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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卷 三章 她与他的椅子

宛如白色与黑色交相演奏出的键盘音色,无心的正确与错误交集,也许有一天能谱出惊喜的动人乐章。

──这个夏天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心不在焉弹著钢琴,注意到不知何时夕阳西照,轻轻阖上琴盖。

平常五线谱上那些冷冰冰的蝌蚪,此时却活泼得像再怎么用力往下压也会从指尖溜走的夜市捞彩球,我追逐得忘记了时间。

祭典音乐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才肯干休,我不禁苦笑。

夕暮告知季节的结束,以及已是准备晚餐的时间。

暖和的柑子色笼罩钢琴顶盖,忽而出现一张遥远的面容。

我以前喜欢这个时间。

如果屏息悄悄把门打开,年幼的我会正在竖起耳朵来偷听吗?

那个人会露出像是恶作剧被人发现的脸,停止演奏,如果我央求她继续弹下去,她总会固定弹那首〈做人类真好啊〉(编注:日本动画《漫画日本昔话》片尾曲。)。

欸,妈妈。

我也有了重视的人。

我想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的琴声变温柔了。

我的厨艺也进步了。

我决定要更任性一点。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身边发生了这些能如此告诉你的事。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沥水篮里放著弟弟自己洗好的便当盒。

越过中岛柜,可以看见桌上放著爸爸今天早上读过的报纸。

流理台上面,则是我刚泡好的麦茶。

这正是我熟悉的家里风景。

我眯起眼来,看著斜照进屋里的夕阳。接著,我确认起冰箱与橱柜。

素面,再不吃完就要浪费了。

不过如果晚餐是素面,弟弟会摆出有点遗憾的脸。他不会大肆抱怨,只是会嘀咕「素面啊……」。

这么一想,素面还真是奇妙的食物。我一个人苦笑了起来。

每年都一样,虽然还没有过赏味期限,麻糬过了一月后,素面过了八月后,就愈来愈难消化了。如果在早上端出麻糬,中午端出素面,大家都会吃得很开心,晚上的话就开心不起来了。

难道就像蔬菜和鱼类,这些食物也有最美味的时期吗?

哎,要是天天吃这些东西,不管是早上还是中午端出来,都会得到「姊姊,怎么又是这个啊」的反应。

所以每到这个时期,我总是为如何处理剩下的量伤透脑筋。

再三犹豫过后,确认家里还有番茄、大叶紫苏和鲔鱼罐头,我决定今天用素面来代替天使细面,做成义大利冷面风的料理。

虽然之前没煮过,但只要加入橄榄油或是麻油,再用面味露调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我思考著配菜该怎么办的时候,心想该出去采买了。

最近餐桌上的料理都是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差不多也想吃鱼了。

只要拜托爸爸,他随时都能开车载我去,而且如果有需要,弟弟也会乐意陪我。

──但是,我想和朔同学一起去。

真心话暗自流露了出来。

起先是因为必要,在我的强硬要求下开始的两人例行公事,不知不觉成我每周期待的事。

钢琴前和这个厨房原本是妈妈固定待的位置,现在则完全成了我的地盘,你的家也在不自觉中就像是我另一个家。

我想回去。

我在厨房的凳子坐了下来,喝起麦茶。

……可以和平常一样联络他吗?

夏日祭典的那一天,我、夕湖和朔同学聊了很多。

我发现自己一时冲动,连很难为情的话都说了出口。

我一直在想,只要能成为像是他另一名家人的存在就好,我一直试图这么想。

所以我毫不迟疑地进入独居的男孩子家里,要他陪我采买,认为这是平静的日常生活……

夕湖果然很厉害呢──我叹了口气。

只是踏出一步而已。

此时我才发现,那一步居然能让心里如此不安。

他该不会比起朴素的家常料理,更喜欢速食吧?

他该不会其实想拒绝却拒绝不了,觉得困扰吧?

像是上次悠月与小阳到他家的时候,我在场怎么想都打扰到他们了吧?

我愈是冷静,愈觉得我们又不是情侣,常到家里来下厨的同学简直是种麻烦……

蓦然间,夕暮下的那两张脸浮现脑海。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尽管我打算正面面对自己的心意,做出那样的宣言。

──怎么样是任性呢?

遇见朔同学前,我总认为自己必须一肩扛起妈妈的责任。

现在爸爸和弟弟也会很自然地分担家务,但如果他们问还有什么要求,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他们不是不在乎我的需求,其实从我在朔同学家打了那通电话后,他们就很关心我。

只是我实在逞强太长一段时间,不愿意造成别人的麻烦。

……我该不会忘记该怎么任性了吧。

我并未强迫自己忍耐,比较像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的选项。

唉──我又大大叹了口气。

总之先播喜欢的音乐,来煮饭吧。

料理时正适合这类的沉思。

就在我拿起手机的瞬间──

──嗡嗡嗡嗡。

电话打来,像是看准了时机。

「咿?」

萤幕上显示出的名字害我不由自主叫出了怪声。

「喂、喂!?」

『……抱歉,你在忙吗?』

朔同学说,语气一如往常。

不久前我们还天天见面,这时候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讲到话,我有点紧张。

「不忙,我正打算准备晚餐。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那我说快点。』

「慢慢说也没关系。」

我这么回答后,朔同学笑了出来。

『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自己做出了奇怪的反应。

慢慢说没关系──我不自觉把内心话脱口说了出来。

我觉得难为情,犹豫要找藉口还是随口带过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了下去:

『差不多该去采买了,你觉得呢?』

「啊……」

对方主动提出我求之不得的要求。

不知为何,我感到了酸楚的哀愁。

我正好在犹豫时,朔同学主动来约我。

其实大可以像过去一样立即点头答应,为什么……

我摸不清这正在萌芽的情感,决定先转移话题。

「这个嘛,你今天晚餐没问题吗?」

『啊~家里还有素面,我打算煮来吃。』

「真的吗!?我家晚餐也是素面。」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老实说,我吃得有点腻了。』

我窃笑著,把想到的料理方式告诉他。

他也是不太在意分量,会边尝味道边调整口味的人,大致交代一下会用到的食材就行了。

『啊啊,家里现有的食材应该做得出来。』

不出所料,他很简单就掌握到是什么样的菜色。

虽然我们打从去年起就常围在同一张餐桌上,次数都数不清了。

我们的晚餐是一样的──这点小事依旧让我莫名欣喜。

尽管如此……

『要去采买吗?如果你忙的话,我也可以一个人去,只是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帮忙拿东西。』

「……哦。」

『咦?那是什么反应?』

「只是随口附和而已喔。」

『小优空,你怎么好像心情忽然很差?』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语气不自觉变得冷淡。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个样子简直是情绪不稳定,难搞的女孩子。

女孩子──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终于发现相当单纯的答案。

……我懂了。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朔同学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感到寂寞。

我希望他表现出更尴尬一点的态度。

我希望他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让我可以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

我希望他至少表现出羞涩可爱的一面。

这些想法接二连三冒了出来,我失望地自嘲了起来。

我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我自觉丢脸,咬紧了唇。

他可是在为难的处境深思熟虑,独自苦恼的朔同学。

我知道他不可能是漫不经心地来联络我。

况且,说要把彼此的手系在一起,还有跟他说自己的恋爱该自己负责的人,不正是我吗?

