板,像是在守望一对年轻情侣般回应。
沙克斯好歹也是〈魔王〉之一,早就施展魔术阻隔危险的对话,避免他人听到。即使老板听到两人的声音,内容也会混入周遭的吵杂声,让他听不清楚。
只是──黑花一脸疑惑。
「蜂蜜酒是酒类吧?你为什么要点这个?」
沙克斯一副「这没什么」似的样子回答。
「我不是说过,会教小黑你怎么像样地饮酒吗?」
「……!我、我是很高兴啦,但也不用现在就……」
黑花他们等等还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适合饮酒。
原该是这样,沙克斯却用意外认真的态度说道:
「接下来很关键。如果小黑不能以最好的状态去应对,那就伤脑筋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仰仗你的喔。」
「……真受不了沙克斯先生。」
他这么说,自己就拒绝不了了。
不过──她开始思考。
──我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烦恼吧。
感受不到气息的敌人虽是个威胁,她却不觉得害怕。
想到这,她发现不对。
──啊,我懂了。这是刚刚的补偿吧!
纵使不知道沙克斯准备做什么,但他刚刚因意外而咬到黑花的耳朵,造成她仰面摔倒,所以现在打算补偿她。
见沙克斯在这种时刻还想珍惜两人独处的时间,黑花也决定坦率地接受他的好意。
细长的酒杯叩一声放到黑花与沙克斯之间,金黄色的液体随即注满其中。
黑花拿起酒杯,不禁用喜悦的声音说:
「蜂蜜酒果然是蜂蜜的颜色呢。」
「哈哈,蒸馏酒大部分都是金黄色的。」
沙克斯边说,边拿起杯子跟黑花的酒杯碰杯。
「希望这次的任务可以顺利。」
「是,希望可以跟沙克斯先生一起平安回去。」
干杯过后,黑花把蜂蜜酒凑到唇边。
「……?咦?不……甜耶。」
在酒特有的烧喉感过后,就是一阵如果实般的清凉感。这或许也能形容为「甜」,却跟蜂蜜和砂糖的「甜」不同,而是在口中留下些许酸味。
沙克斯笑了笑。
「嗯,没有蜂蜜味吧,酒的『甜』就是这样。喝这个搭配白起司当下酒菜,还挺美味的喔。」
「哦哦。不过感觉很顺口,我喜欢这个。」
这就是令人舒适的「甜」吗?
沙克斯晃动酒杯,继续说:
「蜂蜜酒的历史很长,应该是人类最古老的酒之一。毕竟只要混合水跟蜂蜜放着,它就会自己开始发酵。」
「咦,光这样就会变成酒了?」
「嗯。不过只是这样的话,就只会是比麦酒还淡的酒,店里贩售的商品是有加入酵母的真正的酒。」
黑花还不懂酒的浓淡,但听起来就不太好喝。
「但是,谁都能酿也是蜂蜜酒的魅力。而且蜂蜜的营养价值也很高,很久以前也被当作滋养补身的药,很受重视。过去好像也有过新娘修行是要酿这个的时代呢。」
「新、新娘修行……!」
在有结婚打算的谈话之后,竟说起这个。见黑花不由得满脸通红,沙克斯好笑地笑了起来。
「哈哈,我不是要小黑也去作这个修行啦。只是,新婚第一个月不是都称作蜜月期吗?据说这个词就是出自于新娘为新郎制作蜂蜜酒的期间──『honey moon』。」
说到这里,沙克斯略带害臊地抓抓脸颊,目光到处游移。
「所以啊,就是、我就想说,如果要跟你一起好好喝一杯,一开始选这个可能比较好。」
「啊呜……!」
刚特别流畅地讲完这番话后,他说出应该是为这时准备好的台词。这份照顾让黑花开心到想要叹息的地步。
知道沙克斯确实为自己着想,黑花的脸就不由得漾起笑容。她急忙用双手捂住脸,但已经太迟了。
唉,在这时遮掩也只是欲盖弥彰吧。黑花靠到沙克斯的肩上。
「酒的故事很有趣,还有其他的吗?」
「有、有啊。」
他对这种接近会轻易动摇,让黑花感到舒适。
──嗯,不是光只有我输。
在她独自心领神会的时候。沙克斯又开始说了起来:
「我想想啊,蜂蜜酒是种会因为蜂蜜种类而明显改变味道的酒哦。」
「蜂蜜还有种类啊?」
「嗯,有很多种喔,味道和香气会根据蜜蜂从哪种花上采蜜而不同。比如说,用苹果花制作的蜂蜜会有苹果香。」
「苹果蜂蜜……」
她有点想吃吃看。
沙克斯欣慰地凝视黑花的反应,说:
「这里的蜂蜜酒味道跟白酒很近,或许是用了葡萄的花朵吧。不过好像也不会直接就是原料的味道啦。」
「白酒是这种味道啊?」
「只是相似而已,酒本身也是有很多种的。而且,我刚刚不是说过蜂蜜酒是滋补养身的药吗?蜂蜜当然也要选营养价值高的种类,但里面被视作高级品的材料里头,有种叫做荞麦的植物。」
「荞麦吗?流卡翁倒是有用荞麦做的义大利面。」
「哦,还有那种东西啊……不过这种荞麦蜂蜜非常臭。」
黑花瞪大双眼。听说荞麦会开出又白又可爱的花朵,只是她并未亲眼看过。
「荞麦的花很臭吗?」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肥料。臭到会让人根本闻不到其他气味。」
「呜哇……」
她无法想像有堆肥气味的蜂蜜。
见黑花一脸苍白,沙克斯好笑地说: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摆在店里的酒是不一样的。总之,因为维持原样根本不能喝,人们开始会往里面加入大量的香草及辛香料。只是这间店似乎没有充分利用这些东西。」
沙克斯愉快地说着黑花不懂的酒知识,让她再次感觉到,这个人果然是个成熟男性。
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的黑花仰头看着他的侧脸,想到。
──要是我酿了蜂蜜酒,沙克斯先生会开心吗……
难得他说了这些,黑花想试着把这变成某种回忆。
在她思考着这些时,酒杯已经空了。或许是量并不多,她还没醉到需要去吹风的地步。
沙克斯从口袋中取出怀表。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是。」
黑花颔首,表情顿时从刚刚的满脸通红换作严肃。
「──《傀儡公》佛钮司──炼金术的始祖啊。」
两人就是为了见到这位〈魔王〉,才造访这座城市的。
◇
「──涅菲……会毁灭世界?」
奇恩诺因德某间咖啡厅的户外座位。
听到涅菲想商量的事情,萨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因为涅菲最近看起来像是在烦恼什么,萨冈便邀请她在外面用餐,于是她在此坦白了「埃力格的预言」。
「说什么傻话……」
即使想要否定,萨冈却无言以对。
──不,这怎么可能……
看到他的反应,涅菲也一脸惨白。
「萨冈先生有什么头绪吗?」
「……不,我是觉得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吧。」
而且,他不可能跟涅菲本人说这件事。
见萨冈支吾其词,涅菲坚定地端正姿势。
「萨冈先生,请告诉我吧。我已做好觉悟。」
「……我知道了。」
萨冈下定决心,这么回答:
「涅菲的可爱或许已经冲到能破坏世界的阶段了。」
空气瞬间冻结。
然后涅菲拉高声音,染红的耳尖小幅度地颤抖着。
「萨冈先生!我说这个是认真的。」
「涅菲觉得我会怀着随便的心情来听你的话吗?我也非常认真。最近涅菲的可爱跟过去无法相比,我的心脏都不晓得差点停止几次了。心生动摇的我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毁灭世界!」
「咿呜!?」
两人手边放着大量堆在杯中、以鲜奶油和冰淇淋组成的圣代甜品。
──我就是为了跟涅菲一起吃,才特地进了制作冰淇淋的魔道机器。
要让涅菲转换心情,当然要来这间店。
这一幕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商议世界命运的场合,周遭的客人也以一副『是平常的那个呢』或『啊啊,那就是传闻中的奇恩诺因德特产』的样子,睁着会心一笑的眼神望着他们。
要是巴尔巴洛士在这,应该会吐槽『你情绪也太不稳了』,遗憾的是店内也只有隔着两桌的座位上那位哗啦啦流着鼻血、低语着『何等高尚的爱之力!永无止境哪』的老妪。
涅菲似乎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捂着脸颊转过头。
「……萨冈先生,在这种地方说那种话也太狡猾了。」
「抱歉,原谅我。我无法抑制高昂的心情。」
「不,我才抱歉。仔细想想,是我硬要您告诉我的。」
为了冷静下来,两人双双用汤匙挖了口冰淇淋,送入口中。
「哈呜……」
涅菲似乎也忍不住喜悦,捂着脸颊喜笑颜开。
──嗯!光是看到这个表情,我就能容许这世上的一切!
