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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林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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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魔镜啊魔镜,护唇膏润泽的双唇吟咏著。
当我还是纯真的年幼少女时,曾一再祈祷与幻想。
虽然老套,内心总梦想著有一天会带我离开的白马王子。
夏末的那个早上,朦胧的记忆上彷佛飘散著一层静谧。
我仔细观察全身镜里那个只穿著内衣裤的自己,像是看著别人。
结实的肌肉,女性柔软的大腿与臀部,玲珑有致的腰身,连自己也觉得好看的饱满胸型。
清新的阳光从窗帘间映进屋里,将带有透明感的靛蓝内衣裤衬托出一抹娇艳。
魔镜啊魔镜。
这么问的少女已不见当初的面貌。
我根本不是白雪公主的料,我自嘲著。
那个拥有魔镜的坏皇后才是更适合我的个性。
明白自己的美丽,不允许自己输给其他人。
在小时候的我眼中,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现在却有种亲近感,真是奇妙。
不过──换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时,我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是皇后。
我不会让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
那等于是一交出去就收不回来、成为故事女主角的单程票。
所以,我会让她穿上她最珍贵的那套华服。
让她化上最美的妆容,如果有需要,我甚至可以教她社交礼仪。
接著我会邀请王子参加城堡的舞会,当面这么问他:
──这世上最美丽的人是谁?
果然不管再怎么想。
这种不可爱的女人得到幸福,也没有人会鼓掌恭贺。
我实在无法成为让王子一见钟情的白雪公主(独一无二的女性)。
*
大家一起参加八月最后一个夏日祭典的隔天晚上。
我在房里做伸展运动时,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手机萤幕上,显示出柊夕湖的名字。
因为刚发生过那种事。
我反射性地绷紧神经,心想她打来是为了谈千岁或是小内的事吗?
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整理好心情。
千愁万绪的如果惆怅地飘落在心头,要是不捡起落叶或是扫除这些积雪,一时间很难踏出脚步。
还不到那个季节吧,我觉得有点可笑。
接著,我胆战心惊接起电话后──
『悠月,要去金泽吗!?』
电话一接起来,随即冲进耳里的是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啥……?」
我以为会是更严肃的话题,不自觉呆住了。
『之前不是说过吗?改天要一起去逛街。』
「啊啊……!」
理解终于跟上了话题。
我的确是这么答应过夕湖。
话虽如此──我不禁苦笑。
我故意调侃起她。
「你不会振作得太快了吗?」
『就是为了振作起来才去的啊?』
夕湖答得像是天经地义。
『买新衣服、新的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啊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虽然很想说「什么意思嘛」,但是她的心情我非常明白。
我从小学开始打篮球,每当这种时候,身边都是「我要吃猪排盖饭!」或是「我要用运动来发泄!」这种类型的人,所以那种普通女孩子的反应感觉很新鲜。
真是的,不愧是天然呆公主。
将最真挚的心意传达出去后,对方没有接受,落得一场空,但还是坚强地往前行。
……我好像有点嫉妒她了。
我像在对自己说话,回答著:
「来清雪吧。」
『咦!?悠月你那里在下雪吗!?』
「怎么可能。」
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约好时间地点便挂断了电话。
*
──数天后,早上九点半。
在福井车站的绿色窗口旁,我挑了张椅子坐下来。
虽然说学生还在放暑假,平日通勤时段过后的车站里面相当冷清。
和夕湖约好的时间是五十分,时间还很充裕。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以前我也和千岁聊过,我不喜欢让别人等。即使心里知道朋友之间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但我总觉得让人等就像欠人情,不想在不自觉中剥夺他人的时间与劳力。
实在太不可爱了,我轻叹了口气。
『受不了,无懈可击的女生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那家伙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那是我们还没对彼此敞开心胸,单纯只是揶揄的一句话,居然会在日后像这样刺进心里,真是饶了我吧。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偶尔也来像这样小跑步登场好了。
我想著这些事情,发呆看著人来人往,一会儿过后──
「请问这里可以……」
少女柔和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搭话的人又接著发出这种声音。
在我终于看过去时──
「为什么七濑会在这里啊。」
同班的绫濑荠厌恶地板起了脸。
「你才是……」
回应后,我伸出手来示意身旁的位子,请她坐下。
长椅的话还能理解,这里只是摆了两张单人的椅子,实在不需要那么慎重,特地开口徵询对方同意,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稍微点个头就够了。
绫濑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空位,稍微犹豫过后放弃离开的念头,直接坐了下来。
我想起自己在因为跟踪狂烦恼时,误会她是罪魁祸首那件事。隔天我已经向她道歉,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当面讲话的机会。
即使在千岁练习时或是比赛上遇到,我们也会不自觉忽视对方,就算想要举止自然一点,结果反而更尴尬……
其实我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啊。我苦笑著,小心不让她发现。
尽管先来找碴的是绫濑,我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我们的交情又没有好到需要重修旧好,我难得让这件事搁置在模糊地带。
也许是受不了沉默,绫濑先开口说道:
「我在等朋友。」
「是喔。我也是。绫濑你要去哪里?」
我这么一问──
「荠。」
冷漠但又像是难为情的嘟囔声传了过来。
「叫我荠就好。绫濑和七濑很绕口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要求。我摀住差点扬起的嘴角,这么回答她:
「那么你也叫我悠月就行了。」
「当然。如果只有我继续叫你的姓氏,不是感觉很差吗?」
「……你怎么忽然这么可爱。」
「啰嗦。」
荠说著,终于把眼神转向我这里。
黑白露脐上衣以白色为基调,领口、衣襬与袖口处点缀黑色线条,再搭配同样是黑色的迷你裙。设计上风格一致,也许是套装。
包包也是配合整体色调的黑色,以标志和肩带的金色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这身打扮很适合她,我真的这么觉得。
真要说起来,荠接著说:
「这是那种情况吧。」
「我想是。」
「夸张。」
福井再怎么小,同班同学碰巧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等人,这种机率简直是微乎其微。
这么一想,根本用不著确认……
「悠月、荠,呀呵!
不好意思~你们等很久了吗!?」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后,夕湖正兴高采烈地挥著手,小跑步往这里跑过来。
「我说你啊。」
荠不耐烦地说著,站了起来。
她用指尖不停按著夕湖的肩膀,夕湖则是一脸不解。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悠月要来,害我们气氛超尴尬。」
「咦,为什么?」
「我们之前发生过一些事。」
这句话用的是过去式,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愣愣地说:
「可是你都叫她悠月啰?」
「你就这方面特别敏锐。」
她当然没有恶意,大概也完全没有想要我们趁这个机会加深交情的企图,我不禁莞尔。
她亲眼见识到我和荠之间险恶的气氛,也许是以为我道歉后,事情就解决了吧。
所以这次想必是在约了我之后,对方也约她一起去逛街,「既然都要逛街,那么就大家一起去吧」于是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夕湖看著我开口说道:
「悠月对不起,我应该先问你的意愿。」
「没关系。你的衣服很可爱呢。」
我轻轻摇头,换了个话题。
夕湖穿著薄荷绿上衣搭配宽松的灰白色亚麻长裤。虽然是罕见的简洁风格,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背后有个像泳装一样的大开口,正中间系了个蝴蝶结做为缀饰。这么裸露却没有散发出下流的气氛,真让人羡慕。
「真的吗?悠月你那样就看起来很帅气,也很厉害!」
「谢啦。」
尽管她这么称赞,我也只是穿了牛仔短裤内塞黑色小可爱与白色薄衬衫。逛街买衣服的时候这种轻松的打扮方便试穿,而且在镜子前面稍微比一下的时候也容易想像。
「欸欸,车票在那里买吗!?」
夕湖指向绿色窗口说。
「嗯~好像要排一下队,还是在售票机买吧。我来帮你们买。」
「我可以在旁边看你怎么买车票吗?」
「可以是可以,一点也不有趣喔。」
从她们那里收到钱后,我接著到售票机买车票。
从石川县和仓温泉到大阪的特急雷鸟号自由座票价是单程两千五百圆,时间约五十分钟。来回车票共五千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所以我一个人去的时候通常会选择车程时间较长,但几乎是半价的普通列车北陆本线慢慢晃过去。今天则是在讨论过后,认为既然是暑假最后的小旅行,决定奢侈一回。
买好所有人的车票,交给她们两人后,夕湖稀奇地看著手上的车票。
之前我在她说『悠月居然会一个人搭电车吗!?』时调侃了回去,不过福井的基本交通方式是开车,如果是从小住在市区的人,没有自己搭过电车或公车的人好像不在少数。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对了,我们去吃荞麦面吧!朔说过他喜欢吃!」
夕湖像是已经心满意足,把车票收进钱包后说。
车站里有间只有站位的「今庄荞麦面」,从刚才就可以闻到高汤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对那些离开到了县外的人来说,下电车闻到这股香气就有回到福井的感觉。
荠有些不满地应了回去。
「咦~难得都要去金泽了,这里的话放学后也能来吧。」
「这么说也是~你下次要陪我来喔。」
「啊~好啦好啦。」
「那我们去买零食和饮料吧!」
夕湖雀跃地往车站里的便利商店走了过去。
荠看了我一眼,大动作耸了耸肩,跟著走过去。
我望著她们远去的背影,轻轻按住胸口。
胸口感觉像是被紧紧箍住了。
幸好内心的惊慌没有表现在脸上。
为了让情绪平复下来,我慢慢吸了口气,然后吐气。
老实说,没想到夕湖会那么不以为意地说出千岁的名字。
那天她和小内三个人一起回到祭典,肯定是找到了某个平衡点。
从他们的样子看来,不像是千岁决定和其中一个人交往。
可是就像上次讲电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问不出口。
踏出一步的夕湖与小内。
正面接受她们心意的千岁。
我根本没有一脚踏进他们之间的权利。
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告白遭到千岁拒绝,伤心到断绝联络的夕湖,现在像这样约我一起出门逛街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对,真要说起来。
也许现在才终于要迎来起点。
我紧握著衬衫。
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究竟从何而来。
是被人超前的不甘心?
是自己或许也会落得相同下场的恐惧?
是对夕湖积极振作的同情?
亦或是──
──对拿到单程票的(沉睡的)公主感到嫉妒?
我果然是坏皇后。
我稍微低著头,踹了下地面。凉鞋露出趾尖,指甲油不知为何看来格外廉价。
*
雷鸟号自由座上面有很多空位,因此我们坐在同一排的位子。虽然也可以旋转座椅,面对面坐在一起,不过移动时间也没那么长,而且三个人占四个人的位子也有点过意不去。
左侧窗边是荠,我坐在她旁边,隔著一条走道坐著夕湖。
我说要跟夕湖换位子,结果被她用「我声音很大,没关系!」的莫名其妙理由婉拒了。
电车出发后,夕湖马上走向洗手间。她在便利商店时这个不好那个不要,犹豫太久的结果是搭车前没有充裕的时间。
车窗外飞逝著广阔的田地。
只是稍微离开市区,就已经很有福井在地的感觉。
高中生专程到隔壁县市逛街买衣服,其他地方的人听了肯定会很惊讶,或是认为过于奢侈。
要是能就近满足需求,我们也不会像这样出远门,况且我们也不是要到只开设在金泽的什么特别的服饰店。
可惜就算是其他县市的人认为「只要去AEON就买得到」的这类普通店家,在福井这个地方也几乎看不见。
流行杂志上面觉得可爱的服饰,或是想用的化妆品,大多都必须在金泽才买得到。
网购的话需要多花一笔运费,而且衣服和饰品还是想亲眼看到再决定。
我正想著这些事时──
「悠月,你决定要念哪一所大学了吗?」
坐在旁边的荠忽然这么问我。
「嗯~我还在考虑。不过应该会选县外的学校。」
「我想也是,福井什么都没有嘛。」
也许她看著车窗,也在思考和我相同的事情。
她又继续说著,一脸无趣的样子。
「篮球呢?」
「……什么?」
「大学还会继续打吗?」
这么说来,在教室发生争执时,上村曾出面帮她说话。
『她国中的时候也打过蓝球,是七濑你的大球迷。听说我们学校要和强校比赛时,她就吵著一定要去看。』
那时我的脑袋一团混乱,没有好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有点难为情。
话虽然这么说。
荠你才是,为什么升上高中后没有继续打篮球?
