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白色与黑色交相演奏出的键盘音色,无心的正确与错误交集,也许有一天能谱出惊喜的动人乐章。
──这个夏天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心不在焉弹著钢琴,注意到不知何时夕阳西照,轻轻阖上琴盖。
平常五线谱上那些冷冰冰的蝌蚪,此时却活泼得像再怎么用力往下压也会从指尖溜走的夜市捞彩球,我追逐得忘记了时间。
祭典音乐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才肯干休,我不禁苦笑。
夕暮告知季节的结束,以及已是准备晚餐的时间。
暖和的柑子色笼罩钢琴顶盖,忽而出现一张遥远的面容。
我以前喜欢这个时间。
如果屏息悄悄把门打开,年幼的我会正在竖起耳朵来偷听吗?
那个人会露出像是恶作剧被人发现的脸,停止演奏,如果我央求她继续弹下去,她总会固定弹那首〈做人类真好啊〉(编注:日本动画《漫画日本昔话》片尾曲。)。
欸,妈妈。
我也有了重视的人。
我想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的琴声变温柔了。
我的厨艺也进步了。
我决定要更任性一点。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身边发生了这些能如此告诉你的事。
*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沥水篮里放著弟弟自己洗好的便当盒。
越过中岛柜,可以看见桌上放著爸爸今天早上读过的报纸。
流理台上面,则是我刚泡好的麦茶。
这正是我熟悉的家里风景。
我眯起眼来,看著斜照进屋里的夕阳。接著,我确认起冰箱与橱柜。
素面,再不吃完就要浪费了。
不过如果晚餐是素面,弟弟会摆出有点遗憾的脸。他不会大肆抱怨,只是会嘀咕「素面啊……」。
这么一想,素面还真是奇妙的食物。我一个人苦笑了起来。
每年都一样,虽然还没有过赏味期限,麻糬过了一月后,素面过了八月后,就愈来愈难消化了。如果在早上端出麻糬,中午端出素面,大家都会吃得很开心,晚上的话就开心不起来了。
难道就像蔬菜和鱼类,这些食物也有最美味的时期吗?
哎,要是天天吃这些东西,不管是早上还是中午端出来,都会得到「姊姊,怎么又是这个啊」的反应。
所以每到这个时期,我总是为如何处理剩下的量伤透脑筋。
再三犹豫过后,确认家里还有番茄、大叶紫苏和鲔鱼罐头,我决定今天用素面来代替天使细面,做成义大利冷面风的料理。
虽然之前没煮过,但只要加入橄榄油或是麻油,再用面味露调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我思考著配菜该怎么办的时候,心想该出去采买了。
最近餐桌上的料理都是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差不多也想吃鱼了。
只要拜托爸爸,他随时都能开车载我去,而且如果有需要,弟弟也会乐意陪我。
──但是,我想和朔同学一起去。
真心话暗自流露了出来。
起先是因为必要,在我的强硬要求下开始的两人例行公事,不知不觉成我每周期待的事。
钢琴前和这个厨房原本是妈妈固定待的位置,现在则完全成了我的地盘,你的家也在不自觉中就像是我另一个家。
我想回去。
我在厨房的凳子坐了下来,喝起麦茶。
……可以和平常一样联络他吗?
夏日祭典的那一天,我、夕湖和朔同学聊了很多。
我发现自己一时冲动,连很难为情的话都说了出口。
我一直在想,只要能成为像是他另一名家人的存在就好,我一直试图这么想。
所以我毫不迟疑地进入独居的男孩子家里,要他陪我采买,认为这是平静的日常生活……
夕湖果然很厉害呢──我叹了口气。
只是踏出一步而已。
此时我才发现,那一步居然能让心里如此不安。
他该不会比起朴素的家常料理,更喜欢速食吧?
他该不会其实想拒绝却拒绝不了,觉得困扰吧?
像是上次悠月与小阳到他家的时候,我在场怎么想都打扰到他们了吧?
我愈是冷静,愈觉得我们又不是情侣,常到家里来下厨的同学简直是种麻烦……
蓦然间,夕暮下的那两张脸浮现脑海。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尽管我打算正面面对自己的心意,做出那样的宣言。
──怎么样是任性呢?
遇见朔同学前,我总认为自己必须一肩扛起妈妈的责任。
现在爸爸和弟弟也会很自然地分担家务,但如果他们问还有什么要求,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他们不是不在乎我的需求,其实从我在朔同学家打了那通电话后,他们就很关心我。
只是我实在逞强太长一段时间,不愿意造成别人的麻烦。
……我该不会忘记该怎么任性了吧。
我并未强迫自己忍耐,比较像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的选项。
唉──我又大大叹了口气。
总之先播喜欢的音乐,来煮饭吧。
料理时正适合这类的沉思。
就在我拿起手机的瞬间──
──嗡嗡嗡嗡。
电话打来,像是看准了时机。
「咿?」
萤幕上显示出的名字害我不由自主叫出了怪声。
「喂、喂!?」
『……抱歉,你在忙吗?』
朔同学说,语气一如往常。
不久前我们还天天见面,这时候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讲到话,我有点紧张。
「不忙,我正打算准备晚餐。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那我说快点。』
「慢慢说也没关系。」
我这么回答后,朔同学笑了出来。
『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自己做出了奇怪的反应。
慢慢说没关系──我不自觉把内心话脱口说了出来。
我觉得难为情,犹豫要找藉口还是随口带过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了下去:
『差不多该去采买了,你觉得呢?』
「啊……」
对方主动提出我求之不得的要求。
不知为何,我感到了酸楚的哀愁。
我正好在犹豫时,朔同学主动来约我。
其实大可以像过去一样立即点头答应,为什么……
我摸不清这正在萌芽的情感,决定先转移话题。
「这个嘛,你今天晚餐没问题吗?」
『啊~家里还有素面,我打算煮来吃。』
「真的吗!?我家晚餐也是素面。」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老实说,我吃得有点腻了。』
我窃笑著,把想到的料理方式告诉他。
他也是不太在意分量,会边尝味道边调整口味的人,大致交代一下会用到的食材就行了。
『啊啊,家里现有的食材应该做得出来。』
不出所料,他很简单就掌握到是什么样的菜色。
虽然我们打从去年起就常围在同一张餐桌上,次数都数不清了。
我们的晚餐是一样的──这点小事依旧让我莫名欣喜。
尽管如此……
『要去采买吗?如果你忙的话,我也可以一个人去,只是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帮忙拿东西。』
「……哦。」
『咦?那是什么反应?』
「只是随口附和而已喔。」
『小优空,你怎么好像心情忽然很差?』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语气不自觉变得冷淡。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个样子简直是情绪不稳定,难搞的女孩子。
女孩子──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终于发现相当单纯的答案。
……我懂了。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朔同学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感到寂寞。
我希望他表现出更尴尬一点的态度。
我希望他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让我可以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
我希望他至少表现出羞涩可爱的一面。
这些想法接二连三冒了出来,我失望地自嘲了起来。
我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我自觉丢脸,咬紧了唇。
他可是在为难的处境深思熟虑,独自苦恼的朔同学。
我知道他不可能是漫不经心地来联络我。
况且,说要把彼此的手系在一起,还有跟他说自己的恋爱该自己负责的人,不正是我吗?