萨冈内心涌起能够容许一切──包含埃力格留下的不快「预言」──的慈悲。
然后,涅菲像是陡然回过神般摇摇头。纯白发丝轻轻晃荡,宛如雪的小精灵。
「……啊,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我认为埃力格小姐的话,是在建议我做好准备。萨冈先生怎么想?」
然后她用观察的眼神,由下往上地看着萨冈。不管看几次,这份可爱都差点让萨冈昏倒,于是他挤出〈魔王〉的意志力颔首。
「原来如此,是建议啊。从这种观点来看,看法也会有些改变。」
「是的。」
涅菲紧抿着唇凝视萨冈。
──凛然的涅菲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总觉得,目前还是萨冈因涅菲的可爱失去理智、毁灭世界的可能性最高,但他们已经对此争论过了。
「会给涅菲建议,表示有只有涅菲才能做到的事吧。」
「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吗。」
想到这里,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神灵魔法──」」
萨冈和涅菲的发言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但涅菲摇摇头。
「可是,神灵魔法是妈妈更强,现在还有涅芙特洛丝……」
「不,只有涅菲同时拥有〈魔王印记〉和神灵魔法。」
「……!」
涅菲的〈印记〉主人原是欧利昂,她才是真正同时拥有神灵魔法与〈魔王〉力量的存在。
──可是,欧利昂在成为欧利昂后,就封印了神灵魔法。
理由是为了隐瞒真实身分,但即使不倚靠神灵魔法,她身为魔术师本来也很伟大。
「而且欧利昂说过,若要论单纯的神灵魔法素养,涅菲比她还好。在神灵魔法的力量上,是涅菲比较强。」
在天使贵精灵已经毁灭的现在,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
「怎么会……」
然而在这个时候,向受到冲击的涅菲搭话的人并非萨冈。
「──问题在于,是要封印那个神灵魔法,还是要发展它吧。」
从旁插话的声音主人一口咬掉涅菲的冰淇淋。
「嗯~好甜啊。店员~麻烦也给我来一份一样的。」
眼睛深处带有星星印记的少女满不在乎地出声喊道。
〈魔王〉阿斯摩太就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人都进入攻击范围内了,我却完全没能察觉……?
而且这里还是自己的领地,奇恩诺因德。
对方擅自从隔壁座位拉来椅子,又一脸理所当然地跟他们坐到同一桌。涅菲也困惑地杏眼圆睁。
萨冈用危险的声音应道:
「……你是打算干嘛?」
「啊哈,因为之前跟法儿一起吃的时候没有吃到最后?」
萨冈碰一声拍了下桌子,并站起身。
「买来还我!被你碰过我要怎么跟涅菲互喂!」
「可以别把人家说得像是浑身带菌一样好吗?你是想霸凌我?」
阿斯摩太从容十足的笑容漂亮地僵住了。
「……呃,你是萨冈吧?感觉我的记忆跟人物形象不一致啊。」
看到她的反应,萨冈也歪头纳闷。
──不过,跟这家伙正面对话也只有她还是「莉莉」时的那次。
现在的阿斯摩太还留有多少当时的记忆,这也是个问题,的确是无法否认她有搞错什么部分的可能性。
萨冈用极为平稳的态度答道:
「我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还是注意一下说话方式。你打扰我跟涅菲约会,我之所以没杀你,只是因为你是法儿的朋友。」
这本是个无论是谁、都会被萨冈不容分说地痛打一顿的情况,但他还是仁慈地给出警告。
听到这番明显欠缺温柔的发言,阿斯摩太反倒心领神会似地叹了口气。
「……嗯,原来如此,是因为法儿不在吧。」
「什么啊,既然是来见法儿的,那就老实说啊。我可以马上把人带来……」
「啊──停停停,那不是我的目的。」
「哼,法儿过来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吗?」
──就像是在说自己不想把她卷进来一样。
萨冈虽没说出口,但阿斯摩太却一副仿佛不小心说溜嘴似的态度咂了下嘴。
「总觉得我自己都要失常了。好好好,我会跟法儿见一面谈谈的……总有一天啦。」
明明是敌我双方合计三位〈魔王〉的会面场合,提到的话题却只有女儿。
不过在萨冈眼中,阿斯摩太就只是「女儿那不坦率的朋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涅菲也稍稍挪动椅子,让三人之间的距离相等。
「莉莉小姐,好久不见。多亏莉莉小姐的来信,法儿很开心唷。」
「……唉,你也差不多。」
明明涅菲很温柔地向她攀谈,电灯泡少女却满脸不悦。
这反应让萨冈哼了一声。
「我不在意宝物库的事。若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无法跟法儿谈话,就赶快去跟她和好。身为父亲,我见不得女儿为此牵肠挂肚。」
「就说不是了嘛!?可以麻烦你们别再提起那个话题了吗?」
正当阿斯摩太高喊出声时,店员端来了她点的圣代。
「总之,我就是看你们好像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就想说也加入一下这样。啊,涅菲就吃这边的吧,你老公超气的,还要我买来还他呢。作为代替,吃剩的这份就由我接收啰~」
「还、还不是老公……啊,不必客气。」
阿斯摩太迅速把端上的圣代跟涅菲的那份交换,毫不犹豫地用汤匙挖起吃剩的圣代。
──可恶!本来是想用那个跟涅菲互喂的……!
注意到这个视线,阿斯摩太扬起满意的微笑。
「啊,请不用在意我~?来来来,你们不是才在互喂途中吗?请继续。」
我会在这看着,试试看吧──面对对方仿佛在这么说的发言,萨冈夸张地哼了一声。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我就原谅你刚刚的无礼吧。」
说完,萨冈挖起鲜奶油,轻轻递到涅菲面前。
「您要在这种状况做这个吗!?」
由于困惑,涅菲眼泛泪光,双耳颤抖。这份无以伦比的可爱令萨冈差点忍不住仰起身。
──呜,平常的可爱再加上害臊,生出了加成效果!
