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你懂了吗?」
「是的。虽然我没办法保证一定会照做。」
「那样就行了。毕竟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顾……咦?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会聊到这里?」
「嗯……记得是说到瑟列力浦塔大人祢为什么想见我。」
「啊──!对了。然后你问我是不是因为你有趣,我才说不是那样,反而很无聊,后来就开始跟你解释对吧!」
「是的。」
「没错没错。那个啊,我叫你来的理由,是因为对你有点兴趣。不是觉得有趣那方面意思就是了。」
我听着渐渐明白了。虽然这位神明大人一直说我不有趣、很乏味之类的,但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不过是把心里的想法率直地说出来罢了。
「那么,是哪方面呢?」
「怎么说呢……凯因他们之前联络过我,说有新的人来到这个世界。然后,你到这个村子来的时候,我一看就觉得:『这孩子,好像跟我有点像?』」
「我跟瑟列力浦塔大人吗?」
「叫我瑟列就可以啰,反正也没别人在听。」
「……那么瑟列,祢说我像祢,是指什么部分呢?」
「这个嘛………………………………你觉得是什么部分呢?」
拖那么长,结果竟然搞这套。是很麻烦的类型啊……相像的部分……是什么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判断出来的事之中,找共通点……
「有家里蹲的倾向?」
「你是看了外表这么说的吧?虽然是事实就是了。」
「有点没神经又多嘴?」
「我不否认……但不能说正确。」
「……很阴沉?」
「明明就是初次见面,你还真敢说……嗯,虽然也不能说完全错误,但正确答案在于更根本的部分。」
根本的部分?
「人类好像都有『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的特质,或许要让你理解有点困难吧?其实人们就算只是这样说着话,也会有显露于表象的一面与不会显现的一面,该说判断基准还是人格的基底呢?嗯~很难用言语说明啊。说到底,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
我想他大概是在说自己没办法理解的下意识部分,或是类似的概念……
「总之,不管是人或是神,都会有各种想法或感受。你就想成是构成那些的基础部分就可以了。」
「这样说我有点理解了。祢的意思是说,我们在那基础的部分上相像?」
「是啊。虽然也只是『相像』的程度就是……顺带一提,我的想法一言以蔽之,就是『弱肉强食』。你也有这样的思想对吧?」
「就算祢这么问我……是这样的吗?」
「祢不懂啊?那我们就来谈一谈吧。」
他从像是深深坐在看不见的椅子上的状态,转为俯卧的姿势,就这样擅自继续推进话题。我实在掌握不到对话来回的节奏。
「啊,难道我太多话了?」
「没那回……祢读到我的想法了啊。我只是有点不太会配合而已。」
「那太好了。我刚刚也说了,我很少跟人……应该说,就算是跟神也不太会说话。」
他虽然话很多,但该说抓不到距离感,还是只顾着说自己想说的事呢?感觉并不是不善言辞,而是沟通障碍。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那么回到正题,你对帮你研究史莱姆的那孩子隐瞒了珍珠史莱姆进化的事对吧?那是为什么呢?」
他把头抵在交叠着双手上,歪了歪头。若是不知道的人,搞不好会把他误认成女孩子。
我感到有些别扭,但还是老实答道:
「因为我虽然不知道正确的价值,但觉得它应该很贵重。倪基还是小孩子,只要不知道,就不用担心他会泄漏情报,这样比较安全。」
「嗯。我觉得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在这个世界,珍珠的价值比你想像的还要昂贵。尤其是在你居住的利佛尔王国,那是种还无法取得的宝石,所以恐怕可以卖到高得惊人的价钱吧……
要是事情传出去,自然就会有人开始寻找它的来源或是入手管道,想将之占为己有的人更会源源不绝。当然,也会有人舍弃合法或和平的手段,不惜采取非法而残忍的做法……
如果是你,还有能够信赖的商人朋友,也有权力强大的公爵家作为后盾。而就算被袭击,大多数的对手你都可以独自应对。但是,那个名叫倪基的少年没有这些条件。如果只是单独行动的小偷等恶徒,村民或许还能保护他,但要是被地下公会或贵族盯上的话,那可就完全没戏唱了。」
瑟列脸上笑着,却如里所当然一般说着残酷的可能性。
「你很明白呢。」
「那是当然的,这点事情……要是得到了有巨大价值的东西,任谁都会警戒的吧?拿前世的例子来说,听说中了彩券高额奖金的人也会被银行警告。」
「噗,啊哈哈!」
瑟列突然大笑了出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抱歉抱歉,你没有自觉吗?还是其实察觉到了,却假装不知道呢?」
「?能请祢说明得更好懂一点吗?」
「啊啊,嗯。这个嘛……首先,你虽然说了那是『当然』,但能够自然地做到你所谓的当然,其实意外地难喔。比方说在人类社会中,人与人见面要打招呼是『当然』的礼仪。尊敬长者也是『当然』的对吧?可是却有很多人因为没办法自然地做到这些事而被骂,不是吗?」
「……确实。我还记得我以前在公司就常被念,也提醒过后辈。」
「对吧。即使很重要,但意外的是,人类却往往会忽略理所当然的事。你刚刚提到的彩券的事也是,就是因为有许多人犯下错误,银行方面才会特别警告对吧?虽然就算警告过,会犯错的人终究还是会犯错就是了。」
确实没错……可是,就算他这么说,我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原本不是在说「我有弱肉强食的思想」这件事才对吗?
