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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章 日常与非日常

和悠月扮演假情侣过了一个晚上,风声似乎在全校传开了。

熟悉的匿名论坛里,马上就出现各种羞辱与咒骂。

论坛里一如往常忿恨地用乱玩女人的渣男这类言词批评我,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辱骂悠月的留言也不在少数。「婊子」、「来者不拒的女人」、「大学男生她也搞过」,留言里有许多相当辛辣的言论。

就算处在容易招来嫉妒的立场,面对一口气涌现出来的恶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恐怕因为她和「可以批评」的千岁朔在一起,大家对她的看法变成了「可以批评的那些人」。

话说回来,就算是匿名的留言板,那些人居然可以这么放肆地攻讦别人。那些激动的留言也就算了,也有人趁这个机会故意贬低我们,尽管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让人哑口无言。

不管他们说什么,这件事既然传得众所皆知,也算是达成目的了。我判断没有必要满足那些看热闹的好奇目光,决定今天午休男女成员分开行动。

下课后,我、和希与海人卯足全力冲去买东西,随便买了三个咸面包再前往体育馆。我们在讲台边坐下来,各自啃著面包填饱肚子。吃完后,海人带了篮球来,我们立即展开投篮对决。

升上二年级后,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变多了,很久没有像这样三个男生玩在一起。本来我们也约了健太,结果遭他以「刚吃饱就和你们打篮球,你们是想杀了我吗?」一口回绝。他后来跟著夕湖加入女子组的行动,这家伙愈来愈精明了。

啪咻。

我自认还不错的投篮钻过了篮网。

我捡起球,把球传给三分线上的海人。我们实在不可能和篮球社的主力球员正面对决,因此决定我与和希在罚球线,海人在三分线,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比赛。

哒哒、咚、咚、咚。

海人从我手中接过球,运球动作十分灵活。阳的运球技巧也很高明,不过海人运起球来更是魄力十足。

「所以呢,朔,现在是什么情形?」

海人的膝盖微弯,抓准时机说出这句话。

「你在问什么事?」

「我说的是悠月。」

他一跃跳了起来,从脚尖到指尖,一百八十三公分的身高犹如一株挺拔的大树。篮球离开他的手,被篮网吸了进去,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把球传给和希,往我走过来后,我又问起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悠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就这么顺水推舟真的和她交往……啦!」

海人往我的屁股踢了一脚。

这个四肢发达的笨蛋,也不会拿捏一下力道,痛死我了。

「怎么会问起这种事……啦!」

我使出和被踢时相同的力道,用力地朝他踢了回去。

「很痛欸,朔。」海人揉著大腿,又继续往下说:「因为你们很配啊。哎,夕湖和你也很配,所以我没有要比较的意思,只是觉得对象是朔的话,能和悠月处得很好。」

拿著球站在罚球线上的和希也从旁插话:

「昨天阳也说过,朔和悠月很相似。感觉就像在自己身边竖起了一堵透明厚重的高墙。」

利用篮板的射球准确地往篮框投了进去。

和希把球捡起后,让球在指尖旋转,往这里走过来。海人也同样竖起手指,接过和希手上的球,再用另一只手加快转动的速度。

「对对对。悠月不管是在篮球比赛中,还是和朋友聊天,感觉都是一号表情,输球赢球都一样,只有和阳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一点。」

也许是因为同属篮球社,相处的时间长,海人出乎意料的准确洞察力让我有些吃惊。

真要说起来,我对悠月也是同样的印象。

海人的个性就是这样,虽然在群体里面充当丑角,其实观察力意外敏锐。我带健太来上学时,没有像我与和希带著心机与健太相处的人也是他。

「不过,她最近和你在一起时,看起来也有点开心。」

我想起昨天回家时的对话。我们聊到周末的比赛时,悠月的表情和平时一样吗?还是有点开心呢?

我抢过海人手上的球,出其不意地往对面的篮球架冲了过去。海人当然追了上来。我使出运球上篮,正准备投篮时,球被轻易挡了下来,又回到我手上。我一边运球,一边调整动作。

「如果我真的和她交往,海人你可以接受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喜欢悠月……吧!」

我用假动作摆脱他的防守,但他轻松绕到了我面前,挡住我进攻的路线。

「怎么可能,悠月只是朋友而已。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很乐意帮忙……喔!」

海人试图把球抢走。

我后退半步,瓦解他的攻势。

「你是她老爸吗?你该不会嘴上这么说,万一我真的和她交往,马上就跑来揍我一顿……吧!」

「如果我要揍你,那一定是你因为自私的理由惹哭她的时候……啦!」

「我会记住的。话说回来,我要不是疯了,否则绝对不会想挨头脑简单的家伙挥出的拳头……啦!」

我说著,看也不看就把球往后面传了过去。

在三分线上待命的和希,接住了我传出的球。

「居然耍贱招!」

海人急忙赶上前去阻挡,可惜还是来不及。

和希再次运用篮板,投进漂亮的一球。我与和希在空中击掌。

「瞧,果然是头脑简单吧?」

我向不甘心的海人这么说之后,和希搭住了我的肩膀。

「要说头脑简单,朔你也不输他。」

「什么嘛,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过劝你在必须做出选择时,最好有舍弃某些事物的心理准备,就是这个意思。」

我笑著敷衍了过去,把和希的手挥开。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个时候还很遥远。

犹如约好某一天要取出却忘得一乾二净的时空胶囊,我以为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放学后,我们千岁小队的成员来到了福井县立图书馆。

因为离学校有点远,我和悠月今天都是骑脚踏车上学。

包括藤志高中的学生在内,福井市的高中生常来这里念书。除了我们这种来准备考试的学生,三年级考生也习惯在这里念书。

这座图书馆离福井主要干道国道八号相隔了一点距离,四周环绕著乡村的田园景色,伫立于广大的腹地,是栋新式的建筑物。从本馆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见整理得相当用心的翠绿草坪与树木,因此得到了不论是阅读还是念书,环境都很舒适的评价。

图书馆内,摆放了单人及多人使用的桌椅,还有阅读用的椅子,规划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空间。同伴们为了专心念书,找到与隔壁或是前面位子区隔开来的单人座位,但是我和悠月特地选择没有区隔开的座位。

我们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让周围的人们一眼看出我们正在交往的事实。

我们考虑过肩并著肩坐在一起念书,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太让人烦躁,再说课本和试题集这类的书籍要是不摊开来就没办法念书。到头来,我们选择了面对面的位子。比起两个人黏在一起,这个样子应该更能散发出融洽相处的气氛。

我看向单人座,夕湖朝悠月的背后做出鬼脸。她原本不满地抱怨著「我也想坐这里」,但是在优空的说服下,不甘不愿地做出妥协,选择离我们最近的位子。

我一对上她的视线,她马上眨眼往我拋出飞吻。我作势弹她额头,把她的飞吻弹了回去。

接著,我不著痕迹地观察起四周的状况。

放眼望去,和我们同样来自藤志高中的学生占了三成,高岛高中占三成,其他高中的学生占去剩下的四成。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悠月迅速拿出文具,专注地念起书。我瞥向她,发现她平常把头发拨到单耳后的发型变成了拨到双耳后,突显出她端正的脸庞。自动铅笔滑动的节奏流畅,看来她正在专心准备考试。

我稍微发著呆,聆听起图书馆的气氛。

嘎吱嘎吱。

唰啦唰啦。

喀哒喀哒。

咯隆咯隆。

沙沙。

叩叩。

咚咚。

啪哒。

在这里,每个人对自己发出的声音都有些留意。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图书室或是图书馆这类的地方。

旧书的气味、翻书的节奏、管理员推著运书车的叽叽声。这些气息与声响,彷佛一个个都让秒针稍微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所以说,在进入图书馆的前后,人生的时间其实增加了一点;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又回到了日常生活。

这世上有一、两件这种奇妙的事也不赖。

「……同学,朔同学。」

我不想立刻开始念书,正在胡思乱想时,听见有道声音轻轻呼唤著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看见带著深蓝色方框眼镜的优空站在我旁边。

「不好意思,我在发呆。」

虽然身边没有其他人,我也尽可能压低音量。

「抱歉在你想事情的时候打扰你。你有多的活页纸吗?有的话,可以借我几张吗?」

「啊啊,我这里有。」

我随便拿出几张纸,递给优空。

「你今天戴眼镜啊。」

我说,优空有些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嗯。念书时戴眼镜比较轻松,很奇怪吗?」

「我从来不觉得你戴眼镜奇怪,要说适不适合的话很适合你,而且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感觉有点怀念。」

「我倒是不太希望你想起来……」

悠月似乎听见我们的对话,加入了我们。

「你本来是戴眼镜的吗?」

优空腼腆地笑了起来。

「真要说起来,我对戴眼镜还是隐形眼镜没有什么坚持,戴哪个都无所谓。」

「真想不到呢。我以为小内虽然不会过度装扮自己,但很注意自己的仪容。」

「我其实说不上注不注意,只是悠月和夕湖你们太会打扮,我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也许每个人的情形都不太一样吧。」

我看优空似乎难以招架,接过了她的话。

「是我拜托她戴隐形眼镜的。比起拿下眼镜的美少女,美少女出乎意料戴上眼镜更让我心动。」

悠月像是听出了我的用意,顺著我的玩笑说了起来。

「哦?这件事很重要,我得记下来。」

「如果不是出乎意料,就没效果啰。像悠月你那种『喏,心动了吧?』用尽心机的举动,企图心表露无遗,完全萌不起来。」

「在女朋友面前夸奖其他女生,这么做对吗?」

「悠月的魅力是由无止尽的心机打造出的几何美感,无法对抗优空那种宛如刚剥好的栗子般,自然朴实的可爱。」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我们因为优空这句话结束了对话,各自用功了起来。

「——悠月。」

优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后,我们大约念了一个小时的书。

我轻声叫著对面的悠月,悄悄把一张写了字的活页纸递过去。

『谷中的人来了。』

悠月看见上面的字后,身体一颤,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她恢复平时的表情,在纸上写了些字后,又把纸递回来。

『在哪里?』

她的手机好像放在书包里,因此我一开始才采用传纸条这种最传统的秘密传话方式,不过我其实希望她注意到之后,可以用LINE回讯给我。

平常的悠月会注意到要换个方式传送讯息,她心中的惊慌可见一斑。

这么一直互相传纸条也不是很自然,于是我若无其事地往悠月背后看了过去。悠月察觉我的意思,一瞬间差点把头转过去,不过她在要转头时赫然惊觉一件事,往我看了过来。

我微笑著点了个头,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在闲聊。

我的脸始终面向悠月,用视线确认状况。

他们在悠月的背后,但那里不是图书馆的内部。透过玻璃落地窗,可以看见在户外宽敞的庭园里,一看就不像会在图书馆念书的三个人,正明目张胆地看向这里。如果他们在远处窥看也就算了,可是他们笑嘻嘻地贴在玻璃窗上,窗边单人座的那些学生显得如坐针毡。

他们三个人在图书馆外面绕著,明显在找某个特定人物,最后其中一个人的视线看向这里后停了下来。那个人拿出手机,其他两个人确认手机萤幕上面的画面后,相当肯定地往我们这张桌子指了过来。

那张令人不快的狞笑又更狰狞了。

——好了,这下该怎么做呢?