他想必是接受我的想法,决定尽可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原来人心如此复杂啊──我按著胸口。

为了朔同学与夕湖,我可以表现得坚强,那样的强悍却不适合用来保护自己。

我果然在逃避。

只要躲在「为了他们两人著想」的心思背后,就不用面对这种情感了。

那样就能把讨厌的自己,与软弱的自己都藏起来了。

我就可以继续维持那个我理想中的、符合你需求的我自己。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心满意足。

但是──

『──不对。』

夕湖让我明白了。

以真心话与真心话互相交流的关系(人)。

即使无法传达到对方心里,即使心愿无法实现,依然紧握在手中,那照耀著晚霞的美丽心意。

还有──我苦笑著。

那种无可奈何,惹人疼爱的任性。

朔同学像是忍受不住沉默,主动开口问:

『优空……?』

「我不要和你一起去采买。」

我轻笑著说:

「取而代之的是──」

所以,我要像给了我动力的挚友女孩一样──

「──朔同学,我们去约会吧?」

祈愿能成为他的特别。

隔天,我忸忸怩怩地等待朔同学的到来。

用不著特地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想必整张脸都红了吧。

我冲动之下学起夕湖,但果然我不是那块料。

朔同学当时困惑不已的反应出现在脑海里。

『……优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才不是!

回想起来就觉得丢脸,我脑中不自觉驳斥了回去。

我只是稍微拿出勇气来约你出去而已!

我才不是有什么烦恼想找你商量,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可是这么辩解也很尴尬,我在强行告知时间地点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会来吗?

我有些不安,确认起自己的服装。

既然是约会,我怕穿得跟平常一样太失礼,难得穿上无袖露肩的心型领连身服。

夕湖说这套衣服很适合我,所以我买了下来,只是肩膀凉飕飕的,感觉很不踏实,到头来几乎没穿过。

虽然说这个夏天他连泳装都看过了,事到如今不需要那么在意……

万一他觉得我打扮得太用心怎么办?

我都去过他家那么多次,甚至还住下来两次,根本用不著烦恼,只是原来少了普通这个护身符,会让人这么浑身不自在。

我一再梳理著浏海等待时,看见朔同学踩著登山车,东张西望骑了过来。

他骑到一半看见我,于是我迟疑地轻轻举起了手。

他在附近踩剎车停了下来,接著轻巧地跳下登山车。

做作的熟悉动作看得我心里怦怦跳著。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不知道入口在哪里,绕了点路。」

他过意不去地说。

「没关系。毕竟你是第一次来,不能怪你。」

虽然我比较早到,不过离我们约好的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以上。

尽管看起来那样,他其实是个守时的人。

「所以──」

他好像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试探地说:

「你说今天是约会……」

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忽然出现直捣核心的关键字,我差点不自觉否认。

虽然是我主动提起的,但从他口中听到实在很尴尬。

在此同时,我们两个对此事的态度差别也让我坐立不安。

夕湖总是对朔同学说「来约会吧」,我记得西野学姊甚至还跑到教室来说「要去约会啰~」。

所以,我觉得难为情的邀约,在你心里只是开玩笑说「出去玩」的意思,令我有些丧气。

可是──我轻轻咬住嘴唇。

我不想只是继续在一旁看著你和别人约会。

「……唔,我是这么想的。」

好不容易挤出回答后,他困扰地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优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著看向四周,错愕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挑在市场?」

「──拜托别说这种话!」

我觉得丢脸死了,双手摀住了脸。

先不论文字上的定义,虽然我顺利把约会这两个字说出口……

思考也在同时停了下来。

朔同学和我的约会要做什么?

我的个性不适合像夕湖那样要他陪我挑衣服,也不像悠月知道那些时髦的咖啡厅,又不可能像小阳那样活动身体,西野学姊则不在讨论范围内,单纯聊天的话则和平常根本没有两样。

我一时情急脱口说出的话就是──

『「福井生鲜市场」明天十二点集合!』

总觉得……

我真的和夕湖她们一样是女高中生吗?

这里「福井生鲜市场」在位于购物中心Lpa附近的「福井市中央批发市场」的腹地里。

简单来说就是一部分的市场对外公开,不只可以买到今天早上捕获的新鲜渔获,还有可以用餐的餐馆与加工食品的店家栉比鳞次,此外也有贩售蔬菜与水果的地方。

之前我就想找机会到这里来了。

就算是因为这样──不成话语的声音在舌尖打滚。

偏偏在名义上的第一次约会特地选择来这个地方,真是夸张!

即使只是站在这里,超新鲜渔获的气味也一阵阵飘过来!

他似乎在等我说话,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想说该来吃点鱼了。」

他有些纳闷,嘟嚷著说:

「那不就是一般所谓的采买吗?」

「……掐。」

「等一下,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真是的。我故意不悦地噘起嘴,走了起来。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暗自感到了失望。

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这一年来,我太融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安逸于这样的关系,导致在他心里,我真的成了像另一位家人的存在。

『朔同学,原来你有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啊。』

『不然还有哪种?』

如果不是在那种状况下,就会暗自感到雀跃的对话,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只是温柔的你表现出来的体贴。

世事难如愿呢,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出门采买,偶尔在回家时喝著罐装果汁聊天,再一起吃饭。

与朔同学相处的这些时间充满了愉悦。

如果那天在那个屋顶,我也传达出自己的心情,我们肯定再也没办法度过这样的生活。

不想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不想放手。

可是,现在──

原本珍惜的日常生活成了枷锁。

他想要我成为像家人一样,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事到如今,如果我表现出不同的情感,他会不知所措吗?

如果我是夕湖,如果我是悠月,如果我是小阳,如果我是西野学姊──

今天就会是比较正式的约会吗?

