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为什么?我感到一头雾水……
「我刚刚也说过吧?你经历过的那堆不讲理的事,已经刻在你的灵魂里了。你确实向往着如村庄一般的集团,与一群人共同度过的安稳生活,而且也为和平的日常感到开心。这点并没有错。
可是你也知道,那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你知道现实并没有那么温和无害。知道现在的这份幸福,脆弱到只要有一点微小的理由就会轻易崩毁。知道人类都有欲望,且会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进而排斥。
所以,你尽管心底怀抱着『天真的理想』,却往往忘不了现实,采取警戒态度。就算只是下意识,你也比一般人警戒得多,甚至某种意义上,可说到达了『异常』的程度。彷佛一只在满是天敌的大自然中,隐藏着气息的野兽……要说的话,就好比硬币的正反面。」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
听我这么说,瑟列不知为何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笑着放开我,回到了抱我之前的姿势。
「虽然很不容易,但我的建议会是『再更自由一点』。」
更自由?
「没错。顺从自己的心情和欲望就好。你因为太想融入人群,以致还是有所保留,没有使出全力。尤其是战斗能力。虽然有效运用从属魔兽,让它们活跃并非坏事,但你也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在人们面前展现自己的全力。其背后的原因,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
「直接地说,你个人的战斗能力从前世时就极为强大。你要是使出全力的话,实力已经不逊于A级的冒险者。如果再花费时间累积实绩的话,甚至可以挑战S级的称号。考虑到你的年龄,这已经强得不正常了。
此外,凯因他们还给了你魔法的才能。尽管现在还不怎么样,但要是再多锻炼,你也能够施放威力极大的魔法,再结合地球的知识的话,还可以开发出更复杂而强力的魔法。以此为前提,再加上从属魔兽的支援,你搞不好就足以应付所有的事态了。
而强大且富有天赋的人,理所当然会被要求相应的高洁人格与态度,也会受到周围的人求助。要是对此采取了拒绝的言行或态度的话,就会瞬间被视为危险人物。以往的赞赏也会被批评或谩骂所取代。」
先不管将来如何,但我理解他所说的。
「不过,老实说我觉得那些事根本就无所谓。」
「……为什么?」
「呵呵,我不是说了吗?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大自然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人类利用繁殖力与智慧,在大自然中构筑了庞大的势力。并且为了统率日益增多的同族,以及抵御外来的威胁,产生了独自的价值观与规则。作为人类,要在社会中生存,就必须遵从那些规则,否则就会遭到排斥……可是,那不过是在进入了人类社会这个框架的前提之下。比方说,就好像你在森林里住了三年一样,只要脱离框架,人类的规则就与你无关。
这个世界有着魔兽肆虐,在人类生活圈之外,有着许多危险的地方。也因此,有许多地方还没有受到人类开发,甚至有位于国与国之间,不受任何一方管辖的空白地带。
你只要找到你想住的地方,制定你想要的规则,照你想要的生活就好。假如你的能力有所不足,或许会遭到周围的魔兽或国家驱赶,但那也是弱肉强食的一环。不管是要逃走,或是要战斗都行。」
他继续补充道:
「更进一步说,就算你想在人类社会中随心所欲地过活,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行。比如把不喜欢的家伙,或妨碍你的家伙都杀掉之类的。虽然那样一来你会变成罪犯,但到头来,那也只不过是代表你有力量杀了他,而对方没有力量守护自己罢了。」
神明瑟列力浦塔满不在乎地这么说道。
想必他真的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刚见面时那富有特色的悠然语调,已经彻底消失。
「这才是祢的本性吗?」