「悠月,你可以教我这一题吗?」

我拿起数学课本,这么问她。

「嗯,可以啊。」

悠月说著站起来,绕到我背后。她的手搭在我的左肩,看向桌上的课本。

我们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就像一对互相教导对方的亲昵情侣吧。

我往悠月把头发拨到耳后的右耳凑过去,悄声说著:

「别对上他们的眼睛,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悠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拍了下我的背,像在说「讨厌啦!」。

「看见了吗?」

我说著,继续假装她在教我不懂的数学题。反正对方听不见我们讲话的内容,也就没有必要特地窃窃私语。

「只是瞄到而已。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

「不要抬头,他们很谨慎地在拍照。」

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正把手机对著我们。因为相隔一段距离,又有玻璃窗挡在中间,想必拍不出太清楚的照片,只是想到自己将成为他们今晚聊天的话题,还是让人不爽。

「至少能确定的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其中一个人。」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像是为了回报我刚才的行为,把双唇贴近在我的耳边。

娇媚的气息在耳边呼出,我的背上不由自主窜起鸡皮疙瘩。

「说不定是某人以前抢了别人的女友,对方怀恨在心喔?」

她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我松了口气。

从他们那张开心的贼笑看来,这个可能性很低,而且悠月也心知肚明。

「你可以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过去优空他们那里也行,不过那里离那些家伙更近,只是正中他们下怀而已。」

「我没问题……只是,你打算做什么?」

「我只是要去散步,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咦,等一下。」

悠月试图挡住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从桌边离开了。

我在大门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走到外面。

青草新鲜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外头已经是五月的晴天。

我沿著图书馆外围悠哉漫步时,看见了之前那三个谷中的高中生。

我故意在离他们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停步,打开易开罐拉环。

坐在窗边的夕湖与优空看向这里,神情十分担心,我用眼神示意不要紧后,悠闲地看著整齐的草坪,啜饮起咖啡。

这个庭园整理得相当用心,但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叩咚碰。

叩咚碰。

不出所料,过没多久,我就听见从落地窗边的木制露台往这里走过来的皮鞋声。他们里面可能有人用脚后跟走路,旋律杂乱而且很不和谐。

「欸欸。」

皮鞋在我身边停下,说起话来。

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总之先装傻再说。

「喂,居然敢无视我,我在叫你!」

对方抓住我的肩膀,于是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我眼前的,是只说著人话的公鸡。他实在比公鸡还要像公鸡。他的双边头发剃高,只有正中间竖起高高的红发。他没有穿著学生制服外套,而是罩上一件白色运动服外套。对方微微驼背,摆出脸往前凑的姿势。

我在图书馆内看见他时就觉得好笑,这么在眼前观察更是觉得那个样子实在很搞笑。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暗自决定他的名字就叫※户毛光(鸡仔)。(编注:日文中音近鸡叫声。)

话说回来,他给人的感觉比起DQN更像小混混。因为区分太麻烦了,就一并叫小混混好了。其他两个人也是小混混的风格,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特色。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没想到会有人来找我讲话。」

以藤志高中的学生对谷中学生的说话方式与态度而言,我的对应似乎让鸡仔感到意外,他有些皱起眉头,但接著便放开我的肩膀,像是不想和我计较下去。

「你就是刚才和七濑悠月坐同一张书桌的家伙吧?」

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是悠月。

哎,他们的目标如果是我,实在没有必要特地拍照留存。

「是啊,毕竟我是她男朋友。」

我这么回答。

如果是碰巧到图书馆来看书,刚好对外校美女动心的纯朴青少年,听见对方有男友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虽然在他说出悠月的全名时,这个可能性就彻底消失了。

「这么说的话,你这家伙就是千岁朔啰?」

鸡仔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我能理解他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或是只知道悠月还是我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他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而且……他还说了「这么说的话」。

他会使用这个字,表示还有个前提的存在。

「藤志高中的千岁朔大概只有我。有什么事吗?」

我这么说之后,鸡仔亲密地搭住了我的肩膀。

超知名品牌的香水味扑鼻,一闻就知道是刚接触香水的人会买的牌子。

「也没什么事啦,你能介绍七濑悠月给我们认识吗?」

他的嘴巴里面,飘出和藏老师同一种香菸的菸味。

「我刚才不是说她是我女朋友吗?」

对方听见我这么说,加强挽住肩膀的手臂力道,稍微用力勒住了我的脖子,脸往我凑了过来。他脸颊上没刮的胡子刺著我的脸颊,天气如此舒适,我却这么不走运。

「我听见啦。你是有名的花心渣男对吧?」

「嗯,我不否定这个说法。」

「所以呢,你很快就会上了七濑悠月吧?」

——这家伙说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渣男这个风声少数的好处之一是,那些用标签判断别人的人不会靠过来,但是偶尔也会有受到这个标签吸引过来,想要分一杯羹的虫子。

稍微深入一点追问好了。

我改变语气,亲昵地和对方聊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啊?不要这样吓我啦~我还以为谷中的可怕大哥哥来找我麻烦,紧张了一下。你们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他像是把我的变化解释成被自己吓到的优等生松了口气的反应,因此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同时也变得趾高气昂。

「抱歉抱歉,你们藤志高中不习惯这种事吧。老实说,我们是从学长那里听来的啦。他好像对七濑悠月有意思,要我们去搭讪她,只要拿到LINE的ID就行了。」

我猜中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

尽管上钩了,可惜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咦咦~那位学长很可怕吗?」

「超可怕的,动不动就揍人,而且他对和你交往过,看起来很好上的美女最没抵抗力了。反正你早晚会拋弃她不是吗?也借我们玩玩吧。」

他们给人的印象和跟纵狂这个词相去甚远。

反过来说,如果有人跟著七濑,或许就是像这些人一样的喽啰。

「哇啊,好惨喔。你们因为那位学长的命令,最近常缠著悠月吗?」

「什么?」

鸡仔的语气变得骇人。

如果他点头承认,事情就几乎解决了,小混混的地雷实在让人搞不懂。

鸡仔比刚才更用力勒住我的脖子。

「那不是命令,是义务。别说了,快把LINE告诉我。是你交往过的女人也没差,那个人就喜欢这种女人。来,我们来握手言和。」

他放开紧勒住我的手臂,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像是要让我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我的手被握得愈来愈紧。我猜想,也许是身为小混混的自尊,无法接受「命令」这个字眼。

这件事实在很难处理得如我所愿,这种人果然不好操控。

我轻叹一口气,嘟囔著说:

「美式风格是嘛,OK。」

我说著,用力握住鸡仔的右手。

「好痛,痛死我了!」

我无视他喊痛的哀号声,直瞪著他。

「什么嘛,你懂不懂礼节啊?首先要直视对方的双眼,用力握手后——再甩一下。」

我拉著他的手往后扯,简直要把他的肩膀整个扯下来。「呃。」他发出怪声,身体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

「痛……开什么玩笑啊你。」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这么弱。我宝贵的女朋友被人瞧不起,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一点。」

愚蠢的家伙,别小看从小学起每天挥棒的握力。

原本一点存在感也没有的小混混B和小混混C见状,往我逼近了过来。

——目前的发展如我所料。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毫无根据的风声,不过如果找悠月麻烦只是在打发时间、趁势作弄对方的话,那么他们只要能稍微整我一下,应该就能满足了吧。要让学长的怒气转移到我身上来,这样的举动才有意义。

万一对方是受到阻碍反而会更执著的类型,应付起来就棘手了,无论如何必须先让我方的态度与对方的方针明朗化。最麻烦的状况是,他们缠上我以外的千岁小队成员、女子篮球社社员或其他藤志高中的学生,把事情变得复杂。

只要我在这里挑衅他们,这些小混混为了顾及面子,故意避开我去找别人碴的可能性就会一下子降低不少。先解决千岁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友,或是无视男友直接找上悠月交涉,他们今后的行动应该只剩下这两个选项。

好了,他们究竟会决定怎么做?

当小混混B还是小混混C抓住我的胸口时,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喂,你们在做什么!」

我把头转过去,看见海人与和希往这里跑过来。

……不对,和希那家伙居然在慢慢走,那个混帐。

不晓得是赶来的海人的身高与体格吓到他们,还是单纯因为双方人数相同觉得不好应付,抓住我的手放开了。

鸡仔站起来瞪著我,接著他呼地吐了口气,让全身力气放松下来。

「啊~真扫兴。我就先放过你,不过我会让学长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太好了,幸好他没说「给、给我记住~」,否则我肯定会笑出来。

鸡仔正打算离开时,我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总之七濑悠月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女人。我们是清白正当的交往,希望你们不要来搞破坏。」

三个小混混应该是听见了,只是他们一声不吭,离开了这个地方。

海人看见他们离开后,开口说道:

「朔,你在干么啊。真不像你的作风。」

「蠢蛋,一切都在我的计画之中。你这家伙才是以一副只要看苗头不对,就打算动手揍人的样子,突然冲出来吧?」

「咦,那不是废话吗?同伴都要挨揍了,哪有不出手的道理?」

「我才没有挨揍!喂,和希,阻止他是你的责任吧?」

终于走到这里来的和希嘻皮笑脸地说。

「抱歉抱歉,对方勒住你的脖子后,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冲出去了。还有,健太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出面,所以我叫他在原地坐好。」

「那就好,只要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健太当时的模样历历在目,我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海人说著,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

「朔,刚才那是谷中的学生吧,悠月说的跟踪狂就是他们吗?」

「目前看来,他们的嫌疑最大。」

和希又接著说下去:

「我读的国中也有人进谷中,常识对那些人完全不管用,你最好小心一点。他们会一时兴起就把桌子从校舍二楼丢下去,或是为了管教学弟妹,逼他们剃光头发,做事非常乱来。」

「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才不想要离开棒球社还得剃光头。」

海人听著,咧嘴笑了起来。

「是说,你就算遇上这种事,还是一样这么镇定。被三个谷中的学生团团围住后吓到发抖,还比较像个人。」

「我才没那么镇定,我都吓到快尿出来了。」

我说的是真话。

在那种状况下,一点也不害怕才奇怪。

就算我对自己的运动细胞再有自信,可以以冷静的头脑应对,暴力的气息总会不由分说地刺激人类最根本的逃走本能。实际上,万一海人他们没有出现,他们三个人同时往我扑上来的话,我实在不可能以华丽的方式击退他们。

「不过,让悠月去面对连我这个男人都会害怕的状况,真的好吗?如果只能两者择一,答案非常清楚。」

「「装帅哥。」」

「吵死了。」

海人搭住我的肩膀,他的举动虽然和鸡仔一样粗鲁,但我并不觉得反感。

「哎,只要你有需要,我绝对鼎力相助。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要我假装没看见,我宁愿大闹一场。」

和希轻轻往我的肚子揍了一拳。

「就是这样。如果收到求救讯号,我会尽快赶到的。」

「你刚才是走过来的吧,我可没忘记喔。」

我们咧开嘴,朝彼此笑了起来。

因为实在没有再继续念书的心情,我们决定先念到这里就回家。

为以防万一,我、悠月、和希与海人先走出图书馆,其他人稍等片刻之后,再另行离开。

附近可能还有谷中的家伙在随处游荡,尽管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夕湖他们和我们同伙,但那些人知道的可能性极低。

我们走了一会儿,确认没看见鸡仔他们后,和希与海人就先离开了。

我其实不想把事情经过告诉悠月,但是她好像全看见了。为了提高她的警觉心,苟且隐瞒真相也不是个好方法吧。

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在河岸边找了个适合的地方,由我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事情也有可能这样就解决了,但这一阵子你最好别离开我身边。你也可以找海人或是和希陪你,只是他们还有社团活动。」

夕暮的天色映照著水面,随波摇曳。

我脱掉制服外套,卷起上衣袖子,捡了块石头侧投出去。小石子在水面上随便弹了两下,发出微弱的砰咚声后便沉了下去。

远处的鱼啪唰地跳了起来,像是被小石子的声响吓到似的。

「我以前很会打水漂,小学的时候,要让石头在水面上弹跳个五次也轻而易举。」

我说著在悠月身边坐下后,她紧紧抓住了我的袖子。

「……起,对不起,朔。」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

我假装没听出来,从容不迫地说著:

「怎么啦?难道你还在在意昨天优空说的话吗?『不许对我的女人出手!』我早就想这么说看看了,这可是所有男生憧憬的场面喔。」

悠月摇摇头,像是没有听见我的玩笑。

抓住袖子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向我的右手,接著紧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让你面对那种场面,对不起。」

这一点也不像悠月会表现出来的态度。

我想像得出她会这么做的理由,但是现在的我只想让她不再怕得发抖,回握了那只比我还要纤细的小手。

「我是自己想那么做的。」

悠月用双手握住我的右手,额头抵在手上,那副模样像在求助,也像在祈祷。

「不过,你差点就挨揍了。」

「开玩笑,那种弱鸡的拳头怎么可能打得到我。好了,你暂时不要说话,先恢复成七濑悠月吧。」

我把制服外套往自己的右手与悠月的脸披了上去。

七濑悠月不能就此失去七濑悠月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她绝不能因为微不足道的恶意失去自我。

所以说,现在的我就像人们在杳无人烟的山路上遇到的小尊地藏菩萨。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庇佑人们,人们可以尽管祈求,尽量把我当成心灵的寄托。

反正接下来的路,他们还是得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

——约十分钟过后。

悠月像个迎接暑假到来的小孩子,挥开了制服外套。

她放开我的手,伸展了一下身体后,开口说道:

「我想吃猪排盖饭。」

「……啥?」

「我想吃欧洲轩的猪排盖饭!」

「怎么忽然说出这种像是阳会说的话。」

「才没有忽然呢,福井县民遇到这种时候,就是要吃猪排盖饭吧?」

悠月笑盈盈的,摆出做作的可爱笑容。

从她的样子看来,今天已经没事了。

「受不了你。不过我因为很少做出那种行为,肚子也饿了,就陪你去吃吧。东公园那间就行了吗?当然是你请客。」

「你尽情享受了美少女的体温,不觉得应该付出相对的代价吗?」

「反过来说,靠猪排盖饭就能抵销了吗……嗯,可以再追加炸虾,那样就能摸胸……」

「大笨蛋!」

悠月站了起来。

「话说回来,朔你真勇敢,能义无反顾地应付那种可怕的对手。」

「悠月你最好记住一件事,男人有个致命性的设计漏洞,只要用四成的力道往男人的下半身踢一脚,他们就没办法再行动。」

「是吗?朔也一样吗?」

「听好了,千万别想试在我身上,打闹也不行,那种痛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样啊……」

悠月说著,捡起我的制服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我会记住的。来,给你的奖励。」

她在我面前把制服外套摊开来,方便我穿上。

「我冒著生命危险,居然只有这么点奖励……」

我穿上拿在悠月手里的制服外套后,放在双肩上的手,轻轻地把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我的背部感受到柔软的触感。

