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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卷 四章 为高举的双手献上花束

宝特瓶冒著汗水站在一起,映出两道人影,虽然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天空依然兀自远去。

赶著出现的卷积云取代积雨云飘浮空中,冻结的宝矿力冰冻时间愈来愈长,先融化的甜水沾湿双唇。空气乾燥,体育馆里的摩擦声格外响亮,原本躺著觉得湿黏的地板,不知不觉已能冰凉火热的身体,十分舒适。

──一步再一步,今年也是一样。

夏天即将有始有终地结束,我有点寂寞。

大概我在内心某处,觉得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这是和他一同努力掌握住的季节。

所以一旦秋天轻易地追赶过去,等于自己就要交出棒子,阶段性任务结束,只能目送某人跑著离开的背影。

如同社办一角乾瘪的篮球,我反常地思考了起来。

不论是我、他还是其他人。

经过这个夏天,确实有了什么改变。

我有种预感,自己不能再是一个青涩的少女。

但是我还无法适应不熟悉的自己,茫然地失去目标,彷佛飘浮在空中。

只有内心深处那股滞闷的热气,不断催促我赶紧前进。

我知道,拖拖拉拉的话马上就会落后。

我注意到了,我根本没有获得任何成果。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维持再久一点──

──他和我的──

夏天希望可以不要结束。

八月剩不到一个星期的某天午后。

从一大早开始包括午餐时间在内的训练结束,我正打算回社办时──

「小海(阳),可以打扰一下吗?」

社团顾问美咲──也就是美咲老师叫住了我。

「唔,是……?」

我不自觉纳闷著,这么回答她。

美咲在训练结束的反省会后,通常会直接回教职员办公室,难得会像这样等我们整理结束。

她有事找我或小七(悠月)时,要不是针对表现不好的球员与我们讨论、确认状况,就是在训练气氛懒散时稍微激励我们,可是现在并没有这两种状况。

七月的芦高战过后,队员的情绪都很激昂。

下一次一定要登上顶点。

这不只是口号,所有人的确都是团结一致,朝这个目标迈进。

真要说起来,最散漫的是……

我思考著,朝向我招手的老师走过去后,坐在摺叠椅上的美咲用力皱著眉头,平静地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她的语气沉重,我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难不成她看出来了吗?

我轻轻咬著唇,低著头等她继续说下去。美咲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开口说道:

「小海,其实是……」

总是直截了当、明确下达指令的这个人难得会这么欲言又止。

这表示我的状况很不好吗?

她谨慎挑选用字,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

「你的暑假作业差不多……还没做完吧?不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当我没说过。」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进入耳中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我连尊师重道也忘了,直接质疑了回去。

美咲稍微移开视线,愧疚地说:

「我只是想确认,可是说到一半时,我想起朋友『你差不多该结婚……还没吧?』那张每次都明知故问的脸,就讨厌起自己来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啦美咲!」

「那家伙都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偷偷炫耀手上的结婚戒指。」

「……」

「说话啊,小海。」

「…………唔,这种事去找婚友社──好痛!」

她非常用力打了下我的屁股,我大叫了起来。

学生对美咲的印象是严厉的冰山美人,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她不像某位导师(藏老师)平常总是吊儿郎当,对于不遵守社团或是学校规则的行为也会严加斥责。

可是习惯与她相处后,她意外也有这种打打闹闹的一面,所以不管训练或是指导再严格,队员们才会都直接叫她「美咲」,仰慕著她吧。

她不时会露出私下的模样,但是每当她这么做,大多是有人感到沮丧、烦恼或是迷惘的时候。

我故意不耐烦地垂下肩膀说:

「我的暑假作业做完啰。」

「……………………(怎么可能太扯了)!?」

「可以不要把吞下去的话写在脸上吗?」

「这样啊,小海,你也会像这样先走一步啊。」

「也不要和结婚混为一谈好吗?」

我们说著看向彼此的脸,噗哧笑了出来。

也罢,我懂美咲的心情。老实说,去年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哭著求悠月帮忙,国中前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今年只是在夏季学习营的完成进度超前,再加上后来有一段时间提不起劲来,于是把暑假作业当成冥想来消磨时间,就这么提前完成了。