若是这么回问,总觉得太卑鄙了,感觉像是把自己无法马上回答的半吊子心情硬推卸给对方。
「我还没想那么多。」
「……这样啊,也是。」
我很喜欢篮球,也能自豪而且肯定地说我是认真面对篮球。
打倒芦高,目标高中联赛冠军,这些意志与誓言都没有虚假。
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我一开始遇到的刚好是篮球。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敷衍了事。
如果有运动会或是马拉松比赛,我会偷偷练习;上课专心,功课如期完成,准备考试也是全力以赴。不管是朋友间的小游戏,卡拉OK,还是最近学习的料理,甚至是打扮也绝不马虎。
眼前如果有课题或目标,我会想办法完成,在竞争上不想落败。只要有进步的空间,我自然会勤于练习与研究。
如果在篮球之前先接触到排球,我便会投入排球,先遇上田径的话就投入田径,先碰到音乐的话就投入音乐,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会力争上游。
所以说,有时候我也不明白。
从小学开始灌注热情的篮球,是我该赌上人生的唯一重要事物吗?
蓦然间,我想起搭档的脸。
小海(阳)在我悠哉逛街的今天,应该也在孜孜不倦地练球。
也许她今后会坚定地继续走在这条路上吧。
──无所不能,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到头来,我还是停滞在幽暗里。
至少,希望可以是像那天一样月色皎洁的黑夜。
「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一回过神来,荠正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没有,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那就好……」
我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困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难得都要去金泽了,我要尽情玩耍,拋开最近的郁闷。
「对了──」荠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找你麻烦。」
我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我也是。」
「你之前道歉过了吧?这样就扯平了。」
「……傲娇?」
「别把我和亚十梦那种人混为一谈!」
我们看向对方,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
虽然只是隔壁县市,但金泽车站的人潮汹涌,刚才的福井车站根本比不上。除了社会人士和学生,平日也有拖著大行李箱的旅客在车站里来来往往。
尽管已经习惯到金泽,现在我依然会感到新奇地想「果然差很多」。
顺带一提,藤志高中每年有相当多的学生选择进入金泽大学。
我懂他们的心情,我想。
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能回去,又比福井更都市化。
因为同样飘著北陆的空气,不需要像在东京或是大阪那么战战兢兢。
这种绝佳的距离感正适合那些想要离开到县外,但对于太都市化的地方又感到却步的人们。
「欸欸,要不要先吃午餐!?」
走出剪票口后,夕湖说。
「如果从现在开始逛街,逛到一半还要找时间吃饭,而且午餐时间可能到处都是人。」
现在时间刚过十一点。
这时间吃午餐是有点早,但是夕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我附和她的话。
「我没吃早餐,现在吃也可以……」
荠也跟著说:
「我也没吃,其实有点饿了。悠月你不是偶尔会来吗?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餐厅还是时尚的咖啡厅……」
「『Go!Go!Curry!』」
夕湖的双眼发亮,喜不自胜地大喊。
「我想吃『Go!Go!Curry!』!」
「「呃……」」
我和荠听见她这么说,不约而同发出了哀声。
「Go!Go!Curry!」是贩卖当地平民美食「金泽咖哩」的知名连锁店。
我当然吃过,也知道很美味。
只是该怎么说呢……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时──
「那不是特地到金泽来逛街的三个时髦女孩该去的店吧?」
荠说出了我的心声。
金泽咖哩是在浓郁的咖哩酱放上炸猪排,接著再淋上一层酱汁,算是大份量的餐点。也许因为是这样,大多会随餐附上高丽菜丝。
老实说,我一个人来逛街时也常在连锁餐厅随便解决,毕竟主要目的是买衣服,不想把钱和时间额外花在吃饭上面。
不过今天因为是和夕湖一起来,我事前调查了比较有质感的餐厅。
我这么做没有其他用意,单纯只是想在发生过那种事之后,让美味的料理稍微帮她打起精神。
「欸~」夕湖不情不愿地叫著。
「荠你不是饿了吗?要补充热量啊!」
「那是体育社团男生的想法吧。」
「餐点有附高丽菜,很健康!」
「问题不在那里。」
不跟你吵了──荠苦笑著,放弃继续争辩下去。
「悠月你呢?可以吗?」
我嗤嗤笑著,回答她的问题。
「要小心别喷到白衬衫上面就是了。」
「真的。」
老实说,我因为阳的缘故,早就习惯这种事情发展了。
我因为言行比较端庄,常容易招来周围的误解,其实拉面、咖哩或是猪排盖饭这些我都喜欢。我一个人也会走进牛肉盖饭的连锁店,况且既然是夕湖主动提议的,那我没意见。
再说……
在不能退让的那一天前,只要是可以让步的事物,我都会让给你。
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这么做不是为了今天,是为了迟早会到来的瞬间。
即使这种行为是自命不凡的狂妄。
夕湖开心地拉起我们的手。
「太棒了,走吧走吧!」
三个人手牵手迈开步伐的这个瞬间──
这种羞涩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
*
在金泽车站购物中心「Anto」里的「Go!Go!Curry!」,荠点了小份里肌猪排咖哩,我点了小份鸡排咖哩,夕湖则是点曼哈顿咖哩,那是里肌猪排加上水煮蛋、德式香肠和炸虾的超大份量餐点,她甚至还追加了高丽菜丝。
不消说,一旁的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走出店家后,夕湖心满意足地说:
「超好吃!我还想再来~」
荠看见她那个样子,在我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不会太扯了吗?」
「我懂。」
「我在离开社团后,超注意维持身材的。」
「啊~我要是不打篮球,也会走样得很夸张吧。」
我们就这样一路闲聊,往车站附近的时尚广场「金泽FORUS」走去。
到金泽来时,我通常会先到这个地方。大多数时候,这里就能满足我的需求,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会再到香林坊(编注:金泽知名繁华商圈。)一带,这已经成了我的固定行程。
进入馆内后,我们首先站在楼层介绍前。
欧舒丹、SABON、植村秀、NANO universe、UNITED ARROWS……
光是稍微看过一楼的楼层介绍,都是些在杂志上常见到,但是福井没有的品牌。
夕湖雀跃地开口说道。
「悠月你有想逛什么店吗?」
「这个嘛,我想买秋装,还有内衣。」
荠举起手来,接在后面说道:
「我我我,我也想买内衣!我想要随时让千岁同学看见都没关系的内衣。」
「「不许露。」」
我和夕湖不自觉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荠一脸诡计得逞的表情,耐人寻味地扬起嘴角。
「哦?」
糟糕。夕湖是正常发挥,可是这招来得太无预警,连我也一起上钩了。
我试图蒙混过去。
「感觉前男友被坏女人盯上了,我只是顺口说出来的。」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况且,那不是演的吗?」
我当然没向荠解释过详情。
我看向夕湖,她摇了摇头。
荠不耐烦地又继续说下去:
「看也知道。」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隐瞒,我带著肯定的意思,露出了苦笑。
我已经知道荠的本性不坏了。
而且经过早上那些对话,我发现她意外是个体贴的人。
我故意捉弄她,应了回去。
「你呢?你对千岁有多认真?」
「……嗯,八成。」
「没想到有这么高。」
「啊哈。」荠嘻皮笑脸,又接著说道:
「他很帅啊,喜欢他很正常吧?」
「也是……」
「不管是夕湖、悠月还是其他女生,千岁同学身边的女生等级都太高了,而且每个人的情感都很激烈。说不定他盘旋在这些女生之间累了,最后会选择像我这种可以轻松交往的对象。」
「呃……」
「因为你们不过是谈场高中生的恋爱,还会考虑到未来吧?」
「唔……」
激烈的情感──荠无心的一句话,往我的腹部挥了一记重击。
我不经意地瞥向夕湖,她搔著脸颊,显得有些尴尬。
我因为个人形象以及在学校的态度,不太有朋友会对我说这种话。
所以我觉得很新鲜,使我有点开心。
最近夕湖和她相处得那么好的理由,我大致能理解了。
荠不耐地眯起眼睛。
「你们的刺激性太重了。因为很麻烦,我并没有打算和你们正面互争啦。不过如果他主动选择我的话,我会马上把友情拋到一边去,和他交往就是了。」
那种坦率的说法听起来很畅快,我做作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思考了起来。
……千岁和荠啊。
他们之间不可能吗?不,其实可能性满高的。
毕竟连和他相似的我,现在都觉得荠很不错。
在相处时可以不拘小节这方面,她和阳很像,只是阳随时散发出太阳般的光热,让在身旁的自己也觉得必须要奋发图强。
荠的话就比较随意。
不管是自己正面还是负面的情感,对朋友还是男生的心意,都能完全接受,不会有多余的盘算。
所以与她相处时不需要有不必要的顾虑与谦让,可以表现出原本的自己。
……千岁就算和我有相同的感觉也不奇怪。
那么我的话呢──我思考著。
我希望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人?