左耳吹来一股温暖的气息。

「你表现得很帅气,谢啦。」

悠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放开了我。

……看来努力还是有价值的。

「快走吧~」

纤瘦又美丽的凛然背影渐行渐远。

如果每个人都能如愿以那样的方式活著,说不定可以让这个世界少一点寂寞的孩子。

在谁也坚强不了的世界里,那道执意要变得坚强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动人。

「——唉。」

和谷中那些人起冲突后的隔天午休,我在学生餐厅大叹一口气。

「怎、怎么了,神,叹这么大一口气。」

在我旁边一口接一口吃著豆腐面的健太说。

「因为啊……」

我凝视著健太的脸。

「唉……」

「好,我知道了。您是在想『为什么午休要跟这个家伙两个人一起吃饭』吧,您这个混帐神。」

在千岁小队的男生里,这家伙的吐槽地位愈来愈稳固了。

我点著头,两眼死气沉沉,健太不以为意地回应我的举动。

「就算您用眼神跟我抗议,我也没辙啊。考试周这段时间没办法在放学后见到社团同学,所以其他人都去找社团同学吃饭了,最后就只剩我们两个没人要的家伙。」

「你至少用一匹狼或是孤高来形容吧!你那种说法,讲得好像我们两个没人要一样。」

「我们的确是没人要,请您快点认清现实吧。」

「你那莫名的豁达态度,看了就让人生气。」

受不了,从昨天就不走运。

我喝光冷面的汤汁,问起忽然想到的事情。

「健太,你看见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吧?」

「当然看见了。就算隔著一层玻璃窗,我还是吓到心脏都快停了。我的国中也有那种可怕的人。我因为不起眼,反而没有被他们盯上。」

「你觉得那种人会做出跟踪狂的举动吗?」

昨天当面与谷中那些家伙讲过话后,我心里产生了这个单纯的疑惑。我还没把详细的对话内容告诉健太,因此想听听没有参杂偏见的客观意见。

「说起来,他们给人的印象比较偏向凡事都用蛮力解决,只是……也有可能是特殊的性癖好,或是收集情报?」

这些都是我没料到会听见的字眼,我不发一语,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我只是就可能性来说喔。如果是性癖好,可能是对尾随纠缠这件事感到兴奋,或是当对方注意到跟踪狂而感到害怕时,经由把对方逼到走投无路的过程寻求刺激感。」

「你……居然能想到这么恶心又可怕的情形。」

健太看见我这样的反应,自命不凡地推了推镜框。

「制霸所有类型的轻小说、动漫和剧情类游戏可不是盖的。」

「你没有接触到十八禁的吧。」

「咳咳。」

话说回来,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我这种人总习惯优先从结果来思考事情。

假设对方的最终目的是和悠月交往,或是得到她的肉体,如果有比跟踪更有效率的手段,当然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虽然不想想像,如果谷中那些家伙把「霸王硬上弓」当成最后的手段,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若是跟踪本身是为了满足性癖好,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健太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又继续往下说。

「收集情报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最容易理解的目的就是找出对方的弱点。只要掌握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同样是威胁,也没有暴力那么容易造成问题。」

「健太……你这个人太可怕了。你该不会假装是我的朋友,暗地里在找我是渣男的证据吧?」

「有需要那种证据吗?」

不开玩笑,他这句话非常合理。

我好像有点太执著于跟踪狂这个词上面了,不论是对方的目的还是手段,看来需要提高警觉的不只是跟踪的行为。

当我正在思考的时候,有人把托盘放到我右边的位子。

我和健太坐在八人座的桌子角落,其他学生会来这里坐也不奇怪。我只是觉得其他六个位子全部都是空位,可以不用坐得那么挤吧。

「你是千岁同学,对吧?」

我还想继续思考下去时,坐在隔壁的人找我搭起话来。

看来他特地坐在我旁边,其实是有事要找我。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隔壁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优秀青年。他的制服衬衫上没有一条皱褶,身穿不会引来反感的整齐穿著,有著飘逸的头发与爽朗的笑容。

要说类型的话,可能比较接近和希。

「啊,抱歉忽然打扰你了。」

「没关系……只是我认识你吗?」

他的长相算是醒目,我对他也有印象,但我们应该没有直接讲过话。

「我对你很熟,只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接触的机会。对了,我可以叫你朔吗?」

优秀青年爽朗地笑著。

「喔,随便你,你是……」

「我是七班的成濑智也,叫我智也就行了,朔。」

他看起来就是女生喜欢的类型,真气人。

「智也是吧,没问题。他是山崎健太。」

健太点了个头,小小声说了句「嗨」。他已经很习惯和五班的同学相处,但是要应付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从容不迫的态度,对他来说稍嫌太早了点。

智也看向健太,接著又往我看过来。

「我之前听到过风声,你好像把关在房间里的宅男带到学校来上学,真厉害。」

健太显得坐立不安,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拜托别跟我说是告白。」

「唔,我是找你有事,不过不是告白……不好意思,可以请山崎同学回避一下吗?」

看来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事。

「当、当然没问题。」健太马上就打算离开。

「抱歉,智也,我和健太在吃饭。他这个人口风很紧,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听到,可以改天再来找我吗?」

智也听见我这么说,神情有些吃惊,接著认同了我的话。

「你说的对。刚才是我不对。山崎同学,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我可以先走没关系。」

「别说了,坐好。」我这么告诉健太。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智也换下刚才从容的语气,一脸严肃地说了起来。

「那个,忽然问你这种事虽然很没礼貌……你真的在和七濑悠月同学交往吗?」

原来是这回事啊,我暗忖著。

会冒出这种人其实也很正常。

以智也出众的外貌与好感度,会想追悠月也不奇怪,再说被人捷足先登,他宁可赌上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来直接向我确认。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还是决定以与悠月之间的约定为主。

「对,是真的。我想说也差不多该从渣男毕业了。」

智也失落地垂下肩膀,有些犹豫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说这种话很失礼,如果是我误会,你要揍我也没关系。你们不是装的吧?」

「我和悠月不配吗?」

眼前的优秀青年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简直是绝配。只是以我对七濑同学的认识,她不会那么容易交男朋友……」

大致上来说,他的观察并没有错。

「我先确认一件事,你喜欢悠月吗?」

「……从入学典礼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低著头说到这里,接著像是下定决心,直视著我。

「我在入学典礼的时候一见钟情,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她,而且她应该也知道我。我是认真的,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对不起,我这样子很恶吧。」

我不著痕迹地看向健太,他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这下该怎么办,我思索了起来。

我与悠月订下了契约,我必须要遵守约定,而且假使我把真相说出来,她和智也交往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就算是这样,因为我方单方面的现实考量,像这样践踏男生的心意真的好吗?

——再三烦恼过后,结果是我天真的那一面胜出了。

「智也,你的口风紧吗?万一你泄漏秘密,用来做坏事,你有心理准备会受到应得的报应吗?我先提醒你,我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这个人有仇必报。」

智也答得飞快。

「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我们才刚认识,这种话说了,你也不一定会相信,但是我对七濑同学的心意不是逢场作戏。」

我呼地吁了口气。

「好吧,你要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我和悠月的确是为了某件事,假装在交往。至于理由的话,除非发生什么特殊状况,否则问了我也不会说,请见谅。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智也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当然满意!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他在大腿上一再握拳叫好。

「老实说,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没想到你长相清秀,居然这么会给找人麻烦,又不是健太。」

我朝健太投去「你说对吧?」的视线,结果他把头别开,拙劣地吹著口哨。

智也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拿我和山崎同学相提并论。对了,朔,你可以教我怎么追到七濑同学的方法吗?」

「你这个假惺惺的家伙,还真有脸提出这种要求!我得提醒你,比起你这个今天才刚说到话的人,我更重视悠月。我不会把她喜欢的男生类型告诉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反正他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我就知道朔会这么说。不然这样吧,比方说你今天和七濑同学聊了那些话,可以告诉我那些比较无关紧要的事吗?我再从得到的情报自行思考。朋友之间闲聊很正常吧?」

只要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的确是没有问题。

如果有不想告诉他的情报,我不说就行了。

话说回来,我怎么被这家伙牵著鼻子走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智也说。

「居然还有喔。我都还没答应,你就一件又一件事提出来,简直跟电视购物一样。」

「别调侃我了。朔很受女生欢迎不是吗?所以说,不是针对七濑同学也没关系,如果可以给我建议还是恋爱指导……那就太好了。」

喂喂喂,想接受指导的家伙怎么又出现了。

我不由自主看向健太,他吹著无声的口哨,用手帕擦起原本装著鸡汤的保温便当盒。这家伙的举动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著智也闪闪发亮的双眼,无力地垂下了头。

「我说啊,我确实是很受女生欢迎,而且比健太的人生还要受女生欢迎好几百倍。话虽然这么说,我可不知道什么恋爱的技巧。我只是随心所欲地活著,不知不觉就这么受女生欢迎了。」

「就恋爱方面来说,希望你可以把那种生存方式告诉我,那就是你受女生欢迎的诀窍对吧?」

智也的脸上始终挂著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想,你应该不是假装要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其实是要一个个击退对手吧?像是以为我会因为顾虑你,放弃真的和悠月交往。」

「咦?不会吗?」

「别蠢了,你这个傻瓜。一个人会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爱上别人,没有人知道。我在提供恋爱指导的时候,照样会和悠月约会,如果我喜欢上她,也会认真和她交往。我说过,比起今天刚认识的你,我更重视悠月。」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

我以为他会烦恼得不得了,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这种轻佻的态度,和健太又是不同意义的令人气恼。

「……好啦!我认输。我这阵子有很多事要忙,没多少时间可以花在你身上喔。」

智也咧开嘴笑著,把右手伸了过来。

我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在交换LINE的ID后,智也离开了,我们也把餐具还回去,准备回教室。午休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不过如果只是要吃东西,也不一定要待在学生餐厅。

我们走在通往校舍的走廊时,健太终于开口说了起来:

「神,这么做好吗?不只是和七濑同学的约定,您现在又忙得不可开交。」

「你居然成长了这么多,都会担心我了。」

我调侃著说,结果他恶狠狠地往我瞪了过来。

「再说……比起我那个时候,你答应得很爽快呢。你不应该先义正辞严彻底除去对方反抗的意志,趁对方茫然自失的时候再进行洗脑吗?」

「别闹了,男人的嫉妒我可是敬谢不敏。那是因为你随便乱抵抗,况且我有自己的打算。」

麻烦事的确是又增加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事都和悠月有关系,这么做可以让我不用另外费太多的劳力。

再者,我不知道智也对我有多少期待,但是和健太的现充指导不同的是,恋爱没有什么基本技巧。如果目的是「不管哪个女孩子都好,我想受所有女孩子欢迎」,也就是乱枪打鸟的作战计画,我多少可以提供一点建议,只是以他的长相和个性,想必早就成功通关了。

更何况,他心仪的对象是七濑悠月。

连我也无法彻底掌握的人,哪有什么教学攻略,恐怕智也也明白这一点。

他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接近与悠月亲近的我,缩短彼此的距离。也就是「只要让朋友的朋友成为朋友就好了」的做法,至于我能做的事,也只有把「那种行为绝对引不起悠月的兴趣」的NG行动告知他吧。

我看向一旁的健太,他像是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拿著手机在和别人传LINE。我猜他传讯息的对象是千岁小队里的某个人,相较于之前沉迷在5ch和学校匿名论坛,算是一大进步。我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在学校里面和他走在一起也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啊,神,回教室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可以是可以,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东西忘记在生物教室了。」

「陪你去是没问题,但是今天有在生物教室上课吗?」

「走吧走吧。」

健太不知道为什么使劲推著我。

「神,开门吧。」

「搞什么,这么神秘。」

我不甘不愿地打开生物教室的门,健太从后面猛然推了我一把。

我跌跌撞撞地往教室里面走了两、三步,背后传来门用力关上的声响。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唾骂著抬起头,在那里我看见了。

——两只鬼正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

笑容满面的夕湖双脚与肩同宽、威风凛凛地站著,一脸慈祥的优空不知道为什么拿著黑板用的大三角尺。

我赫然惊觉自己中计了,急忙转头看向背后,结果看见健太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这里合掌致歉。

「你这个家伙,竟敢陷害我!!」

健太匆忙跑走了。

我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朔♥」

「朔同学♪」

两只鬼露出嫣然的微笑。

「「坐下。」」

——惨了,我死定了,实在是充满后悔的一生。

「朔,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夕湖笑咪咪地往我逼近。

优空趁这个时候,顺手把门锁了起来。

「解、解释什么?」

我回答时完全避开她们的视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嘿。」

「好痛!?」

有个尖锐的物体刺中背部,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优空拿著三角尺刺了过来。

「谁说你可以坐在椅子上了?」

「……什么?」

「跪落!(注:跪坐!)」

「是!」

我连忙跪坐在地上,优空拿三角尺拍打著掌心,说了起来。

「我不是跟朔同学说过了吗?你知道我讲的是哪一件事吧?」

「唔……您说别认为对方盯上自己也无所谓。」

「嗯嗯,然后呢?」

「昨天发生了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

我发自内心深深向她们低头致歉。

夕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朔,你完全不明白我们昨天是用什么心情在看著你们,我们超超超担心谷中那些人会不会揍你一顿。」