「不开玩笑了。」美咲说:「那么,明天你能来吗?」

「明天社团活动不是休息吗……?」

这是早就排定的行程,因为或许有人还没完成暑假作业,可以趁这时间赶进度。

「对,和之前安排的一样,社团活动休息。」

我摸不著头绪,所以没有开口,让美咲继续说下去。她从摺叠椅上站起来,说话的样子好像有点兴奋。

「惠说要来社团露脸。」

「什么,惠学姊吗!?」

惠学姊是我的上一任,也就是在六月高中联赛预赛败给芦高前,担任队长的学姊。她的位置是大前锋,是位活用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高䠷身材,以高昂的斗志带领整个球队的可靠学姊。虽然社团活动一结束,不对,社团活动时也是只要螺丝一松就少根筋……我刚当上队长时,常找她商量。

可是──我说出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要特地挑在暑假,而且还是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她又还没毕业,等开学后像是放学时间之类的都可以来露脸啊。」

美咲苦笑著,轻轻摆了摆手。

「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惠会来,可是主角不是她。」

「嗯……?」

「她一年级时候的三年级学姊,也就是我们社团的两位校友跟她说好久不见了,想见个面。」

「什么!?」

我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大喊,往前跨了一步。

「我们入学前那年的三年级学姊吗?」

美咲扬起嘴角,似乎正在等我这样的反应。

「对,就是那一年的队长和主力球员。」

「──!」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国三,正在犹豫今后的方向时,观赏的那一场高中联赛预赛。

福井的女篮已经有好几年是芦叶高中的天下,另外再加上友爱女中或北陆商业高中挺进冠军赛争夺优胜,是这些年来的常态。藤志高中的实力绝不算弱,只是离强校还有一步之遥,大致给人这样的印象。

但是那一年,藤志高中在准决赛踢走友爱,站上决赛的舞台。

老实说,我还记得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只有「运动的世界偶尔会发生这种事」的感想。也就是说,即使是实力天差地远的球队,也会因为掌握住无法合理解释的比赛节奏,赢得胜利。

话虽如此,篮球不像棒球或足球这种可以用「守住一分」的方式来对战的运动,必须「争夺分数」,很难出现以弱胜强的逆转局面。

逆转胜实际上也没那么容易,我发誓绝不是瞧不起她们,单纯是结构问题。

比如说棒球,只要千岁击出全垒打,投手上村完全没有失分,理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能赢得比赛。如果是打击能力也很强的投手,一个人就绰绰有余。

比如说足球,不管是能化解对手失误的得分前锋的活跃,还是哪个球员都好,只要先抢下一分,接著坚守球门,靠传球拖延时间,不论这样的对战方式在现实中是否可行,也不是做不到。

可是篮球有必须在规定的秒数内出手的规则等,许多严密的时间限制,因此赛况随时在变动,为了赢球就要全队球员进攻争取得分。

简单来说,球队的综合实力会直接影响到比赛结果。

在这样的(篮球的)世界里必定会赢得预赛,在全国也是争冠热门的名校,可不是靠运气或气势就有办法应付的对手。所以我和当时的队友约好要一起去看决赛时,心里也是想反正到头来获胜的还是芦高,可是……

激战过后,夺得前往高中联赛门票的是藤志高中。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内心深处依然热血沸腾。在会场有九成观众认定芦高会获胜的气氛里,藤志高中的每一位球员全心全力奔跑、跳跃,与球员是全国各地菁英的名校打得势均力敌。

运气与气势的确是有影响,但透过她们的球技,感受更深刻的是积年累月训练的成果,以及对那段训练时间的自信。

当时引领藤志高中的,是让人怀疑该不会是从天花板俯瞰整座球场、传球十分精准的控球后卫;以及接到球便有如一头进攻的野狼,把球投进篮框的小前锋。

──啊啊,原来在公立的升学学校,也有一群人像这样专注于篮球,以顶点为目标。

当初父母为我的将来著想,建议我进入藤志高中,而我自己则想进入芦高,在全国的舞台上奋战。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情,在这个瞬间做出了决定。

自那之后,那些学姊就成了我心目中传奇的人物、崇拜的对象。

毕竟普通的公立学校击倒各队强敌,赢得优胜,是每个运动员心里都幻想过的、创造奇迹的美梦。

我正沉浸在回忆时,美咲又继续说下去:

「她们现在进入同一间关东的强校,是队上的正式球员,在大专篮球联赛争夺优胜。她们联络惠,说会在训练休息的期间回来一趟,想趁这个机会顺便来这里露面。」

「我说,美咲!」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咧嘴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笑容。

「你有兴趣吗?」

我毫不迟疑地猛点头,问她:

「体育馆可以使用吗?」

她摀著嘴,笑得全身发抖,像是觉得很好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就确认过了。明天体育馆没有其他社团的训练。」

「学姊她们会是方便活动的打扮吗……」

「以她们的个性,不会把篮球鞋丢著就到这里(体育馆)来。」

咚咚,心脏跳得飞快。

不只是因为能见到崇拜的学姊,说不定……

这阵子我一直陷在无所适从,空虚的烦闷里。

如果甩开这样的心情,我是不是又能活得像我自己。

也许那样我就能真正告别今年夏天,朝下一个夏天奔去。

我不知为何有这样的预感。

「对了,小七!」

得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伙伴。我正打算走向社办时,美咲拍了拍我的肩膀。

「刚才我找时间跟她说了,她一脸遗憾地说有事走不开,不然也很想见她们一面。」

「这样啊……」

控球后卫与小前锋,在球场上的表现也和我们很像,绝对会是很好的刺激,真可惜。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

不知不觉熟悉的脸庞浮现在脑海。

「请问,我想带个人来,可以吗?」

从我的说法,应该听得出来不是队友。

但是美咲完全没有过问,只是轻吁了口气。

「别兴奋过头啰。」

她捶了下我的胸口,像在调侃我。

没办法,我肯定会超兴奋的,我暗自心想。

最爱的篮球,崇拜的学姊,希望有一天能并肩作战的对象。

这简直是梦幻组合,如果这样还死气沉沉,就算要使出强硬的手段激起斗志,我也在所不惜。

──点燃斗志之火吧,我的内心。

接著,迎来了隔天。

惠学姊她们约好下午四点过来。

为了先行准备好场地,热身还有自主训练,我接近三点就到学校来了。我确认昨天美咲答应我带回去的社办钥匙放在运动包里,走向体育馆时──

──叽叽、哒哒、叽。

清脆的声响传进耳里。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小七笑过我说「怎么可能」,不过我只要听这种声音,就能听出打球那个人的实力强弱。脚步、换手动作是否俐落、运球是否灵活、投篮的准度……尤其篮球打得好的人,他们在打球时有各自独特的气氛,也可以说是节奏,像小七这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球员,我只用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想到这里,我心想著「受不了」,叹了口气。

简直是轻快到让人不爽的声音。

我错愕地笑著,踏入体育馆的瞬间,便看见可能有一七五公分高的修长身躯矫捷地跳起来,安静得感觉不出身体重量。

清爽的短发飞扬,身体则是保持笔直。

从纤柔的指尖投出的那颗球到达最高点──

──啪唰。

网子微微晃动著,球被篮框吸了进去。

哒、哒、哒哒哒哒,球滚了过来,我捡起球后,注意到我的那个人揶揄道:

「哎呀,居然迟到?」

她似乎已经热身一段时间,脖颈处微微冒著汗水。

我用单手把球传回去,这么回答她:

「我没有迟到,约好的时间是四点,你这个校外人士为什么比我先进来啊,舞。」

我这么说之后,她不以为意地开口说:

「如果有上锁就算了,但暑假的学校只要穿著练习服,摆出光明磊落的态度,任谁也看不出来。因为之前来过,我大致知道地点和校园气氛。我正当地从校门口进来,正当地借用这里,球是我自己带来的。」

「你胆子太大了吧。再说我不是问你怎么闯进来的,我是问原因。」

她用双手抱住篮球,反应像是愣住了。

「因为你说你要早点来啊。」

「我没说要你陪我吧。」

「我听起来像是爱的告白喔?」

「受不了。」

我胡乱搔著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的确没有要她陪我,但是在提到我会来自主训练时,心里也真的暗自期待过会演变成这种情形。

虽然我的语气相较于偷偷在置物柜里塞情书,更接近把战帖直接放在桌上啦。

──东堂舞。从一年级就担任得分后卫,表现活跃,是芦高的主力球员。我们从少年篮球的时代就在正式赛上对战过几次,我一次也没有赢过舞所在的球队。七月的练习赛战况激烈,最后还是不敌落败。