我希望他和我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不开玩笑了。」荠回到正题:「先全部逛一遍吧?」
我和夕湖对看著,「也是。」点头同意。
*
三个人一起逛街时,我大致掌握了每个人在打扮上的喜好。
夕湖是所有风格都能驾驭。从少女、女性化、成熟到性感,勇于挑战各种风格。
荠是以黑白色调为主,打造出酷帅风格,同时利用短裙或是露出肚脐,呈现出小恶魔般的魅力。
这么一想,虽然没什么自觉,不过我挑选的风格特别偏男孩子气,这让我自己有点惊讶。
另外,我们挑选内衣的倾向又不一样了,这很有意思。
夕湖意外是从保守或是正统风格的内衣裤里,选择同一系列的花样与颜色。荠选择有蕾丝或是蝴蝶结缀饰的可爱风,我则是偏好系绳内裤或是有透明感的性感风格。
人类的表里似乎在这些行为中展现了出来,我漫不经心地想著。
看似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其实内心敦厚又脆弱的夕湖。言词犀利,个性大胆泼辣,其实内心有女孩子可爱与温柔一面的荠。
以及举止洒脱且冷静,内心藏著女人的我。
……就像这样。
正当我在没有特别目的进入的店里闲逛时──
「悠月,你不太穿比较有女人味的衣服吧?像是洋装或是裙子。」
夕湖说著,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嗯~我没有特别留意耶。」
不过,我知道原因。
由自己来分析实在很丢脸,但这简单来说就像种封印。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尽可能避免因此惹来同性或是异性的嫉妒。然而身材不让我如愿以偿,成长得愈来愈女性化,必须避开的麻烦也随之增加。
……所以说,至少──
我在无意识中试图中和自己的女性色彩,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原因只会惹人不快,我无法告诉夕湖。我想是因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他人目光,我才会尽可能消除身上的女人味吧。
夕湖说著「对了!」拍了一下手,接著说道:
「我可以用这间店的衣服来帮你穿搭吗?最后要不要买再由你决定!」
「我觉得有点害羞……」
「不用怕,我有信心!」
一旁的荠也附和了起来。
「你就答应吧,夕湖的眼光可以信任。」
「这样的话……」
我搔了搔脸颊说:「可以拜托你吗?」
「遵命!」
被夕湖雀跃地拉著手,感受她手心的温暖时,我才忽然想起,我很想像这样和女性朋友来逛街。
──后来,我拿著夕湖挑选的衣服,进入试衣间。
「出来前不能照镜子喔!」
「是是,遵命。」
我回应著外头的指示,把衬衫和短裤脱了下来。
虽然差点不小心习惯性地转向镜子,但我想起刚才的提醒,不自觉苦笑。
我重新确认起夕湖交给我的衣服和饰品。
……这些的确不是我会挑选的风格。
迅速换好衣服后,我踩著凉鞋走出更衣室。
「哇啊,都好猛。」
荠吃惊地摀住嘴巴。
都好猛──指的是夕湖的眼光和换上这些的我吧。
她坦率的反应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笑嘻嘻的,往我走过来。
「我来打理造型,等我一下喔。」
她说著,手脚俐落地整理我的发型。
「好了,完成。可以照镜子了。」
「嗯,谢啦。」
尽管没有照镜子,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在身上我当然还是知道。
我想像著大致的完成图,回头一瞧──
「咦……?」
我不自觉地说不出话。
夕湖帮我挑选的是质地有如丝绸柔滑的酒红色单边露肩上衣,衣服长度短,但是不至于露出肚脐,隐约可见肤色的腰间。黑色长裙的左边垂下一条长蝴蝶结做为装饰,一条高衩开到了大腿,比刚才那件短裤还要大胆地露出腿。脚踩绑带凉鞋则是配合上衣,选择釉面的酒红色。金色手环与耳环闪烁,反射著灯光。
不可能吧,我迟疑地微微动了下指尖。
理所当然的是,眼前的自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是七濑悠月。
毫无怀疑的余地,完全展露了出来。
我咽了下口水,低下头,但又祈祷似地抬起头来。
我看了又看,面对我的是性感诱人的妖艳女子。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个样子连坏心眼的皇后都不是。
──这是把毒苹果藏在镜子里的魔女。
我确定了一件事。
比别人更在意打扮和如何展现魅力的我,为什么总在不自觉中挑选男孩风服装的理由。
──因为过去没有一个人,会使我想让他吃下藏在我(镜子)里面的女人(毒苹果)。
但是,我遇上了。
那个我想献上一切击落的男人。
那段我想赌上一切实现的恋情。
回想起来。
以前的我也是受天生丽质捉弄的白雪公主。
至少我手中有那样的资格,然而那并不是苹果的形状。
坏皇后跟魔女,一定也是……
「很适合你呢,悠月!好像海外名媛!」
夕湖天真地握住我的手。
「虽然气人,先来拍张照片吧。」
荠把手机的镜头对著我。
「呵呵,谢谢你们。」
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魔镜啊魔镜──我在心里喃喃念著。
*
我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逛完金泽FORUS,每个人手上都提满了购物袋。
夕湖傻笑著说:
「糟糕,买太多了~」
荠也叹了口气,接在后面说:
「就是啊,都怪夕湖和悠月你们推荐那么多好看的东西。」
「怪要怪你自己。」
话虽如此,我后来也把夕湖挑选的衣服整套买了下来,早就预算超支。这阵子得要节省一点了。
「对了,难得到这里来,要去观光吗!?」
在咖啡厅休息后,往车站方向走在最前面的夕湖转过头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直接回去的话是有点早,可是也没有人想继续逛街了吧。
荠厌烦地开口表示:
「好是好,但是这些要先拿去寄放。我没办法提著到处走。」
我也苦笑著附和:
「我有同感。」
夕湖看见我们的反应,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我有个提议……!」
──数十分钟后。
把东西寄放在置物柜后,我们三个人换上不同于刚才打扮的日式服装,走在车站前。
『机会难得,要租和服来穿吗!?』
这么提议的人是夕湖。
在保留兼六园、东茶屋街与长町武家屋敷通等古色古香街景的金泽,有许多吸引观光客的和服出租店。
不是举办祭典的日子,却到处都能听见木屐声,就是这个缘故。
我每次到金泽来时都会看见穿著和服的人们,暗自怀抱著憧憬。我记得夕湖在烟火大会的晚上提过这件事,但还是过意不去地告诉她:
『对不起,我钱剩不多了……』
荠也接著说:
『我手头也有点紧。』
就算是租借的,一个人再便宜也要好几千圆。
再加上这次搭了特急过来,考虑到荷包问题,这么做实在很挥霍。
夕湖见我们兴致缺缺,得意地开口说道:
『哼哼!不用担心!妈妈说「你们去租和服来穿吧」给了我三人份的钱!』
我不自觉和荠面面相觑。
『那样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还说得过去,让甚至没有当面打过招呼的夕湖妈妈出这笔钱,实在是过意不去。
荠的想法似乎和我一样,说著『就是说啊』露出了苦笑。
『我懂你们的意思!如果立场反过来,我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可是呢──』夕湖接著说下去:『我妈妈有点古怪,这种时候要是顾虑她,她反而会露出哀伤的表情。她超期待的,还要我传照片给她,你们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如果没有租来穿就回去的话,她肯定会疯狂碎碎念:「怎么这样~我很想看悠月和荠穿和服的样子的说~」』
我和荠不由自主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那完全是夕湖的语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荠犹疑著点了头,于是我们就这样走向了和服出租店。
……在这些经过后,我们现在正在车站前等公车。
店家有个「夏季和服出游」的自选方案,可以各自选择喜欢的款式。
因为难得三个人同行,夏季和服的花样统一为摩登复古风格。
夕湖选的是松叶色的箭羽纹再点缀一些色彩的成熟图样。她还借了一顶草帽,表现出玩兴,非常有她的风格。
荠选的是上面有黄色与红色的大牵牛花,再加上一整片深蓝色叶子的华丽图样。她用腰绳与发簪做为缀饰。
我选择鲜艳的天蓝色、油菜花色与白色以不规则的方式呈现大片的纵向直纹,符合摩登复古风情的显眼图样,上面以梅紫色的冬花叶达到提色效果。
另外,还有一把用来遮阳的和伞。
如果三个人都撑阳伞,不只视觉上显得凌乱,而且也碍手碍脚,于是我们决定轮流使用。
夕湖确认公车时刻表时,苦笑著看向我们。
「虽然是夏季和服,还是有点热呢。」
荠也跟著附和。
「早知道就听悠月的建议买凉感贴了~」
「我就说吧。」
我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在夏日祭典穿浴衣时,只要冷却腋下和大腿根部这两个地方,就有很明显的效果,你们最好记起来。」
我们闲聊时,「城下町金泽周游巴士」来了。
我们用手机查过,这辆巴士会绕行主要的观光景点,只要搭上这辆巴士就不用怕迷路。
目的地是金泽的代表名胜之一,东茶屋街。
那个区域如同其名,是江户时代由加贺藩公认的茶屋街,沿路是格子窗与石板路,风雅的街景如今依然深深留存著当时的样貌。
在金泽租和服的人们,大多都会前往同一个地方吧。
搭上巴士后,车里有观光客也有在地的居民。
车上穿著和服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虽然还有一些空位……
我和夕湖还有荠互相用眼神示意,为了不让座椅弄乱和服,我们抓住了吊环。
坐在远处的几个女高中生看著我们聊了起来,从表情看来没有恶意,但还是让人难为情。
我的旅行经验并不丰富。
可是在来到不熟悉的场所时,只要搭上电车或是公车,就好像接触到了当地的气氛。
金泽给人的印象比福井还要鲜明。
宛如湍急与潺湲的水流交织的河流。
不经意间,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夕湖。
伴随著严肃的广播声,巴士开动,而她正愣愣地望著车窗。
那间渲染著夕暮的教室,那个夏日祭典的仙女棒……
有如撕下一页日记,装作若无其事的女孩。
然而,的确有哀愁与变化在她的目光里流动。
好美,我不自觉吁了口气。
剎那间。
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涌上心头,但我始终无法移开双眼。
──我只能沉醉地看著她的侧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熟悉的夕湖消失了。
缤纷的风景、缤纷的衣著、缤纷的夏日。
以及缤纷的黄昏。
对移开目光就出现在眼前的你,我轻轻露出了微笑。
*
「我们可以绕一下路吗?」
在最靠近东茶屋街的桥场町下车后,夕湖这么说。
我和荠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在公车站旁沿著河流走了起来。
这一带已经是石板路,幽幽飘散著往日情怀。
「好舒服~」
微风吹抚,夕湖一手按住草帽说。
走在我身边的荠接过了她的话。
「虽然天气还很热,像这种河边或是有阴影的地方会觉得凉爽,就有种季节在转变的感觉。」
叩隆、叩隆,嘈杂的石板路上,阳光在枝叶间嘻笑。
我把手上的和伞往荠靠过去。
「……十七岁的夏天啊。」
这个夏天已经过了。
夕湖、小内、阳还有千岁。
所有人在这个夏天,想必都度过了永生难忘的一刻。
左手边的公园长椅上,老奶奶手拿文库本,头点啊点地在打瞌睡。
比方说像那样。
在某个遥远的八月末,乍然梦见的情分。
可是我……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夕湖说,犹如飘摇的发饰。
「我希望你们听我说。
听我说之前发生的事,以及今后。」
背影往河岸渐行渐远,而我只能跟随在后。
──我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三个人肩并肩坐下来,接著夕湖娓娓道来,彷佛编织著交缠在八月的千丝万缕。
冲出那间暮色教室后发生的事。
独自哀伤的那段时间。
其实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
温柔的妈妈。
身为朋友的男孩。
身为挚友的女孩。
以及那个夏日祭典的夜晚。
所有事情说完后,夕湖像是把书签插进故事里,接著说下去:
「荠是陪我商量的人,悠月的话怎么说呢……我觉得必须亲口告诉你这些事。」
这样啊,海人他也……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第一个浮现在脑海。
大概是情报太多,头脑一团混乱,唯一清楚进入脑中的是「他也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海人喜欢夕湖,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发觉,他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傻气的笑容底下。
所以海人揍千岁虽然吓到了我,但我很快就明白他动怒的理由。
做得好,我轻轻微笑。
下次社团活动后,我再和阳一起买个什么东西请他吧。
彷佛要将暂时逃避现实的我拉回来,呜呜,微弱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荠稍微吸了下鼻子,开口说道:
「……夕湖对不起。」
坐在三个人中间的夕湖噗哧笑了出来。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
荠低著头说:
「我不负责任地怂恿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与其没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结束,在说出自己的心意后结束不是更好吗?』。所以说,都是我害的……」
原来她们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啊。
不是的。夕湖平静地眯起了眼睛。
「给我动机的人是你,做出决定的人是我。
我在这个夏天没有留下任何后悔──
也不打算道别结束。」
所以不要哭了──她轻抚著荠的背。
连我也差点一不小心流下泪来。
夕湖、小内、千岁……
这个三角关系实在太过美丽。
没有触及任何人内心的我实在太过悲惨。
即使这个如夕阳温柔的女孩,肯定会连我们的恋情也加以守护。
可是──荠战战兢兢地说: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吗?」
「这样……?」
「内田的话我懂,千岁同学的回答也能理解。这些行为都很合理,而且光是他在认真犹豫、烦恼过后做出回答,就是很诚挚的表现。」
嗯,夕湖点了下头,让荠继续讲下去。
「不过呢,如果换个看法,这么做不就是残忍的拖延吗?说不定以后──」
荠说到这里停住,一瞬间把脸转到了我这里来。
她越过夕湖对上我的视线,接著又尴尬地急忙把头转开。
「对不起……」
她嘟囔著。
不用特地询问,我也知道那样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以后千岁同学也有可能和悠月交往。』
她大概是把这种话吞了回去。
对方也可能是小内,可能是阳,或是西野学姊。
当然除了这些人以外的其他人也有可能。
「这些事我都很清楚。」
夕湖说,语气十分冷静。
「朔没有要我等他。
他不想把拒绝告白的事实当作没发生过。
所以说,他没有拖延决定。
我的恋爱在这个夏天一度结束了。」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蓦然间,我回想起刚才那句话。
原来这就是夕湖告别的方式。
为了能继续前往下一个季节。
像是谢谢、对不起、你很努力这些话……
其他要说的话有很多,但我还无法整理思绪,所以我只想说一句话。
我问著坐在身旁的、重要的朋友。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夕湖看著我,露出沉睡般安稳的微笑。
「──我会思念他。」
啊啊,我就知道。
经过这个夏天,夕湖早我一步,变得成熟了点。
真不甘心,我仰望著依然蔚蓝的天空。
如果我是镜子,你是夕暮之湖。
映照出的那个人,在哪一边能显得更加美丽呢?