「呃,那个,真的很抱歉。」

夕湖和优空说的没错。

关于这一连串的事情,我自认采取的是合理的行动,也不认为犯下了什么错误。不过,我并未顾及到担心自己,以及他人对我的担心。

夕湖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轻盈的秀发向下流泄。

「我说呀,朔,连我这种笨蛋也知道,面对那种人,有时不会只是讲个两句话就能让事情落幕。说不定需要双方动用暴力才能解决。」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著用力吸一口气,「可是!」加强了语气。

「遇到这种时候,『保护对方』、『绝对要活著回去』这种想法非常重要!不能抱持『这样做就好了吧』的态度!」

我实在赢不了她啊。

光从我的行动看来,我的用意除了「保护悠月」以外不作他想,但是那肯定不是夕湖说的意思。行为究竟是受想法驱使产生的结果,还是单纯只是最适当的选择,两者看似相同,其实相去甚远。

澄澈的瞳孔犹如深山里不为人知的湖泊,连我微小的部分也全部看穿了。

优空也在夕湖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不想悠月听见后多操心,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说。我再说一次,我们也想帮忙,但是那不表示我们允许别人伤害朔同学。」

优空把手轻柔地伸向我的咽喉,轻抚著昨天让那些人抓住领口的时候留下的擦伤。

「如果真的只剩下这种做法,你要告诉我们。我们在.接受后,就算是只能袖手旁观的痛苦,我们也可以忍耐。」

「……好,我答应你们。」

我答应了之后,优空与夕湖同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她们似乎是原谅我了。

「对了,你们两个的内裤我从刚才就看得很清楚喔——对不起优空不要勒住我的颈动脉。」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优空说著,伸出右手的小指头。

夕湖也在一旁伸出了左手的小指头。

「朔,我们来打勾勾。要是你敢骗人,我们可是会讨厌你的喔。」

我平静而又确实的,与这两根柔情的小指许下了约定。

放学后,悠月为了周末的比赛需要开个简单的会议,于是我把文库本放进屁股口袋,往屋顶走了过去,打算在那里消磨时间。

门把转动后,门锁难得没锁上。

我猜是藏老师来了,但是如果是其他老师,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稍微把门推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

亮光从只有数公分宽的门缝间照了进来,耳边传来沙哑又虚幻的歌声,宛如在已成废墟的世界一角回响著。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人唱歌。

如果继续把门打开,歌声肯定会戛然而止,因此我有好一会儿只是一动也不动,倾听著传来的旋律。那是首名为『Guild』的老歌,去年我反覆听了不下无数次。

唱完一个段落后,我慢条斯理地把门完全打开。

「叽」的声音响起,歌声也不出所料停了下来。

「唱得太好了,可以再唱一次吗?」

站在塔台上的明日姊,也就是西野明日风学姊看见我出现后,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一面。她赫然一惊,恢复平时的表情,但因为依然掩不住害臊,把头别到另一边,最后她恼羞成怒,往我瞪了过来。

「没有获得允许的学生,禁止进入屋顶。」

她甚至板起脸,装腔作势地指责我。

明日姊吓到惊慌失措的表情是很贵重的画面,我微笑著,嘴角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我从口袋里面掏出屋顶钥匙,拿到面前。

「你不知道吗?我是第二代屋顶清洁工。」

「……藏老师这个混帐,他是故意瞒著我的吗?」

我灵活地从梯子爬了上去。

明日姊像在生闷气,坐在角落。

为了怕把书弄皱,我先把文库本拿出来,再坐到她旁边。

「藏老师好像决定要把这把钥匙交给自己班上特别优秀,也是特别让人头痛的学生。」

我呵呵地笑著说,明日姊猛地把头往我转过来。

「慢著,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我那个时候——」

她一副不自觉说溜嘴,连忙把嘴巴闭上的模样,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反正以那个大叔的个性,肯定只是当场随口说说而已。

「明日姊,你唱歌很好听呢。」

「你以为这么做可以讨好我,其实只是在惹我生气而已。」

明日姊不耐烦地把脸往光滑的膝盖间埋了进去。

「我从以前就不会唱歌。」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起了这种话。

「我倒是还想再听一次,那是我很喜欢的歌。」

我以与她同样的音量,唱起了同一首歌。

「……太遗憾了。」

「什么意思?」

「你唱得好到让人无法接受。」

「明日姊也唱得很好啊。」

「哼。」

受不了,她的心情还真是阴晴不定。

「这首歌,应该说这张专辑,是你借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她终于愿意把头往我转过来了。

舒爽的风吹拂过屋顶,摇曳著她的短发。宛如无拘无束的野猫的那双眼睛眯了起来,薄薄的唇瓣绘出新月的弧线,左眼的泪痣彷佛迫不及待的那颗最亮的星。

「当然记得。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因为你的脸就像居无定所的猫一样。」

我刚好也暗自用猫来形容她,心里又高兴又抑郁,心情很复杂。我自认比起猫,以野狗形容我更贴切。

那一天,她借给我一张CD,连同一张上面的文字优美得不像出自女高中生的便条纸。那张专辑拯救了我的内心。

明日姊用小指缠著飞到脸上的头发,接著说了:

「尤其这首歌特别容易让我想到你。」

「……这样啊。」

再继续追究下去未免太不识趣,于是我改变了话题。

「明日姊,我可以再请教你吗?」

「人生指导吗?」

「至少用告解形容比较好听吧?」

接著,我一如往常讲起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把悠月拜托我装成她男友后一直到昨天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这个人就像永久中立国,面对她不会区分什么话题可以讲,什么话题不能讲。

明日姊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后,拿起我放在手边的文库本,翻了起来。

「所以你才在看安部公房的《箱男》吗?」

「也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有点想看而已。」

明日姊把书阖上,喃喃说著。

「——你最优秀的暧昧之处在于——」优美的嗓音响起。「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也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到。」

在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后,我开口说道:

「老实说,夕湖和优空今天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虽然她们批评的是我只顾著别人不要受伤,自己受到伤害也无所谓的想法。」

我说著觉得自己真是逊毙了,不由自主苦笑。

明日姊也一样笑了出来。

「你的人生好像随时有人陪在你身边,其实你只有你自己。不过,在你觉得人生中只有自己的时候,其实又有人在你身边。」

这种人生的确是很暧昧不清。

我还来不及开口,明日姊又呢喃著说了起来:

「那个样子就像夏天在檐廊吟唱的风铃呢。」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要解释成孤独还是团聚、温柔还是冷漠、坚强还是脆弱、幸福还是哀伤都行,解释的方式过度饱和,导致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喀嚓,下方传来开门的声音。

看来今天的人生指导就到这里了。

「朔~?」

悠月的声音传来,我站起来举了一下手。

在我身旁,一脸平静的明日姊也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在忙吗?」

「我们刚好也聊完了。」

明日姊先爬下梯子,接著我也爬了下去。

「悠月,我来介绍,这位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学姊。明日姊,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七濑悠月。」

我这么介绍后,悠月的神情有些僵硬,像在撒哈拉沙漠撞见了企鹅,接著她连忙朝明日姊鞠躬致意。

至于明日姊的表情则是和平常一样难以捉摸,和悠月说起了话。

「你好,七濑同学。那个人刚才告诉我,你好像遇到了很复杂的状况。你想必不想让第一次见面的外人担心,但是让我讲一句话就好,千万别把你的眼睛闭上了。」

「这句话是什么……」

悠月的反应很合理。

我也听不懂她这句话有什么含意。

明日姊看向我。

「从话里听来,七濑同学就和你一样。」

我和悠月面面相觑。

我知道自己和悠月属于同一种人,但是她的话应该不只是这个意思。

明日姊说完就打算离开,「请问一下。」悠月朝著她的背影叫住她。

「西野学姊和朔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像是出自普通女孩子的口中,一点也不像七濑悠月会问的问题。

这种事她大可以之后再问我,况且我也不会隐瞒。

「你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吧?」

明日姊如此回答,露出了成熟的笑容,接著她忽然摆出稚气的动作,「嗯~」地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我想会比你想像得更难解一点,也更殷勤一点,然后就是——」

她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像个刚学会恶作剧的小猫。

「需要你稍微提高警觉的学姊与学弟吧?」

「「什么?」」

把想说的话说完后,她就像阵风一溜烟跑走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结果当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明日姊说著睿智的话时,我差点忘了她基本上是个自由奔放的人,没办法控制她按照我的意思行动。

回家路上,走在身旁的悠月全身都在发抖。

哎,那感觉就像走在镇上,忽然被一桶从天而降的冷水泼到身上。她大概很不喜欢让人摆弄的感觉吧。

「明日姊也说啦,我们只是学姊和学弟。」

「她不是那样说的吧?」

「我们的关系很复杂。」

悠月把书包用力甩过来,砸中我的屁股。

这么做像是让她气消了一点,她感慨地说了起来:

「我有点意外呢。」

「意外什么?」

「朔身边居然有那样的人。」

她直盯著我的眼睛,像在确认什么事情。

「那样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而且在那个特别的人心中,你也很特别,原来你有个和自己建立起这种关系的对象。」

「胡说八道,明日姊只是拿我来打发时间而已。」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谦虚也不是自嘲,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你不会用姊来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况且……」

悠月吁了口气。

「朔你没注意到吗?西野学姊叫我七濑同学,可是她只用第二人称来叫你,就连本来该叫你『千岁同学』或是第三人称的场面,她也叫你『那个人』。要不是特别的对象,怎么可能这么做。」

老实说,听她这么解释之后,我赫然一惊。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在有其他人在的场合和明日姊说话。

我一直介意著她对我的称呼画了一条学姊与学弟的明显界线,不过说不定明日姊另外有她自己的用意。

不过,我只希望她这么做的目的和恋爱感情无关。

我开玩笑应了回去。

「你居然会嫉妒忽然冒出来的情敌,看来你也愈来愈有女朋友的样子了。」

「也许吧。」

我以为她会和平时一样调侃回来,结果回应我的是比我想像得还要纤细的嗓音。

「我大概以为那是我的位置吧……嗯,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以为只有我理解你的本性,可以和你站在同一个角度交谈。」

「这种想法大致上没错,事实上,也没有比你更像我的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说穿了我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喜欢上朔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念头,而是原来我对在特殊对象身旁的特殊的自己还满自豪的。」

「我说,七濑……」

当我正要开口时,悠月的食指堵住了我的双唇。

「对,千岁,我是七濑。没有爱情也不足以称为友情,我以为是特别的人可能没那么特别,就只是这种无足轻重的情感罢了。这是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女孩子的小挫败。」

我……说不出话来。

我想开个什么玩笑回应她,却说不出来。

至于原因,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和悠月思考著同样的事。

我无意识中以为自己在悠月心中有特殊的地位,只有我能站在特殊的她身边,分享她的一切,由我保护她。

若我知道悠月身边有和她更心意相通的男人……我明白她这番话其实是这个意思。我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也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感到一丝苦涩。

「我还以为你是个孤独的人,和我一样。」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孤独的人,就和我一样。」

「也许我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精明,也没那么理智。」

「或许吧。」

悠月把手往我伸了过来。

「这是要把我挡下来的意思吗?」

「这个动作怎么看都是要牵手吧,你既然看成别的意思,表示你过往的人生产生了很严重的偏差。」

「为什么忽然要牵手?」

「这么做的话,或许可以变得特别一点吧。」

「我才不要,会养成习惯。」

「啧。」

我们就这样维持一般男女之间常见的距离,继续漫步走著。

约二十分钟后,我们走到了悠月家。

虽然她说是「普通家庭」,但推估是这十年内盖好的白色屋宅气派地矗立在眼前,停车场里停著一辆无人不知的德国汽车品牌的车子。

无所适从的登山车孤零零地待在角落,我打开车锁,向确认邮箱的悠月说:

「我走了。」

「嗯,今天也谢……」

一封封确认邮件的手顿时停止动作。

「等一下!朔。」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于是我跨下登山车。

「这……这是什么?」

悠月拿给我一封朴素的白色信封,上面没有写明收件人与寄件人,连封口都没封上。如果不是搞错地址,就是有人故意把信直接投到这一户的信箱里面。透过阳光的折射,可以看见信封里隐约浮现出四角形的轮廓。

「信……不对,是照片吗?打开来确认吧。」

没有摺痕也没有半点脏污的纯白色信封,现在看来反而令人作呕。

从把东西当场放进刚买的信封里的行为,感觉得出对方的洁癖。我将信封倒在掌心上,果然有几张像是照片的纸片掉了出来。

我从悠月看不见的位置确认照片内容,上面出现了我十分熟悉的脸。

「朔,让我看。」

就算我拒绝,她也不可能接受,于是我默默把三张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朔。」

三张照片分别是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念书的照片,我们沿著河岸上学的照片,以及问题最严重的最后一张照片。

我和悠月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享用班尼迪克蛋的照片。

「看来你没有多心。」

「……这样啊。」

那一天,那个时间,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客人。从构图看来,应该是从店外面拍摄。我相当专心在与悠月的对话上,悠月当时应该也还没有很高的警觉心。只要对方有心,偷拍简直是轻而易举。