「我并没有岔开话题喔。简单来说,就是警戒心啦。一想到有获得大笔金钱的可能性,你就很自然地警戒起可能来抢夺的人。警戒心在弱肉强食的世界是很重要的。没有警戒心的生物,是没有办法在残酷的大自然中生存下来的。因为很快就会被杀死啊。
还有,你的店里雇用了两位前杀手对吧?而你在雇用他们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因为他们带着武器,所以你觉得有点不对……无论你察觉到的理由为何,但把那隐藏起来不让别人察觉是身为杀手必要的技能。如果让一般人轻易察觉,那就是三流以下了。但,你雇用的那两个人有那么无能吗?没有对吧。也就是说,你就是那样,时常下意识地警戒着别人。」
……
「弱肉强食是野生世界的规则。或许有人会觉得『那是野兽的行为,跟我们没关系』,但在我看来,人类跟野兽都是一样的。毕竟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只不过是做法有些不同罢了。
比方说……」
他最后低语的几个字在我听来特别大声,而下个瞬间──
「你制作过许多东西,还知道很多不寻常的知识对吧?那是为什么呢?」
「!」
这个问题不但唐突,而且似乎跟话题无关。
但在听见的瞬间,我的心脏彷佛猛跳了一下。
「因为我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而且要是有令我好奇的事,我就会着手调查,毕竟原本的世界有网路这种便利的工具。」
「这么说来,你换来换去,换了好多工作对吧。」
「这样说有点怪怪的,不过没有错。」
「那么你每一次,都离开了前一份工作是吗?」
「是啊。」
怎么回事?明明是很理所当然的问题,我却莫名感到不安……或是焦急?总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情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辞去过许多的工作。如果要你一一说明理由的话,恐怕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就这样问吧。那所有的职场,你都是圆满离开的吗?」
「这个……」
谜样的情感更加膨胀。
「那是不可能的对吧。毕竟我听说人类要辞去工作,是需要相当的理由的。」
确实,我离开的所有工作,并非都是圆满退出。
「看来发生了不少事吧。」
有时是与同事或上司的关系变差,结果像是被赶出公司一样。
有时是被冠上了莫须有的嫌疑。
有时是被单方面责骂,连理由都不知道。
有时是雇主擅自的决定。
有时是公司倒闭。
有时是──
每听见他的话,过去的光景就在脑中若隐若现。
就像被迫吞下一股浊流一般,感觉很不舒服。
「唔……!」
「对不起喔。我好像让你想起了很多不开心的事。」
正当我忍受着那股不快感时,瑟列力浦塔大人不知何时接近了我的身边,抱住了我。并且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继续说道:
「不过,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虽然在肉体的意义上很强大,但在社会的意义上却是弱小的一方。而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毫无疑问已经深深刻进了你的灵魂里。
而要把它们忘掉……你来到这边几年了来着?啊啊,你在森林住了三年,今年是第四年啊。仅仅四年而已喔。只不过是自由自在、舒适地过了四年,你是忘不掉那些的。」
不可思议地,这次我听着他说的话,心情就愈来愈平静。
「你觉得要治愈心灵曾经得病的人,需要多少时间呢?当然,根据每个人或病况的不同,会有所差异,但也有人一辈子都得抱病而活。觉得『休息三年就够了吧,别撒娇了』的人都太不体贴了。就算是对自己也一样……你应该更珍惜自己一点才对。
你以为你在这个世界快乐地生活四年,就能完全忘掉前世的烦恼了对吧?你会这么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实际上你跟以前比起来,不管在生活或是心灵上都轻松了许多吧……但那不过只是小康状态罢了,只要像这样稍微一戳,就能把那些轻易地挖出来。
说到底,你好像平时就经常因为一些微小的契机,回想起前世的事情嘛。」
光是回想起前世,就会有刚刚那样的不快感?感觉有点奇怪……可是感觉好舒服……
「……其实,你心底应该也明白才对。回想一下,你一开始对凯因他们说过,想要『离群索居』,想要『在大自然里自由生活』对吧?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要求的。」
「那是──」
……确实是那样,没有错。
「那就是答案了。你只要那样,继续远离人类隐居就好了。那么一来,你就能在真正意义上自由过活……但因为凯因他们把你送到了不完全隐密的环境,导致你在心灵完全治愈之前,就回归了人类社会。」
「!等等!」
「……啊啊,我没有要责怪那些公爵家的人们的意思。他们愿意照顾一个来路不明、素昧平生的小孩子,作为人类可说再善良不过。我明白的。
可是,你到头来还是离开了他们。」
「……!!」
那股不快感再度袭来。而且更强烈、更沉重,我明明想反驳,却说不出话。对话根本无法成立。但即使如此,话题还是继续了下去。
「而且,你从来不找人类当伙伴对吧。虽然你有时会与旅途中遇到的人结缘,并友好相处,但时时都在你身边一起冒险的伙伴,却总是只有从属魔。明明凭你的实力,不介意外表想成为你的伙伴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甚至你也可以向已经认识的冒险者提议才对。再者,你即使开设店铺,有了作为据点的城镇,却以修行为由来去不停。
……我想你自己应该没意识到,所以我就告诉你吧。」
『你是打从心底寻求着他人,却害怕与他人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