夕湖轻轻往我倚了过来。
我伸手轻滑过那头柔顺的发丝。
手指沿发丝往下滑著,抚弄著。
拜托,我祈祷著。
──拜托沾染这片洁白的,不是我的足迹。
*
一个人编织的单恋,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两个人交织的爱恋。
我花费时间,有如翻花绳般织成美丽图样的心愿轻易断裂,回复成原本的一条绳线。
重新打结,绕成一个圆,缠在手指上,然后……
有一天会再断裂吗?
就像仙女棒最后的烟花落下,如果爱情的终点也有记号。
如同送走夏天后迎来秋天,我还能够再喜欢上别人吗?
我──柊夕湖轻轻地把手放在身旁的悠月手上。
我尽可能让自己坚强起来。
这么做不是为了朋友,是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连说出「朔」这个名字,都感到害怕。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这么叫他?
我是不是该知难而退?
我是不是事到如今,仍在利用对方温柔的卑鄙女孩?
我一而再,再而三问著自己,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那一天,那个夕阳底下,我的确失去了一段恋情。
最好的朋友说不需要结束。
最爱的人说我也在他的心里。
这段恋情并未告终,还可以重新开始。
心意传达到了,在对方的心里回响,双方的心牵系在一起。
但是──
──唯有他不接受我的事实,怎么样也无法抹灭。
无法成眠的夜晚,即使不停用正面的话语激励自己。
我毫无疑问被朔甩了。
至少在现在的他心里,我不是他愿意不惜一切追求的女孩子。我不是他斩断一切迷惘与苦恼,或是即使没有斩断也想在一起的对象。
……其实在告白前,我早就知道了。
我总会忍不住心想。
我求助似的,将手里的手紧紧握住。
如果那个时候告白的是悠月呢?
如果是小内,是阳,或是西野学姊呢?
体贴的朔想必也会同样烦恼、痛苦,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只是……
如果告白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
他会不会有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他有没有可能在那间教室下定决心,牵起对方的手?
……我知道,在没有发生的「如果」上,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
但是在此同时,在他身旁的女孩子里,只有我遭到明确拒绝,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其他人手中依然有培养关系的时间,以及表达心意的权利。
那我呢……?
我就像独自遭到拋弃,只能孤枕入眠。
道理我都明白。
我可以弥补不足,用更多时间靠近那个人的内心。
在他的心愿意转向我之前,我可以一再传达内心的情意。
所以我买新衣服,买新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夕湖?」
一回过神来,悠月正担心地看著我。
「嘿嘿~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放开握住的手,站了起来。
──我会思念他。
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
*
从沿著河岸的公园旁边穿过去也可以抵达目的地,但总觉得抄捷径好像乐趣也会跟著减少,于是我与悠月跟荠又走回公车站牌。
刚好那里有其他观光客,于是我们顺势沿路走在那些人后面,在东茶屋街的路口转弯。
其实没有一定的正确路径,只是一旁就可以看见一些个性小店,我不禁庆幸是从这个方向过来。
我们又继续走了一会儿后──
「欸,要抽那个吗!?」
荠拉了拉我的和服。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店门口摆了一个「爱情灵签」的透明箱子。
箱子里放著卷成圆筒状的小纸张,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华丽花样。
「喂!刚聊完那种话题就抽这个,不会太过分了吗!?」
我忍不住吐嘈,荠淘气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才要抽啊。反正你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我先抽!」
荠不等我的反应,直接投进一百圆,抽出签来。
她撕开彩色包装,把纸摊开。
「大吉──!」
我和悠月也从旁边看著那张签诗。
签纸上方画了一位手拿像是老师指向黑板的棍子,戴著三角眼镜,身穿西装的女性。
『现在的你需要热情与努力。如果只是在原地等待缘分,终将一无所获。』
「少啰嗦啦!!」
荠看完后大喊。
我和悠月看著对方,不由自主噗哧笑了出来。
荠气呼呼地又接著说:
「这是大吉欸!应该是要更能让人兴奋的内容吧!?」
我又看了一次签诗。
「你看,这里还有字。」
签纸下方画著邱比特,旁边写了一句话。
『因为爱失去的人,比无法爱人的人美丽。』
「谁知道啊,去跟夕湖说啦!!」
「喂!?」
这句话好刺人。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荠,我心想。
因为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说,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
「那接下来换我抽啰。」
悠月强忍著笑意,抽出一支签。
「好可惜,中吉。」
这次换我和荠看向她的签诗。
『不要执著于幸福时的回忆,在以前的男人心里,你已经是过去式。』
「……哦?」
「悠月,不要把签诗捏烂啦!?」
我急忙制止,一旁的荠哈哈大笑。
「上面这么说喔,你还是赶快忘了前男友吧。」
悠月的嘴角抽搐,这么回答她:
「不用那么急,这里也有邱比特的话。」
我们再一次看向那张摊开来的签诗。
『告白不是赌上大逆转的机会,只是确认。』
「这是夕湖吧。」
「连悠月都这么说!?」
好过分!──我夸张地板起脸。
悠月的观察力敏锐,应该是看见我对荠的话做出的反应,跟著这么说吧。
「不理你们了,我自己抽。」
我气得鼓起脸颊,抽起一支签。
撕开包装后──
「……小吉啊。」
出现的文字让我不由得沮丧。
荠兴高采烈地看了过来。
「大吉和中吉都写成那样了,小吉会更惨吧?」
悠月也跟著说:
「好啦好啦,不管上面写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看都没看就认定是不吉利的内容好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想现在的我大概也只有小吉的份,慢慢地把签诗整张摊开来。
『仔细思考过后再行动。不管是对自己、对方还是身边的人,只要用关怀行动,恋爱必能成功。』
「「无法接受。」」
「为什么!?」
荠气恼地说:
「区区小吉,反而写得最像一回事。」
「『区区』是什么意思!」
悠月也傻眼地笑了。
「哎,其实这种情形还满常见的。大吉意外会写些『不要掉以轻心』的内容。下面呢?」
我看向下方的插图,我的签画了一位拿著手杖,像是神明的老爷爷。安详的表情比悠月她们的邱比特更诙谐一点,模样相当逗趣。
『过去的失败为成功的过程是也。』
「「「……」」」
噗哈,我们按捺不住,同时捧腹大笑了起来。
荠擦拭著眼角说:
「什么嘛,针对夕湖说的吗?」
悠月像是被戳中笑点,喘不过气来。
「什么『是也』嘛。为什么只有夕湖的是奇怪的老爷爷?」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每次都会出现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是哪位。」
「真是的!你们笑得太夸张了啦!」
笑闹时,我悄悄把签诗收进小袋子里。
失败是成功的过程。
希望有一天我会这么想,我暗自许下心愿。
*
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小广场。
格子窗的建筑物林立,散发出旧时茶屋街的气氛。
轮到撑和伞的荠说:
「欸~你们想吃点凉的吗?」
悠月用手往脸上搧风,附和起她的话:
「好啊,稍微休息一下吧。」
「赞成!」
我也马上同意。
坐在河边的时候还没感觉,像这样走起路来,的确还是有点热。
这附近刚好有几间甜点店。
我指向其中一间。
「你们看,是金箔霜淇淋欸!」
我不擅长历史地理,但是到处都可以看见推荐,这一带的金箔想必很有名。普通的霜淇淋上面贴著像是金色铝箔纸的东西,视觉上相当震撼。
店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
悠月似乎有点却步。
「好、好难想像是什么味道……」
荠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照相是很好看啦,可是会黏在嘴巴里面吧?再说我想要比较有女生出来旅行气氛的食物。」
「是吗?我都会挑战当地的霜淇淋口味。」
不过午餐她们陪我吃了「Go!Go!Curry!」,等下次和妈妈一起来的时候再吃吧。她也是会一时兴起买来吃的人。
当我正在思考时,荠朝我转了过来。
「那间店呢!?好像有最中冰淇淋。」
悠月面带苦笑做出反应。
「最中也会黏在嘴巴里面吧?」
「……是啦。」
我们姑且走到那间店,看起放在店门口的菜单。
这间店的卖点是多样化的义式冰淇淋&日式点心,甚至也有金泽抹茶、棒茶、盐和酱油这些比较特殊的口味。
「感觉很不错欸!使用当地食材很有旅行的气氛!」
我这么说之后,她们也看向彼此,点头同意。
荠露出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太好了,夕湖,这里也有金箔的。」
「……唔。」
菜单的最上面的确有「黄金冰淇淋最中」。
不过菜单上面还有很多美味的义式冰淇淋,因此我实在没办法决定是否该特地选择这个。尤其它的价格几乎是其他口味的一倍以上。
「我、我还是点普通的就好了。」
我投降似地说,她们听著都嗤嗤笑了起来。
我点的义式冰淇淋口味是金泽味噌搭配奶油乳酪,悠月点了竹炭搭配布朗特绿色开心果,荠点的是大野酱油搭配微苦焦糖。
每一种口味都很有挑战性,悠月很快就决定好了。
在她点了之后,我和荠总觉得点普通的茶类或是草莓牛奶这种安全牌就输了,于是我们都点了日式口味的组合。
店员表示可以换成杯子或是甜筒,最后大家都选了最中。
拿到冰淇淋后,我们走到店外面。
最中的外皮有个像响板一样的大开口,里面夹了球义式冰淇淋,看起来像极了戴著斗笠的雪人。
用手机照了相之后,我们先用附的木匙吃里面的冰淇淋。
冰淇淋一含在嘴里,马上能感觉到浓厚的奶油乳酪。不过在舌尖细细品尝后,可以尝到淡淡的味噌香气与咸味从后面窜出来。
「哇啊,超好吃的!」
我不自觉赞叹,这时刚好走出店里的店员朝我们笑著说了声「谢谢」。我有点尴尬,轻轻点了下头。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么说来,妈妈偶尔会吃米又(编注:福井县的食品公司。)的味噌奶油乳酪当作零嘴,我试尝一口的时候,也为了味道如此协调吓了一跳。说不定在挑选口味的时候,我无意识想起了当时的滋味。
接著我像吃汉堡一样,拿著上下层的外皮。
因为冰淇淋很大一球,我本来担心咬不下去,不过冰淇淋比我想像的软,稍微用力就能压扁成刚好的厚度。
我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与软绵绵的义式冰淇淋形成绝妙的口感,就算吃好几个都不会腻。
「我从刚才就有个想法,可以说吗?」
荠差不多吃了一半时,忽然开口说道:
「情侣不会太多了吗?」
「「真的。」」
我和悠月异口同声应和。
荠刻意蹙起眉间。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看了就碍眼。」
「「我懂。」」
金泽FORUS和车站前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到了东茶屋街后,看见情侣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也许是因为比起当地人和上班族,这里的观光客比较多。
「和服约会,好羡慕喔……」
我喃喃说著。
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是租借和服的吧。
路上一再有两人都穿著和服,感情融洽的情侣从身边走过去。
其中也有情侣同样穿著日式传统宽裤,那样的情侣装也不错呢,我忍不住盯著那些人目不转睛。
我愣愣地望著外面时,没想到悠月居然有了反应。
「嗯,和祭典穿浴衣又是不同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喊了起来。
「没错没错!该怎么形容呢,不同于日常的感觉?可是这么说来祭典也是吧……」
悠月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
「是旅行的感觉吧?」
「旅行……?」
我回问后,她又继续解释。
「其实就像这个夏天,祭典可以和班上同学或是社团成员一起去不是吗?可是在旅行时,而且还是男女两人像那样走在路上,虽然也有可能是普通朋友,但基本上是男女朋友的特权吧?和服正是把这种关系显而易见地展现出来。」
悠月凝视过往行人的表情十分虚幻。
原来是这样,这种说法莫名有说服力。
的确比起和服本身,或许我更羡慕的是带著新鲜的心情走在陌生土地上的时间以及关系。
刚好有一对和服情侣从眼前走过去。
从比我们稍微成熟一点,但是还残留著稚气的气氛看来,大概是大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生吧。
男生在女生耳边说了些话,女生确认似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和服后,露出羞涩的笑容,脸也红了起来。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你穿起来很好看,很漂亮,很可爱。
我用心打扮的时候,朔也会称赞我,但是那和女朋友听见男朋友的赞美完全不一样。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在感觉到想要兴奋跳起来的酸甜时,也涌起了自己失去那个机会,想哭的哀伤心情。
和朔一起决定旅行地点,拟定各种行程,然后……
女生是怎么决定那套和服的呢?