「昨天拍的照片有两张,图书馆的学生太多,没办法锁定特定人物。就时间来说,谷中那群人最可疑,只是没办法当成证据,河岸那张照片也一样。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会计画得这么周详。」

悠月不像我常遭到偷拍,在学校匿名论坛遭众人以「渣男在引诱〇班的〇〇同学,去死」公审,想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悠月肯定也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受到他人刻意关注,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有数不清的陌生男子朝她投去她根本毫无头绪的爱意。

不过,照片是将他人的视角截取下来,强迫共享的一种工具。

那个时候,在某个人眼中的自己是这副模样。

照片让人衍生出这种感觉,怎么想都很恶心。

「拍得很漂亮嘛,感觉得出对照片人物的爱。」

我嘻皮笑脸地说,悠月听见后,表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别说得那么恶心。再说,你该注意的是其他地方吧。」

我用不著思考也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

「真是平白浪费了一个好男人,我又不是比板羽球比输了。」

不管是哪一张照片,我的脸都用不知道是美工刀还是小刀划上了X,全身甚至用红色麦克笔涂得乱七八糟,把我变成了一副连我也觉得凄惨的模样。河岸边那张照片背面,写了『马上分手』这几个字。对方也许是为了变造笔迹,把字写得莫名有棱有角,让人还没感到害怕,就先失笑了出来。

「嗯,※配萝卜芽应该很好吃。」(编注:前一句叙述中的「马上分手」与「萝卜芽」在原文中皆以八个平假名写成,字形相近。)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把严重的事态贬成无聊笑话的天才。」

「别这么夸我,人家会害羞。」

如此明确的攻击想必是第一次,否则悠月肯定会告知我这个情报,也不会惊讶成这个样子。

照片上贴心地写明理由,用不著我们胡乱猜测。

简单来说,我和悠月交往让那个人很不爽。知道我们假装交往的人,除了我那些朋友,就只有听见我顺口说出这件事的智也,其他人几乎是无从怀疑。

这下子真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后悔了。

查明是否有跟踪狂原本就是我们的目的之一,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对方因为著急采取极端的行动,也在我们的计画之中。

悠月原本期待对方在得知她有男友后会主动放弃,这样的话事情也就解决了,只可惜我们的行动似乎反而惹火了对方。

对著照片里面的千岁同学泄恨,很像是谷中那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可是对方既然会想到隐瞒笔迹,可见也不是完全没有动脑。

「悠月,你还好吗?」

「王子殿下,这种事一开始就该确认了吧?」

说得也是。

「我觉得很恶心,一点也不好。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们一起确认,所以虽然处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受到的打击还算小。再说,对方恨的人好像是你。」

悠月闹著玩似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既然你还能说风凉话,可见没什么大碍。而且虽然是偷拍,幸好不是换衣服时的照片。」

「如果是那种照片,你会怎么做?」

「悠月你别看!这张照片我收著!」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我们咯咯笑了起来。

「不开玩笑了。问题在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吗?」

「把你献祭出去,让我得救。」

「哦,具体来说呢?」

「我从山崎那里听说过,这世上有个叫做伪娘的人种,如果对方迷上你,我就还有一线生机。」

「厉害,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妙计。」

我心想,她这是在故作坚强。

在她没办法继续假装下去之前,最好能速战速决。

「说真的,最好是能在家装监视器。」

「对不起,你可能觉得我都把你牵扯进来了,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是我尽量不想让爸妈知道。」

「我想也是,没问题。」

我爽快地点头同意她的要求。

悠月看起来不太愿意这么做,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理由。高中生不想找父母商量烦恼,就像福井县民不想吃淋上鸡蛋的猪排盖饭,是很常见的情形……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乏味的比喻是否贴切。

无论如何,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方只能单方面采取守势。

尽管想要找到反击的机会,然而手上的碎片实在太过零碎,似乎很难组成完整的拼图。

到头来,我们始终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有天色愈来愈灰暗。沉著稳重的德国车顶著一张威严的脸孔,守望著我们。

回到家洗了个澡,随便弄了顿晚餐吃完后,手机响起了来电通知。

手机萤幕上出现成濑智也这个名字,我按下接听。

「唔,您所拨的电话是……」

『这个梗太旧了吧,再说我打的是LINE。』

「什么事?」

『就是今天中午提到的恋爱指导啊。』

「你该不会打算天天打电话来吧?」

『因为你平常都和七濑同学或是班上的朋友在一起,我要找你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吧?』

无比爽朗的嗓音让人听了就生气,不过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知道他这么做是顾虑到我的情形,所以也很难反驳回去。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不过我不可能把明日姊和之后的对话,尤其是照片这些事告诉他,描述的内容因此成了平淡无奇而且平凡的生活琐事。

『哦?没想到七濑同学其实和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样。』

「废话,你以为她在放学后会变身奋战黑暗组织吗?」

『她散发出一种神圣的气氛,所有方面都很完美,也不像你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感觉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干么顺便贬低我。我说啊,你这句话恐怕是最无法理解她的解释。」

『什么意思?』

智也回问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纳闷。

「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喜欢悠月?既然你要请教我恋爱方面的烦恼,告诉我也无所谓吧?」

『老实说,一开始是因为长相。她长得那么漂亮,我根本移不开视线。后来我开始注意她的倩影,真正喜欢上她应该是在那之后。』

手机里传来像在敲击耳机的声音。

『有一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附近就像漫画里常画的那样摔倒了,书包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每个人都是带著嗤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心里很慌张,天色又暗,找不到东西掉到哪了……』

「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冷静地帮你打开手机手电筒的人就是悠月吗?」

『咦?你怎么知道?』

这种情形要猜到一点都不难。

「她的行为和你以为的体贴不一样,虽然是体贴的其中一种形式,但她只是单纯不想和那些路过的人一样罢了。」

『我不懂你这么说的意思。』

「她不是完全没有体贴的念头,或许可以说体贴是她的天性。不过,如果你把那种行为当成是纯洁无瑕的博爱,根本不可能和她交往。」

电话另一头的智也沉默著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要你别以自己打造出来的偶像形象来看待悠月,而是要正视悠月这个女孩子。她也会挖鼻孔,耳朵里面也会积耳屎,社团活动结束后会满身汗臭味,也会刻意塑造自己的形象,你最好先从这些事开始理解她这个人。」

『七濑同学也是人,会有这些行为也不奇怪,只是……听了让人不太愉快。』

「对吧,可是这种事很重要。我不否认许多的恋爱都是来自幻想,但是得到幻想后,大多都会以破灭收场,而且幻灭通常都会伤害到自己倾慕的对象。」

『你说得还真是斩钉截铁呢。』

「因为我看过太多这种迂腐的结局了。」

说到这里,我反省了起来。我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投入过多的个人情感。这些也许不是适合向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

「如果惹你不高兴,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不过关于恋爱方面,我只能提供这类的建议,这样你还要进行下去吗?」

『别这么说,我反而很高兴,感觉心情豁然开朗。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还能继续接受你的指导。』

「你也许会觉得我说的是陈腔滥调,但是要打动人心,靠的是真挚与热血的心。勇往直前,受到挫折后再继续前进,就像挥洒青春一样。」

真的很陈腔滥调,连我都不禁佩服起我自己。

「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悠月交往,就先去找她讲话,建立起关系。你可以去要她的联络方式,每天稍微讲几句话,在认识她,逐渐知道她和想像中不同的另一面后,如果你还是喜欢她,那就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没想到你会提出这么踏实的建议,我以为你会有更聪明的做法。』

「这也是种幻想。不只是悠月,别把我也带进你的幻想里面,智也。」

我又多嘴了,我暗忖著。都怪我不自量力跑去扮演假情侣,害得我比平常还要感性。

不过,这些话我想还是得先提醒他。

智也听完这些话,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端视他的选择,我想他会乐意负起责任。

『我稍微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我对七濑同学根本一无所知对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你要明白一件事,目光短浅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也就是说恋爱没有捷径的意思吗?谢谢你,我感觉像是醍醐灌顶,我会再更努力认识悠月这个人。』

「那太好了,今天该上床睡觉啰。」

『嗯,明天再聊。』

挂掉电话后,我在床边又坐了好一会儿。

过完星期四与星期五,来到了星期六。

这段时间内,有人投了两封信到悠月家的信箱,而放在悠月书包里的笔盒和记事本莫名出走到遥远的地方。第二封信与第一封大同小异,但是第三封信里的照片是一年级时的悠月。

事情的发展愈来愈有意思了。

悠月的模样和平时一样,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表现得一如往常,绝对不是她一如往常的状态。如果她真的心有余力,她会开著机灵的玩笑一笑置之,显见她的内心的确是疲惫不堪。

智也每天晚上打电话来,我也尽可能提供建议。和健太那个时候一样,一开始我觉得揽下了烫手山芋,但是后来逐渐出现「差不多该打来了吧?」这样的想法,习惯真是可怕。

我也约了他去参观女篮今天的练习赛,结果让他以「我怕忽然跑去参观比赛,对方会觉得我很奇怪」的理由拒绝了。我瞭解他的心情,也就没有执意要说服他。

比赛会场在我们学校的第一体育馆。进入体育馆后,两校的球员都已经在热身。我看著她们,走到了二楼通道。我原本以为练习赛不会有什么观众,不过也许因为对手是全国知名的强校,有相当多的学生在场等待比赛开始。

悠月和阳没有积极邀请千岁小队的成员前来观赛。话说得难听点,运动社团的练习赛不管面对的对手多强大,对当事人来说只是日常生活中平凡无奇的一部分。她们顾虑到开口邀请的话,会让对方产生不得不前去观赛的义务感,也怕会妨碍他们准备考试。她们没有神经大条到做出这种事。

这么说来,难道打扰到我就没关系吗?我的情况特殊,用不著那么计较。

「哟,朔!」

有个高个子忽然叫住我,那个人毫无意外正是海人。

「嗨,你也来看比赛吗?」

「虽然是女篮,但看全国大赛等级的队伍比赛很有参考价值。反正那种成绩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

「我倒觉得真正该努力的是你这种家伙。」

「朔,你不知道吗?有句话叫尽秘法听天命!」

「什么嘛,只是炒冷饭而已嘛。」

我再次观察起四周,发现了意外的脸。

以面向会场为正面,我们在左侧通道,反方向的右侧通道上,荠与亚十梦就在那里。

对方也注意到我们,荠朝这里挥了挥手。

我同样也挥手回应她,亚十梦看了似乎很不高兴,把头别到了另一边去。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约会时会来观赏运动比赛的人,难道是他们有朋友参加比赛吗?

我重新往球场看了过去。

藤志高中的球员穿著靛蓝色队服,正在练习投篮。女篮的制服有种健康的煽情感,真是不错,我悠哉地想著这种事的时候,赫然发现球员里面没有我认识的那两个人。

我不由得耿耿于怀,确认起整座体育馆,结果看见在场外的墙边,担任指导老师的美咲老师、阳和悠月一脸严肃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事。从位置来看,话题的中心人物是悠月。

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拔腿往楼梯冲了过去。

「怎么了,你要去大便吗?比赛快开始啰。」

海人傻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说蠢话了,你也一起过来。」

我们一走过去,美咲老师随即凶狠地瞪向我们。

「有什么事,千岁,居然连浅野也来了。要加油的话到楼上去。」

成年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端正的脸庞,这位女老师的冷言冷语相当受到部分男学生的喜爱,只可惜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

虽然有男篮与女篮的区别,每天在同一座体育馆内见识到她有多严厉的海人尽可能缩起他高大的身躯,躲到了我背后。

「不好意思,我在上面看见这里的情形不太对劲,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阳马上对我的话做出反应。

「千岁,悠月的篮球鞋不见了。篮球鞋基本上都是放在社办里面,在进入考试期间前的最后那次练习,她都还穿著……」

又被偷了吗?这个想法率先浮现在我的脑海。

美咲老师又接著说下去:

「阳的话还有可能,悠月不可能会丢三落四。不过,刚才确认过了,社办早上的确有上锁。」

「这个问题可能很奇怪,不过有所有社员同时离开社办的时候吗?」

美咲老师听我这么一说,神情显得很诧异。

「有。在对方学校的队伍抵达后,所有社员曾一度在体育馆集合,双方打完招呼就紧接著开会。」

如果篮球鞋遭窃,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暗忖著。

悠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朗地说了起来。

「本来我充满了干劲,可惜出师不利……嗯,没关系,我可以向尺寸相同的社员借鞋,再惨也还有室内拖鞋可以穿。」

「怎么可能没关系,笨蛋。」

尽管不能相提并论,但如果我在重要的棒球赛被要求使用别人的球棒或是手套,也会很著急。对运动选手来说,是不是使用熟悉的体育用品,将会大幅左右场上的表现。

瞭解状况后,我叫了声「海人」,就准备离开体育馆。

悠月的声音从背后追了过来。

「朔?」

「我可不允许你把这个当成输了比赛的藉口,你只要想著打赌的事就行了。」

阳的话追击著我。

「大爷,你这么跑出去,空手而回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喔。」

「收到。」

离开体育馆后,我们决定兵分二路找起篮球鞋。

至于找不找得到鞋子,机率各是一半。

对方行窃的目的如果单纯是想要悠月的私人物品,那想必早就不在校园里面,找不回来了。不过,如果对方的动机只是想造成悠月的麻烦,偷走什么都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目前看来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上面,尽力而为了。