「嗯,那个,总觉得……」

我正思考时,站在身旁的朔同学难为情地说:

「也只有和优空才能有像这样的约会。」

「咦……?」

我不由自主偷看他的脸,他揉了揉鼻子来掩饰自己的反应,嘟囔著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身打扮很适合你。」

「──」

我用手臂挡住脸上的表情,匆忙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我知道,这是他朝对方走近的方式。

『我说啊,夕湖。

朔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想著如果自己随便称赞女孩子,说不定对方会会错意地喜欢上他。』

我自以为是地说过这种话。

我因为浴衣没有得到赞美,这么闹过别扭。

可是,好像不太妙。

我一不小心开心了起来,怎么办。

再说──我深呼吸,好让心情平静下来。

只有和我啊……

这一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暖和了我的内心。

他用平常调侃的语气接著说了下去: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好这次真的不掐不行。」

指尖感受著温暖的体温,我不禁心想。

到头来,我只能是我。

也许我不需要著急地勉强自己成为别人。

那是长久以来压抑,不对,其实是偷偷在阴影处浇水逐渐长成的想法。

如果再这么沉不住气,说不定会从掌心溜走。

以自己的脚步,面对这样的心情吧。

「走吧,朔同学。」

我轻轻握住你的T恤,跨出小小的一步。

接近市场入口时,朔同学惊讶地说。

「好多人,他们在排什么?」

我循著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队伍。

除非是新开的店家,福井很难得看见那样的景象。

排队的人群有穿西装的上班族,看似大学生的团体,还有像是高中生的情侣等各种人。

刚好旁边墙上贴有场内地图,我确认之后说:

「那里是鹰巢网元(编注:网元,拥有渔网与渔船的渔业经营者。)直营的海鲜餐馆。」

「哦?生意很好呢。」

鹰巢位于福井市西北方,是有海水浴场与渔港的沿海区域。妈妈还没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全家人夏天会一起去玩。

既然是网元直营,表示是提供当地直送的渔获吧。

我们沿著人龙往前走,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果然是以海鲜为中心的料理。

「优空,你午餐吃了吗?」

朔同学往我看过来。

「还没。」

「还没吃的话,要排吗?」

「唔……」

我一时回答不出来。

我没有那么常来这里,这种盛况也的确让人好奇。

但就在我语塞时,朔同学若无其事地说:

「不过难得都出来逛市场了,还是由你下厨吧。」

他表现得好像没有别的意思。

啪嚓啪嚓,内心犹如仙女棒点亮了色彩。

两人一起出去采买的日子,到朔同学家下厨已经成了固定行程。

当然我不觉得他忘记了,只是在大排长龙的店家前面,他毫不犹豫选择我的料理,这个事实让我深受感动。

说不定──

他也很珍惜这样的日常生活吗?

微湿的眼角轻轻往下垂。

「……嗯!」

我按捺不住,绽开了微笑。

我们决定先在市场里绕一圈。

绿色地面的通道两旁,鲜鱼与菜肴的展示柜一字排开。

保丽龙箱铺著冰块,超市不常见的鱼类与贝类直接摆在上面贩售,很有菜市场的气氛。

「优空,交给你了。」

我东张西望时,朔同学把钱包交给我。

「好,交给我吧。」

收下他的钱包后,我将之放进包包里。

别人看了或许会有点惊讶,但我们平常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

最一开始是由我全额支付,回去后再拿收据仔细计算。只是每次都要这么做很麻烦,还有可能算错,所以现在我们到超市时,一开始就会分开两个篮子。

我拿出各自的钱包分别结帐,如果有大容量包装要平分,就之后再计算。

既然要这么做,不如一开始就各付各的──这么说虽然没错,但因为要交换,而且还要藉由什么东西放进哪个篮子来调整帐目,因此就由我统一管理。

他几乎毫无防备地把钱包交给我的那个瞬间,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每次都让我有点心动,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朔同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这么问他后,他「嗯~」地蹙起眉头。

所有高中男生都差不多,朔同学基本上喜欢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的料理。

因为看得出来他自己绝对不会煮来吃,我下厨时偶尔会提议海鲜料理,真要说起来其实是强制才对。

他此时正露出一张兴致缺缺的脸。

「唔~生鱼片?」

「那不需要我下厨吧?」

「鲔鱼生蛋盖饭?」

「之前吃过了。」

「不然手卷寿司之类的。」

「全部都是生鱼片衍生出来的料理……」

他的回答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这些料理我当然也很喜欢,只是实在没有什么下厨的感觉。如果是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在朔同学那里,我总会想做些比较费工的料理。

我知道不是做工繁复就是好料理,只是……

家常料理与乐在其中的料理还是有分别。

平常我都是趁社团活动与课业的空档准备家人的饭菜,因此重视快速料理,也常用冷食或即食食品随便解决。

但还有另一种情形。

比如说用昆布或是柴鱼片熬煮高汤,把洋葱炒到金黄色,花好几个小时炖肉……

有时候我会想沉浸在这样的步骤与时间里面。

或是慢慢想事情,或是发呆放空思绪,或是思念著某人。

尤其今天专程到市场来了。

平常大多是粗茶淡饭,我想挑战比较有变化的菜色。

尽管我是这样的心情,接下来的对话也是老样子。

朔同学不再坚持下去地说著:

「我想要比较简单的,像是一般的盐烤,或是萝卜泥淋橘醋或酱油来沾著吃的料理。」

「一点也没有下厨的成就感。」

「不然我让个一百步,味噌鲭鱼、照烧鰤鱼或是什么鱼的西京烧(编注:将鱼肉以西京味噌腌制后烧烤的料理手法。)都好。」

「这种让步方式都多少次了……」

接著轮到我提议:

「真鲷的义式水煮鱼呢?」

「我想吃普通的盐烤。」

「白身鱼的义式生鱼片呢?」

「嗯~酱油和山葵。」

「乾烧虾仁。」

「我是不讨厌,只是跟白饭不太配。」

「章鱼炊饭。」

「我喜欢鸡肉的。」

「真是的!都特地到市场来了!」

我气呼呼地说,他哈哈哈地尴尬笑著。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你煮的我都吃。」

我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说:

「可是你在期待落空的时候,失望的表情很明显。」

「欸,有吗?」

「有,最近的酱烧鲽鱼你就摆出了那种脸。」

「啊……」

他似乎心里有数。

他回避我的视线,搔了搔脸颊。

他总是这副德性,所以我明知鸡婆,还是忍不住唠叨。

他的好恶并不分明。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端出的料理他都会吃光光。

如果只听这段对话,会觉得他是传统大男人,不过那是因为我开始在他家下厨时,曾要求过他「你可以直接把好恶或是口味的感想,直接跟我说,不用顾虑」。

要是不先这么说,我会一直做出他觉得「还好」的料理,而且如果他是昧著良心称赞,我会更难受。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因为我希望他能尝到美味的海鲜,所以还在不断摸索。