在挑选时雀跃地想著男友喜欢的颜色与图样吗?
还是为彼此挑选希望对方穿上的和服呢?
他们会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游遍各个地方,享用精美的晚餐,晚上一起留宿吗?
「真好……」
我再一次嘟囔著说。
以前我也约过朔去约会,他没有特地否认,但到头来也只是把朋友一起出去玩说成约会而已。
「旅行啊……」
悠月低声说著,似乎听见我的喃喃自语。
「没能成为第一次的对象呢。」
接著她像是回忆起往事,微微垂下视线。
我不懂她这声呢喃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关于他,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那似乎是悠月很重要的时间,他人不能轻易介入,因此我把要说出口的回问又悄悄吞了回去。
第一次的对象──我在内心复诵著。
为什么我们会想要告白,成为情侣呢。
即使维持朋友的关系,我们也能充分享受幸福的时光。
希望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远离其他女生的诱惑,因此想要独占对方的时间与爱情,光明正大地牵手、亲吻,然后……
每个人各自有不同的理由,其中「想成为心上人的第一次」肯定占有一席之地。
可以的话,希望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个女友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约会的对象是我。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共度春宵。
──不对,更琐碎的小事都行。
希望他第一次亲自印出的照片里的人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大吵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传染感冒的人是我。
第一次帮忙掏耳朵,第一次帮忙吹头发,第一次一起喝酒的对象。
──那个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希望能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在不会想起其他人、第一次的那个瞬间,我想尽可能在你身边。
当有一天蓦然回想起的那个瞬间,希望你想到的人是我。
铃、铃、铃。
某处传来三声风铃的声响。
冰淇淋不知不觉有些融化,稍微弄湿了包装纸。
我连忙把剩下的冰淇淋含在嘴里,最中的外皮也变得湿软。
忽然间,我注意到悠月沉稳的眼神正看著我。
「欸,夕湖。」
那个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彷佛和我一样还沉浸在感伤的情绪里面。
「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吧。」
……不是买给大家,只买给千岁。
偶尔我会觉得悠月和朔很像。
他们会自觉地耍帅,顽固,爱面子,但又温柔得难以置信。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就像和他讲话时那样,想要找出藏在她话语背后的真意。因为他们即使不坦率,也不会伤害他人或是说谎。
她是想从这么做却说不出口的我背后推一把吗?
还是想藉此婉转地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呢?
她的话不知为何听来像是道歉。
像在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打算退让」。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果然是个体贴的女孩子。
将真实的我映照在镜子里,并穿透我的内心。
「嗯!来买吧!」
透过悠月看见的那个人。
也许比留驻在这双瞳孔里的身影更加美丽。
忽然间,他们扮演假情侣的那段记忆浮现在脑海。
眼前的她,得到过多少他的「第一次」呢。
*
接著,我们逛遍了所有店家。
除了霜淇淋以外,还有许多商品使用金箔的店。
金泽在地工匠的工艺品或是饰品的店。
特殊造型手巾或是筷子的店。
器皿、日式点心、麸和茶类……
悠月不耐烦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那个男人意外地难搞。」
「没错!」
我也不自觉点头认同。
伴手礼不像挑选生日礼物之类的,又是另一种难题。
如果挑选太高贵的礼物,对方会在意需要回礼,但是既然特地送出礼物,对方要是没有使用或享用,就太让人难过了。
我们叩隆叩隆走在石板路上,悠月又继续说下去:
「他不太吃甜食。送筷子或盘子,他可能会收藏起来,说『等现在的不能用再说』。送茶的话,感觉他会丢在某个地方,等哪天被小内看见后做饭时顺手拿来泡,这又让人很难接受。」
「最后那个假设超有可能!我不想要那样!」
荠听著我们的讨论,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
「挑个伴手礼而已,你们不会想太多了吗?」
我噘起嘴说:
「你不懂女孩子恋爱时的心情啦。」
「啥?那我也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同学。」
「你买给亚十梦同学啦。」
「绝对不要。」
「咦~你们不是都待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个性很麻烦的男人。」
「朔也超麻烦的喔?」
「你这个人啊……」
我们闲聊时,又发现新的店,外面挂著「献给想维持整天的美丽,忙碌现代女性的店」的看板。
悠月看著店里说:
「哦,是吸油面纸的专卖店。」
从招牌旁边的手写介绍文看来,吸油面纸本来是金箔制作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所以在这种地方才会有专卖店啊,的确是很合理。
走进店里后,室内是从吸油面纸难以想像的、时尚又时髦的空间。
五彩缤纷的外盒装饰著一整面墙。
荠往四周看了一圈。
「好强,这些全部都是吸油面纸吗?夕湖你平常有用吗?」
「嗯~因为底妆多少可以控油,我很少用。倒是国中的时候有放在书包里面。」
悠月也把一旁的商品拿起来看。
「好怀念。我以前没有化妆时,在社团活动结束时也会用,虽然它很快就被爽身湿巾取代了。」
对了,我拍了下手。
「难得进到这种店里,要各买一个吗?」
荠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设计得很可爱,也许很适合当作纪念呢。」
悠月用手帕轻轻擦著脖子,嘟囔著说:
「说不定现在正需要。」
「「真的。」」
店门口摆的都是组合包,于是我们往店里的零售区走过去。
缤纷的外盒绘著与金泽相关的图案,我挑了加贺(编注:指日本江户时代的加贺藩,约相当于现在金泽市所在的石川县,及富山县全域。)水引绳结图案,悠月是金泽和伞,荠则是加贺手球。
有趣的是,我们没有经过讨论,却各自挑选了不同的图案。
刚才逛街买衣服时,我们每个人的喜好也都不一样呢。
正当要结帐时,我不经意地拿起一盒吸油面纸。
「……欸!我要送这个给朔!!」
我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图案,拿给悠月她们看。
外盒上的图案是三个男人披著写上加贺鸢的法被,脸上化著类似歌舞伎的妆,看起来像是以前的消防员。
所有人都是一脸正经看著手镜,拿著吸油面纸在脸上擦,风格十分幽默而且可爱。
「太好笑了吧!」
荠高呼著。
「『男子汉外表至上』什么意思嘛。」
那是写在外盒上面的句子。
「你们不觉得这种绝佳的自恋感很有朔的感觉吗?」
「我懂。这种锐利的眼神还有装模作样的嘴角都很像。」
虽然是我自己提起的,但他实在被批评得很惨。
我苦笑著看向外盒背面。
这似乎是方言系列,上面有金泽腔的对话。
『欸,你欸面有够油。(※喂,你的脸太油亮了吧。)』
『袂吧?我等哩约人见面呢!(※不会吧?我等一下要和别人见面欸!)』
『你用看觅箔一欸吸油面纸,乎你乾得亲像洗面共款。(※用看看箔一的吸油面纸吧,乾爽得就像洗过脸一样。)』
『真正呢,有够乾爽!(※真的欸,好清爽!)』
在一旁看著那段对话的悠月发出「哦」的惊叹声。
「只不过是隔壁的县市,腔完全不一样。」
「就是说啊。欸欸,悠月,你用福井腔说一遍嘛。」
我想起她常和小内用方言对话,于是这么求她。
悠月清了下喉咙,接著开口说道。
「欸,你面奈这油。」
「敢会?阮稍等欲和人见面哩!」
「你用这箔一欸吸油面纸看嘛,乾啊亲像洗过面咧。」
「有影呢,足清爽欸。」
变换著语气与表情,再加上生动的肢体动作说著福井腔的美少女,那个画面让我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荠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天啊,水准超高。」
我也跟著附和。
「悠月连只有乡下老奶奶会说的方言都知道呢。」
「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老奶奶,说真的,小时候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悠月说著,摆出有点严肃的神情看著我。
「这样好吗?」
我马上就听出她的意思。
真的要挑这个当作送给朔的礼物吗?
这明显是拿来开玩笑的选择。
如果是送给朋友还说的过去,但是送给喜欢的人,这或许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
「这个就行了。」
我将吸油面纸轻轻按在胸口。
「我要从头开始编织。」
这样啊──悠月温柔地眯起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又看了一次手里的吸油面纸包装。
希望他会露出傻眼的表情笑出来。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
走出吸油面纸的店后,旁边有间神社。难得到这里,我们决定轮流进去参拜。
神社外面竖立著看板,上面介绍境内有两株高耸的松树,各有女松与男松的别名,因此成为良缘的象徵。
『──希望牵起的手不要那么早放开。』
我祈愿著,脑中浮现著那些我珍爱的人。
听说在神社适合表明决心,但这已经是现在的我最大的期望了。
一会儿过后,轮流进入神社参拜的悠月走回到鸟居这里来。
她的神情凛然,散发出清高的气氛,犹如献上神乐的巫女。
我们不经意地四目相对,她垂著眼角,露出温柔的微笑。
静谧的微风轻抚著她的黑发。
……这个女孩想必不是在向谁祈祷,而是对自己发誓。
朔来到神社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做。
不知为何,我非常确定。
等荠最后参拜好后,我们又继续迈出步伐。走没多久,傍晚的巷弄里飘来了高汤的香味。
旁边的悠月也注意到了,我们互看著彼此,彷佛受到吸引似地,走进附近的店家。
一走进店里,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随即变得强烈。
沉稳气氛的墙边,排列著种类繁多的瓶罐。
大致上看得出来,这里是贩卖酱油、味噌和高汤等调味料的店。
「欢迎光临。」
店员看见我们站在门口,开朗地招呼我们。
即使是第一次前往的服饰店,我也敢直接走进去,但这里让我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敢贸然迈开脚步;在店员的招呼下,才终于不那么紧张。
反而是小内的话,她肯定会逛得很开心,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好笑。
走进店里后,店员拿起茶壶,将壶中的液体倒入摆在桌上的纸杯,接著把三人份的纸杯放在托盘上拿了过来。
「各位要试喝高汤吗?」
「可以吗!?」
我说著接过纸杯,悠月与荠也跟著这么做。
纸杯凑近嘴边,随著暖和的热气,造访高级和食店时的气味同时扑鼻而来。
「好放松的感觉~」
接著我啜饮了一口,「哇!好好喝!」内心的感想脱口而出。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是单纯以食材熬出来的高汤,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味道,但这个高汤即使直接当成热汤端上桌,也不会感到奇怪。
再说,这个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喝起来也不像酱油或是面味露……
我忍不住询问店员。
「这个真的只是高汤,完全没有调味吗?」
店员听见后笑著点头,然后拿出一个瓶子。
「正确来说,这个商品名称是『石留鱼酱』。石留是在石川县能登制作的传统发酵调味料,也就是鱼酱。作法是将新鲜的沙丁鱼或花枝发酵一年以上,因为直接吃的话味道太重,调理不易,所以制作成液态高汤,可用来提味。各位现在喝的,是用热水稀释的高汤。」
「这样啊,原来这个香味是从海鲜来的。」
「各位如果对其他商品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试喝,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是,谢谢你!」
店员没有再继续推荐,说完「请慢慢看」就离开了。
这种适当的距离感让人心情很放松。
接著我们各自在店里逛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但说起要逛这种店啊──我忍不住苦笑时,荠往我凑了过来,说起悄悄话:
「夕湖你懂吗?」
「完全不懂。」
「我想也是。你在家会下厨吗?」
「之前我在朔家里煮过水煮蛋!」
「OK,小学家政课程度。」
「过分!」
我嘴里驳斥了回去,心里却暗自认同。
这个地方看也知道有各式各样的酱油或是高汤,只是光看包装,我实在无法分辨有什么不同。
荠或许也是半斤八两吧。
唯一只有悠月,她专心地拿起每一个瓶罐,研究上面的标签。
我想起在上次的生涯规划座谈会上,她说过自己会做菜和清洗衣物。
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也没有特地询问,不过她最近好像偶尔会去朔的家里。
她亲自为他下厨了吗?