他想必是接受我的想法,决定尽可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原来人心如此复杂啊──我按著胸口。
为了朔同学与夕湖,我可以表现得坚强,那样的强悍却不适合用来保护自己。
我果然在逃避。
只要躲在「为了他们两人著想」的心思背后,就不用面对这种情感了。
那样就能把讨厌的自己,与软弱的自己都藏起来了。
我就可以继续维持那个我理想中的、符合你需求的我自己。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心满意足。
但是──
『──不对。』
夕湖让我明白了。
以真心话与真心话互相交流的关系(人)。
即使无法传达到对方心里,即使心愿无法实现,依然紧握在手中,那照耀著晚霞的美丽心意。
还有──我苦笑著。
那种无可奈何,惹人疼爱的任性。
朔同学像是忍受不住沉默,主动开口问:
『优空……?』
「我不要和你一起去采买。」
我轻笑著说:
「取而代之的是──」
所以,我要像给了我动力的挚友女孩一样──
「──朔同学,我们去约会吧?」
祈愿能成为他的特别。
*
隔天,我忸忸怩怩地等待朔同学的到来。
用不著特地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想必整张脸都红了吧。
我冲动之下学起夕湖,但果然我不是那块料。
朔同学当时困惑不已的反应出现在脑海里。
『……优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才不是!
回想起来就觉得丢脸,我脑中不自觉驳斥了回去。
我只是稍微拿出勇气来约你出去而已!
我才不是有什么烦恼想找你商量,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可是这么辩解也很尴尬,我在强行告知时间地点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会来吗?
我有些不安,确认起自己的服装。
既然是约会,我怕穿得跟平常一样太失礼,难得穿上无袖露肩的心型领连身服。
夕湖说这套衣服很适合我,所以我买了下来,只是肩膀凉飕飕的,感觉很不踏实,到头来几乎没穿过。
虽然说这个夏天他连泳装都看过了,事到如今不需要那么在意……
万一他觉得我打扮得太用心怎么办?
我都去过他家那么多次,甚至还住下来两次,根本用不著烦恼,只是原来少了普通这个护身符,会让人这么浑身不自在。
我一再梳理著浏海等待时,看见朔同学踩著登山车,东张西望骑了过来。
他骑到一半看见我,于是我迟疑地轻轻举起了手。
他在附近踩剎车停了下来,接著轻巧地跳下登山车。
做作的熟悉动作看得我心里怦怦跳著。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不知道入口在哪里,绕了点路。」
他过意不去地说。
「没关系。毕竟你是第一次来,不能怪你。」
虽然我比较早到,不过离我们约好的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以上。
尽管看起来那样,他其实是个守时的人。
「所以──」
他好像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试探地说:
「你说今天是约会……」
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忽然出现直捣核心的关键字,我差点不自觉否认。
虽然是我主动提起的,但从他口中听到实在很尴尬。
在此同时,我们两个对此事的态度差别也让我坐立不安。
夕湖总是对朔同学说「来约会吧」,我记得西野学姊甚至还跑到教室来说「要去约会啰~」。
所以,我觉得难为情的邀约,在你心里只是开玩笑说「出去玩」的意思,令我有些丧气。
可是──我轻轻咬住嘴唇。
我不想只是继续在一旁看著你和别人约会。
「……唔,我是这么想的。」
好不容易挤出回答后,他困扰地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优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著看向四周,错愕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挑在市场?」
「──拜托别说这种话!」
我觉得丢脸死了,双手摀住了脸。
先不论文字上的定义,虽然我顺利把约会这两个字说出口……
思考也在同时停了下来。
朔同学和我的约会要做什么?
我的个性不适合像夕湖那样要他陪我挑衣服,也不像悠月知道那些时髦的咖啡厅,又不可能像小阳那样活动身体,西野学姊则不在讨论范围内,单纯聊天的话则和平常根本没有两样。
我一时情急脱口说出的话就是──
『「福井生鲜市场」明天十二点集合!』
总觉得……
我真的和夕湖她们一样是女高中生吗?
这里「福井生鲜市场」在位于购物中心Lpa附近的「福井市中央批发市场」的腹地里。
简单来说就是一部分的市场对外公开,不只可以买到今天早上捕获的新鲜渔获,还有可以用餐的餐馆与加工食品的店家栉比鳞次,此外也有贩售蔬菜与水果的地方。
之前我就想找机会到这里来了。
就算是因为这样──不成话语的声音在舌尖打滚。
偏偏在名义上的第一次约会特地选择来这个地方,真是夸张!
即使只是站在这里,超新鲜渔获的气味也一阵阵飘过来!
他似乎在等我说话,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想说该来吃点鱼了。」
他有些纳闷,嘟嚷著说:
「那不就是一般所谓的采买吗?」
「……掐。」
「等一下,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真是的。我故意不悦地噘起嘴,走了起来。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暗自感到了失望。
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这一年来,我太融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安逸于这样的关系,导致在他心里,我真的成了像另一位家人的存在。
『朔同学,原来你有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啊。』
『不然还有哪种?』
如果不是在那种状况下,就会暗自感到雀跃的对话,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只是温柔的你表现出来的体贴。
世事难如愿呢,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出门采买,偶尔在回家时喝著罐装果汁聊天,再一起吃饭。
与朔同学相处的这些时间充满了愉悦。
如果那天在那个屋顶,我也传达出自己的心情,我们肯定再也没办法度过这样的生活。
不想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不想放手。
可是,现在──
原本珍惜的日常生活成了枷锁。
他想要我成为像家人一样,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事到如今,如果我表现出不同的情感,他会不知所措吗?
如果我是夕湖,如果我是悠月,如果我是小阳,如果我是西野学姊──
今天就会是比较正式的约会吗?