抑制不住的魔力引发放电现象,让周遭的客人四处逃窜。他们手里握着望远镜倒是有点让人在意,这样说来,不知为何店面还放有『请自由使用』的标语。
大概是察觉眼前的事态已经没有退路,涅菲也按着随风压舞动的白发,用如同要面对暴风雨般下定决心的表情把脸凑近。
「啊嗯!」
然后她狠狠咬下汤匙。
「……如、如何?」
「……很、很甜。」
周遭的客人们纷纷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并拍起手来。
「……是说,你们干嘛要现给我看?」
阿斯摩太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并用不知所措的声音问。总觉得吸血鬼似是在说『我十分理解这份心情』的视线从某处传来,但萨冈并未留意。
──仔细想想,最近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明明好不容易解决掉谢利康,却因为事后处理与马加锡亚那个笨蛋的关系而忙得不可开交。
也多亏了部下们的处置,事态才终于稳定。
这令萨冈确实感觉到,能像这样品味与涅菲相处的幸福时间真的很重要。
某位老妪正为这般的萨冈与涅菲留下感动的泪水。
「透过秀恩爱,反过来让爱之力得到更一进步的提升……呵,吾王的精髓我看得一清二楚哪。」
「……怎么办,看来我是搞错商量的对象了。」
阿斯摩太用如同在表达「我想马上回家」的语气低语,萨冈也想起了她的存在。
「哦,对了。你找我们有事吧?说来听听。」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吗?」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感觉完全没神经的少女敏感地低下头,这么咕哝道。
◇
「──『由欢笑开始的友情绝不算坏。要是能以笑拉紧这段关系,那就再好不过』──」
非男也非女,不年轻也不老却也不幼小,不老练也不内敛,不甜美也不深刻──那位魔术师用恐怕没有半点所谓的特征、却又混入所有因素的奇妙声音这么念道。
他是名如同从歌剧画面走出来的男子。
明明春天已快过去,他却仍穿着老旧的黑色大衣,衣领处也围着领巾型的领带。
年纪大概是五十几岁,脸上可以看到细微的皱纹,犹如贤者的眼睛是翠绿色。一头大波浪黑卷发中混杂着白发,以额头正中央为界分为左右两边。他的脸孔线条深邃,鹰勾鼻尖戴着小小的夹鼻眼镜。
握着手杖的双手都藏在白色手套底下,那里理应刻着「某种印记」。
沙克斯的〈魔王印记〉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傀儡公》佛钮司──在谢利康被讨伐、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引退的现在,他就是最资深的〈魔王〉。
沙克斯他们正与这样的〈魔王〉面对面坐着。
黑花像是要保护沙克斯的背后般站着,表情却因紧张而僵硬。
跟这位〈魔王〉或是其徒弟佛尔佛尔接触,取得协助──这就是沙克斯他们收到的任务。
回到流卡翁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他们不可能只为此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也是靠着流卡翁的情报网,在寻找这位〈魔王〉的所在之处。
两人终于在前几天找到了他们,而佛钮司将亚里斯多克拉提这里指定为会面地点。
然而碰到面后,从他嘴里迸出的竟是这句话。
──咦,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们笑吗?
不,沙克斯虽是新人,却也是地位同等的〈魔王〉,他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要求。应该是有其他的意思,但沙克斯觉得目前无法摸索出真意。
「……你说这句话,是有何种打算?」
「──『最近的人,虽然很清楚事物的价格,却不懂事物的价值』──」
对方简直像完全没张嘴,又低声说出这句话。
──是什么谜题吗?
看来是不可能从佛钮司的表情,看清他话中的企图了。话说回来,这个男人的目光也都不在沙克斯身上,因此无法判断出他是对着谁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魔王〉的言行与常人相异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眼前的人连对话都很困难。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
这位〈魔王〉的别名是《傀儡公》──眼前的这个男人若只是单纯的提线玩偶,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既然如此,这或许就是他的测试。
沙克斯重新翘起脚,摸索对方话中的真意。
「你要说我无知,我也无可辩驳。我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沙克斯暂且回以肯定的答复,佛钮司脸上的皱纹却半点不动,再次念诵起不可思议的话语。
「──『至于为何,是因为你拥有比什么都珍贵的年少,而年少才是你该拥有的、有价值的事物』──」
沙克斯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不行,完全听不懂。
这次变成赞赏的话语,完全无法判断出刚刚的回答正不正确。
当他烦恼到极点时,站在后方的黑花像是注意到什么般发出声音。
「啊。」
「怎么了?」
沙克斯转头,隔着肩膀看过去,黑花则做出稍稍思考的样子,这么回答:
「──『我不这么想』──」
听到这个回应,佛钮司的目光第一次动了。
「──『不,你只是现在感受不到。等你年岁渐长,长出皱纹使容貌丑陋,思考时额头会冒出青筋,而苦难在你唇上烙下可怕的火焰烙印时,一定就会感受到了』──」
原来如此──黑花回以颔首。
(小黑,这什么意思?)
(这个人说的是歌剧的台词,故事名为《杨格•奈罗德的肖像》,这一节还挺有名的,我才能发现。)
好像是描绘以绘画为媒介,得以不老不死的魔术师的爱憎故事。
见沙克斯把嘴凑到自己耳边,黑花感受到人耳微微泛红,但还是一样把嘴凑到他耳际回应。
尽管正在执行任务,却有种像是耳朵发痒、又像是舒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沙克斯清了下喉咙,一脸正经。
(歌、歌剧?是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东西?)
考虑到黑花以往的人生,她的心应该没有可以鉴赏这种东西的余裕,流卡翁的歌剧里头也有些情节跟大陆版本相差甚远。
(在黑机关的时候,同事在没出任务时推荐过歌剧的书给我打发时间。)
原来如此──沙克斯颔首。
一般庶民不太熟悉歌剧书,但在这类成书在富裕阶层间却是流通普遍的娱乐。由于富裕阶层的识字率高,对拥有印刷技术的教会来说是重要的资金来源。
这类书本也会在教会内发送,进行某些确认。沙克斯是没有空看,可在奇恩诺因德教会执勤时有看到患者在阅读。
即使有部分书籍流进黑机关,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
他想了一下,想起启程前前任〈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所给的忠告。
『佛钮司那家伙在另一层意味上也是个怪人,跟纳贝流士一样。我几乎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他身上似乎有个棘手的「诅咒」。』
活得愈久的魔术师,就愈是会跟「诅咒」扯上关系。谢利康在被马加锡亚打得没办法东山再起前,也都在调查「诅咒」。
那便可得出一种可能。
「你是不是……『只能说出由他人写成文字的话语』?」
无法说话还能靠笔谈,成了〈魔王〉自然能施展念话,然而从他并未使用这些手段这点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佛钮司睁着翠绿的眼眸看回来,这么回答:
「──『正因为这是上天赐予我等,才会比谁都要痛苦。』──」
虽然〈魔王〉以天或神做比喻十分滑稽,但这恐怕是表示肯定的话语。
「……原来如此,我还真想拿着辞典同步翻。」
「是啊,我对歌剧也不是很熟……」
佛钮司严肃地开口对烦到想抱头的沙克斯道:
「──『暗示人阅读某些东西的行为,大多毫无意义或有害』──」
沙克斯与黑花面面相觑。
「现在这句我隐约懂了,就是不用特意翻阅辞典的意思吧?」
佛钮司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沙克斯隐隐理解了应对的方法。
他把手放到翘起的脚上,挺起背脊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们家老大──〈魔王〉萨冈想要你的智慧与力量,能不能请你帮忙?」
佛钮司把双手搭在手杖上,做出思考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唯一的遗憾,是需要为了仅此一次的过失,付出多次代价。真的,必须重复、数度支付代价。所谓的命运,绝不会对人类关闭那本帐簿』──」
「「…………」」
沙克斯与黑花被迫再次沉默。
虽然这句话恐怕并非字面上的意思,但由〈魔王〉来说实在令人紧张。
沙克斯一边思考,一边张嘴确认:
「呃,所以……是有交换条件的意思?」
他这么一问,佛钮司像是要思索般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这么回应:
「──『我目前想做的事,只有凝望人生。不嫌弃的话,就一起来看吧』──」
见对方再次抛出费解的回答,沙克斯僵住了脸。
「……?你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沙克斯出言确认,可佛钮司没有要行动的迹象。
──目的并非移动,所以是想说「凝望」的部分吗?