「嗯嗯~?我并不否认,但我倒也不是在演戏喔。我一旦情绪兴奋或是话说多了,语速就经常会变快……话说回来,你恢复正常 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提到过去的事,如果只是心情变差还能理解,但出现那种像是心理阴影的症状实有些异常,让我觉得很不协调。而且我的脑袋一直很恍惚……是一直到刚才,大概是祢要我更加自由的时候,我才回过神的。我一在心里想这大概是精神攻击之类的,脑中的迷雾就散开,变得轻松多了。」
「果然是那时候啊。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攻击,我一开始用的是放大情感波动的力量,接下来则是使人镇静的力量。听说你的抗性异常地高,我还加大了施法的强度,但你竟然还能正常回应,害我吓了一跳呢。话说,听你的语气,你应该是完全抵抗掉,几乎使之无效化了吧?喂,这我可没听说啊……不过,这样啊……」
见他自言自语,独自理解了什么的样子,我提高了警戒。
虽然我并不想与神敌对,但──
「……!?」
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寒窜遍了全身。
虽然身体比头脑率先反应,但也已经太迟了。
瑟列力浦塔从眼前消失,来到了我的背后。
而且他似乎操纵了周围的水,导致我的身体被重重缠住,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慌张也没有用。我于是保持冷静,尝试对话。
「嗯~虽然在这种状况下说很没说服力,但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是真的想瞭解你,想跟你聊一聊喔。对我说话也真的不用那么拘谨没关系,一开始会用那个力量,也只是想引出你的真心话而已。」
「如果是那样,真希望祢一开始就说出来,不要用什么神力。拜此所赐,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跟祢说话了。」
「嗯。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做到这个地步的,事态变成这样,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你明白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只知道我感到一阵讨厌的感觉,然后身体反射性地动了。从这个姿势来看,我应该是尝试攻击了吧。」
我的右臂直直伸向前,贯穿了他之前所在的位置。
「反射性地选择了受水的阻力影响最小的攻击啊……如果不是我的话,如今已经被打穿心窝了呢。而且你又挡下了我的力量……我这次明明更加强了力道,打算连你的灵魂深处都大闹一番的,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普通人类应该不可能抵抗神的力量才对,但是……你的抵抗力强过头了。」
「我刚刚也说了,我不知道。连神明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这个普通人类怎么可能知道。」
「……确实,问你好像也没有意义。没办法,我只好擅自更认真地调查一下了。别担心,我并不打算杀掉你。」
就在他这么说完的下个瞬间。
「哇!?」
我的全身被不是水的某样东西包覆,不快感与作呕感在体内猛烈翻腾。
意识和头脑拒绝理解状况。我不断被某种东西侵蚀,寻找着体内的某样东西。
「──看──这──原因────是这样────兴趣真低级啊──地球──神──连我也──这种游戏──」
背后传来模糊的自言自语,但我无法理解。
我放声大喊,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结果视野突然间陷入黑暗。
接着我就像被扔进洗衣机中一般,感受到激烈的回旋感──然后戛然而止。
…………?结束了吗?还是我死掉了?
周围一片黑暗。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不过并没有持续到方才的苦痛感。
或许我因为承受不住,当场昏过去了也说不定。
可是这也不像是时间用尽,意识回到身体里的样子……那这里会是哪里?