「嗯,那个,总觉得……」
我正思考时,站在身旁的朔同学难为情地说:
「也只有和优空才能有像这样的约会。」
「咦……?」
我不由自主偷看他的脸,他揉了揉鼻子来掩饰自己的反应,嘟囔著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身打扮很适合你。」
「──」
我用手臂挡住脸上的表情,匆忙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我知道,这是他朝对方走近的方式。
『我说啊,夕湖。
朔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想著如果自己随便称赞女孩子,说不定对方会会错意地喜欢上他。』
我自以为是地说过这种话。
我因为浴衣没有得到赞美,这么闹过别扭。
可是,好像不太妙。
我一不小心开心了起来,怎么办。
再说──我深呼吸,好让心情平静下来。
只有和我啊……
这一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暖和了我的内心。
他用平常调侃的语气接著说了下去: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好这次真的不掐不行。」
指尖感受著温暖的体温,我不禁心想。
到头来,我只能是我。
也许我不需要著急地勉强自己成为别人。
那是长久以来压抑,不对,其实是偷偷在阴影处浇水逐渐长成的想法。
如果再这么沉不住气,说不定会从掌心溜走。
以自己的脚步,面对这样的心情吧。
「走吧,朔同学。」
我轻轻握住你的T恤,跨出小小的一步。
*
接近市场入口时,朔同学惊讶地说。
「好多人,他们在排什么?」
我循著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队伍。
除非是新开的店家,福井很难得看见那样的景象。
排队的人群有穿西装的上班族,看似大学生的团体,还有像是高中生的情侣等各种人。
刚好旁边墙上贴有场内地图,我确认之后说:
「那里是鹰巢网元(编注:网元,拥有渔网与渔船的渔业经营者。)直营的海鲜餐馆。」
「哦?生意很好呢。」
鹰巢位于福井市西北方,是有海水浴场与渔港的沿海区域。妈妈还没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全家人夏天会一起去玩。
既然是网元直营,表示是提供当地直送的渔获吧。
我们沿著人龙往前走,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果然是以海鲜为中心的料理。
「优空,你午餐吃了吗?」
朔同学往我看过来。
「还没。」
「还没吃的话,要排吗?」
「唔……」
我一时回答不出来。
我没有那么常来这里,这种盛况也的确让人好奇。
但就在我语塞时,朔同学若无其事地说:
「不过难得都出来逛市场了,还是由你下厨吧。」
他表现得好像没有别的意思。
啪嚓啪嚓,内心犹如仙女棒点亮了色彩。
两人一起出去采买的日子,到朔同学家下厨已经成了固定行程。
当然我不觉得他忘记了,只是在大排长龙的店家前面,他毫不犹豫选择我的料理,这个事实让我深受感动。
说不定──
他也很珍惜这样的日常生活吗?
微湿的眼角轻轻往下垂。
「……嗯!」
我按捺不住,绽开了微笑。
我们决定先在市场里绕一圈。
绿色地面的通道两旁,鲜鱼与菜肴的展示柜一字排开。
保丽龙箱铺著冰块,超市不常见的鱼类与贝类直接摆在上面贩售,很有菜市场的气氛。
「优空,交给你了。」
我东张西望时,朔同学把钱包交给我。
「好,交给我吧。」
收下他的钱包后,我将之放进包包里。
别人看了或许会有点惊讶,但我们平常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
最一开始是由我全额支付,回去后再拿收据仔细计算。只是每次都要这么做很麻烦,还有可能算错,所以现在我们到超市时,一开始就会分开两个篮子。
我拿出各自的钱包分别结帐,如果有大容量包装要平分,就之后再计算。
既然要这么做,不如一开始就各付各的──这么说虽然没错,但因为要交换,而且还要藉由什么东西放进哪个篮子来调整帐目,因此就由我统一管理。
他几乎毫无防备地把钱包交给我的那个瞬间,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每次都让我有点心动,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朔同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这么问他后,他「嗯~」地蹙起眉头。
所有高中男生都差不多,朔同学基本上喜欢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的料理。
因为看得出来他自己绝对不会煮来吃,我下厨时偶尔会提议海鲜料理,真要说起来其实是强制才对。
他此时正露出一张兴致缺缺的脸。
「唔~生鱼片?」
「那不需要我下厨吧?」
「鲔鱼生蛋盖饭?」
「之前吃过了。」
「不然手卷寿司之类的。」
「全部都是生鱼片衍生出来的料理……」
他的回答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这些料理我当然也很喜欢,只是实在没有什么下厨的感觉。如果是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在朔同学那里,我总会想做些比较费工的料理。
我知道不是做工繁复就是好料理,只是……
家常料理与乐在其中的料理还是有分别。
平常我都是趁社团活动与课业的空档准备家人的饭菜,因此重视快速料理,也常用冷食或即食食品随便解决。
但还有另一种情形。
比如说用昆布或是柴鱼片熬煮高汤,把洋葱炒到金黄色,花好几个小时炖肉……
有时候我会想沉浸在这样的步骤与时间里面。
或是慢慢想事情,或是发呆放空思绪,或是思念著某人。
尤其今天专程到市场来了。
平常大多是粗茶淡饭,我想挑战比较有变化的菜色。
尽管我是这样的心情,接下来的对话也是老样子。
朔同学不再坚持下去地说著:
「我想要比较简单的,像是一般的盐烤,或是萝卜泥淋橘醋或酱油来沾著吃的料理。」
「一点也没有下厨的成就感。」
「不然我让个一百步,味噌鲭鱼、照烧鰤鱼或是什么鱼的西京烧(编注:将鱼肉以西京味噌腌制后烧烤的料理手法。)都好。」
「这种让步方式都多少次了……」
接著轮到我提议:
「真鲷的义式水煮鱼呢?」
「我想吃普通的盐烤。」
「白身鱼的义式生鱼片呢?」
「嗯~酱油和山葵。」
「乾烧虾仁。」
「我是不讨厌,只是跟白饭不太配。」
「章鱼炊饭。」
「我喜欢鸡肉的。」
「真是的!都特地到市场来了!」
我气呼呼地说,他哈哈哈地尴尬笑著。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你煮的我都吃。」
我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说:
「可是你在期待落空的时候,失望的表情很明显。」
「欸,有吗?」
「有,最近的酱烧鲽鱼你就摆出了那种脸。」
「啊……」
他似乎心里有数。
他回避我的视线,搔了搔脸颊。
他总是这副德性,所以我明知鸡婆,还是忍不住唠叨。
他的好恶并不分明。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端出的料理他都会吃光光。
如果只听这段对话,会觉得他是传统大男人,不过那是因为我开始在他家下厨时,曾要求过他「你可以直接把好恶或是口味的感想,直接跟我说,不用顾虑」。
要是不先这么说,我会一直做出他觉得「还好」的料理,而且如果他是昧著良心称赞,我会更难受。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因为我希望他能尝到美味的海鲜,所以还在不断摸索。
为弟弟与爸爸下厨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感觉,未来如果有了小孩,大概又会再经历相同的拉锯战,我忽然觉得好笑了起来。
若是朔同学气势十足地坐在餐桌前,盘起手臂说「鱼和蔬菜也要吃」,那个样子感觉会戳到我的笑点。
我只是试著想像,就忍不住笑得发抖,用手摀住嘴巴。
坐在餐桌旁的会是儿子吗?还是女儿?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像起那是个儿子。
他有著和朔同学一样,有些傲慢的眼神。
眉毛也是英气十足,不过笑的时候会整张脸都笑开来。
学话学得很快,而且满嘴歪理。
『唔~可是爸爸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喜欢鱼,比较喜欢肉啊。』
『……我没有。妈妈会生气,所以我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如果妈妈没有生气,爸爸比较喜欢吃肉吗?』
『……总之,鱼还有青椒和红萝卜都要吃乾净。』
『我会吃很多很多高丽菜丝啦。』
『……爸爸也会吃,留一点给我。』
啊,不行,糟糕。
我强忍著就要笑出声音来的冲动,同时思考了起来。
朔同学不怎么会主动吃蔬菜,唯独莫名喜欢高丽菜丝,有多的一定会续加。
过去一开始我将高丽菜丝和姜汁烧肉一起端上桌的时候,他没有恶意地说了「用削的比较细喔」,我听了很不甘心,非常认真地练习。
因为挤了点美乃滋在上面,酱料基本上淋的是紫苏酱。
有一段时间他迷上我推荐的黑醋洋葱,只可惜黑醋洋葱没有大容量的包装,很快就吃完了,最后好像还是又回到原来的高丽菜丝了吧。
不对!