「海人你负责把这附近的垃圾桶彻底翻过一遍,之后再到校舍里面找。」

「没问题。朔你呢?」

「我先到建筑物后面和校舍以外的校园内找,也会在学校附近绕一下。」

我们叩地击拳后,海人便跑著离开了。

我也赶紧到社办周围滴水不漏地找遍各个地方。

围墙外面的马路、围墙与社办间的夹缝、体育馆后面、仓库,我把想到的地方全部都确认过了,只是……要找到球鞋似乎没那么容易。

这下必须与时间赛跑了。

我脱下制服外套,随便挂在栏杆上。接著我卷起袖子,重新紧紧系好鞋带。

我深吸一大口气,又用力吐了出来。

放马过来,这个下三滥跟踪狂,居然一件接著一件准备这么多有趣的余兴节目出来。我会让你对自己惹到千岁朔这件事后悔到死。

我用力蹬了下地面。

体育馆里面,传来了比赛开始的哨音。

——可恶,找不到。

我把学校旁的水沟仔细确认了一遍,整个人气喘吁吁。

操场旁、学生餐厅旁、脚踏车停车场、学校附近的停车场与公园,我东奔西跑,完全没有看到可能是篮球鞋的东西。我找了超过二十分钟,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节。

全身挥汗如雨,心里愈来愈急躁。

可恶。如果那个人把篮球鞋带回家,幸福地闻著鞋子的味道,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追过去,用我的球鞋踩烂那个臭鼻子。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海人打来的电话。

『不行,完全找不到。』

「可恶,总之你尽量找,不管是扫除用具柜还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把可能会放篮球鞋的柜子全部打开来。我再回社办一趟。」

『你要做什么?』

「你用体力,我用脑力,OK?」

『这话太过分了吧!?』

接著我直接跨过围墙,回到女篮社办前。

像个无头苍蝇埋头乱找也无济于事。

我粗鲁地把滴滴答答往下滴的汗水擦掉,尽可能冷静下来思考。

因为没有时间验证事实,先假设犯人是在今天早上,趁社办空无一人的时候偷走了篮球鞋。

虽然有对方选手和我们这些观众到学校来,但考试期间基本上会暂停社团活动。学校里的学生没有一般假日时多,抱著体积庞大的高筒篮球鞋在校内游荡,肯定会引起注意。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找碴,那么只要在今天比赛开始前不要让人找到鞋子就行了,所以应该不会藏得太隐密。

这附近适合藏东西,又不会马上让人找到的地方。

我试图基于偷鞋贼的心情,重新想像起对方的行为。

触目所及的范围内,没有适合藏东西的地方。最快的方式是爬墙逃出去,只是万一被附近的人或是老师看见的话就惨了。反过来说,如果是在校园内移动,只要不撞见女篮的球员,大致上都可以找到藉口。

那么,女篮的球员又在什么地方?

她们就在旁边的第一体育馆,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忽然为了什么原因跑到外面来。这么推测的话,窃贼在心理上不太可能选择那个地方。

另外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假设。虽然不知道窃贼的思虑有多周到,只是悠月这种等级的球员惯用的篮球鞋,想必不会太便宜。

万一学校向警察通报有窃案发生,这下就不只是恶作剧而已了。至少找悠月麻烦得到的好处,照理来说远远不及自己可能会出事的坏处。

这么一想,最好是只有今天会带给对方麻烦,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地方。

如果有人在学校里发现篮球鞋,有很高的机率会还给篮球社,再说只要东西找到,事情也就不会闹大。

我在脑中绘出校内的地图,从这里往第一体育馆的反方向。

——有了。我想到了,有个符合所有条件,还没找过的地方。

「悠月!!」

我用力推开比赛中的体育馆大门,在刚好处于对方球队进球,进攻节奏中断的体育馆内,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往大喊大叫的男人看了过来。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球员却满身大汗,高举起一双篮球鞋,身上甚至到处沾满了叶子与泥巴。

「暂停!」美咲老师向裁判如此说道,悠月随即冲了过来。

我把蓝底白色商标的Nike篮球鞋拋了过去,同时侧眼确认了下比数。即使精疲力尽,我还是尽可能露出挖苦的笑容说。

「什么嘛,说得那么厉害,结果还不是输了。」

我瘫软无力地倚著墙坐了下去。

比赛刚进入第四节,比数是对手八十八分,藤志高中八十分。她们面对强敌奋战不懈,只是考虑到剩下的时间,赢不赢得了很难说。

悠月接住篮球鞋,抱紧鞋子在我面前蹲下来。汗水淋漓的上臂十分诱人,遗憾的是我连幻想的余力也没了。

「噗、呵——哈哈哈哈哈!」

悠月胡乱摸著我湿透了的头发,打从内心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朔,你的头上有叶子!你的头发因为流汗都扁掉了,手肘上面还有擦伤,噗哈哈哈!」

「我打算改变风格,成为成熟又狂野的男人。」

「喂,鞋子送到了就快换上。」

美咲老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悠月拚命按捺止不住的笑意,把室内拖鞋换成篮球鞋,系紧了鞋带。接著,她把套在手腕的发圈咬在嘴巴里,迅速扎起中长发,绑了个马尾。

「小七、小海,你们没问题吧?给那群笨蛋一点颜色瞧瞧。」

「「是!」」

悠月与阳回应著美咲老师的激励,老师喊的应该是她们在队里的绰号。听说在有些队伍里面,这些绰号会有特殊意义,但是七濑就叫小七,青海就叫小海,命名方式简洁有力,非常有老师的风格。

悠月严肃地朝记分板看了一眼,接著转过头来,露出开朗的笑容。

「朔,你在那里看著,我接下来的表现会让你跌破眼镜。」

悠月迅速回到场上。

阳朝我竖起大拇指,活力十足地跑了出去。

不知不觉中,美咲老师冷酷的目光正俯视著我。

「不好意思,加油请到二楼。」

我正要站起来时,她伸出手制止了我。

「小七都那么说了。你就在这里看吧。」

「谢谢老师。我想顺便问一件事,女篮的经费可以用来负担围篱的修缮费吗?」

——关于悠月的篮球鞋所在地,我最后想到的地方是体育馆附近的弓道场。为了避免练习时有人误闯入射程范围,练习场周围用高耸的围篱围了起来,如果只是从旁边经过,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另一方面,弓道社在考试期间依然进行晨练,等后天星期一之后,就会有人发现那双鞋。这个地方完全符合我推测的条件。

比较棘手的是要如何进去那个地方。

窃贼只要从外面把鞋子丢进里面就行了,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练习场当然是上了锁,确认里面的唯一方法只有从围篱闯进去。

与剩余时间的搏斗让我心急如焚,我放弃思考,用蛮力强行闯进去,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德性。

「你觉得我们会出吗?」

「我想也是……」

美咲老师轻笑著。

「我就当成没听过这件事吧。」

这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恩惠了吧。

「所以呢,小七和小海,哪一个是你的菜?」

「居然连老师也说这种话。」

比赛重新开始。

我仔细观察起双方队伍,对比我方球员,对方球员的身高十分高大。

即使是同伙女生里最高的悠月,在对方球队恐怕连平均身高都不到。至于阳的话,在场上的球员里面,她明显是个小矮子。

即使有这样的身高差距,藤志高中的持球率相当高。

球队的中心人物正是悠月。

正确无比的控球连我这个门外汉也看得起鸡皮疙瘩,她一边闪躲对手,一边俯瞰战局,在精准的时机使出令人惊艳的传球。她的表现让人不禁产生错觉,简直就像三百六十度环顾著场内的状况。

在场内纵横驰骋,不只甩开对方球员甚至也甩开我方球员的传球,阳准确地接了下来。

她以我亲身体会过的压倒性速度与俐落动作,摆弄身经百战的防守队,轻巧地投篮进球。她在运球切入后使出带球上篮或是中距离投篮等多样化的攻击方式,不让对方有机可乘。

阳的上篮又得分了。

「千岁——!怎么样!」

笨蛋,比赛中不要分心。

阳往我比出胜利手势,我摆了摆手。

由于悠月与阳活跃的表现,比数来到了对方队伍九十四分,藤志高中八十八分。比数相当接近,然而时间只剩下三分钟。考量到双方的综合战力差距,逆转的机会渺茫。

「千岁,你第一次看小七打球吗?」

美咲老师忽然这么问我。

「不是,我在帮阳加油的时候看过几次。像今天这样沉著冷静且正确无比的打球方式,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么听来,你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打球方式。她和随时保持火力全开的小海不一样,她习惯克制自己。在场上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让小海或是队伍整体的步调活络起来,她总是在思考这一类的事情。」

老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右手摆出手枪的手势,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呢,偶尔她会——失去控制。」

她话刚说完,阳硬是把对方球员手中的球拍了出去。

「小七!」

——叽,嘶躂。

蓝色Nike球鞋发出轻细的声响。

悠月在三分线外接住球,跳了起来。

——唰。

她做出和男生一样单手投篮的姿势,球无声地被篮网吸了进去。

我无暇沉迷在她投球的美姿,对方球队再次展开快攻。胡乱投出的三分球让篮框弹开,又是阳接住球。

快得犹如闪电的低运球在场上奔驰,她那带球过人的华丽动作,几乎所有球员都追不上她。

阳藉由连续的运球,直闯对方的球篮底下,接著她高高跳了起来,从她的身高完全想像不到她竟可以跳得那么高。

只可惜,对方的中锋紧盯著阳,阻挡在她的前方。尽管阳改成换手扣篮的动作,对方在空中的停留时间也很长。

「小海!」

「小七!」

身体在空中几乎失去平衡的阳强行改变姿势,把球传到三分线外。

悠月的眼中似乎只有篮框了。

——叽,嘶哒。

悠月几乎是一接到球,马上就跳了起来。

——唰。

这一球无庸置疑投进了篮网。

比数是对方球队九十四分,藤志高中九十四分,追到了平分。

美咲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怎么样,我家的球员表现还不错吧,千岁你运动员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了吗?」

「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前棒球社社员罢了。」

对手再度展开快攻。

藤志高中极力防御,然而对手不愧实力坚强,轻松上篮成功。

得分差二分,剩下不到三十秒。

「混帐————!」

阳一马当先,与队员相互传球,展开猛烈的进攻。

但是,对手的防守固若金汤,不让她们有机会切入。

阳在篮框前的投篮被挡了下来,她于是在半空中转头看向其他队员。

「交给你了——!小七!」

篮球像子弹一样啪咻地飞出去,传到了比三分线还要悠远的地方。

悠月接住球。

——叽,嘶。

瞬间跳了起来。

她的姿态犹如隐身在无人知晓处,悄然绽放的垂樱。

优雅而美丽,凛然而虚幻。

华丽而高傲,端正而冰冷。

在她身边的两位球员急忙上前阻挡她的投球,但她们只是白费力气,这已经是属于悠月的时间。

——咻。

球离开她的手中。

宣告比赛结束的刺耳哨音响了起来。

对方不可能挡得了这一球,我心想。

美丽的满月彷佛乘著直达夜空的轨迹,绘出弧线。

没有一个人能触及那完美的拋物线。

高雅地为比赛划下句点的声响钻过篮网,经过两、三秒的空白时间后,体育馆内叫声与欢声雷动。

如履薄冰的胜利者小动作地握拳叫好,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接著,她转身往我指过来,以灿烂的笑容向我眨了下眼睛。

「朔,你太过分了~!」

「呃,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由自主避开了海人逼近我的眼神。

比赛以一分之差,由藤志高中获胜,此时两校正在休息。

我在终于可以喘口气后,才想起要赶紧联络海人,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

「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一直在学校里面到处找……」

「嗯,你人真的很好。下次我请你吃八号,你就原谅我吧。之后我们再把你翻过的东西和打开的柜子全部恢复原状。」

「哪有人这样的啦~」

我们在体育馆外面的长椅上,喝著美咲老师给我们的宝矿力闲聊时,亚十梦从面前走了过去。

「海人,你等我一下。」

我说著,往正要从后门离开的背影跑过去。

「哟,放假还跑来学校约会,这么别出心裁。」

「干么啊千岁,不要跑来烦我。」

亚十梦嘟囔著,像是觉得很厌烦。

「别这么说嘛。你喜欢篮球吗?」

「不是我,是荠要来的,她本来在篮球社好像有不错的表现。她说想看我们学校和那间学校的比赛,硬要我陪她来。」

这个理由……我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居然是运动型的女孩子。

「那她去哪里了?」

「她好像不爽看到我们学校赢得那么精采,早就回去了。她说不想看见七濑那张脸。」

「哎,那种赢法的确是很狡猾。」

「是啊,看到别人的女人表现得那么杰出,她简直气死了。」

亚十梦不自觉说出这种话来,难为情地把脸别开了。

我换了个话题。

「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顺便问你。你在谷中有朋友吗?」

「谷中?没有。」

「荠有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之前是说过有朋友读那间学校。」

「这样啊,谢啦。我前一阵子和谷中的学生起了点冲突,所以有点想知道。」

「要是放弃棒球后又引起争端,那可就没救了啊。」

这种事我也知道。

「抱歉叫住你,之后学校再见。」

亚十梦哼了声,从后门离开了。

拼图的碎片还不够完整。

我这么忖度著。

我们两个人一起整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校园时,海人因为想要活动身体先走一步。刚才在校园内奔走居然是热身运动吗?那家伙还是一样这么有活力。