但他是要凝望什么呢?
或许是沙克斯说错回答的缘故,奇妙的〈魔王〉自那之后就陷入沉默。
──老大,这次的任务有点太难了……
面对不语也不动的〈魔王〉,沙克斯与黑花无计可施。
◇
场景再次拉回奇恩诺因德,三位〈魔王〉面对面的轻食店,一位少女显得无精打采,像是厌恶起所有的一切似的。
「……这就是所谓的挫败感吧。总觉得、自己快要输给过去从不曾感受过的虚无感了。」
对于消沉的少女,萨冈无情抛出不想理会对方的话。
「我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居然会发牢骚,真是个意外无趣的魔术师。我还以为你是个更有骨气的家伙。」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自己,没有头绪的萨冈面露疑惑。
「……唉,算了。比起这个,时间差不多啰。」
「什么时间?」
就在萨冈听到这番隐约透着危险的话,扬起眉时──
「「……!」」
萨冈和涅菲同时仰头望向天空。
一片晴朗的天空之间,有像是黑色污渍的东西开始缓缓扩散。
「──〈天磷•一爪〉──」
萨冈的行动迅速却又安静。
他在桌上轻轻弹了下手指,朝天空射出一把黑刀。
这把刀毫不留情地把出现在空中的污渍一刀两断。
那个从虚空爬出的东西,是力量足以让〈魔王〉也「不寒而栗」的存在,这次却直接被消灭,无法现身。
周遭的客人里或许也有人能感受到寒意,但也马上就断定是错觉,各自重新对话或用餐。
涅菲战战兢兢地开口问:
「萨、萨冈先生,刚刚那是……?」
「是魔族吧。」
「对,是魔族喔~」
似乎终于振作起来的阿斯摩太一边继续把圣代送入口中,一边也出言肯定。
萨冈狠狠瞪向阿斯摩太。
「真让人不爽,你知道魔族会出现吧?」
「当然啊,我就是来解决那个的。啊,谢谢你代替我处理掉,真是帮了我大忙。」
「少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你会待在这里,就是为了把那个推给我吧。」
只要阿斯摩太使用魔术,就一定会殃及城市。况且目击到上次那位桑杨沙的居民也绝不在少数,他不能让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市民多次目击魔族这种东西。即使身体平安,精神也承受不住。
那就只能由萨冈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它了。
见萨冈用咂嘴作为回应,阿斯摩太十分意外地瞪大双眼。
「误会啊,我也没收到具体会出现在哪的通知。话说回来,我也没不谙世事到会在他人领地随便出手的程度。」
「……嗯。」
听到这个回答,萨冈也老实地感到佩服。
──这家伙真厉害。装傻装到这种地步,也感受不到半点恶意。
倘若是比夫龙,便能隐约看到那种欣赏对方反应的黏腻恶意。这位少女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气息,甚至能感觉到纯粹的感谢。
不是因为她善于隐藏感情。
是因为这位邪恶的魔术师打从心底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厚脸皮,难怪贝赫莫特和利维坦对她避如蛇蝎。
──不,有点不同。是太过理所当然,看起来也像是看破了。
萨冈无法判断出她是原本就这副德性,还是改变后的结果。
涅菲代替观察着对方的萨冈问:
「莉莉小姐,你刚刚说你没收到通知吧?所以你是指……」
「对,就是埃力格小姐唷。那个人的『占卜』还挺模糊的,真希望她能为被派出来四处奔波的我想想。」
阿斯摩太用汤匙挖起堆积如山的冰淇淋,愤愤地送入嘴里。
然后脸就像是受到天罚般整个僵住。
「~~呜呜,痛、好痛痛痛!怎么回事,头好痛……」
「蠢货。一口气吃下大量冰品,就会令三叉神经过度反应,引发头痛。」
「咦咦……我、明明、就控制了血流……」
「敏感的话,需要两边防范才能防住。」
看来阿斯摩太就是敏感体质。
──说不定,这部分也是她会输给格雷希亚拉波斯的〈夜帷〉的原因。
那位《杀人卿》的魔术是停止他人的体感时间,感觉愈敏锐的人愈容易陷入其中,是黑花这类型的天敌。
不过这名少女也是〈魔王〉,得知了原因,嘴里就嘟嘟囔囔地组织起魔术。
──不过,从她会提起这么初步的问题来看,应该是没有愉快用餐的习惯。
跟法儿一起的那次,恐怕也是她第一次尝到冰淇淋。说到底,即使她在以前有吃过冰淇淋,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正尝出味道。
由于某些部分跟自己重叠,萨冈或许也多少对她产生了亲近感。
没过多久,阿斯摩太擦去眼睛冒出的泪水,终于重新转向萨冈。
「话说回来,魔族棘手到连埃力格小姐都有些难以应对,却被你轻易解决,真行啊。实力应该仅次于我吧?」
听到她的发言,萨冈扬起眉。
「有自信很好。连自己都相信不了的人,打一开始就不值得信任。但换成傲慢,又是另一回事。」
这两者差异很小,所以才糟糕。
萨冈觉得自己对此心知肚明,却在不知不觉间傲慢了起来。结果,差点就在跟魔族桑杨沙的战斗中难看地落败。
因为阿斯摩太是法儿的朋友,萨冈才会严厉地给予忠告,但阿斯摩太满脸不悦地噘起嘴。
「受不了,难得人家称赞你,真是个不可爱的后辈。」
「……哼,常有人这么说。」
想起某个宿命的对手也说过同样的话,萨冈转过脸。
「不过若是我们对决,应该是萨冈会赢。」
「你是想说如果不是对决,就是你会赢吧。」
实际上,刚刚魔族现身时,萨冈在她出声提醒前都没有察觉。收藏在阿斯摩太宝物库内的魔道具中,「魔术吞噬」无法通用的东西想必应有尽有。
萨冈获胜的机率虽比较高,却也不是绝对。大概就是胜率6:4,而他有优势的程度吧。
等他怀着警戒这么回答,阿斯摩太却一副意外随意的样子耸耸肩。
「啊哈,我很谦逊,才不会这么说呢。只是──」
少女的话在此中断,并轻轻眯起堇色眼眸。
「我有杀死过桑杨沙先生喔。」
「…………」
听到这个名字,萨冈彻底沉默。
──桑杨沙恐怕还活着。
萨冈没有打赢桑杨沙。
虽然借着涅菲的帮助勉强打退对方,但他实在不认为自己有彻底杀死由一万只魔族构成的桑杨沙。
他总有一天会再出现在萨冈面前。
萨冈需要力量,好在那个时候能独自打赢对方。
在这个时间点跟涅菲出门约会,或许也有部分是这份焦虑推波助澜。
「……你为何会知道那个名字?」
「嗯,因为他也来找我碴了?」
都这样了还能沉着地杵在这里,就是阿斯摩太实力的证明。
「不过,我要是使出那招,世界也承受不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魔王〉,这句话也显得过于傲慢和轻率,但萨冈知道这是事实。
因此,萨冈露出愕然的表情。
「听起来不像〈魔王〉会说的话,至少该完整掌握自己的魔术吧。」
真正一流的魔术师,是即使抛出灼热的地狱之火,也不会殃及目标外的任何一片树叶。既然是身居魔术师顶点的〈魔王〉,给周遭带来伤害就只是单纯的怠慢。
──但这样的笨蛋也不可能做几百年的〈魔王〉。
阿斯摩太的控制应该很完美。
但是,不管怎样就是会溢出一丁点的余波。萨冈要是在同一个地点使用好几次〈天磷〉,草木没过多久就会枯萎。
换作阿斯摩太,光是那种程度的余波就会导致世界毁灭。
阿斯摩太也明白萨冈不是认真在批评自己,毫不害臊地耸耸肩。
「啊哈,你这么期待我,我很伤脑筋耶。我之前又没有对世界温柔的理由。」
顺便毁灭世界也无妨,这就是只为取回同胞核石而活到现在、名为阿斯摩太的〈魔王〉的存在方式。
但萨冈却纳闷了。
──这家伙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用词简直就是在讲过去的事?