想到这里,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一不留神就在厨房泡茶看著他们,儿子也很可爱。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无意识地绞著双手。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我的,但我自认相当冷静,可以不讳言地说算是很懂分寸的人。
不论是和朔同学在一起,还是在学校和夕湖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候,我总是主动走在退后一步的地方,我以为这样的位置正适合我,可是──
「优空……?」
听见那诧异的语气,我轻轻摇了摇头。
「呃,我们聊到哪里了?」
「你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那个怎么样?」
他指向一旁的展示柜说。
我看了过去,那里卖的好像是入口附近那间排队店家的菜肴。
「酱汁炸旗鱼排,那种吃起来应该会像吃猪排盖饭一样容易入口。」
的确是很有意思的点子。
旗鱼因为味道淡,鱼腥味不重,想必会很顺口。
虽然我有点想挑战那道料理,不过──
「我不要在你家里做鱼排盖饭。」
我冷漠地把头甩开。
「……优空,你还在为了我称赞七濑的猪排盖饭生气吗?」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
这话是真的。
夕湖不太下厨,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浮上台面,但是仔细想想,那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不论是对朔同学,当然还有悠月也是,我都没有指责的资格。
尽管心里明白,听见那件事的时候,超乎想像的寂寞囚住了我也是事实。
我误以为那里就像我家的厨房,同样是我的地盘。
两人共度的时间充满在那个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其他女生踏入──不对,应该说其他女生当然也有进入那里的权利,这件事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哀伤。
所以这种郁闷的情感不是对他们感到生气,比较接近我对自作多情而放下心来的自己,感到的失望。
我想,如果──
朔同学和别人交往的话。
我必须马上退出那个地方。
我必须把珍惜的日常生活,拱手让给其他女生。
我在无意间一直逃避面对这件事。
我安于家人般的关系,以为就算没有交往,还是可以在身边守望他,还是可以为他下厨。
如果夕湖成了朔同学的女友。
也许她会和平常一样,对我说:「小内,过来煮饭嘛~」
如果对方是悠月的话。
聪明伶俐又贴心的她,也许会用「拜托教我做菜」的理由,让我们还能保持联系。
但那顶多只是暂时的作戏。
未来在日常生活里陪伴支持他的人不是我,是其他人。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
──为了能普通地待在你身边,我必须成为特别的人。
欸,夕湖。
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但是──我悄悄按住胸口。
我不想压抑自己的著急、不安与嫉妒。
因为我希望只要一不注意就会一个人过度努力的你,日常生活可以尽量过得平静顺遂。
我边说著,边平抚自己的情绪。
「开玩笑的,你要吃酱汁炸旗鱼排吗?」
「不了。」
他以有些冷淡,但又温暖的嗓音说:
「今天就吃你想尝试做的料理吧。」
他就是这种个性──我轻轻微笑著,接著说:
「真的吗?不用顾虑我没关系喔?」
「说不定我吃了之后会喜欢上。相对的,不需要做精致的料理,最好是能大快朵颐一番的。能拜托你吗?」
我凝视著他难为情的侧脸──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打定主意今天要做出超美味的餐点。
*
所有店家逛完一遍,我大致计画好要买什么东西,接著从入口处顺著刚才的路再走一遍。
我事前已经知道这里的情报,不过这里不只有新鲜的海鲜,还有卖当季蔬菜水果、鸡蛋和特殊调味料等等的店家,光是在这里就能买到相当丰富的食材。
只有超市能买到的东西可以改天再买,或看最后买了多少东西,回程路上再绕过去一趟。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
「帅哥美女,来试吃喔。」
鲜鱼店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和我们搭话。
她看起来有七十来岁,身材矮小,腰挺得很直,眼镜底下那双柔和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间店买东西,于是我向朔同学使了个眼神,往店里走去。
她手上的托盘放著鲜红的生鱼片。
「我们家的鲔鱼足好吃喔。」
我在她的推荐下拿起牙签,沾了点酱油后送进嘴里。
「嗯~!」
入口即化,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不成声的赞叹。
家附近超市有卖福井捕的鱼做成的生鱼片,也很好吃,只是这么一比较,鲜度果然有差。
这个鲔鱼生鱼片吃来没有腥味,油脂高雅的甜味十分明显。
朔同学眨了眨眼睛看著我。
「鲔鱼生鱼片盖饭……」
「喂!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
刚才我才下定决心要精心制作美味的料理欸!