在那个家,那个厨房里。
以悠月的个性,也许会准备可爱的围裙。
我不好意思告诉荠,开玩笑蒙混了过去,但是其实在那之后,我也继续在向小内和妈妈学料理,私下偷偷练习。
只是我会做的顶多只有水煮蛋、荷包蛋和炒滑蛋,离讲究这类调味料的领域还很遥远。
因为身边有小内和悠月这种人,再加上朔自己就会下厨,我希望能练到马铃薯炖肉或是咖哩这些家常菜可以不用看食谱就煮出来后,再让他品尝。
「不好意思,可以试喝这个酱油麴和味噌吗?」
我正思考时,悠月这么请问店员。
「可以,请稍等一下。」
我和荠出于兴趣也凑了上去。
悠月举起手里的瓶子。
「这个介绍是适合淋在生蛋拌饭的酱油麴。他说早餐都是吃生蛋拌饭或是纳豆拌饭搭配梅干,随便吃吃,所以我想可以拿这个来当成伴手礼。」
原来是这样啊──我为这么想的自己吓了一跳。
我以为比起悠月,比起阳,比起西野学姊,比起小内,至少在高中生活里,陪伴在朔身边最久的女孩是我。
我不是在装腔作势,也不是指心灵相通或是来往有多深入这类的意思,单纯只是就时间的长度来说,最早和他熟识的人是我。
……可是我──
尽管一直以来都心想「我思念朔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他每天都吃什么样的早餐,这种事我从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这个事实再次让我有些失落。
即使我知道想彻底瞭解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孩子气的任性。
接著我拿起店员端来的酱油麴,柔和的香味飘了过来。我含了一口酱油麴在嘴里,咸中带著微甜,熟悉又怀念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我又确认了一次,才发现这是什么味道。
不论是香气还是味道,都有点像是吃新年剩下的麻糬时淋的砂糖酱油,当然这个的甜度低了很多。
嗯,这个的确很适合鸡蛋拌饭。
因为使用方式就和平常淋酱油一样,朔应该也不会嫌麻烦。
思考得真周到──我有点不甘心。
我以为悠月会挑选更有质感的生活用品,但她选了具实用性,到头来反而显得很有品味的礼物。
而且,说不定她是在配合我选择伴手礼的方向性或者是气氛。尽管不是为了搏君一笑,却也不会让人感觉过于精挑细选,表现出随兴的感觉。
悠月正是这么一个不会明显表现出来,贴心得不著痕迹的女孩子。
悠月似乎对这个味道很满意。
「嗯,我要这个。」
她指著酱油麴说。
「感谢您的购买。也请试喝看看味噌。」
店员递给我们和一开始试喝高汤时同样的纸杯。
「哇啊~好香。」
我不由自主赞叹。
杯里的或许不能说是味噌汤,那应该是将店里的味噌用热水冲泡开来。
店员也许是不想造成我们的压力,杯子递给我们三个人后便离开了。
悠月确认著香气说:
「千岁煮的味噌汤很好喝,这个的话他应该会用。」
「啊~我懂!朔的味噌汤真的很好喝,跟小内煮的比起来,说好听是朴实,说难听是随便,总之有种安心感。」
我说著「好久没喝了呢~」把汤吹凉时……
「咦……?」
剎那间,悠月的眼神有些惊讶。
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纳闷。
悠月像是因为流露出情感感到难为情,慌张地扬起嘴角。
「是啊,的确是。」
她垂下双眼,把发丝撩到耳际,好像在掩饰什么……
她难得露出装得那么差劲的笑容。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异样态度,我有些惊诧,同时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
悠月又接著若无其事地说:
「嗯,好喝,就买这两个吧。酱油麴也送一瓶给阳好了。夕湖你呢?」
虽然觉得好像有梗卡在喉咙,但追究下去也没意思。
「那我买石留鱼酱给小内好了。」
「不错喔,小内肯定很会应用。」
悠月如果有话要跟我说,会直接告诉我。
既然她选择不说,表示她想把刚才隐约表现出来的动摇藏在自己心里。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没有阳那么长,仍稍微能够明白。
「对了──」悠月顾虑地开口说道:
「你不送礼物给海人吗?」
「……」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一时说不出话。
悠月过意不去似的,继续解释下去:
「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但总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因为你说不定是在无意中忽视这件事。」
……她说中了。
当然,我不是真的忘了他。
那一天过后,他一直纠结在我的心里。
以前我也回绝过男生的告白,但对方是这么亲近的朋友还是第一次。
再加上才刚遭到朔拒绝,让那个温柔的海人体会与自己相同的哀伤与痛苦,伤害了他,这个事实实在让我无比惊恐与难受。
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不会造成他的困扰吗……?」
我低著头说。
即使撇开告白不说,这个暑假我带给了海人许多麻烦。
在我孤零零的时候,他追了上来,陪在我身边,让我尽情大哭……
他帮了我很多,我再怎么感谢也不够。
说实话,我很想藉由送伴手礼的机会,再一次正式向他表示「谢谢」以及「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可是──我咬紧了双唇。
如果我现在这么做,不会显得很残忍吗?
这么做好像把海人的告白忘得一乾二净,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做好像是自私地提议说,虽然当不成情侣,还是可以当朋友。
这种行动说不定会招来「也许还有可能性」的误会。
老实说,我本来打算视海人的表现,决定自己的态度。
如果他说就算发生过那种事还是想和我当朋友,我会欣然请他继续当我的朋友;如果他说不想再看见我,我尽管哀伤也只能接受。
这么做只是拖延与逃避,我百口莫辩,可是拒绝人的一方试图修复关系,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吗?
……朔也有过这样的烦恼吗?
「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
悠月轻轻拉起我的手。
「确实有些人不想再和拒绝自己的对象牵扯上任何关系,而且这样还算好的,有的人会在遭到拒绝的隔天便开始散播对方的坏话。」
她断定的语气里,彷佛道出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想必有过类似的经验吧。
「不过──」悠月接著说了:
「至少我认识的海人没有那么小心眼。他身材高大,胆量却很小,常常因为太过冲动,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说到这里,她暂时停了下来。
「──他不是个会为了替自己找藉口(保身),把喜欢变成讨厌的男人。」
她直视我的双眼。
「嗯……嗯!」
我强忍住一不小心就会溃堤的泪水,不停点头。
悠月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伙伴甩过的伙伴了。
会感到尴尬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认识的海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这么做不是依赖对方的好意,而是近似向共度的时光祈求的情感。
──即使不到恋情那一步,如果朋友也是一种爱。
今后我也希望能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悠月看见我的反应,缓缓放开手。
「他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觉得自己害你受到更深的伤害,没脸见你。」
「怎么会……」
「不管是你、海人还是千岁,你们不像某人,都很体贴。即使你们能设身处地感受对方的痛苦,也很不擅长把自己的心愿套用在对方身上。」
她话里指的某人是谁,现在似乎不该回问。
我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因此反问:
「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悠月苦笑著。
「如果千岁在下学期开始后避著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
「……对吧?」
她耸耸肩像是又说了一次「很简单吧?」,接著继续说:
「比起告白遭到拒绝的痛苦,你不如试著想像遭到拒绝后还想在一起,不想就此结束的心情。」
她这话很有道理。
如同我思念著朔,海人也同样思念著我。
……这种想法实在过于傲慢,我内心不免还是有抗拒,只是……如果,万一,真的是这样的话──
即使这段恋情没有成真,我还是想在朔的身边。
即使无法有超出朋友的情谊,我还是希望至少可以维持在朋友的关系。
即使这么做的结果是眼看著他和其他女孩子交往,内心痛苦、难过、受伤,我还是──
与朔的相遇,一起度过的时间,我绝对不想当作从没发生过。
我懂了,我想。
如果朔回避我,我一定受不了。
但那是我自己告白的下场,没有抱怨的资格,所以只能独自忍受;想找他聊天又不敢开口,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愈来愈疏远……
我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可能会造成对方麻烦,虽然说不定会让对方受到更深的伤害……
和海人谈谈吧。
最重要的是,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谢谢你,悠月。我会买伴手礼给海人!」
「嗯,他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的。」
荠看著讨论著这些事的我们,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你们怎么每件事情都那么夸大。这种时候只要说一声『对不起上次拒绝你,来,这是赔罪的礼物』不就好了?」
悠月错愕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没去参加聚会的上班族。」
啊哈哈,我笑出声音来。
「荠太随便了啦~」
「是你们太沉重了。」
「别说沉重啦!」
「受不了。给伴手礼的时候要洒脱点喔。不要乱说『上次拒绝了你的告白,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之类的话。」
「咦,不行吗……?」
「不行。你打算落井下石吗?」
「啊,这种警告方式跟悠月好像。」
「不要转移话题。」
荠一副「拿你没辙」的模样,像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所以你要送什么伴手礼给浅野同学?」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
「刚才那间店的同款吸油面纸!」
荠的表情有些意外。
「咦?选同样的就好吗?」
我明白她会这么想的心情。
「对。就算种类不同,喜欢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种做法很有你的风格呢。」
最喜欢的人与最喜欢的朋友。
我实在无法用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们两人。
喜欢必定有各种颜色、形状、味道与香气,而能名为恋爱的只有一种。
不过至少在现在……
至少在旅行途中找到的伴手礼,可以装入同一种喜欢吧。
我像是一扫阴霾,接著说道:
「不过,这样的话,其他男生不会太可怜了吗?健太的我们一起挑,悠月你来选和希的礼物吧?」
悠月的脸色有点难看。
「咦?为什么要我选?」
「没什么理由,乱数组合?」
「我才不要。他可能会故意说『哦?这是那个意思吗?』。」
「咦~会吗?和希意外有可爱的地方,我以为他会害羞。」
「那也很可怕……」
「所以要买吗?」
「……买个酱油麴给他好了。」
「味噌呢?」
「他又不是一个人住,拿到也头痛吧。」
我们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喧闹著。
第一次。这个字眼忽然出现在我脑中。
这么说来,除了学校活动,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来旅行。
虽然有恋情、友情,男女之间的大小事。
希望十年后,还是可以一起欢笑。
就算这是无法实现的心愿。
*
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买了给所有人的伴手礼,回到刚才享用义式冰淇淋的广场。
一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四点半过后了。
我心想还可以再去一个观光景点时……
「……欸,你们没忘了什么事吗?」
走在一旁的荠忽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事?亚十梦同学的伴手礼吗?」
我回问后,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得往我靠过来。
「不要再提亚十梦了!我不是说这件事!」
她夹紧腋下,轻轻握住的掌心朝上,摆出展示身上和服的姿势。
「我们打扮得这么可爱,身为女孩子不拍张照片怎么说得过去。」
「「说的也是……」」
今天因为完全是购物模式,结果忘了拍照这件事。
「惨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妈妈肯定会不高兴!」
真要说起来,她会给我钱,就是要我拍照回去。
「我们轮流拍吧。你们看,那栋红色建筑物前面好像感觉不错。」
荠说著,把手机交给我。
她站在一株柳树下面,双手举著和伞。
视线落在斜下方,脸上浮现虚幻的表情。
「怎么样?」
「「好做作。」」
「不用这么有默契。」