这个可怕的少女或许也在改变。
无论何种恶人,都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名少女应该也有吧。至于契机是什么,也不是需要在这里探问的事。
「算了,责备你不是我的职责。」
「……」
阿斯摩太应当也知道萨冈在说谁,所以换她彻底沉默了。
「然后呢?你也不是过来自夸的吧。差不多该说出自己的目的了。」
见萨冈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阿斯摩太露出笑容,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萨冈,要不要跟我来场交易?」
最差劲的〈魔王〉厚脸皮地提出这个建议,宛如恶魔的呢喃。
◇
「……刚刚的感觉,难道是魔族?」
少年把手放到挂在腰间的两把剑柄上,用自言自语的语气低喃。
「艾因,怎么了?」
赛尔菲一脸茫然地探头瞧着他。她虽是个人鱼族的少女,现在却和人类一样用两只脚在地上行走。
四名少年少女正漫步在奇恩诺因德的大街上,成员有被称作艾因的少年和为他起名的赛尔菲,后方是离他们有一步之差、青涩并肩的莉莉丝及佛尔卡斯。
为了了解这个时代,艾因正以奇恩诺因德为据点周游大陆。他每隔几天就会回来,回来时跟赛尔菲及她的朋友见面已是他们四人的惯例。
今天他们一起来到街上,就是要让艾因补充旅行的消耗品。
见赛尔菲用担心的眼眸望着自己,艾因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不,没什么。好像是我的错觉。」
「是吗?」
艾因对满脸疑惑的赛尔菲回以微笑。
──在出现前就消失了,是萨冈处理的吗?
虽然已经不需自己出马,手里仍是渗出湿漉漉的汗水。
对付那个,艾因不是没有胜算。若是千年前的英雄,和魔族一对一大概也不会输──即使代价是他们的性命。
问题在于,那个是出现在大街上。
──如果没有因波斯那样的预言者,就不可能预测到魔族的现身。
因波斯在这个时代被称作初代〈魔王〉,也是艾因过去的同伴之一。她虽也作为〈涅芙利姆〉复活了,却在取回自我前就被萨冈一招击毙。
魔族总会突然出现在某处,并且没有任何预兆。有时候是出现在无人的平原或深山,有时候也会像这次一样出现在大街正中央。
一旦他们开始频繁出现,萨冈也会来不及应对。
到时候,这些新朋友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嗯……」
看到艾因愁眉苦脸,赛尔菲担心地问:
「果然还是有什么吧,是有烦恼吗?我好歹可以听听喔。」
「……也对。」
面对少女温柔的安慰,艾因下定决心。
「该怎么说呢,我是以这个城市当作据点在旅行的嘛。我想说差不多该找个住处了,赛尔菲觉得呢?」
听到这句话,赛尔菲喜笑颜开。
「你要住在这边吗?我当然非常欢迎!这样就每天都能一起玩了。」
「艾因要住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玩吧!?」
身后传来一个忍不住吐槽的声音。
「每天很难,但想约出来玩也许会比较简单。」
「你要是这么说,赛尔菲真的会去找你玩喔。」
「赛尔菲不是会抛下自己工作的人吧?」
莉莉丝露出傻眼的神情,艾因则回以柔软的笑。
「她是不会故意扔下工作,但一不小心就忘记的例子可不少喔。」
「哎呀──我是有做笔记避免忘记,却会马上忘记笔记放到哪去了。」
「………………」
对此,艾因也想不到为其护航的话。
在莉莉丝开始斥责赛尔菲时,佛尔卡斯悄悄来跟他交谈。
(唉,艾因,刚刚那个不好的感觉,难不成是魔族?)
这句话令艾因也惊讶地瞪大眼。
(你注意到了?)
(嗯,就觉得毛骨悚然……跟之前看到那些家伙时是一样的感觉。)
佛尔卡斯看向挂在腰际的「天使猎人」。
这原是艾谢拉的东西,眼下正寄放在他这边,里头只剩一发子弹。失去作为〈魔王〉的记忆,如今的佛尔卡斯只有这一发子弹能拿来战斗。
(艾因会跟那些家伙战斗吗?)
(这个嘛,还不知道。毕竟这个城市以萨冈为首,有很多实力很强的人。)
(因为大哥是无敌的嘛!)
佛尔卡斯用深信不疑的笑脸这么说。
这个城市确实是不需要自己的力量。
但魔族就是种难说没有万一的敌人。为了预防真出什么事,他想守在赛尔菲等人身旁也是事实。
──我可能变胆小了。
之前阿修罗发起决斗时,虽说艾因认为自己并无自满,却还是没有赢。
身在这个经历千年的未来时代,而且还不晓得自己是谁。他无法断言自己的剑没有迷惘,出身与自己相同的阿修罗却没有半点动摇。
现在的自己,没有过去英雄们所持有的力量。
因为强者的记忆与肉体,并非实力本身。
──我需要一颗坚强的心。
在大陆上漫无目的地旅行,就是为了寻找答案。
正因如此,他才迷惘。
──明明没找到答案,在这里停下脚步好吗?
即使持续旅行,也不保证能找到答案。一旦停下脚步,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正当他烦恼不已之际,似乎终于脱离莉莉丝说教的赛尔菲说:
「那,艾因要不要来魔王殿住?」
「魔王殿吗……」
老实说,现在跟艾谢拉碰面还是会令他感到尴尬。她是个很好强的人,但碰面的话应该也跟自己一样尴尬吧。
──现今的我身上没多少钱。
不管要买房还是租房,能否维持都是个问题。在这个和平的时代,需要金钱来维生。他靠着旅途中兼做类似保镳的工作以取得能够度日的收入。
──千年前的「我路西奥」,真的受到很多人的支持。
这种羁绊影响了我内心的坚强。
──我认为再怎么样都不能在金钱方面依靠儿子萨冈!