这样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大婶看著我们的对话,表情有些意外。
「免烦恼,这里不只生鱼片,什么都有。你们是高中生吗?」
我点了下头。
「对,我们来买晚餐的食材。」
「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吃午餐,顺便逛逛哩,是美女你要煮的吗?」
「对,我要煮。」
「喔~这个年纪专程到这里来采买,很厉害哩。你会自己杀鱼吗?」
「会是会,只是杀得不好。」
我搔著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婶看著我的旁边说:
「这位小姐以后会是好太太喔,你要好好把握哩。」
「呃,不是的。」
我急忙打断他们的对话时,朔同学随口开口说道:
「就是啊,今天是我们头一次约会,伊讲晚餐要做好料,我正在期待哩。」
「────」
他配合对方说起了福井腔。
虽然说只是单纯在应和对方,但「就是啊」是什么意思。
「哎呀~那我算你们卡俗欸。美女,想要什么尽量讲。」
我根本无法直视他们的脸──
「唔,我要花枝和真鲷还有……」
我低著头,嘟囔著说出要买的食材。
后来对方不只帮我们打折,还送了一小盒两人份的生鱼片。
我向走在身边的朔同学说了句令人怀念的话。
「……诈欺师。」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一个谎也没说,而且我也没想到她会算那么便宜,再说那也不是适合清楚解释我们之间关系的场面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一定是因为女高中生为了下厨来采买,她才会高兴成那个样子。既然遇到那么热情的阿姨,我会好好品尝的。」
好太太啊。
不经意的一句话深深刻印在脑中,但是现在除了这话很中听外,我找不到其他原因。
*
我兴高采烈买了一大堆东西,事先准备的三个大购物袋,不知不觉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了。
朔同学轻松拿著其中两个,不过里面还有保冷剂和冰块,应该很重。
「不会买太多了吗?」
他错愕地说,我不禁露出苦笑。
「这里有很多平常看不到的食材,不小心就爆买了。我帮你买了在家里烤好就能吃的乾货,你要吃喔。」
「喔喔,那还真是方便。」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出市场,我把购物袋放在脚踏车篮子里,朔同学则是在登山车的两边握把各挂一个购物袋。
我们基本上是走路上学,只是出来采买的时候因为东西多,都会骑脚踏车出来。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顿时觉得丢脸,往朔同学看了过去。
他像是注意到我视线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
「抱歉抱歉,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如果在意那种事情,福井的高中生都不用约会了。」
这话让我放下心来,跨上了脚踏车。
「朔同学,我想去这附近一个地方,可以陪我去吗?」
「当然可以。」
骑著脚踏车出发后,在大约距离市场一分钟路程就可以到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好近!?」
朔同学的话听得我忍不住苦笑。
「我不就说了。」
「不说这个了。这里是仓库?工厂?」
「咦,你没来过吗?」
横长向的低矮平房,第一次看见的人的确可能会有这样的印象。
我对这里很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这里是阿美横。」
听到我这么说,他大概联想到了东京上野吧。
他露出了「咦?」的诧异表情。
「……我该笑吗?」
「那个,我没有在开玩笑喔。」
你瞧。我指向外墙。
那里有个大大写上「阿美横」的招牌。
他吃惊地说:
「真的是阿美横。」
「我就说啦。」
接著他的视线移动,看向店门口上面的文字。
「梦果子市……?」
「对,先进去吧。」
我走在前面,穿过自动门后──
「哇。」
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我常来这里,他的反应对我来说很新鲜,我嗤嗤笑了起来。
宽敞的店里除了柱子外没有隔间,看起来就像仓库的一角,放眼望去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零食。
种类约有数百,不对,说不定有超过数千种。
整体看来,大多是带著小孩的女性顾客。
「我没有仔细查过,这里好像是零食批发商开的店。价格比超市便宜,也有量贩包,偶尔我会到这里来买全家人的零食。」
尤其弟弟正值容易肚子饿的年纪,零食一下子就会扫空,所以为了省钱,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尽量到这里来采购。
朔同学稀奇地看向四周。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地方。」
「因为你很少吃零食嘛。抱歉要你陪我来,我会尽快买完的。」
「没关系,我觉得很兴奋,好像远足前来买小点心。」
「这里也有小点心区,要看看吗?」
「好啊,来看来看。」
他的脸像少年一样天真,我不禁庆幸起有找他一起来,总算能松口气。
走到小点心区后,他开心地开口说道。
「哇啊,好怀念。」
「你小学的时候,会在老师规定的金额内买一堆小点心吗?」
「对对,那个时候量就是正义,这样说意思好像不太对就是了。其实也不是想填饱肚子,可能是在规定金额里面,想买什么都可以的那种特别感很让人兴奋。就像祭典前拿到零钱,只要买个杯子就能在里面装满零食。」
我听著他快活的语气,附和了起来。
「以前有那种零食的摊子呢。杯子有三种不同的大小,透明的大柜子里面摆了饼乾、巧克力、糖果和软糖,再用小铲子把喜欢的零食塞满整个杯子。」
简直就和那个一样,我心想。
朔同学总是体贴地理解他人的内心。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和你说话时,过去的微弱记忆偶尔会不经意地浮现脑海。
──我记得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三个人,一起到附近超市买远足的零食。
但是那里的小点心区不大……
逛到一半,弟弟忽然哭了起来。
问了之后才知道,他是在学校看见朋友准备了一大袋各式各样的零食,心里很期待,可是在那间超市选的话,规定金额里面根本买不了多少个。
不管我再怎么安抚,他就是哭个不停,正当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妈妈带你去糖果的王国。』
妈妈这么说,带我们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弟弟的眼泪马上收了回去,双眼闪闪发亮地说『姊姊,好棒喔!』,结果我们两个人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挑选零食。
妈妈在旁边看著我们,完全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只如此,她甚至还说自己也要买相同金额的零食,认真和我们讨论了起来。
平常她总是表现得文静而且端庄,那个时候却莫名兴奋。
『我要买小甜甜圈。』
『啊~优空好诈!妈妈也要!』
『可是钱会超过喔?』
『我要买美味棒的照烧汉堡口味。』
『妈妈也喜欢那个!帮我拿一根!』
『妈妈你买太多啦。』