虽然根据神的需要,有时也会放置一些必要的物品,但神界基本上是纯白的。
而这样一片黑暗的地方……难道是神界的相反,地狱吗?……不会吧。
而且虽然这里很暗,我又动弹不得,却不可思议地令人感到安心。
我除了思考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不停地猜测这里是哪里。
就在这时,我发觉我头顶上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沙、沙、沙……那道声音维持一定的节奏,逐渐朝我接近,并且在声音传来的同时,还伴随着震动。这是……在挖洞?咦?我被埋起来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声音来到了头的旁边,眼前的黑暗随之被染成了白色。
「唔。」
「哦哦!你没事吧!?」
「你、你是……?」
我尽可能将头往上抬,看见了一位头戴草帽、肩上还扛着把我挖出来的铲子、面容和善的叔叔。
「哎呀~你还真惨呢。等等喔,我马上就把你挖出来。」
接着那位男性改用徒手,用彷佛挖山药的方式,温柔但迅速地挖除我上半身周围的土,最后把双手伸进我的腋下,像是拔萝卜一样把我拔了出来。
「谢谢您。得救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是怪怪的?」
「托您的福,我没事。」
「祢到底在搞什么啊!! !!」
「!?咦!?薇瑞莉丝!?」
我听见背后传来的怒吼,于是转过头,看见那里有个巨大的水池,而池边就站着我以前见过的大地女神,薇瑞莉丝大人。然而他现在完全没了上次见面时给人的沉着印象,反而满脸怒容……
仔细一看,在视线的前方,还有瑟列力浦塔正抱腿坐在湖面上,一脸不满的样子。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得出他正在闹脾气,与对方争论。
「哎呀呀~看那样子,他是真的生气了啊。要是随便插嘴的话,搞不好会被扫到台风尾,你可暂时别出声喔。」
「!恕我冒昧,您是农耕之神格林普大人吗?我听说您跟薇瑞莉丝大人正在新婚旅行中。」
「哦哦!你知道啊。我就是农耕之神格林普没错。你是前阵子从地球来的龙马对吧,我听妻子说过你的事。」
「容我再说一次,谢谢您救了我。还有不好意思,请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我从半途就没有记忆了。」
「我们就如你刚刚所说,在不知道第几亿次的新婚旅行中。然后在途中,我们发现了瑟列力浦塔的结界,因为觉得很稀奇才过来看看,结果发现他在对你做坏事……内人他就……」
见他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所以我没有追问,但看来薇瑞莉丝大人是用强硬的方式突破了结界。接着找到了我与瑟列力浦塔,薇瑞莉丝大人本人如刚刚所见正在说教,而格林普大人则是负责把我挖出来并保护我。
「内人跟瑟列力浦塔,从以前关系就不太好……」
「是这样吗?」
「好像是这个世界诞生陆地和海的时候,争执比例该如何分配的关系。从那之后他们就水火不容。」
「……格局还真大呢……」
我听着某种意义上很贵重的资讯,静静看着两位神明争吵,结果这时瑟列力浦塔将视线转了过来。看来他似乎现在才发现我。
「啊,龙马!」
「听我说话啊!真是的……龙马,你没事吗?我替这个自以为是的神向你道歉。他不但对你失礼,还让你受苦了,真的非常抱歉。」
「呃……请把头抬起来。」
毕竟这件事并不是薇瑞莉丝大人的错。
「可是……」
「好了啦,薇瑞莉丝。龙马他都这么说了。」
「祢才没资格这么说!!龙马,你也听到了,这个堕落的神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而且也完全没有打算道歉!」
这个嘛,嗯。我老早就感觉到了。
「谈过之后,我多少明白了……瑟列力浦塔是那个吧?觉得只要是强者,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就是那样没错!龙马你果然理解了啊。就是那样,那就是对所有生物都平等的真理!而且你到头来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跟我说话。我本来就觉得你会跟我很合,愿意接受真实的我,看样子真的没错!一般的人类甚至连我的样貌都──」
「祢先安静一下。」
格林普大人说道,把满脸笑容接近我的瑟列力浦塔制住了。
「谢谢。然后,照他刚刚自己承认的思想来说,身为神的瑟列力浦塔是地位比我更高的存在。地位在下的我再怎么说也都没有用。」
「但是……」
「薇瑞莉丝祢也到此为止吧。确实,对身为人类的龙马说那种话,也只会让他困扰呗。」
格林普大人再次介入,替我说话。真是帮大忙了。在精神上。
「老公……祢说的确实没错。对不起。那么,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其他所有的神。这样一来,凯因(创造神)、基丽芮尔(战争女神),还有费诺贝利亚(魔法之神)等几位神就会教训瑟列力浦塔,给他适当的惩罚了吧。」
「唔!他们几个啊……」
「当然,还要加上我。因为祢这次的行为,很明显违反了众神之间的规矩!」
看来神的问题会由众神来解决,太好了。
瑟列力浦塔──之后八成会挨骂──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他似乎也明白自己打破了规矩,并没有对这点提出抗议。
「那么,就麻烦祢们了。瑟列力浦塔大人的事就这样让它过去吧。」
「因为我是水源之神吗?嗯~你果然不有趣呢。」
「「「……」」」
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因为他不看气氛的一句话,薇瑞莉丝大人又快发火了。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那么说!