本来之前只有我单方面将她视为劲敌,但她好像莫名中意我,最近我们很常连络。

昨天从美咲那里得知这件事时,我心想既然小七不能来,可以问看看她的意愿,所以传了LINE给她。

不出所料,她马上就打电话来问:『这是约会吗?』

藤志高中击败芦高的那场决赛,舞好像也在现场。她原本一心只想进芦高,看了那场比赛后和我一样在藤志高中之间犹豫不决。

『不过我成绩差太多就放弃了。』

『我懂你的心情。』

『是说阳居然能顺利考上藤志高中,不会太奇怪了吗?』

『……我懂你的心情。』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考得上。

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想著进入藤志高中打倒芦高,将投注在篮球上的热情同样投注在课业。我心想自己还是能念书的嘛,但就在确定考上的那一瞬间,对课业的热情烧成灰烬,高中成绩一直维持在从后面数来比较快的名次。我想推托说是训练太累,但悠月总是保持在前几名,因此这也不能拿来当藉口。

这么说来,舞还说过这种话。

『跟阳还有你那个得分后卫搭档──是叫悠月吗?──在一年级的半准决赛遇上时,我有点羡慕,觉得你们和那两个人很像。』

『你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真有脸说这种话。』

『因为我很气。』

『你意外是个醋坛子吗?』

『否则也不会为迷上的男人(篮球)赌上自己的人生吧?』

『也是。』

我本来以为她像小七一样表面上冰冷,没想到她其实很主动,虽然也会有觉得厌烦的时候,但聊到这些话总能让我心安,知道我们是相连在一起的。

那个和我一样认真,和我一样蠢,而且比我还要强得夸张的人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当然和搭档(小七)一起打球时也有这种感觉,只是现在纠结在我内心的烦闷里,她也有一席之地。

我肯定是因为想接触一心只有篮球的热情,才下意识约了舞一起过来。

在社办换好衣服,回到球场上后,从我手中抢走体育馆仓库钥匙的舞,自行搬出篮球和记分板,开始准备。她真的很有胆量,说不定她认为所有球场都是自己的主场。

「阳,你要先热身吗?」

「嗯,这个时期稍微慢跑一下,做个伸展运动就行了。」

「好,我也一起来。」

冬天的话需要更充分的准备运动,现在尽管已经是夏天的尾声,还没到冷得全身僵硬的气温。

我和在我身边一起跑的舞聊了起来。

「芦高平常都训练到几点?」

「嗯~很普通喔。一个小时的晨练,放学后再训练三个小时左右?六日、长假还有自主训练的时候会比较密集。」

「咦,真的吗!?」

「哦?你以为我们训练的时间有差吗?」

「──!」

她一针见血,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芦高和我们一样是公立学校,没有差别也很正常,只是因为名门强校的印象,我以为她们所处的环境可以有比较长的训练时间,而我们受限于升学学校的桎梏,只能在限制中艰苦前行。

外面的确有训练时间特别长的私立高中,可是听到芦高和我们差不多,我简直哑口无言。

居然在这件事上同样也没有辩解的余地,我忍不住感慨。

「你们都做什么样的训练?」

我接著说下去,眼神不经意飘向脚边。

舞的步伐很小,虽说是慢跑,那样子看起来也不太自在。我抬头一瞧,我们的身高差了整整一颗头,脚长当然也有差。

我不著痕迹加快速度,舞笑了一下,接著回答我:

「我们的训练没什么特别的。阿富很重视基础训练,每天从早就要进行高强度的循环训练,像是重训或是再加上深蹲。」

「呃……」

阿富指的是顾问富永老师,她和美咲好像认识了很久,比赛时两个人总是聊得很热络。

循环训练是肌力训练结合有氧运动的训练,简单来说就像在跑累死人的障碍赛。在体育馆里面摆放跨栏或健身球,打造出几个训练站,在其间奔跑穿梭完成训练动作。在夏天训练的话,通常会有不少一年级生不支倒地,是很操的训练。

我们球队在没有比赛的假日或是长假时,也会进行这种训练,可是每天早上练……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一脸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球队也很注重跑步。因为是山里的学校,附近有个叫地狱坡的地方,我们必须在那里不断来回冲刺。」

原来她到了下半场也不会累就是这个原因啊。我不自觉一脸严肃地回答她: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我以为芦高的训练会更著重技巧或是实战演练。」

「那种训练当然也有,不过阿富的信念是『技巧是超出我们能力的剑,如果不先打造出可以自在挥剑,不断跑下去的身体,空有技巧也没用』。」

「完全是肌肉派的理论嘛……」

「还有,她的口头禅是『你们不是女人,是战士』。」

「天啊。」

我太小看你们了──我不禁自嘲。

我误以为芦高这种名门,会进行更精准而且精良的训练。

这样的话就有机可乘了。

我们在每位球员的实力或战术的熟练度也许表现较差,但是我们有扎实的基础训练,只要坚持跑到最后一刻,说不定我们也有获胜的机会。

但是,舞她们也一样。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的顶尖球员,在赢球是理所当然的球队,为了达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目标,每天不屈不挠地勇往直前。