『没关系没关系,超过一点点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做不好吧。』
我之前一直都忘了。
之前的确有过这种幸福家庭的景象。
也许我是在不自觉中追寻著当时的影子,故意找藉口到这里来。
弟弟变得臭屁,妈妈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在身边。
朔同学没看出我的心事,喜孜孜地往我看过来。
「优空,都到这里来了,要不要买一些小点心回去?」
我轻轻微笑著说。
「好啊,只能买五百圆以内喔。」
「OK,我们一起挑吧。」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心想。
这个人成了爸爸。
他一定会让小孩子看这样的景色吧。
可以的话,在他身边的人……
我不再思考下去,拿起小甜甜圈。
四个小小的圆圈,和乐融融地倚偎在一起。
*
我们买了两个人加起来刚好五百圆份的小点心,再加上我买的几包家庭号量贩包的零食后,走出了阿美横。
尽管沉浸在感伤的回忆里,一挑起零食来就浑然忘我了。
挑到一半我提议:「要各自买五百圆份吗?」朔同学说:「那就不好玩了。」
既然反对的话,稍微让我一点也无所谓吧。
最后我们为了美味棒要买他喜欢的明太子口味,还是我喜欢的蔬菜沙拉口味,猜拳猜了三次……而且我还输了。
不过,真好玩。
「填补」这种说法虽然有点寂寞,不过怀念的遥远回忆添上了你的色彩,今后再回忆起来时,想必不会再感到哀伤。
朔同学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地说:
「对了,优空,你最后买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吗?」
我从塑胶袋里拿出银色的袋子。
「对对,我好像没看过。」
「就是那个啊。」
我说著,指向与阿美横招牌反方向的外墙。
那里同样是用大大的字体写著「横井巧克力」。
刚才也许他只注意阿美横,所以没看到吧。
他看起来很惊讶。
「……哦、哦,虽然没听说过,但感觉得出宣传很用力。」
啊哈哈,我附和著继续说下去:
「工厂是在这里,不过实际上连在东京也有贩售,非常有名喔。我记得是调温巧克力吧,是符合国际标准的纯巧克力,比较高级,但是超好吃的。夕湖很喜欢,我想说买了下次可以一起吃。」
「哦?我还以为只是强推的当地土产。」
「真是的!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在店门口讲!」
「抱歉抱歉,如果那么好吃,之后也让我吃看看。」
「嗯!」
「对了──」朔同学说:「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在平常,接下来会到朔同学家准备常备菜与晚餐……
我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不好意思,今天可以先到我家吗?带著这么多东西不方便移动,而且还有很多海鲜。」
话虽然这么说,平时采买也都会有肉类和鱼类。
朔同学家的冰箱是旧家的家庭用大冰箱,有很足够的空间能让我暂时把食材保存在里面。
不过,我想起今天晚上的餐点。
因为特地买了新的调味料和香料,我想顺便从家里把没有用完,可能会浪费的一起带走。
朔同学耸耸肩,不知道为何露出错愕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啦。」
「啊,今天我爸爸和弟弟都出门了,不用担心。」
「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咦?」
我正不解时,他做作地叹了口气。
「从采买的量我就料想到了,但是这样好吗?这次算是约会吧?」
「……!」
这么说来的确是。我差点没抱住头。
我逛到后来,完全变成平常采买的心情,心想买到这么多新鲜食材,要来大显身手。
这样就和平常一样了呀。
况且买了这么多,也很难进去咖啡厅,甚至连到便利商店都很麻烦。
可是──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还有什么要求呢。
两个人一起买东西,在那个家里一边听著朔同学随意播放的广播或音乐,一边做菜。
你偶尔会过来偷吃,我有时会偷偷看你躺在沙发上睡觉或打盹,我们也会漫无边际地聊天……
在我心里,再美好的约会也无法取代这样的时间。
所以,其实──
「──嗯,这样最好。」
我看著朔同学的眼睛,嘿嘿微笑著。
*
到我家后,我客套地问了一下朔同学。
「在我整理的时候,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回答我的是一如往常的苦笑。
「不用了。我帮忙把东西搬到玄关,搬完我就在这里等。」
「那好吧,我会尽量动作快一点。」
要是碰到爸爸或是弟弟会很尴尬,这一点我也明白。
但不只是今天,就算家人不在家,他也绝不会从玄关踏进家里一步。
一开始他这么做的时候,我每次都觉得其实不用那么拘谨。
可是,现在我明白那是他的坚持。
你的执意,想必是温柔的另一种体现。
我进入家里,来回几次把购物袋与塑胶袋搬到客厅。
先把家里要用的食材放进冰箱的冷藏与冷冻柜里。
要分给朔同学的虾子与贝类装进保鲜袋,再把今天晚餐会用到的香料与调味料,移到百圆商店的容器。
接著用水稍微清洗一下砧板,拿起菜刀,把高丽菜、白菜与白萝卜切成另一个家需要的量。
花枝的处理与真鲷的切片也顺便在这里弄好吧。
准备保冷袋,把快融化的冰块和保冷剂换掉……
全部作业完成时,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我得快一点。
朔同学会和平常一样倚在墙上读文库本吗?还是早就连手机也不玩,只是望著天空发呆。
我喜欢完成准备走出家里时,看见他的瞬间。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
──嗡嗡嗡嗡嗡。
停车场方向传来耳熟的引擎声。
咦?不会吧。我急忙拿起东西。
那是爸爸的车,他比平常还早回来,为什么?
我匆匆忙忙赶向玄关,心里愈来愈著急。
爸爸看见朔同学是没关系。
去年我就常提到朔同学,而且甚至还在仔细解释后得到外宿的许可。
我说过我们会一起去采买,也说过我会在他家做饭,所以事到如今爸爸应该不会抱怨。
可是,朔同学的话──
在班上女同学家里撞见对方的父亲,照理来说他会想避免这种情形发生。
万一他因此觉得尴尬,再也不陪我出去采买就惨了。
「朔同学!」
走出玄关,我朝那张果然在望著天空发呆的脸说:
「不好意思,我爸爸好像回来了,我们赶快走吧。」
朔同学惊讶地扬起眉毛,稍微思考过后这么说:
「不,不可以这么做吧。」
「什么……?」
「我打个招呼再走。」
我们没有时间再继续讨论下去──
──啪,哔哔。
关车门上锁的声音响了起来。
叩叩叩,皮鞋往这里走过来。
接著,爸爸走出停车场──
──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轮流看向我和朔同学,疑惑地垂下眼角。
他在伤脑筋的时候,总习惯露出笑容。
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著,我这种地方大概是遗传到爸爸吧。
他们夫妻俩都是个性温和,脸上随时笑咪咪的,但是相较于在笑容背后藏著刚毅意志的妈妈,爸爸比较像是柳树。
不对,或许用刚晒好的棉被来形容比较贴切。
妈妈、我、弟弟。
他为每个人的个性、立场与所处的状况设想,在每个时候适当地包容我们。
不行,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我要是不介绍他们认识,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
先向朔同学介绍爸爸?
先向爸爸介绍朔同学?
这种时候该先介绍谁呢?