我精疲力尽,躺在长椅上正想休息时,有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

「好冰。」

冰凉的触感吓得我跳了起来,阳站在那里,嘴巴里叼著对折成半截的棒棒冰。

「辛苦啦,千岁。」

阳说著,把另外半截棒棒冰硬是塞到我的嘴巴里。

怀念的甜味在口腔里面扩散开来。我还记得小时候,常在零食店和朋友各分一半来吃。

「你才是真的辛苦了。怎么有这个东西?」

「家长送来的慰劳品~」

「悠月呢?」

「她可能还要再多一点时间。比赛的最后她表现得很卖力,现在正在冷静她的脑袋瓜~」

她的形容很好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在长椅上坐起来,阳也自然而然地到我旁边来。她俐落地脱下鞋子,连袜子也脱了下来,光著脚丫子,屈膝坐了下来。

宽松的短裤往下滑,露出依然火烫的大腿。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和她说起话。

「你们两个人真强,我很久没看比赛了,不过你们的表现简直是另一个次元。」

阳咬著棒棒冰,呵呵笑了起来。

「悠月平常的表现就很优异,今天更是有如神助。在那样的状况下,面对那种对手居然能连中三颗三分球,而且最后那一球几乎是从中线投出来的。一般不会在哨声响起的时候,从那么不利的位置出手。」

「因为我们有打赌,看来她明天真的很想跟我约会。」

「笨蛋,才不是因为那样。」

阳说著,伸手挽住我的肩膀,把脸凑上来。

「其实是因为某人做著不符自己风格的事,让她也想要勉强自己拚一次看看。」

阳说著「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害的。」把自己的脚放到我的大腿上。她拿下发圈,解开马尾,将挂在脖子上的运动毛巾当成枕头,直接躺了下来。

「阳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别在意,服务一下吧。」

「为什么?」

「你害得悠月那么拚命,为了配合她,搞得我比平常还要累上好几倍耶~」

就算再累,要求同班的男同学帮自己按摩也不好吧。

这是要我怎么办哩。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阳坐起来,戳了戳我的肩膀。

「怎么啦,性感的小阳让你害羞了吗?」

「好~我要让你后悔说出这句话。」

我抬起那只娇小的脚,用力往穴道按了下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小力一点!」

「用不著客气,我会好好服务的。」

「痛死我啦——!」

——我们没完没了地进行了一场无意义的攻防战。

「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

阳光脚站在地上,轻盈地跳了几下。

「脚好像轻松多了。」

「废话,你以为我是随便按按吗?」

阳嗯嗯地点头,在长椅上又坐了下来,畅快地伸长了脚。

「千岁,如果不见的是我的篮球鞋,你也会像那样帮我找吗?」

「怎么忽然讲这种话?」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而已。」

「不一定欸,你很有可能会说:『鞋子不见我会想办法,给我去旁边看比赛!』这种话。」

「这样啊……」

她的反应莫名冷淡,我不由自主往旁边看了过去。

她稍微低著头,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我又继续说下去,像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如果悠月拜托我帮忙按摩,我可能不会答应。我只会帮你按。」

阳抬起头来看著我。

「为什么?」

「她那么性感,我不知道可以摸哪里。」

「……嗯?慢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喂!」

我和瞬间恢复平时模样的阳打闹著,等悠月出来。

篮球社在整理完场地后就地解散,于是我带著悠月与阳到八号拉面来。我和平常一样点了葱花加量的大份唐面再加上炒饭,悠月点了盐味蔬菜拉面,阳点了大碗蔬菜豚骨拉面搭配煎饺与白饭的A套餐。

「朔,关于篮球鞋失窃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点完餐后,悠月率先提出这个问题。

「窃贼恐怕不是谷中的人。」

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口。

「就算可以向我们学校的学生借制服闯入校园,外校的学生很难想得到能利用弓道场这个地方。再加上对方趁篮球社有机可乘时行动,如果不是对我们学校瞭若指掌的人,应该很难做到。」

悠月想必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只见她沉思著点了个头。

阳加入我们的对话。

「咦?这么说的话,跟踪狂可能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这种说法有语病。虽然是根据之前让谷中的人缠上给我的感觉,但他们应该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他们可能以某种方式提供协助,或是有人要求他们的协助。」

悠月回应起我的猜测。

「嫌犯是除了我们的藤志高中学生,到头来还是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她说的没错。

正因为如此,我之前并没有积极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万一在试图找出共犯时,对方给了「我只是碰巧对上眼神,结果就被威胁了」的理由,将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如果能找到现行犯又另当别论,不过闯入女篮社办这种危险的举动,对方应该不会做第二次。

比方说,虽然也不是不能针对悠月家进行监视,只是对方采取行动的日期与时间都不明,到时候还没抓到人,我们就先累倒了。而且就算我们整个白天在屋子前面寸步不离,只要对方在白天补足充分的睡眠,半夜再行动,我们照样没辙。

「这么说来,绫濑和上村今天也来看比赛了。」阳不以为意地说。

荠和亚十梦应该从头到尾都在场边观赛。

「哦?」

悠月对这个消息显得很有兴趣。

由于篮球鞋失窃,使得她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观众席上面有哪些人。

「他们认识社团里的人吗?」

「不,没听说过。千岁呢?你们有讲到什么话吗?」

「你以为我有那个时间吗?」

我只坦承了一半的事实。

我没有和荠讲到话,倒是和亚十梦聊了一下。

然而我不喜欢把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擅自再传出去。

刚好我们的拉面上桌,这个话题也就顺势结束了。

「千岁,分我一口唐面和炒饭。」

阳的手往我的盘子伸了过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有白饭吧?你到底多会吃啊。」

「好久没有比得那么热血,把我的力气都耗光了。来,我的豚骨分你一口,煎饺也拿去。」

筷子和汤匙都插在碗里面,她就这么把碗往我推了过来。我也把筷子和捞料用的洞洞汤匙放在唐面的盘子上,直接往她推过去。

我接过碗吃了起来,偶尔吃普通的蔬菜拉面也满好吃的。

阳照样是狼吞虎咽地吃著唐面……结果噎到了。

「咳、咳咳。千岁,你加太多醋跟辣油了。」

「就是这样才好吃啊。」

「嗯……虽然不想承认,我懂。」

「喂,你们要吃多少啊?」

悠月错愕地看著我们。

「怎么?悠月你也想要吗?」

阳把唐面的盘子推过去,「不用,谢谢。」悠月又把盘子推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用了千岁的筷子和汤匙在不高兴。」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国中国小生。」

「千岁啊,他刚才帮我按摩脚喔~」

「——说清楚点。」

我怡然自得地看著她们聊天。

「搭档」这个词真的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她们。

姑且不论阳,悠月和我一样,都是属于习惯与他人划清界线的类型。

这个人到这里为止,那边的人是过去式。我们总是思考著在某人面前可以让自己展现到什么程度,要如何展现出哪一面的自己。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真正心灵相通的朋友有无可取代的重要性。

我看著在阳面前显得从容自在的悠月,连自己也感觉到幸福。

「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哪里约会?」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的时候,阳忽然拋出震撼弹。我因为刚才聊过这件事,不怎么惊讶,倒是悠月好像没跟阳提过。

她凶狠地往我瞪了过来。

因为阳一脸心里有数的样子,我还以为悠月早就告诉她了。

真的万分抱歉。

「那不是约会,只是因为我们装成情侣,才想说要做个样子。」

悠月慌张地向阳辩解。

她那著急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趣,于是我试著反驳她。

「哦?我听到的是你是想跟我约会喔。」

呀啊,别闹了,不要把擦手巾往我丢过来。

「悠月你啊。」阳笑盈盈地说:「你其实比自己以为地还要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

悠月抓著头,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接著下定决心驳斥了回去:

「阳,你打算一直这个样子吗?我得先提醒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要是你不追上来,我可不会把球传给你。」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这个挑战我接受了。我不会输给不借助男人的力量就提不起干劲的女人。」

「我可无意输给连男人的力量也借不了的女人。」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火爆。

叩,我悄悄逃进了洗手间。

铿铿铿。

「阳的进攻总是很随便。」

锵锵。

「悠月只想著要漂亮进球,导致总是判断太慢。」

铿铿铿铿。

「得手了!」

「可恶————!」

喀咻、砰、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太棒了,我赢啦。」

「阳,再比一次。」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原本我打算再单挑一次阳,结果一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在游乐场玩起桌上曲棍球。我从洗手间回来后,事情就变成这样。

真要说起来,我从刚才就没有玩的份,只有在一旁看的份。

在刚才的胜利后,总成绩是阳三胜两败。从比赛开始后,她一次也不让悠月有得分的机会。

她不只是天生有敏捷的反射神经,给人的感觉更是眼里只有球门。她基本上没有防守的概念,不封锁对方的进攻,而是使尽全力反击,直接化为我方的攻势。

悠月的攻守表现正好与她相反。她坚守我方阵营,封住所有攻势,并且很有可能在精心计算入射角与反射角后,利用四周墙面,在最适当的时机进攻得分。

相较于阳进攻三十次得分十次,悠月进攻十次中得分八次。

……我正是不自觉如同体育节目实况转播分析起战况,闲来无事的千岁同学。

「千岁。」

「朔。」

「「帮我换钱。」」

「是!」

喀啦喀啦,她们把我换来的百圆硬币各自投入机台里面。

刚才是悠月先攻,这次轮到阳。

阳叩咚叩咚移动著圆盘,说了起来:

「小七(悠月),要来打赌吗?」

她低头看著手边,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以啊,要赌什么?」

擅长运动的人还真是爱打赌。

我悠哉地想著这种事的时候,抬起头来的阳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一战小七如果赢了,就算赢两场,一举逆转得胜。」

「这么做对小海(阳)有好处吗?」

「当然有,如果我赢了……」

阳拿起握把。

「明天的约会就换人。」

啪铿,圆盘打了出去。

「什么?」

铿咚,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悠月的反应慢了半拍,阳以猛烈的攻势往悠月的球门疯狂进攻。

我好像听到了不能置之不理的发言……

悠月冷静地把圆盘拿出来。

「既然你用队里的绰号叫我。」

现场的气氛冰冷,彷佛刚才只不过是练习赛。

「也就是说你是认真的对吧?」

圆盘俐落地冲了出去,尽管气势不够强劲,却准确地钻过阳的手臂,在反弹之后击进球门。

阳取出圆盘,不可一世地笑了起来。

「嗯?你好像比较愿意拿出真本事来了吗?原来你那么期待和千岁约会啊。」

「没有那回事,我只是不想输给你而已。」

「不想输要有不想输的样子啊,小七。」

「我不是你,不用摆出那种样子也能赢。」

「随便你。」

阳在手上使力,手臂往后拉。

「你要是再继续使用那种冷眼旁观的打法,小心和那个时候一样,输了才后悔莫及。」

「你说的是哪个时候?」

啪铿、铿锵、铿铿、叽叽叽。

——这种热血运动漫画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小七你总是这个样子,老习惯退一步,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因为我是三分射手嘛。」

「是是,真是高明呢。」

「要是不直冲向球门是赢不了的!」

「从来没直接进攻过的女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双方的攻防愈来愈激烈,看上去已经不像是游乐场的游戏了。

「看我的,小七——!」

「休想得逞,小海——!」

最终甚至连用字遣词也顾不得的对话,朝著明日狂奔回响而去。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叩咚叩咚、咯咯咯。

神社境内,木屐踏著清脆的声响。

五彩缤纷的摊位林立,吐出五花八门的气味。

红、蓝、橘、绿、圆形、三角形、四角形。

往来少女们的衣著同样绽放著艳丽色彩,与苹果糖和漂浮在水面上的溜溜球相互辉映。

小孩子戴著面具挥舞玩具剑到处乱跑,大人们一手拿著啤酒,在旁边看著他们的表情比平常还要温柔。

在这小小的梦幻国度里,挂著几盏写有当地企业与店家名字的灯笼,以柔和的灯光映照著夜晚。

练习赛的隔天,星期天晚上七点半。

我在藤志高中旁的神社鸟居附近等待悠月的到来。

我们说好要约会,但是对于在Lpa逛街看电影又提不起劲时,碰巧得知这附近的神社将要举办祭典。

叩咚、叩、叩。

木屐的声响在面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来,时间也顺势停止。

白底浴衣点缀著细致的淡蓝色与靛蓝色蜀葵,并配合整体色调搭配犹如夜色的腰带,黑色中长发用发簪盘了起来,露出纤细的颈项。另外,不晓得是涂上了口红还是润色护唇膏,优雅微笑的双唇显得有些红润。