如今的自己跟千年前的「我」是不同的存在。
艾因自己是这么定义的,但这只适用在他身上。萨冈有渴求、憎恨父母亲的权利。既然艾因是以「我」的记忆与身体存在于这世上,就必须担负这项义务。
因为过去的「我」没给出生的他留下任何事物,就擅自死去了……
正当他陷入烦恼之际,赛尔菲张嘴笑着这么说:
「反正不管住在哪里,艾因就是艾因嘛。我随时都会去见你的。」
「……!赛尔菲,你真温柔。」
这一定是艾因目前最想听到的话。
他不由得感动莫名,莉莉丝则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般,开口道:
「可是既然要住在奇恩诺因德,我认为不管怎样都得告知魔王大人一声。毕竟这里是魔王大人的领地,要是随便找个地方住,造成纷争也很伤脑筋。」
「……原来如此,你说得确实没错。」
老实说,他对于要坦白自己无处可去非常纠结,但似乎还是必须告知。
赛尔菲拉住他的手。
「那就出发去萨冈先生那边吧!」
「等等,赛尔菲,艾因不是要买东西吗?」
「哦,没关系啊,我也不急。」
于是艾因就被扯到魔王殿去了。
至于萨冈本人很遗憾地不在家,他只能和不期而遇的艾谢拉度过一段非常尴尬的时间,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萨冈,要不要跟我来场交易?」
与此同时,当事人萨冈正面临一个选择。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可疑邀约,萨冈当然只有一个回答。
「──我拒绝。」
「回那么快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反过来问你,考虑过往的对话,你怎会觉得我会答应你?」
她的每句话都麻烦又可疑,言行举止足以令萨冈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跟她扯上关系。尽管自己因为她是法儿的朋友而没出手揍她,却也不认为她是值得交易的对象。
阿斯摩太杏眼圆睁,似乎是受伤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刁难人?你跟我徒弟不是就感情融洽地做了交易吗?」
「看威沛就知道,他会坚持要按规矩交易,就是因为周围有很多人做不到这点。而你是其中之首,我不认为能成立正常的交易。」
「把那孩子养得那么耿直的人就是我耶!」
阿斯摩太嘴上反驳,目光却往意想不到的方向飘移,看来也有自己是个反面教材的自觉。
「听懂了,就赶快去法儿那边露个脸,然后回去。」
对萨冈来说,阿斯摩太就只是能讨女儿欢心的伴手礼。他至少还能让个步,让对方毫发无伤地回去。
然而阿斯摩太却厚颜无耻地摆起架子。
「啊~啊~说得那么狂妄,这样好吗?就算萨冈跟我求助,我也不会帮忙了喔。」
「如果你是在说桑杨沙,可就找错目标了。那种程度还不能自己处理,又怎么能说要给涅菲幸福。」
「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个根据,但你似乎是搞错了。」
见她隐隐透出确信的语气,萨冈皱起眉。
「……你想说什么?」
「萨冈,你不觉得战争就是要看人数吗?」
「关于这点,我也是一样的意见──喂,难道你……」
一阵恶寒窜过背脊。
「没错,正确答案。再这样下去,整片大陆在夏季时就要连日举办魔族祭啰。」
萨冈也掌握了魔族在各地出没的消息。
他也清楚出没频率有加速的倾向,看样子事态没有这么乐观。
──可恶,所以她才会在这等魔族出现吗。
若只跟萨冈说『我有关于魔族的情报』,他会听都不听直接把人赶走。
但接在桑杨沙之后,萨冈竟让一般程度的魔族入侵了领地。这使他不得不把心思放到应付魔族上。
然后再把事实──萨冈准备考虑的办法甚至争取不到时间──摊在他眼前,他就只能答应了。
不过,无论任何状况都能胜出,这才叫〈魔王〉。他承认,自己被阿斯摩太摆了一道。
见萨冈愿意听自己说了,阿斯摩太用指尖把玩着汤匙,并露出严肃的表情。
「萨冈的确很强,能跟魔族单挑的〈魔王〉也没几个。只是……」
阿斯摩太用汤匙尖用力指向萨冈。
「要是这种状况持续好几天、一天好几次,你能撑到何时?」
「……顶多七天吧。」
一次出现几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已证实一千只左右自己还能解决。
问题在于,需要重复好几次的过程。
面对谢利康的〈涅芙利姆〉,持续战斗一天也令他耗尽了魔力。还到了几乎用不出魔术,只能赤手空拳揍倒敌人的程度。
倘若把对手换成不用〈天磷〉就打不倒的魔族,就算用上〈魔王印记〉,七天就是极限了。要是桑杨沙出马,自己能不能赢也是个未知数。
再加上打倒了他也不是终点,部下们的精力也不可能持续下去。
而且要一直施展〈天磷〉也是问题。
一流魔术师不会给目标以外的事物带来影响,但也只是防止到不会出现影响的程度,不足以隔绝一切。
无论控制多么完美,每次施展还是会漏出一点。而这些伤害累积起来,将会侵蚀大地与萨冈本身。
阿斯摩太也轻轻点头,继续道:
「就是这么回事。不趁现在采取对策,就会演变成〈魔王〉处理不了的状况。」
而且缓冲期顶多几个月。
──说『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就太不知好歹了吧。
倘若阿斯摩太真的感到「恼人」,只要把整片大陆变成一个大洞就好。
这名少女没这么做,想必是也有了世界一旦毁灭就会感到为难的理由。
也不知她是如何理解萨冈的眼神,阿斯摩太坐立不安似地转开视线。
「一直采取临时性的处理,状况总有一天会恶化。我们需要能彻底阻止魔族出现的方法。」
「但也要世上真有那么刚好的方法啊。」
长年以来,大家都以为魔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现在的世界没有多少他们的情报。
他们充满未知,以致于难以应付。
──要是能在艾谢拉的空间内活抓几只就好……
难得有那么多蜂拥而出,但光要杀掉它们就费尽了他的心力。
可萨冈也开始理解了阿斯摩太所处的立场。
──马加锡亚是准备使唤这家伙到底吧。
阿斯摩太不是个会甘愿受人控制的魔术师。
既然谁都无法控制,而且还不知何时会背叛,趁她还是伙伴时利用得彻底也是一个办法。
但马加锡亚若真要出手,就不会只是这样了吧。
──等利用个彻底后,还有些什么。
这名少女身上还有《搜集士》的宝物库这个炸弹。照道理来想,马加锡亚的目标不是这个,就是宝石族的煌辉石。
阿斯摩太必须在那之前采取对策。
然而阿斯摩太没有显露出半点被逼入绝境的迹象,反而扬起充满挑战的笑容。
「根据艾谢拉的说法,似乎有方法可以阻止魔族喔。」
「我妈吗?」
这萨冈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既然出自艾谢拉之口,就没办法无视。
只不过,阿斯摩太环起双手并歪了歪头。
「可是,艾谢拉也不晓得具体的方法,又坚持没办法说出详情。」
「原来如此……」
一旦牵涉到千年前的事,艾谢拉总是会这样。
──只是,既然她说有办法,那应当跟「那个」无关吧。
若是和〈阿撒兹勒〉有关的事,艾谢拉就无法说出口,连不小心说溜嘴都不行。因为「那个结界」有可能因此被打破,所以她不可能说。
萨冈一面思索话里的意思,一面点头回应:
「那就是千年前的事了。所以他们出手干预我们,表示线索在于天使吗?」
──神灵魔法──阿斯摩太就是在两人说出这个名称时介入的。
阿斯摩太敲了下手。
「啊哈,真不愧是萨冈。不过没这程度,也不值得我提出交易。」
明明是这个麻烦少女先提出交易,但她似乎直到现在才认同萨冈是交易对象。看样子她原本是打算套出需要的情报后,直接开溜的。
不过,若她真是个懂礼的魔术师,《搜集士》就不会被称作最差劲的〈魔王〉了。
──毕竟魔术师追求自己的利益是理所当然的。
萨冈也不准备因为这点事就口出怨言。
但阿斯摩太却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旁边的涅菲。
「……呃,为什么涅菲一脸开心的样子?」
涅菲轻轻颔首,耳尖跟着骄傲地颤了颤。
「咿呜!?啊呜,那个、看到萨冈先生被人称赞,感觉就像是自己被称赞一样开心,我就忍不住……」
涅菲惊慌失措,萨冈却和她非常有共鸣。
「嗯,我可以理解。见涅菲受到称赞,我就比自己受到称赞时还要开心。」
「萨冈先生,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说,你们不加些这种举动,就没办法正常对话了吗?」
「「………」」
因为事实正是如此,萨冈和涅菲都只能回以沉默。
「总、总之,回到原本的话题吧。」
阿斯摩太摇摇头振作起精神,像是翻开一张张卡牌般公开情报。