「唔……」
我不知所措,肯定露出了神似爸爸的含糊笑容,这时──
「──您好,我是优空同学的同班同学千岁朔。」
朔同学往前跨出一步,彬彬有礼地向爸爸鞠躬。
「我受到令千金相当多的照顾。」
从平常轻浮的态度想像不出他能表现得如此诚恳,我不自觉忘记身处的状况,看得入迷。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
你就是这个样子。
爸爸把稍微松开的西装领带拉好。
「你好,我是优空的父亲。有一次我被送到医院时,我们讲过电话吧。感谢你那次的帮忙,我女儿好像也受到了你很多照顾。」
我知道应该要赶快出面打圆场,只是这种气氛实在太让人难为情,害我说不出话来。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以为就算这天会到来,也是很久以后。
朔同学没有在意我,以成熟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别这么说。我总是在接受优空同学的好意,希望没有造成各位的麻烦……」
爸爸慌张地在胸口前摆了摆手。
「哪有什么麻烦,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我女儿在遇见你之后变了很多,她的笑容增加了,也常聊到朋友的话题。」
接著,他露出安稳的笑容。
「我害她从小就经历很多苦头,所以我很感谢你为优空,为我们家庭带来改变的契机。」
「爸爸……」
我不自觉喃喃说著。
没想到他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朔同学说出这种话。
他明明是个连对家人都不会过度介入的人。
朔同学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爸爸温柔笑著说:
「优空煮的饭好吃吗?」
「等等,爸爸!」
我急忙打断这段对话时,朔同学嘿嘿笑著,回答的语气相当肯定。
「是,我很喜欢。」
「──!」
真是的,这样太奸诈了。
我没脸见人了。
尽管明知聊的是料理,居然在爸爸面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就算是客套话,还有别的回答方式吧。
这样的气氛简直像是为了那件事来打招呼……
不行,我才是那个最耿耿于怀的人。
爸爸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点著头继续说下去:
「这话听来或许像是溺爱,不过优空是很坚强的女儿。她替我妻子撑起这个家,所以我对她信任的人,还有你们的关系都没有插嘴的意思。不过,千岁同学,可以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是。」朔同学似乎端正了下姿势。
「请问是什么事……?」
爸爸板起严肃,不对,是浮现出哀伤的表情。
「请不要伤害她。
因为我的关系,她已经受到太多伤害了。」
「──别说了!」
我不由自主激动地喊了出来。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不要让朔同学背负我们家的压力。」
爸爸像是心头一惊,低下头去。
「优空……说的也是,抱歉。」
那一瞬间。
朔同学像是要制止我,伸手挡到我面前。
他慢条斯理说了起来,彷佛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我无法答应。」
「「什么……?」」
温柔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接著说下去:
「我希望今后能继续与优空同学来往。
我们共度的时间愈久,
我的言行、行动和决定或许会伤害她的可能性……
怎么样也不可能消失。」
伸到我面前的拳头用力紧握著。
「如果我伤害了她,我会补偿到她的伤口愈合──我很想这么说,可是……
在这个夏天,我知道有种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
同时,优空同学让我知道──
也有一种容许互相伤害,彼此包容的关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像在仔细确认。
「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以这样的关系,与优空同学来往。」
「──!」
我不由自主摀住嘴巴。
以免翻腾的情感涌出来。
以免情感轻易化成泪水。
欸,爸爸。
虽然现在还无法说出口,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约定,而且说不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如果有一天能骄傲地说出来。
我想露出最灿烂的幸福笑容,向你介绍。
──这个人是我最重视的人。
爸爸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深深地低下头。
*
因为有一半以上的东西放在我家,稍微减轻了我们的负担,于是我们在便利商店买了冰拿铁与焙茶拿铁,在走向朔同学家路上的河岸边稍坐片刻。
我们忙东忙西的,这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水面摇曳著日光,看起来莫名柔和。
──寒蝉、寒蝉、寒蝉。
──唧、唧、唧。
寒蝉四处鸣叫,拿著捕虫网的少年们在堤防奔波,像在尽最后的努力。
除虫剂的气味忽而飘来,下次再闻到就是明年了。
我嘟囔了起来。
「夏天要结束了呢。」
朔同学点头说:
「是结束了。」
小指头动了一下,碰到你的小指。我接著说:
「朔同学,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刚才你为什么会和我爸爸打招呼?」
「很奇怪吗?」
「一般来说会急忙离开吧……」
「我又没有对他女儿做什么坏事。」
「……没有吗?」
「咦!?」
「呵呵,开玩笑的啦。」
「我背上都发凉了,拜托别开这种玩笑。」
「你做了什么内疚的事吗?」
「你都在我家住了两次,说没有是骗人的。」
「啊~这么说来我还比较内疚。」
「什么意思?」
「秘密。」
我们聊著聊著,朔同学把脚伸直,躺了下来。
小指与小指分离,我觉得有点落寞。
「我本来就打算找机会和你爸爸打声招呼,结果一直拖延,就这么拖过了一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就该这么做吧。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
「我爸爸很能理解喔?」
「那是他对你的贴心与信任的表现。去年发生过那种事,所以他尽量顺著你的意思,告诉自己,女儿认同的对象一定没问题。」
「是吗……」
「唔,你别误会我这话的意思。你爸爸最后不是离婚了吗?所以对女儿的男女关系特别敏感。说穿了,就是怕你被奇怪的男人骗走。我要再强调一次,我的意思不是你妈妈就是这样。」
「用不著解释,我明白。我倒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优空,你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朔同学看向我这里,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你爸爸在重新系好领带的时候,手在发抖。」
「骗人……?」
那个瞬间我也看见了,可是完全没有察觉。
妈妈离开后,爸爸长年来就像个空壳。
我以为他没有啰嗦地干涉我们,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力气。
我以为他把生气、哭泣、迷惘与不安的内心,忘在那一天了。
可是,说不定……
为了不让我们发觉,他只是在一旁守护著我们。
「所以说──」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只是说些礼貌上的客套话,而是尽可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最后那些话当然是我的真心,不过煮饭那段对话,也包括了采买和围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间在内,意思有传达到吗?」
羞涩荡漾的眼眸彷佛要把我吸进去。
为什么他总能像这样发现别人的内心,并且挑拣出来呢?