这么交谈的同时,我用荠的手机变换构图,拍了几张相片。因为荠的个性开朗,我很容易不小心忘记,其实冷静观察后会发现她真的很漂亮,和服也更衬托出她的美丽。
我暂时把视线从手机移开。
「悠月也一起拍吧。」
「唔……」
悠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困扰。
她轮流看向我和荠,「你过去吧,我来拍。」把手往我伸了过来。
虽然我也想一起拍照,本来就打算待会再换人……
「哦~什么嘛。」
荠看著如此对话的我们,挑衅地开口说道:
「你是怕站在一起后,被人发现我比较可爱吗?」
「……哦?」
「哎,你要是没有自信,就别勉强了。」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喂,悠月,你是在模仿谁!?」
悠月无视我的质疑,站在荠的前面。
她接过和伞,一只手把伞举到两人的头顶上方。
接著她又拉近一步的距离,两人的腰带几乎贴在一起。
从我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是面对面站在伞下的构图。
身高较高的悠月把脸凑上去,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扶在对方腰间。
「喂,太近了啦。」
荠别开眼神说。
悠月见状,发出了娇媚的魅惑嗓音。
「哦?你在害羞啊。」
「啥!?少臭美了。」
荠尽可能摆出平静的表情,双眼直视了回去。
她们那副模样简直像来拍结婚照的情侣。
我安静地看著她们……
──啪嚓啪嚓啪嚓啪擦啪擦啪嚓。
拍了超多张照片。
「夕湖,你拍太多张了!」
荠朝我大喊。
我眯起眼睛,感动地说:
「……好尊贵。」
「说什么鬼话!?」
接著我们轮流拍了很多张照片。
有独照、双人照,也拜托路人帮我们三个人合照。
早上还有点别扭的悠月与荠,在我看来也不知不觉中相处得很融洽了。
不是约其中一人,而是约她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我看著相簿里面的大量照片,不自觉漾起笑意。
真奇妙──我忽然这么想。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像这样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悠月与荠恐怕直到毕业都会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不过,一起度过今天的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怀念起这段穿著和服玩乐的时间吧。
徐徐微风轻抚过颈间。
离夕阳西斜还早,但是天气已经十分舒适。
蜻蜓嗡嗡飞来,停在我的肩膀。
──夏天要结束啰。
蜻蜓这么低喃后,又兀自离去。
谢谢,我微笑著。
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好做出了结了。
当我在些著这些事情时──
「好了,来收尾吧。」
拿著手机的荠往我们招招手,似乎是要我们过去。
悠月傻眼地嘟囔:
「还要拍啊?」
「过来就是了。」
三人站在一起后,荠让手机的前镜头对著我们。
萤幕上当然是映出了我们穿著和服的身影。
她大概是打算最后再来张自拍吧。
我这么以为,等待快门声响时……
──嘟噜嘟噜噜嘟噜噜嘟噜噜。
响起的居然是电话拨号声。
「咦?」
「啥?」
我和悠月不约而同惊呼。
我还没理解状况──
『荠……?哇啊。』
最喜欢的人的脸已经占满整个萤幕。
「嗨~千岁同学。」
荠调整手机角度,挥起了手。
我以为是前镜头,原来是视讯通话。
『嗨、嗨……你们在做什么,好稀奇的组合。』
糟糕,光是听见他的声音,我的脑中就一片空白。
我们在祭典那天过后就没见过面,而且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朔穿著T恤。
地点大概是家里客厅,一只脚好像跨在沙发上。
因为稍微能看见膝盖,穿的还是短裤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仔细观察著他。
我看向旁边,悠月也是皮笑肉不笑地僵住了。
她似乎也惊慌失措。
荠没有理会我们的心情,接著说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到金泽来逛街,后来租了和服,现在在观光。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想得到好男人的赞美不是吗?千岁同学,我看起来怎么样?可爱吗?漂亮吗?喜欢吗?」
『压力好大。』
「欸~什么嘛,你要好好夸奖啊。我可是为了你挑选这套和服的呢。」
『说谎不要说得那么顺口。』
「不然我换个说法。和学校不一样的感觉让你心动了吗?」
『……有一点。』
「好,我赢了!!」
「「喂。」」
朔的眼神游移,我和悠月立刻吐嘈了回去。
尽管知道是一如往常的轻浮玩笑,但真受不了这个人。
悠月似乎先回复镇定,开口说道:
「千、岁、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和荠交换联络方式的呀。」
朔苦笑著,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之前因为七濑你那件事乱成一团的时候,自然而然就……』
「哦?你一边和我交往,背地里偷偷搞外遇吗?」
『我想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是真的。』
「也就是说,你和荠是一夜风流吗?」
『喂,不要用这种充满恶意的说法。』
荠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说好只有一个晚上,可是千岁同学后来还一再……」
『是你三不五时传LINE给我的吧?』
「受不了。」悠月说著叹了口气:「然后呢?你还没说对我的和服有什么感想。」
朔听见她这么说,搔了搔脸颊。
『包括浴衣在内已经是第三次,多少也习惯了。』
「──我要挂了。」
『骗人的,不管看几次都很新鲜很漂亮也很性感。』
「……我告诉你,刚才那句话真的让我很受伤。」
『对不起啦,那套和服很适合你。在这种状况下要认真夸奖,实在让人很难为情。』
「诚意不够。」
『你想要什么补偿?』
「料理。」
原本语气听来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从容不迫的悠月嘟囔著。
「我想要吃你从来没煮过的料理。」
『……我来想想,你不要生气啰?』
「嗯,没问题。」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心头一惊。
我想起刚才试喝味噌时的对话。
原来那个时候……
悠月肯定以为只有自己尝到朔的味噌汤,是专属于自己的特别回忆,所以为了我也知道感到了悲伤。
说错话了,我不禁感到愧疚。
可是这件事也什么好隐瞒的,实在很难拿捏。
撒谎说自己没喝过,似乎比说出相更伤人。
如同得知他们两人穿著浴衣前往祭典的那一天。
……或许我们就像这样。
将相信只属于自己的心意与时间放在天秤上,另一侧秤台放上他人手中的收获,心急如焚地看著天秤摆晃个不停。
当我正如此思考时──
「夕湖,手来。」
荠忽然说。
「咦?咦?」
「手,快点。」
我不明所以照做后,手机放到了我手上。
「喂,荠!?」
「要是不调整角度的话,千岁同学只会看见你的鼻孔喔。」
「不会吧!?等一下──」
我急忙伸长了手,把萤幕转到自己正面。
朔有些伤脑筋地笑著。
真是的,让他看到我慌张的模样了,好丢脸。
我一只手赶紧整理浏海,开口说道:
「唔,在这个好日子……」
『你以为是结婚典礼啊?──这么吐嘈真的可以吗?』
「──!」
我怎么偏偏讲出这种话,真不敢相信。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久前,我还每天早上大声招呼,往他冲过去。
那时我能不以为意地抓住他的手臂,在海边时也躺在他身边。
不行,我太难为情了,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我以为会这么尴尬是因为他甩了我,但是感觉不太一样。
『夕湖……?』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温度。
他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内心深处就隐隐作痛。
好高兴,好苦涩,好哀伤,但是还想继续听下去。
啊啊,我懂了。
──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朔。
这么自觉的瞬间,脸忽而发烫,我把头低了下去。
糟糕,我肯定整张脸都红了。
我紧咬著双唇,盯著木屐上的带子。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般在那种情况后,心意不是都会消散吗?
难道是因为差点失去一切,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多么重要吗?
难道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在我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人,才让我心疼他的吗?
是他真诚的话语打动了我的心吗?
是他装帅的样子真的很帅吗?
还是因为我不想把他让给别人,嫉妒得无法控制吗?
……亦或是我又再一次爱上了他?
我想这些全部都是吧。
我实在压抑不了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你。
『夕湖。』
我听著这声呼唤,缓缓抬起头来。
透过手机萤幕,他安稳地垂著眼角,露出了微笑。
咚咚,我的心跳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还好吗?』
「嗯,你呢?」
『还过得去。』
「这样啊。」
『有找到喜欢的衣服吗?』
「嗯,找到了很多。」
『穿和服还是很热吧。』
「嗯,刚才还很热,现在凉爽一点了。」
『这样啊,八月也快结束了嘛。』
「嗯,蜻蜓是这么说的。」
『哦?听起来很不错。』
在一旁看著的悠月和荠说不定在担心我。
或许她们会觉得果然还是很尴尬,态度很不自然。
如果只听我们的对话,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但我就像两人并肩坐在檐廊边乘凉般,内心十分满足。
我们之间的气氛该怎么形容呢。
之前都是我兴冲冲地说「你看」、「你听我说」、「我说啊」、「我觉得呢」这些话,朔只是不得已附和我。
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有真正的对话。
我们的话不多,因为我们知道不需要太多话。
这个夏天,我们历经过许多说也说不完的事情。
幸好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来了,我们彷佛一起做出了确认。
所以说,现在这样就好。
──能与你普通聊天的此刻,就是专属于我的特别一刻。
我朝悠月与荠看了一眼。
她们像是明白我打算结束对话的意思,走到我身边来,将手机角度调整到三个人都能入镜。
那么,我说。
传达出去吧,我投入全心全意──
「──拜拜,朔。第二学期见。」
──将现在最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感觉到朔和悠月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等不及要与重视的人们再会而深切盼望的祈祷。
那不是永远不见,而是再见。
那是我要向你说的对不起与谢谢。
朔的视线游移,在迟疑过后──
『拜拜,各位。第二学期见。』
整张脸笑了开来。
*
接著,我们悠闲漫步在与东茶屋街一样知名的观光景点兼六园,再把租来的和服归还后,回到车站前。
天空有一半染上群青色,不知不觉已经垂下夜幕。
不久前直到晚上七点都还是微亮的天色,每年大约这个时期都会有同样的寂寥蔓延开来。
这时间吃晚餐有点早,但因为午饭也是提前,于是我们先买好回程车票,接著进入金泽车站商业设施里的黑轮店。
先前当我们讨论要吃什么的时候,我想起「Go!Go!Curry!」之前的事,脱口说出「8号?」,结果她们这次真的是秒速回绝说「「回福井吃」」。
其实我这么提议也不是认真的,只是她们这么拒绝我不会太过分了吗?
金泽的黑轮很有名的样子──这么说的是悠月。
我和荠都以为是像大人们喝酒的居酒屋那种地方,老实说内心有点抗拒。
不过,不愧是面面俱到的悠月。
她事前查好的店家从商业设施的透明自动门走进去就到了,是个从剪票口就能看见,相当具开阔感的空间。店里没有墙壁也没有隔间,在围著厨房的ㄈ字型吧台摆放座椅。
店里气氛有点像咖啡厅或是义式餐酒馆,如果不是上方的手写菜单板有「黑轮」两个字,光从外观根本不会发现。
虽然也有人喝酒,不过背后就是行人来往的走道,感觉很安心,况且这也不是让人久坐喝得酩酊大醉的店。
在搭上电车或是新干线前小酌一杯,这间店给人这样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是三位高中女生也能放心享用美食的气氛。
悠月没有自大地在我们面前解释,但她在选择店家时必然都设想到了。她的心思缜密,真的很厉害,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时──
「幸好有悠月在。」
坐在我右边的荠说。
「我也很不会查这些东西,如果是和夕湖两个人一起来,恐怕真的会走『Go!Go!Curry!』接8号这条路线。」
「喂,好过分!我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嘛。」
「做得到的人会在别人开口前就把事情做好啦。」
「唔……」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完全反驳不了。
平常就习惯自己开拓新店的人,有种独特的嗅觉。
我的话只会想到在网路上面的口碑排行榜找前几名的店家,或是找个会让大家惊讶的无名小店。
悠月想当然耳也会去那种地方,只是在此同时她又能随口提议这种开在车站里面显眼的地方,吸引观光客的店,游刃有余的感觉简直令人赞叹。
毕竟如果对自己的品味没自信,不是会怕别人觉得「居然选车站里面的店」吗?