为弟弟与爸爸下厨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感觉,未来如果有了小孩,大概又会再经历相同的拉锯战,我忽然觉得好笑了起来。

若是朔同学气势十足地坐在餐桌前,盘起手臂说「鱼和蔬菜也要吃」,那个样子感觉会戳到我的笑点。

我只是试著想像,就忍不住笑得发抖,用手摀住嘴巴。

坐在餐桌旁的会是儿子吗?还是女儿?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像起那是个儿子。

他有著和朔同学一样,有些傲慢的眼神。

眉毛也是英气十足,不过笑的时候会整张脸都笑开来。

学话学得很快,而且满嘴歪理。

『唔~可是爸爸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喜欢鱼,比较喜欢肉啊。』

『……我没有。妈妈会生气,所以我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如果妈妈没有生气,爸爸比较喜欢吃肉吗?』

『……总之,鱼还有青椒和红萝卜都要吃乾净。』

『我会吃很多很多高丽菜丝啦。』

『……爸爸也会吃,留一点给我。』

啊,不行,糟糕。

我强忍著就要笑出声音来的冲动,同时思考了起来。

朔同学不怎么会主动吃蔬菜,唯独莫名喜欢高丽菜丝,有多的一定会续加。

过去一开始我将高丽菜丝和姜汁烧肉一起端上桌的时候,他没有恶意地说了「用削的比较细喔」,我听了很不甘心,非常认真地练习。

因为挤了点美乃滋在上面,酱料基本上淋的是紫苏酱。

有一段时间他迷上我推荐的黑醋洋葱,只可惜黑醋洋葱没有大容量的包装,很快就吃完了,最后好像还是又回到原来的高丽菜丝了吧。

不对!

想到这里,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一不留神就在厨房泡茶看著他们,儿子也很可爱。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无意识地绞著双手。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我的,但我自认相当冷静,可以不讳言地说算是很懂分寸的人。

不论是和朔同学在一起,还是在学校和夕湖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候,我总是主动走在退后一步的地方,我以为这样的位置正适合我,可是──

「优空……?」

听见那诧异的语气,我轻轻摇了摇头。

「呃,我们聊到哪里了?」

「你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那个怎么样?」

他指向一旁的展示柜说。

我看了过去,那里卖的好像是入口附近那间排队店家的菜肴。

「酱汁炸旗鱼排,那种吃起来应该会像吃猪排盖饭一样容易入口。」

的确是很有意思的点子。

旗鱼因为味道淡,鱼腥味不重,想必会很顺口。

虽然我有点想挑战那道料理,不过──

「我不要在你家里做鱼排盖饭。」

我冷漠地把头甩开。

「……优空,你还在为了我称赞七濑的猪排盖饭生气吗?」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

这话是真的。

夕湖不太下厨,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浮上台面,但是仔细想想,那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不论是对朔同学,当然还有悠月也是,我都没有指责的资格。

尽管心里明白,听见那件事的时候,超乎想像的寂寞囚住了我也是事实。

我误以为那里就像我家的厨房,同样是我的地盘。

两人共度的时间充满在那个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其他女生踏入──不对,应该说其他女生当然也有进入那里的权利,这件事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哀伤。

所以这种郁闷的情感不是对他们感到生气,比较接近我对自作多情而放下心来的自己,感到的失望。

我想,如果──

朔同学和别人交往的话。

我必须马上退出那个地方。

我必须把珍惜的日常生活,拱手让给其他女生。

我在无意间一直逃避面对这件事。

我安于家人般的关系,以为就算没有交往,还是可以在身边守望他,还是可以为他下厨。

如果夕湖成了朔同学的女友。

也许她会和平常一样,对我说:「小内,过来煮饭嘛~」

如果对方是悠月的话。

聪明伶俐又贴心的她,也许会用「拜托教我做菜」的理由,让我们还能保持联系。

但那顶多只是暂时的作戏。

未来在日常生活里陪伴支持他的人不是我,是其他人。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

──为了能普通地待在你身边,我必须成为特别的人。

欸,夕湖。

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但是──我悄悄按住胸口。

我不想压抑自己的著急、不安与嫉妒。

因为我希望只要一不注意就会一个人过度努力的你,日常生活可以尽量过得平静顺遂。

我边说著,边平抚自己的情绪。

「开玩笑的,你要吃酱汁炸旗鱼排吗?」

「不了。」

他以有些冷淡,但又温暖的嗓音说:

「今天就吃你想尝试做的料理吧。」

他就是这种个性──我轻轻微笑著,接著说:

「真的吗?不用顾虑我没关系喔?」

「说不定我吃了之后会喜欢上。相对的,不需要做精致的料理,最好是能大快朵颐一番的。能拜托你吗?」

我凝视著他难为情的侧脸──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打定主意今天要做出超美味的餐点。

所有店家逛完一遍,我大致计画好要买什么东西,接著从入口处顺著刚才的路再走一遍。

我事前已经知道这里的情报,不过这里不只有新鲜的海鲜,还有卖当季蔬菜水果、鸡蛋和特殊调味料等等的店家,光是在这里就能买到相当丰富的食材。

只有超市能买到的东西可以改天再买,或看最后买了多少东西,回程路上再绕过去一趟。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

「帅哥美女,来试吃喔。」

鲜鱼店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和我们搭话。

她看起来有七十来岁,身材矮小,腰挺得很直,眼镜底下那双柔和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间店买东西,于是我向朔同学使了个眼神,往店里走去。

她手上的托盘放著鲜红的生鱼片。

「我们家的鲔鱼足好吃喔。」

我在她的推荐下拿起牙签,沾了点酱油后送进嘴里。

「嗯~!」

入口即化,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不成声的赞叹。

家附近超市有卖福井捕的鱼做成的生鱼片,也很好吃,只是这么一比较,鲜度果然有差。

这个鲔鱼生鱼片吃来没有腥味,油脂高雅的甜味十分明显。

朔同学眨了眨眼睛看著我。

「鲔鱼生鱼片盖饭……」

「喂!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

刚才我才下定决心要精心制作美味的料理欸!