「啊……总觉得事情要变麻烦了,那我就先回去啰!啊,对了,龙马!」
「又有什么事……」
我对他的敬意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
「机会难得,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关于怎么找到你想要的泥巴史莱姆,你住的村子周围有森林对吧?用泥魔法翻搅那边的泥试试看。因为泥巴史莱姆会用『同化』这项技能躲藏在泥巴里面,所以光靠双眼找是找不到的。用泥魔法翻动它躲藏的泥巴的话,它就会吓到自己跑出来了。」
「哦、哦?真是谢谢祢。」
……还真的是令人高兴的情报。
「再见了,龙马。我会祈望你『在真正的意义上』获得幸福。在不久的将来,你的身边大概会变得不平静,你要加油喔。在那之前,你就多享受一下和平的村庄生活吧。然后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活下去很痛苦的话,就过来找我。」
面对突然露出认真表情,语气也变得认真的瑟列力浦塔,我感到有些困惑。那对有着重重黑眼圈的双眼,散发出了对他自己,以及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带一丝玩笑的目光。
「那,再会啰!」
下一刻,他又忽然恢复原本的表情,沉进湖里消失了。
接着,在他完全不见踪影之后──
「……那是怎样?」
「很奇怪呢。那个我行我素完全不顾别人的他,竟然会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说正经的话,我数千年以来都没有看过。」
「那是──啊!时间到了啊。」
如往常一样的光点,开始在我周围飘浮。
「那么两位,我也要回去了。真的很谢谢祢们救了我。」
「我们下次再好好聊聊吧。还有……」
「?」
薇瑞莉丝大人再次露出严肃的表情。
「龙马,瑟列力浦塔对你说的事,我都从他口中问出来了。既然都已经听到,要你不在意可能也很难吧。所以我也要对你说一句……『你的人生是属于你的』。
在漫长的人生中,想必你一定会遇到烦恼,或是苦痛。每当那时候,就算花费时间也没关系,你要照你的想法,照你的活法,自己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活下去。你有那样做的权利与自由。请务必别忘了这点。」
「……谢谢祢。」
「哦哦,这么说来,我也有件事想在见面的时候对你说呗。」
格林普大人这么说,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
我从刚刚就觉得,他似乎是位很体贴的神明。
跟瑟列力浦塔正好相反啊。
「关于作物的栽种方法,龙马你的方式只是靠肥料跟魔法勉强成功而已,完全就是靠蛮力呗。」
「原来如此,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去学习正确的农业作法。」
「那就好。那样一来,收获量跟品质也能够提高。详细的事就下次再说吧。」
「谢谢祢的建议。那么再见!」
我被光芒包围,意识回到了天黑的村庄广场。
「呼……」
神明也有各种不同的个性啊……话说,我明明是因为明天要跟这里的领主大人见面,所以才来祈祷的,结果根本没有意义啊……不管如何,既然都平安回来了,我就早点回去睡觉吧。
我离开祠堂,踏上归途。我独自行走,吹着夜晚的冷风,瑟列力浦塔最后说的话隐约浮现于脑海。
『在不久的将来,你的身边大概会变得不平静,你要加油喔。』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活下去很痛苦的话,就过来找我。』
听起来像是预言一样。不久的将来,会是基姆尔的事吗?虽然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但毕竟镇上的治安似乎变差了……可是就算这样,他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对我说呢?
……无所谓了。
『你的人生是属于你的。』
就如薇瑞莉丝所说,我往后也会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就算瑟列力浦塔说的是对的,我也只要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就好了。
幸亏我还有很多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回来了!」
「哎呀,欢迎回来。」
「马上就可以吃饭啰。」
「等好久了!」
「龙马,不好意思,请你陪我们家老爸喝酒吧。」
「他好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喝得太猛,我们实在没办法。」
「这样的话,就容我来担任酒伴吧。」
──不管未来如何,我现在毫无疑问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