「在一千年前,似乎也发生过魔族大量出现的现象。那时进行处理的,就是当时被称作天使的人。」
这是贵精灵以前的称呼。
──毕竟神灵魔法就是朝战斗方面特化的。
若要问那份强大的力量是用来做什么的,无疑就是对付魔族了。这样一来,也能理解它为何也对魔族与「泥状魔神」有效。
「但那些人被初代的银眼之王和马加锡亚歼灭了……那马加锡亚那边应该会有线索吧?」
「啊哈,我不太信任那个人。即使他知道,你觉得他会把情报提供给准备舍弃的对象吗?肯定会撒些似是而非的谎啊。」
该说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受人厌恶的〈魔王〉吗,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
两人的目光自然地集中在涅菲身上。
「我或许能阻止魔族……?」
「可能吧~而现在令人在意的就是埃力格小姐的『预言』。涅菲,你说她预言你会毁灭世界?」
萨冈开始能抓住话题的重点了。
「也就是说,我失败了……是这样吗?」
这件事于现阶段并无任何线索,要追究涅菲的责任就是搞错重点。但反过来说,这也是涅菲即是线索本身的证据。
这时,萨冈开口道:
「还有件事让人在意。」
「什么事?」
「桑杨沙。那家伙说了,他是『前来再次确认于古老盟约之下,托付给────的可能性』。」
听到这句话,不光是阿斯摩太,连涅菲也皱起眉头。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萨冈看向旁边,涅菲也点点头。
──嗯,大家果然认知不了「所罗门」这个名字啊。
在桑杨沙说出口之前,萨冈也完全认知不了这个名字。在黑花的报告中,也有相似的例子。
「似乎是某人的名字,但好像施加了相当强力的封印……不对,是诅咒吧。纵使听到也记不住,无法认知。」
「记不住……?哦,真不愧是萨冈,连那都知道了。」
「什么意思?」
阿斯摩太扬起满意的微笑。
「我本是想按顺序说,所以先没说出口,天使不在后,好像还有人尝试着封印魔族。我想知道的就是这方面的事。」
萨冈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份情报。
阿斯摩太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淇淋──明明谈了很久,冰淇淋却完全没有融化的迹象,应当是用魔术保持低温。萨冈也学着做──但阿斯摩太却用空汤匙直指着他。
「根据艾谢拉的说法,千年前封印魔族的那个人,其名字和存在都从这世上被消除了。啊哈,感觉一切都连系上了。」
「…………」
萨冈掩盖不了自己面上的不悦。
──这对师徒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大?
艾谢拉不可能对千年前的事侃侃而谈。
然而,这名少女却来到了这里。
阿斯摩太就不用说了,她甚至一个接一个地掌握住威沛跟萨冈直到最近才终于捕捉到的情报。
说不定,阿斯摩太教给徒弟的不是单纯的魔术之力,而是收集情报的办法。若真是如此,那她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见到萨冈的反应,阿斯摩太露出带着确信的笑。
「萨冈,你知道那个姓名也消失的人的名字吧?能告诉我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
──唉,我本想掌握住话题主导权的。
被这么一语道破,也不可能蒙混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萨冈死心开口道:
「他被称作银眼之王。」
「……?那不是萨冈的外号吗?」
阿斯摩太虽还不清楚这个外号代表着什么,却知道艾谢拉就是这么称呼萨冈。
「他是初代的银眼之王,我好像是第三代。」
「所以他就是萨冈的爷爷或奶奶啰?」
「应该是。」
从「所罗门」这个名字来看,恐怕是男性,可没有能推测出更多情报的线索了。
阿斯摩太环起手思索。
「嗯……」
「是有什么你不爽的事吗?」
「嗯,没这回事,只是想说这样的话,还是调查一下流卡翁的事好了。」
看来她知道「银眼之王」这个名字有出现在流卡翁的传说里。
──反过来说,她只知道那个程度的情报,却精准地找到了我这里。
虽不知她是靠直觉还是别的,却锁定了目前最接近魔族封印的神灵魔法涅菲和银眼之王萨冈,真是可怕的慧眼。怪不得即使受到全世界的憎恨,她仍能平静地活过四百年。
嗯,她都掌握得这么清楚了,装模作样也没有意义。萨冈静静地摇头。
「去查流卡翁,应该也无法期待有何线索。因为那边的故事是在说第二代。」
「好复杂啊。但既然留着第二代的记录,可能也会有线索吧。」
「你那么在意的话,不如直接去问本人。我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同一个人,但他有着当事人的记忆。」
「哦,运气真好。」
见她没什么惊讶、反倒还带有「正如预期」的反应,萨冈也察觉到了。
「原来如此,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涅芙利姆〉啊。」
要查千年以前的事,去问当事人们是最快的办法。
「啊哈,我就是觉得萨冈会知道,才来跟你商量。你好不容易护住〈涅芙利姆〉,不可能没问到情报的。」
但如果这是她的目的,理应去接触法儿。毕竟〈涅芙利姆〉居住的「受欺凌者之都」是那孩子的领地。
她没这么做……不,是做不到这点的理由,萨冈有猜想到。
──是〈墨丘利〉吧。
那是萨冈给予法儿、有着音叉形状的武具。这是马加锡亚的遗产之一,「现在的」马加锡亚目标似乎就是它。
夺回行动失败的阿斯摩太若和法儿相处良好──而且是那位高傲的《搜集士》──不管马加锡亚有多愚蠢,都会怀疑法儿。
所以她不能去见法儿。
──只要她重视跟法儿的友情,就不能忽视我。
萨冈翘起脚,往嘴里塞了口圣代,张嘴道:
「好吧,我给你我掌握的情报。要是得到有关魔族的新情报,我也会分享给你。」
面对这个宣言,阿斯摩太呆愣地眨了眨眼。
「你接受得还真干脆。算了,这样也算我幸运。」
「不服气?」
「这世上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事物。我是很高兴,但之后可就恐怖了。」
萨冈摇头。
「你贯彻情义,所以我回应你。就只是这样。」
阿斯摩太不可能不懂他的意思,她满脸复杂地转开视线。
「那孩子是被爱着的呢。」
「那当然。要不是爱她,我怎会成为她的父亲。」
萨冈坚定的回应让阿斯摩太也终于露出苦笑。
「唉,既然你们这么珍惜她,我就放心了。」
这或许是少女第一次展露出的笑颜。
阿斯摩太吃下最后一口圣代,站起身。
「不过明明是交易,却等同于免费,感觉真差。魔族基本上就交给我应付吧。」
这句话令萨冈的脸色明显变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
萨冈不知不觉间在这句话中注入魔力,让桌子承受不住碎裂。
阿斯摩太眯起眼,同样回了句灌注魔力的话语。
『啊哈,真遗憾,还以为可以跟萨冈好好相处呢。』
两份冲突的魔力形成漩涡,扭曲了空间。
003
见两位〈魔王〉突然进入备战状态,周围的客人也四处逃窜。但也是有蠢人以为这就是「平常的」那样,还勇敢地举起望远镜坐着观赏。
萨冈直勾勾地盯着阿斯摩太,再次抛出同一句话。
「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强烈,却没有透出任何敌意或憎恶,令阿斯摩太也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说,魔族就交给我应付,这有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听到她的解释,萨冈倏地瞪大眼站起身。
「我误会你了!」
萨冈忍住想要直接跟对方握手的冲动,心怀歉疚地这么说:
「我为过去的态度向你道歉,你是可以信任的魔术师。倘若你需要帮助,我跟涅菲绝不会吝于协助。」
涅菲似是也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连连点头。她的耳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些许红潮,十分可爱。
「……咦咦?」
目睹萨冈忽然骤变的亲近态度,阿斯摩太仰起上半身,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仔细想想,之前跑来纠缠的家伙每个都会打扰到我跟涅菲相处的时间。」
但面前的少女又是怎么样?