只有今天──我心想。
我决定借用你真诚的回答──
「嗯,我也很喜欢。」
当个爱捉弄人的骗子。
*
到朔同学家后,我打开客厅窗户。
河岸边的这个房间透过风的气味,便能得知季节的变化。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刚好一整年的季节流转,我都在这里见到了。
接著,再一次的夏去秋来。
Tivoli Audio播放出ROAD OF MAJOR的〈给亲爱的你……〉。
今天这么一整天下来也许是累了吧。
朔同学马上慵懒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双眼,浏海轻轻飘扬,晒在阳台上的T恤影子轻盈在他身上舞动。
如果不理他,他会直接香甜地睡起午觉吧。
我在他身边蹲下来,悄悄凝视他的脸时──
「对了,今天晚餐到底是什么?」
他呢喃著说,像个睡迷糊的小孩子。
我差点笑出来,赶紧忍住,这么回答他:
「因为有美味的真鲷,我想来做西班牙海鲜炖饭。」
「听起来很不错,饭量可以多一点吗?」
「是是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待会可以帮我处理淡菜吗?拔足丝需要一点力气。」
「没问题,要处理的时候叫我。」
「欸,朔同学。」
「嗯~?」
「你和家人有联络吗?」
他听见这句话猛然坐起来,看向我这里。
「怎么忽然这么问?」
「抱歉,你不想聊这件事吗?」
「不,也没有……」
我迟疑地拉起朔同学的手。
「你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这句话。」
「喔……」
「你爸妈不也是一样吗?陌生女子三天两头跑到宝贝儿子家里,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你有跟他们提过我吗?」
我听见那句话后才第一次注意到。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我有了儿子或女儿。
在儿女上大学一个人住之后,要是有异性友人常出没在他们家里,我的确是会有点担心。
不。朔同学摇摇头。
「我家是放任主义。」
「又在打马虎眼了。」
「我是说真的。」
「我本来也以为爸爸根本不当一回事喔。」
「……也是。」
「我不会强迫你介绍我让他们认识,只是如果你们有联络的机会,可以稍微提一下吗?」
这么要求的我,算是麻烦的女人吗?我思考著。
可是你老是关心别人,却不懂得关心自己。
朔同学用笑闹的语气说:
「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有『哦』这种反应。」
「那样也没关系。」
「万一我爸妈还是……总之,万一他们要求我当面介绍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
我并拢双脚,端正坐姿──
「我会恭敬地向他们致意。」
──清楚明白地说。
因为你为了我这么做。
因为你为我做的这件事,让我这么开心。
朔同学像是吓了一跳,接著笑了开来。
「优空你今天真怪。」
「因为我看到了很怪的朔同学。」
「多谢。」
「不客气。」
「那么──」我说著站起来。
「──虽然有点早,可以准备晚餐了吗?」
「嗯,老实说,我饿扁了。」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Tivdi Audio播著音乐。
躺在沙发上读著文库本的侧脸。
流理台上放著两人一起买来的食材。
这个家熟悉的风景。
我稍微倚著中岛柜,拿起手机。
我查了几个海鲜炖饭的食谱,迅速浏览过一遍。
因为很久以前做过一次,隐隐约约还记得做法。
将大致的步骤记在脑中后,我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先来帮我处理淡菜吗?」
「好喔。」
朔同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来。
「足丝就是这些须须,要全部拔起来,然后再用鬃毛刷仔细刷洗外壳。足丝往开口方向拔,就可以拔得很乾净。」
「收到。」
淡菜交由他处理后,我在锅子里放水开火。
蒜头与洋葱切末,甜椒切成适当的宽度。
用牙签挑除虾子的肠泥,取出已经处理好的花枝与切好的真鲷鱼片。
平底铁锅直接加热,冒出白烟后倒入大量橄榄油,轻轻晃动,让油均匀分布在锅里。
这时将虾子、花枝与真鲷放进锅内,海鲜的香味随即飘散开来。
双面都煎了一会儿时,把市售的清汤块与鸡汤块,放进煮沸的汤里调整味道。接著将朔同学处理好的淡菜放进去,开口后再拿出来。然后关火,包在铝箔纸送进烤箱稍微热过的番红花撒在上面。
虾子、花枝和真鲷都充分煎过后,接著仔细翻炒蒜头和洋葱。
确认在差不多变得透明后,加入罐装番茄再用木锅铲压烂。
接著放进白米,稍微炒过后倒入刚才煮好的高汤……
很好──我终于能松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确认米饭煮的状态,汤汁收乾,再视需求撒上盐巴与胡椒稍微调整味道,等差不多可以了,再把海鲜和甜椒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
热气四溢,散发出刺激食欲的香气。
烹煮不熟悉的料理时,心里总是充满不安与期待,有种奇妙的兴奋感。
料理会成功吗?对方会觉得好吃吗?
……这样的时光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内心深处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寂寥。
这个家,这个厨房。
我还能为朔同学下厨几次呢?
突如其来的结束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多么希望这种心爱的日常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转头一瞧,朔同学已经不见人影。
淡菜早就处理好了,我以为他会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小睡一会。
难道是我忙得太专心,没有注意到他去洗澡了吗?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
「──优空。」
朔同学从连接客厅的寝室探出上半身来。
「怎么了?你在房里睡觉吗?」
我这么问之后,他的眼神游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不是,我没有在睡觉。」
「不然有什么事……?」
他不是会一时兴起叫别人名字的人。
他连在爸爸面前都表现得落落大方,难得看他露出这种忸怩的态度。
咳,他刻意清了下喉咙,接著终于开了口: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要坐这个吗?」
他说著回避我的视线,从寝室里拿出来的是──
──古朴的木头凳子。
「什么……?」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你常来帮我煮饭,可是我一直没有像样的回礼,再加上这次我和夕湖的事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这算是谢礼,作为感谢的象徵。」
他焦躁地胡乱搔著头。
「可是刚发生过那种事,送东西给女孩子好像不太对。后来我想到你在炖煮料理时,会一直站著观察锅里,我每次看到都很过意不去,所以……」
朔同学说到这里,总算注视我的双眼。
「这是我买给家里厨房用的椅子,你愿意的话,就给你坐吧。」
他羞涩地整张脸笑了开来。
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神,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会吧,这意思是……
朔同学若无其事地随口说著。
「──也就是说,这是优空专属的椅子。」
滴。
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奇怪?
「喂,优空?」
不知不觉中,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我甚至没有余力理会惊慌失措的朔同学,泪水汩汩流出。
我以为自己只是白忙一场。
我以为不管自己再怎么珍惜,都只是单方面的心意。
我害怕这样的日常生活有一天会轻易瓦解。
就像妈妈一样。
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就离开了。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我握紧了胸口。
当然并不是他帮我准备一张椅子,事情就会有什么改变。
我内心的不安依旧没有消失,但是──
你说这是我专属的椅子。
这是你为我著想,为我挑选的椅子。
这表示我们暂时可以继续维持以往的两人生活。
这表示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表示他还会继续等我的饭菜。
──他给了我在这个家的一席之地。
我说,朔同学。
我不会有过多的期望。
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比如说在进入这个家的时候──
在心里偷偷说声「我回来了」。
可以允许我这样任性的要求吗?
我拚命抹去泪水,吸著鼻子,发抖的声音说:
「谢谢你,朔同学,谢谢你。
我会好好珍惜这张椅子。」
他温柔地垂下眼眸。
「不用那么珍惜没关系,你要常用喔。」
他轻摸著我的头说。
「嗯、嗯──」
欸,妈妈。
我也有了不能退让的事物。
我可以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注意到自己不想要普通。
我决定要选择自己的最爱。
他已经和爸爸见过面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有了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