这样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大婶看著我们的对话,表情有些意外。

「免烦恼,这里不只生鱼片,什么都有。你们是高中生吗?」

我点了下头。

「对,我们来买晚餐的食材。」

「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吃午餐,顺便逛逛哩,是美女你要煮的吗?」

「对,我要煮。」

「喔~这个年纪专程到这里来采买,很厉害哩。你会自己杀鱼吗?」

「会是会,只是杀得不好。」

我搔著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婶看著我的旁边说:

「这位小姐以后会是好太太喔,你要好好把握哩。」

「呃,不是的。」

我急忙打断他们的对话时,朔同学随口开口说道:

「就是啊,今天是我们头一次约会,伊讲晚餐要做好料,我正在期待哩。」

「────」

他配合对方说起了福井腔。

虽然说只是单纯在应和对方,但「就是啊」是什么意思。

「哎呀~那我算你们卡俗欸。美女,想要什么尽量讲。」

我根本无法直视他们的脸──

「唔,我要花枝和真鲷还有……」

我低著头,嘟囔著说出要买的食材。

后来对方不只帮我们打折,还送了一小盒两人份的生鱼片。

我向走在身边的朔同学说了句令人怀念的话。

「……诈欺师。」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一个谎也没说,而且我也没想到她会算那么便宜,再说那也不是适合清楚解释我们之间关系的场面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一定是因为女高中生为了下厨来采买,她才会高兴成那个样子。既然遇到那么热情的阿姨,我会好好品尝的。」

好太太啊。

不经意的一句话深深刻印在脑中,但是现在除了这话很中听外,我找不到其他原因。

我兴高采烈买了一大堆东西,事先准备的三个大购物袋,不知不觉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了。

朔同学轻松拿著其中两个,不过里面还有保冷剂和冰块,应该很重。

「不会买太多了吗?」

他错愕地说,我不禁露出苦笑。

「这里有很多平常看不到的食材,不小心就爆买了。我帮你买了在家里烤好就能吃的乾货,你要吃喔。」

「喔喔,那还真是方便。」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出市场,我把购物袋放在脚踏车篮子里,朔同学则是在登山车的两边握把各挂一个购物袋。

我们基本上是走路上学,只是出来采买的时候因为东西多,都会骑脚踏车出来。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顿时觉得丢脸,往朔同学看了过去。

他像是注意到我视线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

「抱歉抱歉,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如果在意那种事情,福井的高中生都不用约会了。」

这话让我放下心来,跨上了脚踏车。

「朔同学,我想去这附近一个地方,可以陪我去吗?」

「当然可以。」

骑著脚踏车出发后,在大约距离市场一分钟路程就可以到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好近!?」

朔同学的话听得我忍不住苦笑。

「我不就说了。」

「不说这个了。这里是仓库?工厂?」

「咦,你没来过吗?」

横长向的低矮平房,第一次看见的人的确可能会有这样的印象。

我对这里很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这里是阿美横。」

听到我这么说,他大概联想到了东京上野吧。

他露出了「咦?」的诧异表情。

「……我该笑吗?」

「那个,我没有在开玩笑喔。」

你瞧。我指向外墙。

那里有个大大写上「阿美横」的招牌。

他吃惊地说:

「真的是阿美横。」

「我就说啦。」

接著他的视线移动,看向店门口上面的文字。

「梦果子市……?」

「对,先进去吧。」

我走在前面,穿过自动门后──

「哇。」

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我常来这里,他的反应对我来说很新鲜,我嗤嗤笑了起来。

宽敞的店里除了柱子外没有隔间,看起来就像仓库的一角,放眼望去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零食。

种类约有数百,不对,说不定有超过数千种。

整体看来,大多是带著小孩的女性顾客。

「我没有仔细查过,这里好像是零食批发商开的店。价格比超市便宜,也有量贩包,偶尔我会到这里来买全家人的零食。」

尤其弟弟正值容易肚子饿的年纪,零食一下子就会扫空,所以为了省钱,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尽量到这里来采购。

朔同学稀奇地看向四周。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地方。」

「因为你很少吃零食嘛。抱歉要你陪我来,我会尽快买完的。」

「没关系,我觉得很兴奋,好像远足前来买小点心。」

「这里也有小点心区,要看看吗?」

「好啊,来看来看。」

他的脸像少年一样天真,我不禁庆幸起有找他一起来,总算能松口气。

走到小点心区后,他开心地开口说道。

「哇啊,好怀念。」

「你小学的时候,会在老师规定的金额内买一堆小点心吗?」

「对对,那个时候量就是正义,这样说意思好像不太对就是了。其实也不是想填饱肚子,可能是在规定金额里面,想买什么都可以的那种特别感很让人兴奋。就像祭典前拿到零钱,只要买个杯子就能在里面装满零食。」

我听著他快活的语气,附和了起来。

「以前有那种零食的摊子呢。杯子有三种不同的大小,透明的大柜子里面摆了饼乾、巧克力、糖果和软糖,再用小铲子把喜欢的零食塞满整个杯子。」

简直就和那个一样,我心想。

朔同学总是体贴地理解他人的内心。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和你说话时,过去的微弱记忆偶尔会不经意地浮现脑海。

──我记得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三个人,一起到附近超市买远足的零食。

但是那里的小点心区不大……

逛到一半,弟弟忽然哭了起来。

问了之后才知道,他是在学校看见朋友准备了一大袋各式各样的零食,心里很期待,可是在那间超市选的话,规定金额里面根本买不了多少个。

不管我再怎么安抚,他就是哭个不停,正当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妈妈带你去糖果的王国。』

妈妈这么说,带我们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弟弟的眼泪马上收了回去,双眼闪闪发亮地说『姊姊,好棒喔!』,结果我们两个人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挑选零食。

妈妈在旁边看著我们,完全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只如此,她甚至还说自己也要买相同金额的零食,认真和我们讨论了起来。

平常她总是表现得文静而且端庄,那个时候却莫名兴奋。

『我要买小甜甜圈。』

『啊~优空好诈!妈妈也要!』

『可是钱会超过喔?』

『我要买美味棒的照烧汉堡口味。』

『妈妈也喜欢那个!帮我拿一根!』

『妈妈你买太多啦。』

『没关系没关系,超过一点点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做不好吧。』

我之前一直都忘了。

之前的确有过这种幸福家庭的景象。

也许我是在不自觉中追寻著当时的影子,故意找藉口到这里来。

弟弟变得臭屁,妈妈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在身边。

朔同学没看出我的心事,喜孜孜地往我看过来。

「优空,都到这里来了,要不要买一些小点心回去?」

我轻轻微笑著说。

「好啊,只能买五百圆以内喔。」

「OK,我们一起挑吧。」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心想。

这个人成了爸爸。

他一定会让小孩子看这样的景色吧。

可以的话,在他身边的人……

我不再思考下去,拿起小甜甜圈。

四个小小的圆圈,和乐融融地倚偎在一起。

我们买了两个人加起来刚好五百圆份的小点心,再加上我买的几包家庭号量贩包的零食后,走出了阿美横。

尽管沉浸在感伤的回忆里,一挑起零食来就浑然忘我了。

挑到一半我提议:「要各自买五百圆份吗?」朔同学说:「那就不好玩了。」

既然反对的话,稍微让我一点也无所谓吧。

最后我们为了美味棒要买他喜欢的明太子口味,还是我喜欢的蔬菜沙拉口味,猜拳猜了三次……而且我还输了。

不过,真好玩。

「填补」这种说法虽然有点寂寞,不过怀念的遥远回忆添上了你的色彩,今后再回忆起来时,想必不会再感到哀伤。

朔同学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地说:

「对了,优空,你最后买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吗?」

我从塑胶袋里拿出银色的袋子。

「对对,我好像没看过。」

「就是那个啊。」

我说著,指向与阿美横招牌反方向的外墙。

那里同样是用大大的字体写著「横井巧克力」。

刚才也许他只注意阿美横,所以没看到吧。

他看起来很惊讶。

「……哦、哦,虽然没听说过,但感觉得出宣传很用力。」

啊哈哈,我附和著继续说下去:

「工厂是在这里,不过实际上连在东京也有贩售,非常有名喔。我记得是调温巧克力吧,是符合国际标准的纯巧克力,比较高级,但是超好吃的。夕湖很喜欢,我想说买了下次可以一起吃。」

「哦?我还以为只是强推的当地土产。」

「真是的!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在店门口讲!」

「抱歉抱歉,如果那么好吃,之后也让我吃看看。」

「嗯!」

「对了──」朔同学说:「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在平常,接下来会到朔同学家准备常备菜与晚餐……

我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不好意思,今天可以先到我家吗?带著这么多东西不方便移动,而且还有很多海鲜。」

话虽然这么说,平时采买也都会有肉类和鱼类。

朔同学家的冰箱是旧家的家庭用大冰箱,有很足够的空间能让我暂时把食材保存在里面。

不过,我想起今天晚上的餐点。

因为特地买了新的调味料和香料,我想顺便从家里把没有用完,可能会浪费的一起带走。

朔同学耸耸肩,不知道为何露出错愕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啦。」

「啊,今天我爸爸和弟弟都出门了,不用担心。」

「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咦?」

我正不解时,他做作地叹了口气。

「从采买的量我就料想到了,但是这样好吗?这次算是约会吧?」

「……!」

这么说来的确是。我差点没抱住头。

我逛到后来,完全变成平常采买的心情,心想买到这么多新鲜食材,要来大显身手。

这样就和平常一样了呀。

况且买了这么多,也很难进去咖啡厅,甚至连到便利商店都很麻烦。

可是──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还有什么要求呢。

两个人一起买东西,在那个家里一边听著朔同学随意播放的广播或音乐,一边做菜。

你偶尔会过来偷吃,我有时会偷偷看你躺在沙发上睡觉或打盹,我们也会漫无边际地聊天……

在我心里,再美好的约会也无法取代这样的时间。

所以,其实──

「──嗯,这样最好。」

我看著朔同学的眼睛,嘿嘿微笑著。

到我家后,我客套地问了一下朔同学。

「在我整理的时候,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回答我的是一如往常的苦笑。

「不用了。我帮忙把东西搬到玄关,搬完我就在这里等。」

「那好吧,我会尽量动作快一点。」

要是碰到爸爸或是弟弟会很尴尬,这一点我也明白。

但不只是今天,就算家人不在家,他也绝不会从玄关踏进家里一步。

一开始他这么做的时候,我每次都觉得其实不用那么拘谨。

可是,现在我明白那是他的坚持。

你的执意,想必是温柔的另一种体现。

我进入家里,来回几次把购物袋与塑胶袋搬到客厅。

先把家里要用的食材放进冰箱的冷藏与冷冻柜里。

要分给朔同学的虾子与贝类装进保鲜袋,再把今天晚餐会用到的香料与调味料,移到百圆商店的容器。

接著用水稍微清洗一下砧板,拿起菜刀,把高丽菜、白菜与白萝卜切成另一个家需要的量。

花枝的处理与真鲷的切片也顺便在这里弄好吧。

准备保冷袋,把快融化的冰块和保冷剂换掉……

全部作业完成时,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我得快一点。

朔同学会和平常一样倚在墙上读文库本吗?还是早就连手机也不玩,只是望著天空发呆。

我喜欢完成准备走出家里时,看见他的瞬间。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

──嗡嗡嗡嗡嗡。

停车场方向传来耳熟的引擎声。

咦?不会吧。我急忙拿起东西。

那是爸爸的车,他比平常还早回来,为什么?

我匆匆忙忙赶向玄关,心里愈来愈著急。

爸爸看见朔同学是没关系。

去年我就常提到朔同学,而且甚至还在仔细解释后得到外宿的许可。

我说过我们会一起去采买,也说过我会在他家做饭,所以事到如今爸爸应该不会抱怨。

可是,朔同学的话──

在班上女同学家里撞见对方的父亲,照理来说他会想避免这种情形发生。

万一他因此觉得尴尬,再也不陪我出去采买就惨了。

「朔同学!」

走出玄关,我朝那张果然在望著天空发呆的脸说:

「不好意思,我爸爸好像回来了,我们赶快走吧。」

朔同学惊讶地扬起眉毛,稍微思考过后这么说:

「不,不可以这么做吧。」

「什么……?」

「我打个招呼再走。」

我们没有时间再继续讨论下去──

──啪,哔哔。

关车门上锁的声音响了起来。

叩叩叩,皮鞋往这里走过来。

接著,爸爸走出停车场──

──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轮流看向我和朔同学,疑惑地垂下眼角。

他在伤脑筋的时候,总习惯露出笑容。

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著,我这种地方大概是遗传到爸爸吧。

他们夫妻俩都是个性温和,脸上随时笑咪咪的,但是相较于在笑容背后藏著刚毅意志的妈妈,爸爸比较像是柳树。

不对,或许用刚晒好的棉被来形容比较贴切。

妈妈、我、弟弟。

他为每个人的个性、立场与所处的状况设想,在每个时候适当地包容我们。

不行,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我要是不介绍他们认识,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

先向朔同学介绍爸爸?

先向爸爸介绍朔同学?

这种时候该先介绍谁呢?