就拿这间店来说好了,如果不是悠月的建议,我可能会当成沿途风景直接路过。可是经她这么一提,这里的气氛的确相当雅致,女生也能放心品尝当地美食黑轮,又不用担心赶不上电车,正符合我们的需求。
当我还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们点的食物上桌了。
因为走很多路,我们都饿扁了,总之把想吃的东西都先点了一轮。
其中最具金泽黑轮特色的食物似乎是车麸和梅贝。
我看著自己的盘子说:
「欸欸欸~黑轮的料你们喜欢哪个?我喜欢麻糬福袋~」
我想起从小只要黑轮里面有放这个,就会有种幸福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因为除了过年时,难得在餐桌上吃到麻糬,那种提前过节的感觉像是赚到了吧。
荠说著,拿起比便利商店还要高级的免洗筷。
「嗯~我喜欢最普通的蛋还有白萝卜。尤其是在便利商店买黑轮的时候,蛋黄化开来浮在融了日式黄芥末的高汤里。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行,不过就是会忍不住全部喝完。」
悠月听见后,越过我看向荠。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这间店主打的就是『欲罢不能的高汤』。」
「糟糕,这个词太强了。」
「不用担心,黑轮的热量很低。」
「虽然说中午都吃了『Go!Go!Curry!』,现在在乎热量也太迟了呢。」
左右两边传来冷酷的视线,我不自觉搔了搔脸颊。
「虽然也不是因为健康……」悠月说道:「我喜欢蒟蒻丝。而且我有个小坚持,必须是无法一口吃完,打结散开来的蒟蒻丝。」
「「……噗噗!」」
我和荠摀著嘴,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注意著不能在吃饭场所大吵大闹,我们硬是忍住没有大笑,结果笑意变得更强烈。
荠笑得微微晃动肩膀说:
「不要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我也接著说:
「语气还那么正经。」
悠月似乎没料到我们会有这种反应,紧咬著唇,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是、是吗?我还以为很常见……」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想像你开心地找起散开来的蒟蒻丝,那个画面太可爱了。」
「我才没那么开心!」
「啊,又找到一根了!!像这样?」
「我哪有那么喜欢蒟蒻丝!?」
我们三个人笑了一会儿,接著终于把筷子伸向黑轮。
悠月马上就想夹起蒟蒻丝,但似乎是想起刚才的对话,急忙换成白萝卜。因为她总是表现得无可挑剔,看见她这个样子,有种原来她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中生的感觉,我稍微安心了点。
我犹豫要先吃哪一个,盯著盘子时,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奇怪?金泽的黑轮是沾美式黄芥末吗?」
盘子角落那个黄色的香辛料我原本以为是日式黄芥末,仔细一看发现有褐色的细小颗粒混在里面。
「不是。」悠月看著菜单说:「这里有写,这是福井麸市这个地方产的在地日式黄芥末,将日式黄芥末子整颗磨成粗粒,所以看起来像美式黄芥末。」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不觉得在县外看见福井的东西特别开心吗?觉得很骄傲。」
「我明白那种心情。」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我一边聊著,把竹轮沾上些许的黄芥末,送进嘴里。
弹性十足的口感与高汤的香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在东茶屋街试喝的鱼酱有独到的滋味,相较之下这个则是更纤细而且温柔的味道。
福井的日式黄芥末不论辛味还是香味,都比软管的还要刺激。好吃是好吃,幸好没有兴奋得一次沾太多。
「我在想啊──」
荠喃喃说著:
「──等我们变成大人,下班后也会在这种地方喝酒吗?」
往四周望去,有看似出差回来,把大行李箱放在旁边的上班族男性,和穿著西装的女性,正津津有味地喝著啤酒或是日本酒。
我放下筷子回答她:
「虽然无法想像,但我有点憧憬呢。像是我妈妈,她总是满足地喝著红酒。」
荠看了过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比起酒,我更难想像夕湖工作的样子。」
「咦~我觉得自己意外适合西装搭配红框眼镜喔。」
「先撇开我指的不是服装,你说的那根本是Cosplay吧。」
悠月听见后,在我旁边笑了起来。
「她感觉会忽然把人叫到居酒屋,说『欸~悠月你听我说~』聊起工作上的烦恼,像是『印表机到底要怎么用呀!?』之类的。」
「过分!烦恼的事情不会太简单了吗!?」
我如此吐嘈后,荠顺势接著说下去:
「工作的话还感觉得到成长,不过她在成为大人后,好像还会继续为爱情烦恼,像是『最近朔忙到都不回我的LINE~』。」
「……我确认一下,那是已经在交往的设定吗?」
「不,还在单恋。」
「欸,那是单恋几年了!?」
我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旅行的夜晚,有点成熟的店家,陌生土地的空气。
也许是这些因素,我们的心情比平常还要亢奋。
「话说回来──」荠说:「我们在工作后还会保持联络吗?」
她的语气里,彷佛有一丝近似无望的惆怅。
当我说不出话来时,悠月回答了她:
「很常听说高中每天在一起的朋友,一毕业就没有往来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感伤,说得很平静。
悠月比我还要成熟,也许她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
「也是。」荠又继续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还会不会在福井也不知道。」
「夕湖说还没决定,不过我和荠的志愿都是县外的大学,也有可能直接在当地就业吧?」
「如果我在金大交到男朋友然后结婚,这里就会是我住的地方吗?完全无法想像。」
「那就不用烦恼要到哪里买衣服啰。」
「那样不会有点无趣吗?」
「哎,至少不会再有这样的夜晚了。」
「我想……」
我不自觉开口说道:
「──我们来约定吧。」
她们似乎都往我转了过来。
我的眼神迷蒙,也许正凝视著遥远未来的此刻。
「十年后的夏天结束时──
三个人再一起到这里来。」
我说著,像是交出了一封信。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约定能不能实现。
没有人可以保证在长大成人后,还会重视儿时的约定。
就算记得,说不定也会因为工作忙碌或是太累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轻易毁约。
即使如此,我还是接著说道:
「我们一起去逛街,穿和服走在路上,吃『Go!Go!Curry!』和黑轮吧。」
……即使如此,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循著这天夜晚的记忆,想要回到这个时候。
我们会放著现在的我们听的J-POP,怀念地想起即将换季的制服,聊著最喜欢的男孩子。
有如小时候送给父母的礼物,没有期限的捶背券。
在就要遗忘时,忽然有人拿了出来,就算想用「原来还有这个东西喔~」随口敷衍过去,还是只能照办。
我想在今天许下这样的约定。
「这个主意不错嘛。」
荠支著脸颊看著我。
「十年后还有办法穿著和服嬉闹吗?」
「你肯定还会穿著露肚脐的衣服。」
「太扯了吧?」
「也有可能我们成了养儿育女的好妈妈。」
「那样也很扯!哇啊,要是有人穿亲子装来怎么办。」
叩隆,悠月手中的乌龙茶杯里,冰块发出声响。
「好啊,来约定吧。三个人一起喝酒,聊十七岁的我们聊到天亮。」
她放下玻璃杯,伸出小指头。
「到时候,不管谁和谁走在人生路上,其他人都不许怨恨。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我轻轻把自己的小指头勾了上去。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欸,悠月,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差点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这绝不是牵制或是宣战。
我只是想和这个女孩子,一起聊喜欢的人。
这个话题现在暂且不提,交给十年后的我们。
像是代替话语的确认,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啊啊,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方式。
无意间打起结来,系在一起。
所以说,说不定以后也会像这个样子。
两人交织著只有一条的红线,织出共同的图样。
希望──我祈祷著。
──希望这是属于我们的纹样。
不论最后拿著那条线的是谁。
希望我们能笑著说──「真美呢」。
*
交缠的小指彷佛还散发著热气。
我──七濑悠月愣愣看著凝视车窗的自己。
返回福井的雷鸟号。
我坐在窗边,夕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荠说自己很快就会睡著了,在走道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夜幕已经低垂,离开市区后,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
玻璃窗上映出灯光闪耀的车内,不管往左还是往右看,都是类似的光景。
夜里走在乡间路上的电车,宛如闯入了镜子的国度。
铿咚、铿咚,不规则晃动的摇篮,诱人进入梦乡。
叽叽,犹如讲给生著闷气的少女听的童话故事。
小时候,刚好也是像这样摇晃著时,我思考过一件事。
走下车站月台时,那个我是真的我吗?
我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与车窗里的自己调换了吗?
而关在车窗里的我,会等待有一天我再次搭上车,无止尽地在夜里徘徊。
……无谓的想像一再膨胀,也许是因为无可救药的寂寥感。
旅程就要结束了,夏天就要结束了。
我像是为了冷却小指的热度,指尖轻轻抚过双唇。
为什么我会答应那样的约定呢?
夕湖与千岁在东茶屋街的对话蓦然浮现脑海。
他们说的话不多,但是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对对方的关爱,气氛简直就像长年来互相扶持的夫妻。
因为他没有称赞我的和服而生气,因为他的味噌汤不是只有我尝过而失落,要求他做出之前没煮过的料理……
这么耍赖的自己实在很孩子气。
这个想法连带唤起了刚才的对话。
『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试图用陈腔滥调结束对话的我。
坦率面对自己感情的夕湖。
我察觉到,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距离。
我以为她这个人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是无知。
我以为她经过这次严重的伤害,就算变了个样也不奇怪。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永远都能够是这么特别的女孩子(白雪公主)。
像是要再次许下约定,我轻轻握住小指。
也许我是不想被你拋在后面。
也许我是想要见证。
见证公主与皇后的未来。
见证值得庆贺的落幕。
──即使如此……
我轻声叫著闭上双眼,昏昏欲睡的夕湖。荠早就睡得摇头晃脑了。
「欸,你醒著吗?」
她的双眼轻轻张了开来。
「嗯,我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她的语气平稳,听起来很满足。
「谢谢你约我来,还有荠的事也谢啦。」
我们之间的友情因此萌芽了──这话听来或许有些幼稚,我很庆幸自己喜欢上荠这个人。
「用不著谢我。我什么事也没做,是你们本来就合得来喔。」
实在很有夕湖的风格,我想。
「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就当成是三个人一起度过夜晚的感伤,你可以听过就算了,也可以一笑置之。」
我这么说之后──
「嗯,你说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痛苦让人成长,虽然有人不负责任地这么宣称。
但也许这句话不一定有错。
简直像在搭上夏日的银河铁道时,掉包成了别人。
……不,这么说对夕湖太失礼了。
她还是原本的她,只是向前迈进了。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夕湖,你希望自己在朔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人)?」
为什么我会这么问,我也不知道。
也许这只是我小小的出击。
夕湖「嗯~」地烦恼了一下后……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她脸上轻柔绽开了花束般的美丽笑容。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没发现。
我们看似完全相反,在某些地方又很相似。
所以说──
夕湖会在无意中说出约定,我会把小指头伸出去,一定都是……
总有一天会迎来这天──也许我在内心一隅产生了共鸣。
我轻叹了口气后,接著说道:
「夕湖那个时候也很帅喔。」
「谢谢你,悠月。」
冰雪结晶般凛然清澈的双眸看著我。
夕湖的眼里映著我,我的眼里映著夕湖。
宛如一面相对的镜子。
也许你和我就像这样是表里的两面。
在少女的梦里,不经意间融为一体。
这种想法果然不适合我。
──即使如此……
我再次下定决心,握紧拳头。
就算你是白雪公主。
就算我是坏皇后。
我不会输的喔,我向夕湖微笑著。
不巧的是,这里的坏皇后比故事里的还要不服输。
我不会平白把王子拱手让人。
最美的你对上最美的我。
为了在十年后,能向挚友大秀恩爱。
我没有祈祷也没有提问,而是直接宣告。
魔镜啊魔镜。
──这世上最配得上他的女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