居然奋不顾身地提出,由她来负责今后或许会让萨冈与涅菲无法独处的魔族。
萨冈必须保护这个对自己有利的少女。
……之前保证会全面协助想要打倒阿斯摩太的威沛,又用同一张嘴这么说,这部分倒是充分彰显出萨冈也是个魔术师的事实。
阿斯摩太看向涅菲,想要求助。
「呃,大家都不是坏人,但萨冈先生变忙也是事实,我接下来应该也会很辛苦,所以莉莉小姐的话让他非常开心唷。」
真不愧是涅菲,代萨冈说了所有他想说的话。
阿斯摩太抱住头,感觉有些疲累。
「呃、嗯,好。每个人珍惜的事都不一样嘛。」
「嗯!我期待你的表现。」
然后萨冈开始思索。
「对了,你跟〈涅芙利姆〉的朱罗感情不错吧。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意使唤那家伙。」
「啊,那就不必了。我一直都是单独行动,其他人只会碍手碍脚……」
接着她烦恼地歪起头。
「而且,那个人好像、就对我有意思。让他幻灭也很可怜,我觉得还是别跟他扯上关系比较好。」
这个完全没有希望的反应,让萨冈有些同情。
──不过他应该不会幻灭啦。
但硬是强迫也不会有好结果。
况且还有理查跟涅芙特洛丝这样的例子在。有时等待也能带来改变,现在还是先别管吧。
「唔,话说回来……」
因为提到〈涅芙利姆〉的名字,萨冈想起某件事。
「怎么了?」
「关于初代银眼之王,谢利康很有可能掌握到了什么。」
「咦,猫猫吗?」
「猫……?啊啊,你说谢利康啊。」
萨冈心里对他产生了同情。
──那家伙也真是倒楣。
现在想想,他的性格在〈魔王〉当中算正经的,因此在尽是怪人的〈魔王〉里应该相当辛苦。
可是,阿斯摩太用意外的声音说:
「一听到谢利康的昵称,大家都会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到底为什么呀?」
「我反而想问你,你为何觉得大家不会退避三舍。」
「好奇怪喔,猫猫本人看起来挺喜欢的啊……」
「……是吗。」
嗯,要求这个魔术师考虑他人心情也很好笑。
「啊,看你的脸是不相信吧?是真的喔。他说会想起师父,看起来就不像讨厌啊。」
「……你说莉赛特•但他林吗。」
萨冈不由得对这句话做出了反应。
八百年前,被马加锡亚践踏生命与理念,就此殒命、不幸的第二代〈魔王〉之首。
谢利康想要复活她。成果就是被史黛拉捡到、如今成为她义妹的莉赛特。
──她或许也被马加锡亚盯上了。
萨冈已把这份情报分享给史黛拉,她想必会保护莉赛特。可对手毕竟是马加锡亚,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阿斯摩太对这个名字也不是没有兴趣,但见萨冈不说,就断定这大概跟魔族无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你觉得为何猫猫会知道那个银眼之王的事?」
「因为他用了同样的诅咒。」
听到这个回答,阿斯摩太杏眼圆睁。
「咦,真的吗?」
「他应该是对马加锡亚用了那种诅咒,跟原先的版本相比似乎尚未完善。所以马加锡亚有几个身分已从这个世界抹除。」
马克这个名字,立场正是教会的教皇。或许还有些其他的身分,但萨冈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因为这样,教会即使处于五年没有教皇的异常状态,也很难对此产生怀疑。
不过它跟「所罗门」不同,不会一听到就立刻忘记,一旦想起来也能正常认知。
是不降低水准到这种程度就无法控制,还是单纯只能重现出有缺陷的版本呢?不管怎么样,效果跟原版相比都降低了不少。
阿斯摩太沉吟片刻。
「可是,萨冈不是把猫猫的据点烧成灰了吗?」
「是啊。」
萨冈朝那里砸了记〈天磷•鬼哭骤雨〉,不但一切都成了灰烬,那个场所在今后几百年间都会是块草木不生的荒凉之地。
即便他有其他的据点,也在五年前就被马加锡亚铲除掉了吧,很难找到痕迹。
这个事实让阿斯摩太便陷入沉思,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出声道:
「啊,猫猫是不是有收徒弟啊?」
「你如果是说沙克斯,他目前正在远征,还要几天才会回来。」
交涉对象是〈魔王〉佛钮司,萨冈也不认为能轻易搞定。而蒂克希亚原就被当成使魔对待,萨冈已经确认过谢利康并未给她什么重要情报。
阿斯摩太耸耸肩。
「以线索来说,感觉不太能够期待啊。」
「或许是。等他回来,我会去调查。」
这应该就是萨冈能给出的所有情报。
阿斯摩太似乎很满意,露出一如既往的轻佻笑容。
「那么,联络时就用『惯例的那个』吧。我要是有了进展,也会联络你们。」
「知道了,你也要尽可能小心。」
就像阿斯摩太不相信马加锡亚那样,马加锡亚也不相信她,肯定哪天就会背叛。
给出忠告后,阿斯摩太不知为何睁大眼睛。
「啊哈,果然是父女。不过,我可是以不肯死心而闻名的唷。」
留下这句不知是何意的话后,阿斯摩太就笑着消失在虚空之中。
接下来,萨冈转向后方的座位呼唤道:
「……真的不跟她说句话吗?」
那里坐着法儿,以及她的双胞胎侍从──蒂克希亚及阿丽丝泰尔。
面对这个问题,小女孩晃动汤匙,让和萨冈他们相同的圣代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并点点头。
「……嗯,已经知道莉莉在担心我了,所以没关系。」
「法儿……」
阿斯摩太出现后,法儿马上就消除自己的身形,潜伏在后头的座位上。
──嗯,她也对此心知肚明,才会避开法儿的话题吧。
虽然是个非常笨拙的关系,但这就是她们的友情。
「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谢谢你们也跟着过来。多亏如此,我们才能放心。」
「小姐,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吧,我的寿命会缩短的。」
与面露喜悦的法儿相反,蒂克希亚满脸疲惫,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不意外,在蒂克希亚眼中,如今的阿斯摩太跟过去的莉莉实在很难说是同一个人。在状况一触即发时,铁定吓得要死吧。
──但她依旧没有逃,而是想保护法儿和妹妹,这点倒值得信任。
到时候就给她一点特别报酬奖励吧。
阿丽丝泰尔在这时愉悦地笑了笑。
「不过,姐姐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就说了不是那样……」
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器皿,法儿等人再次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