「唔……」

我不知所措,肯定露出了神似爸爸的含糊笑容,这时──

「──您好,我是优空同学的同班同学千岁朔。」

朔同学往前跨出一步,彬彬有礼地向爸爸鞠躬。

「我受到令千金相当多的照顾。」

从平常轻浮的态度想像不出他能表现得如此诚恳,我不自觉忘记身处的状况,看得入迷。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

你就是这个样子。

爸爸把稍微松开的西装领带拉好。

「你好,我是优空的父亲。有一次我被送到医院时,我们讲过电话吧。感谢你那次的帮忙,我女儿好像也受到了你很多照顾。」

我知道应该要赶快出面打圆场,只是这种气氛实在太让人难为情,害我说不出话来。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以为就算这天会到来,也是很久以后。

朔同学没有在意我,以成熟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别这么说。我总是在接受优空同学的好意,希望没有造成各位的麻烦……」

爸爸慌张地在胸口前摆了摆手。

「哪有什么麻烦,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我女儿在遇见你之后变了很多,她的笑容增加了,也常聊到朋友的话题。」

接著,他露出安稳的笑容。

「我害她从小就经历很多苦头,所以我很感谢你为优空,为我们家庭带来改变的契机。」

「爸爸……」

我不自觉喃喃说著。

没想到他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朔同学说出这种话。

他明明是个连对家人都不会过度介入的人。

朔同学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爸爸温柔笑著说:

「优空煮的饭好吃吗?」

「等等,爸爸!」

我急忙打断这段对话时,朔同学嘿嘿笑著,回答的语气相当肯定。

「是,我很喜欢。」

「──!」

真是的,这样太奸诈了。

我没脸见人了。

尽管明知聊的是料理,居然在爸爸面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就算是客套话,还有别的回答方式吧。

这样的气氛简直像是为了那件事来打招呼……

不行,我才是那个最耿耿于怀的人。

爸爸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点著头继续说下去:

「这话听来或许像是溺爱,不过优空是很坚强的女儿。她替我妻子撑起这个家,所以我对她信任的人,还有你们的关系都没有插嘴的意思。不过,千岁同学,可以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是。」朔同学似乎端正了下姿势。

「请问是什么事……?」

爸爸板起严肃,不对,是浮现出哀伤的表情。

「请不要伤害她。

因为我的关系,她已经受到太多伤害了。」

「──别说了!」

我不由自主激动地喊了出来。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不要让朔同学背负我们家的压力。」

爸爸像是心头一惊,低下头去。

「优空……说的也是,抱歉。」

那一瞬间。

朔同学像是要制止我,伸手挡到我面前。

他慢条斯理说了起来,彷佛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我无法答应。」

「「什么……?」」

温柔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接著说下去:

「我希望今后能继续与优空同学来往。

我们共度的时间愈久,

我的言行、行动和决定或许会伤害她的可能性……

怎么样也不可能消失。」

伸到我面前的拳头用力紧握著。

「如果我伤害了她,我会补偿到她的伤口愈合──我很想这么说,可是……

在这个夏天,我知道有种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

同时,优空同学让我知道──

也有一种容许互相伤害,彼此包容的关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像在仔细确认。

「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以这样的关系,与优空同学来往。」

「──!」

我不由自主摀住嘴巴。

以免翻腾的情感涌出来。

以免情感轻易化成泪水。

欸,爸爸。

虽然现在还无法说出口,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约定,而且说不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如果有一天能骄傲地说出来。

我想露出最灿烂的幸福笑容,向你介绍。

──这个人是我最重视的人。

爸爸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深深地低下头。

因为有一半以上的东西放在我家,稍微减轻了我们的负担,于是我们在便利商店买了冰拿铁与焙茶拿铁,在走向朔同学家路上的河岸边稍坐片刻。

我们忙东忙西的,这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水面摇曳著日光,看起来莫名柔和。

──寒蝉、寒蝉、寒蝉。

──唧、唧、唧。

寒蝉四处鸣叫,拿著捕虫网的少年们在堤防奔波,像在尽最后的努力。

除虫剂的气味忽而飘来,下次再闻到就是明年了。

我嘟囔了起来。

「夏天要结束了呢。」

朔同学点头说:

「是结束了。」

小指头动了一下,碰到你的小指。我接著说:

「朔同学,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刚才你为什么会和我爸爸打招呼?」

「很奇怪吗?」

「一般来说会急忙离开吧……」

「我又没有对他女儿做什么坏事。」

「……没有吗?」

「咦!?」

「呵呵,开玩笑的啦。」

「我背上都发凉了,拜托别开这种玩笑。」

「你做了什么内疚的事吗?」

「你都在我家住了两次,说没有是骗人的。」

「啊~这么说来我还比较内疚。」

「什么意思?」

「秘密。」

我们聊著聊著,朔同学把脚伸直,躺了下来。

小指与小指分离,我觉得有点落寞。

「我本来就打算找机会和你爸爸打声招呼,结果一直拖延,就这么拖过了一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就该这么做吧。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

「我爸爸很能理解喔?」

「那是他对你的贴心与信任的表现。去年发生过那种事,所以他尽量顺著你的意思,告诉自己,女儿认同的对象一定没问题。」

「是吗……」

「唔,你别误会我这话的意思。你爸爸最后不是离婚了吗?所以对女儿的男女关系特别敏感。说穿了,就是怕你被奇怪的男人骗走。我要再强调一次,我的意思不是你妈妈就是这样。」

「用不著解释,我明白。我倒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优空,你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朔同学看向我这里,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你爸爸在重新系好领带的时候,手在发抖。」

「骗人……?」

那个瞬间我也看见了,可是完全没有察觉。

妈妈离开后,爸爸长年来就像个空壳。

我以为他没有啰嗦地干涉我们,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力气。

我以为他把生气、哭泣、迷惘与不安的内心,忘在那一天了。

可是,说不定……

为了不让我们发觉,他只是在一旁守护著我们。

「所以说──」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只是说些礼貌上的客套话,而是尽可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最后那些话当然是我的真心,不过煮饭那段对话,也包括了采买和围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间在内,意思有传达到吗?」

羞涩荡漾的眼眸彷佛要把我吸进去。

为什么他总能像这样发现别人的内心,并且挑拣出来呢?

只有今天──我心想。

我决定借用你真诚的回答──

「嗯,我也很喜欢。」

当个爱捉弄人的骗子。

到朔同学家后,我打开客厅窗户。

河岸边的这个房间透过风的气味,便能得知季节的变化。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刚好一整年的季节流转,我都在这里见到了。

接著,再一次的夏去秋来。

Tivoli Audio播放出ROAD OF MAJOR的〈给亲爱的你……〉。

今天这么一整天下来也许是累了吧。

朔同学马上慵懒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双眼,浏海轻轻飘扬,晒在阳台上的T恤影子轻盈在他身上舞动。

如果不理他,他会直接香甜地睡起午觉吧。

我在他身边蹲下来,悄悄凝视他的脸时──

「对了,今天晚餐到底是什么?」

他呢喃著说,像个睡迷糊的小孩子。

我差点笑出来,赶紧忍住,这么回答他:

「因为有美味的真鲷,我想来做西班牙海鲜炖饭。」

「听起来很不错,饭量可以多一点吗?」

「是是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待会可以帮我处理淡菜吗?拔足丝需要一点力气。」

「没问题,要处理的时候叫我。」

「欸,朔同学。」

「嗯~?」

「你和家人有联络吗?」

他听见这句话猛然坐起来,看向我这里。

「怎么忽然这么问?」

「抱歉,你不想聊这件事吗?」

「不,也没有……」

我迟疑地拉起朔同学的手。

「你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这句话。」

「喔……」

「你爸妈不也是一样吗?陌生女子三天两头跑到宝贝儿子家里,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你有跟他们提过我吗?」

我听见那句话后才第一次注意到。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我有了儿子或女儿。

在儿女上大学一个人住之后,要是有异性友人常出没在他们家里,我的确是会有点担心。

不。朔同学摇摇头。

「我家是放任主义。」

「又在打马虎眼了。」

「我是说真的。」

「我本来也以为爸爸根本不当一回事喔。」

「……也是。」

「我不会强迫你介绍我让他们认识,只是如果你们有联络的机会,可以稍微提一下吗?」

这么要求的我,算是麻烦的女人吗?我思考著。

可是你老是关心别人,却不懂得关心自己。

朔同学用笑闹的语气说:

「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有『哦』这种反应。」

「那样也没关系。」

「万一我爸妈还是……总之,万一他们要求我当面介绍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

我并拢双脚,端正坐姿──

「我会恭敬地向他们致意。」

──清楚明白地说。

因为你为了我这么做。

因为你为我做的这件事,让我这么开心。

朔同学像是吓了一跳,接著笑了开来。

「优空你今天真怪。」

「因为我看到了很怪的朔同学。」

「多谢。」

「不客气。」

「那么──」我说著站起来。

「──虽然有点早,可以准备晚餐了吗?」

「嗯,老实说,我饿扁了。」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Tivdi Audio播著音乐。

躺在沙发上读著文库本的侧脸。

流理台上放著两人一起买来的食材。

这个家熟悉的风景。

我稍微倚著中岛柜,拿起手机。

我查了几个海鲜炖饭的食谱,迅速浏览过一遍。

因为很久以前做过一次,隐隐约约还记得做法。

将大致的步骤记在脑中后,我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先来帮我处理淡菜吗?」

「好喔。」

朔同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来。

「足丝就是这些须须,要全部拔起来,然后再用鬃毛刷仔细刷洗外壳。足丝往开口方向拔,就可以拔得很乾净。」

「收到。」

淡菜交由他处理后,我在锅子里放水开火。

蒜头与洋葱切末,甜椒切成适当的宽度。

用牙签挑除虾子的肠泥,取出已经处理好的花枝与切好的真鲷鱼片。

平底铁锅直接加热,冒出白烟后倒入大量橄榄油,轻轻晃动,让油均匀分布在锅里。

这时将虾子、花枝与真鲷放进锅内,海鲜的香味随即飘散开来。

双面都煎了一会儿时,把市售的清汤块与鸡汤块,放进煮沸的汤里调整味道。接著将朔同学处理好的淡菜放进去,开口后再拿出来。然后关火,包在铝箔纸送进烤箱稍微热过的番红花撒在上面。

虾子、花枝和真鲷都充分煎过后,接著仔细翻炒蒜头和洋葱。

确认在差不多变得透明后,加入罐装番茄再用木锅铲压烂。

接著放进白米,稍微炒过后倒入刚才煮好的高汤……

很好──我终于能松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确认米饭煮的状态,汤汁收乾,再视需求撒上盐巴与胡椒稍微调整味道,等差不多可以了,再把海鲜和甜椒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

热气四溢,散发出刺激食欲的香气。

烹煮不熟悉的料理时,心里总是充满不安与期待,有种奇妙的兴奋感。

料理会成功吗?对方会觉得好吃吗?

……这样的时光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内心深处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寂寥。

这个家,这个厨房。

我还能为朔同学下厨几次呢?

突如其来的结束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多么希望这种心爱的日常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转头一瞧,朔同学已经不见人影。

淡菜早就处理好了,我以为他会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小睡一会。

难道是我忙得太专心,没有注意到他去洗澡了吗?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

「──优空。」

朔同学从连接客厅的寝室探出上半身来。

「怎么了?你在房里睡觉吗?」

我这么问之后,他的眼神游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不是,我没有在睡觉。」

「不然有什么事……?」

他不是会一时兴起叫别人名字的人。

他连在爸爸面前都表现得落落大方,难得看他露出这种忸怩的态度。

咳,他刻意清了下喉咙,接著终于开了口: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要坐这个吗?」

他说著回避我的视线,从寝室里拿出来的是──

──古朴的木头凳子。

「什么……?」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你常来帮我煮饭,可是我一直没有像样的回礼,再加上这次我和夕湖的事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这算是谢礼,作为感谢的象徵。」

他焦躁地胡乱搔著头。

「可是刚发生过那种事,送东西给女孩子好像不太对。后来我想到你在炖煮料理时,会一直站著观察锅里,我每次看到都很过意不去,所以……」

朔同学说到这里,总算注视我的双眼。

「这是我买给家里厨房用的椅子,你愿意的话,就给你坐吧。」

他羞涩地整张脸笑了开来。

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神,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会吧,这意思是……

朔同学若无其事地随口说著。

「──也就是说,这是优空专属的椅子。」

滴。

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奇怪?

「喂,优空?」

不知不觉中,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我甚至没有余力理会惊慌失措的朔同学,泪水汩汩流出。

我以为自己只是白忙一场。

我以为不管自己再怎么珍惜,都只是单方面的心意。

我害怕这样的日常生活有一天会轻易瓦解。

就像妈妈一样。

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就离开了。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我握紧了胸口。

当然并不是他帮我准备一张椅子,事情就会有什么改变。

我内心的不安依旧没有消失,但是──

你说这是我专属的椅子。

这是你为我著想,为我挑选的椅子。

这表示我们暂时可以继续维持以往的两人生活。

这表示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表示他还会继续等我的饭菜。

──他给了我在这个家的一席之地。

我说,朔同学。

我不会有过多的期望。

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比如说在进入这个家的时候──

在心里偷偷说声「我回来了」。

可以允许我这样任性的要求吗?

我拚命抹去泪水,吸著鼻子,发抖的声音说:

「谢谢你,朔同学,谢谢你。

我会好好珍惜这张椅子。」

他温柔地垂下眼眸。

「不用那么珍惜没关系,你要常用喔。」

他轻摸著我的头说。

「嗯、嗯──」

欸,妈妈。

我也有了不能退让的事物。

我可以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注意到自己不想要普通。

我决定要选择自己的最爱。

他已经和爸爸见过面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有了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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