不管我形容得再怎么委婉,悠月无疑比今天经过的所有人都还要美丽。

我本来就猜想她会精心打扮,穿著浴衣前来,但是她打扮得和我预想的一样,远超乎我的想像,实在太狡猾了。

「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了。」

悠月羞涩地笑著,那副模样让我莫名感伤了起来。

「……朔?」

我把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情感丢进垃圾桶里,开起了玩笑。

「那身打扮很适合你,让人刮目相看啰~」

「你就不能称赞得直接一点吗?」

「倒是你有穿吗?」

「我说你这个人啊……」

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接著露出无比妖艳的表情,轻轻拉著衣襟。

「想知道的话,要确认看看吗?」

「我投降,今天是我输了。在我真的忍不住之前,我们乖乖去吃苹果糖吧。」

我正要跨开脚步的时候,「等一下。」悠月叫住我。

她往后退两、三步,仔细打量起我的全身。

「这是在做什么,怪里怪气的。」

「嗯~把意外性得到的分数加上去的话算平手吗?虽然是大饱眼福……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女孩子表现吗?」

她大概是指我也穿了浴衣来这件事吧。我穿著样式简单,没有图样的蓝色浴衣,因为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从衣柜里面翻了出来。

「很少男生有浴衣呢。」

「这是去年某个人硬塞给我的。」

「哦?很可疑喔。」

「那我不说了。」

「倒是朔,你的胸口再打开点……」

「怎么是你先发情了。」

这次我真的要迈开脚步时,悠月紧握住我的小指头。

既然是难得的好日子,这样的小动作,就连神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们彷佛受到祭典热闹的音乐吸引,一起从鸟居走了进去。

我们买了一个鲜红色的苹果糖轮流吃,在神社境内漫步走著。

我从小就喜欢祭典的夜晚。

手里握著少少的零用钱,为了要买什么犹豫不决,结果因为实在太犹豫了,最后没有把钱花完。福井的祭典来的大多是附近的朋友,尽管早就知道班上的女孩子会来,看见她们还是让人不禁心跳加速。

不知不觉中,我居然和超级美少女一起逛起了祭典。

去年春天我一心只有棒球,夏天时夕湖他们也约了我,只可惜当时我没有参加祭典的心情,因此在进入高中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逛祭典。

我咬著苹果糖里乾掉的苹果,感慨地想著祭典果然是好地方。

「朔,我们去玩捞金鱼吧。」

悠月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因为昨天发生那种事,本来我有点担心她,看来祭典让她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好是好,但是捞到的话你要养吗?」

「嗯!我以前养过祭典的金鱼。」

我们向摊位的大叔各自付了三百圆,各拿到一把捞网。

悠月高高卷起浴衣的袖子,锁定目标后,小心翼翼地把网子放进水里。

「啊!啊~啊。」

金鱼有一瞬间在纸网上面,不过马上撞破网子逃了出去。

「逊咖。」

听我这么一说,悠月气得鼓起脸颊。

「不然朔来帮我捞,我要那只红色跟黑色的。」

「和金和凸眼金鱼的游动速度不一样,最好不要一起捞。那边一样是红色,尾鳍比较飘逸的琉金可以吗?」

悠月的双眼发亮,不住点头。

「捞金鱼有诀窍,你看这个网子,纸黏上去的这面是表面,用这一面捞比较不容易破。」

我用自己的捞网解释了起来。

「另外,碗最好放在水面附近等著接鱼。捞网要斜著放进水里,再一鼓作气迅速把鱼捞起来。如果怕破掉,只把一半的网子放进水里面,这种时候都会破掉。」

我一边解释,一边锁定黑色凸眼金眼,把网子放进水里面。

「捞的时候要尽量运用网子的外框,而且可以的话只让金鱼的头部到网子上面来。瞧,捞到一只了。」

我接著又用同样的技巧,捞到了红色琉金。

我得意洋洋地递出装了两只金鱼的碗,悠月往我凑过来,看进碗里面。

「好强,真的好强!」

「哼哼,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小时候可是捞金鱼捞到老板不许我再去玩呢。」

「好意外!我还以为你是在后面冷眼看朋友玩的人。」

「这你就错了,我其实是热爱祭典的男人,神轿也抬过好几次了。」

「穿著祭典用的短罩衫吗!?我好想看。」

要是捞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把捞网还给老板,老板帮忙把两只金鱼放进袋子里。大叔一脸腼腆地送我们一小袋饲料,大概是给悠月的小赠品吧。嗯,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稍微休息之后,我们买了〇〇烧、炒面和鸡蛋糕,然后在石阶坐了下来。顺带一提,〇〇烧就像铜锣烧大小的大阪烧。因为觉得渴了,我们也买了两瓶弹珠汽水。

在这段时间,悠月不只一次把放入金鱼的袋子举到眼前,乐不可支地看著。

看见她那么开心的样子,我不禁庆幸起自己小时候磨练过捞金鱼的技巧。

「朔,它们要取什么名字?」

「红与黑。」

「不会太直接吗?」

「祭典捞到的金鱼大多身体衰弱,很快就会死掉。如果取太有意义的名字,到时候会很伤心。」

「那就千岁跟朔好了。」

「我把〇〇烧砸到你脸上喔。」

我会好好养,才不会那么快死掉,悠月戳著袋子说。

灯笼的灯光映照著那天真的脸庞,在鸟居前看见她时那种哀伤的心情又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我自己也摸不著头绪。

不过,不论是此时在内心翻腾的心情、祭典的气氛还是人们的喧嚣声,连同这些氛围在内的这个瞬间无法永远保存下来,同一个瞬间无法再体会第二次,这种情形让人感到无比寂寥。

尽管如此,要为这种情感命名肯定还太早了一点。

「来吃炒面吧。」

彷佛为了斩断思绪,我俐落地拆开了免洗筷。

我品尝著祭典摊位特有的廉价滋味时,悠月把手伸过来,大概是她也想吃吧。

「给你。」

我把炒面的盒子递过去,再附上一副新筷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把筷子退还给我。

我又把没使用过的筷子往她递过去。

她不发一语,只是摇了摇头。

——她好像不想用这双筷子。

于是我试著把自己用过的筷子递给她。

悠月终于愿意收下筷子,吃起了炒面。

原来她还是很羡慕阳嘛,我差点没笑出来,但因为当事人难为情地把脸转到另一边去,我看还是忍住好了。

吃完炒面和〇〇烧后,我们吆喝著同时把弹珠汽水的弹珠压进瓶子里面。因为不是玻璃瓶而是塑胶瓶,少了一点气氛,不过悠月先放开手的瓶子里冒出大量的气泡,她兴奋尖叫著,把瓶子往我的嘴巴塞过来。

我急忙用嘴堵住瓶口,只是气泡威力比我想像得还要猛烈,害我严重呛到了。

悠月笑著,我也笑了起来。我笑了,悠月也笑了出来。

弹珠汽水瓶也不时发出喀啦喀啦的笑声。

喝完后,我们把瓶盖拆开,取出里面的弹珠,和儿时一样放在眼睛前面欣赏著。

七彩的夜晚在颠倒的世界里摇晃著。

到处乱跑的男孩子、精心打扮的女孩子、牵著手或是想要牵手的男女,没有一个人在意自己上下颠倒了过来。

「弹珠里面的朔很好看呢。」悠月说。

「弹珠里面的悠月也很漂亮。」

不论是悠月还是我,想必都被祭典的气氛冲昏了头。

明天过后,如同这个地方又会恢复成随处可见的小神社,这股热情也会彻底消退。

所以说,在这种气氛里再多沉浸一会儿也不赖。

连鸡蛋糕都吃完后,我们站起来打算再逛一圈的时候。

悠月摇摇晃晃地带著我,往幽暗的地方走去。

我以为她在找洗手间,结果她在拉起绳子的一株大树,不对,是两株大树前停下脚步,向我招了招手。

「怎么了?」

我走上前去后,悠月默默指向竖起的看板。

看板上写著「夫妇银杏树」,解释里面写到这座神社里面有许多树干交缠在一起的大树,是个适合许下结缘心愿的地方。

悠月确认我读完解释后,把一只手放在耸立成V字的其中一株大树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嘛。」

我隐约察觉到她想要我做什么事情,轻轻地把手放在另外一株大树上。

我看著阖上双眼的悠月,凝视著她。因为我不知道闭上眼睛后,该许下什么样的愿望。

过没多久,我的目光对上悠月睁开的双眼,她露出了有些落寞的微笑。

「与其说这是夫妻树,更像两株大树呢。」

「说这种话小心报应。」

遇上这种时候,我只懂得像这样用玩笑敷衍过去。

悠月肯定不会让话题延伸开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个样子就像明明没有砍人的勇气,却挥著刀打打闹闹的游戏。

我正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哟,千岁朔。」

——饶了我吧。

熟悉的公鸡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硬是挤进我们两人之间。

「呀!」

异常惊讶的悠月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砂石地面上。

我努力让顿时火冒三丈的头脑冷静下来,拉著悠月的手想让她站起来时,有人往我的背相当用力地踢了一脚。因为我穿著行动不便的浴衣往下蹲,就这么直接往悠月身上倒了下去。

让人气恼的笑声哈哈笑了起来。

这群该死的混帐家伙。

我正要站起来时,不经意看见悠月的脸。

在我后面的那双瞳孔,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惊吓与恐惧。用力抓住我的浴衣的那双手微微发抖,美丽的唇瓣完全失去血色。

「真是性感呢,七濑悠月同学。」

由于鸡仔这么说,我帮悠月把稍微敞开的浴衣衣襬迅速整理好。

为了避免对方又一脚把我踢到地上,我张开双脚,站稳脚步,几乎是抱著让身体使不上力的悠月站起来。

我让悠月站在背后,接著把头转向鸡仔,这才看见他背后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

那个人和海人差不多高,可能比他矮一点,身材瘦削,四肢细长,配上身高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氛。

我迅速扫视了下四周,没有看见之前出现在图书馆的另外两个人。

就算少了那两个人,万一演变成斗殴,浴衣加上木屐根本没有胜算。

万一情况不妙,可以把炒面或是大阪烧砸到对方身上,烤花枝也很适合。只要把滚烫的食物砸到他们背上,我就可以争取到时间带悠月逃走。

「好久不见啦,悠月。」

原本待在后面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往这里走过来。

他留著类似武士的发型,两边剃高,剩下的长发在后脑勺比较高的位置扎了起来。细长的单眼皮露出锐利的目光,我马上看出来鸡仔上次提到的学长就是这个家伙。

至于他的语气,明显是在向认识的人说话。

悠月紧握住我的手,虽然全身发抖,她的手指还是用力到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

「……长。」

悠月发出泫然欲泣的说话声。

「柳下……学长。」

我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

不要紧,怒气已经平息下来,我得保持冷静。

我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悠月手上。

「你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

柳下那家伙听见我这么说,唇边浮现出轻浮的笑意。

「千岁朔吗?滚开,我来找悠月的。」

「就算你要找悠月,你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想放开我。受欢迎的男人真伤脑筋啊。」

柳下往脚下的砂石踢了一脚。

悠月又吓得一颤,抓得我很痛。

「那家伙是我的。」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难道是前男友吗?」

我感觉到在我背后,悠月拚了死命地摇头。

「欸,悠月,你明明说没有和男生交往的意思,居然一进高中就跟那种吊儿郎当的男人乱搞。」

柳下的脸垮了下来。

「如果你不挑对象的话,我也可以不是吗?你也不希望那种事再度重演吧。」

「……那种事是什么意思?」

悠月轻细的呜咽声响了起来,像在叫我别再问了。

柳下盛气凌人地说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吧?她吓哭的模样实在太美妙了。」

猥琐的笑声回响著,悠月抓得愈来愈用力。

——啊~够了吧。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再度失控。

只要上前往他的脸揍一拳,就能结束这令人不快的时间。

就算这么做不像我的作风,我也不管了。

——我使力握紧拳头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两根小指指头。

说的也是。该这么做的时候不是现在,也不该是这种情况。

我不断张阖著拳头,放松全身力气。

这一次一定没问题。

我下定决心,用力吸了口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些人想要侵犯我。他们说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他们就是喜欢美少年,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声大叫了起来。

神社境内的人都一起往这边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鸡仔因为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愣住了,接著他终于回过神来,说了声「别闹了。」往我走过来。

「我要失身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说喜欢在运动型男生的六块肌上面狂舔肌肉线条,还说一边用脸颊磨蹭男生隆起的胸大肌,一边捏粗壮的大腿二头肌最能让他们兴奋,最后他们会抓住锻练过的臀大肌给我一个痛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要玷污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的菊花再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人们议论纷纷,毫不隐瞒地投来冷漠的眼神。

柳下他们惊慌失措,面面相觑,连放话也没有就离开了现场。

嘿嘿,打架可不一定要动手。

只要牺牲自己重要的事物,就能保护其他珍贵的事物。

我希望悠月能绽放出笑容,她伸出手,抱紧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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