难怪她们那么强。

这可不是多努力一点就能打破的高墙。

我兀自焦急时,舞不以为意地开口说道:

「对了,那个男人不来吗?」

「男人……」

「就是朔啊。」

「喂不要直接叫他的名字。」

连我到现在都还是叫他的姓氏耶。

虽然有点向往这么叫他,但毕竟我从一年级就是叫他的姓氏,如果没有开始交往这种简单明瞭的理由,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再说,你怎么对千岁那么有兴趣?」

与舞一开始联络时,她劈头第一个问题就是:「练习赛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

我说不是,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她死缠烂打,而我自己也有点情绪亢奋,结果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我有点后悔。

舞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我们球队禁止恋爱。」

「什么……?」

「我说过吧?我们不是女人,是战士,至少在芦高打球的这三年不能谈恋爱。」

我之前听过风声,听说专门设置宿舍的运动名校之类的地方,有这样的禁令。

当时,我不以为意地想「如果要专心在竞赛上,这么做很合理」。

毕竟恋爱根本与我无关,为了篮球可以轻易舍弃,只有这种程度的价值罢了。

可是现在……

我非常能够体会为什么需要制定那种老旧的规矩。

兴奋、摇摆、迷惘、受伤。

如果问我现在是不是百分之百脑中只有篮球,只为篮球而活,我无法直接点头答是。

舞说得很平静,像是接受了这一切。

「发型一律剪短发,老师要我们晨练前先吃两碗饭再来,在校也不许用手机。队里要我们手机最好解约,也真的有人照办。我是为了方便看NBA比赛,还有拍摄自己打球的影片做确认,所以留了下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除了篮球以外──像是玩游戏──的时间。」

「居然……」

居然奉献到这种程度吗?

时间、生活、小小的娱乐,甚至是女高中生本来拥有的青春──

致力以顶点为目标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想输给任何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连这样的芦高也遥不可及,全国的顶点无比遥远。

我紧咬著唇,不被舞发现。

再这样下去,我一辈子也追赶不上。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自己内心那股烦闷的真面目。

在那一天那个瞬间前,我一直以来只为篮球而活。

虽然没有受到像芦高那种规矩的限制,就赌上自己的全部这个意思来说,我不会输给她们。

──可是我知道了恋爱。

无意间想著千岁的时候变多了。

我思考著怎么做能让他喜欢我,也把时间分给了学习美妆和打扮自己。

如果他现在约我吃饭,我会毫不在意地把自主训练往后延。

──所以我一定变弱了。

与芦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练习赛后,我怀著在场上沸腾的热血顺势告白。

自那之后,我就像是成了燃烧殆尽的空壳。

我并没有误以为篮球是可有可无,也试图掌握与舞的对战中抓住的感觉,但是……

全心奉献的男人变成了两个,我如同处在外遇这个字面上的意思,徘徊在两者之间。

篮球是篮球,恋爱是恋爱,如果可以划分得这么清楚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之前我满脑子只有「打倒芦高」、「目标高中联赛优胜」,但在不自觉中,我开始思考起之后的未来。

我到了大学还会继续认真打篮球吗?

出社会之后呢?

至少如果我持续走在这条路上,必须离开他的那一天迟早会来吧。

但要是在高中彻底燃烧自己,画下完美的句点,说不定我会选择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原本个子就矮,体型上吃亏的我要是继续这个样子,别说是打倒芦高,也许连把舞当成劲敌的资格也没有。

我必须做出抉择。

篮球与他,我爱的是哪一个。

为了得到最重要的事物,就得牺牲第二重要的事物吗?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傻,舞从容地又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想知道,有喜欢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在耳里听来,这话像在谴责没有专注于篮球的自己,我低著头,默默加快了速度。

热身结束,稍微练习了下投篮和一对一后,门边传来叫住我的声音。

「小海!」

我看向那里,上一任队长惠学姊正开心地朝我挥手。她身旁站著美咲,以及两位烙印在我脑海中的学姊,所有人都穿著练习服。

「惠学姊!」

我跑过去后,她张大手臂抱住了我。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小一只。」

「惠学姊的肢体接触还是一样这么闷热。」

「咦,你的身材好像比较有女人味了……?」

「你要是敢摸我的胸部,我会直接把你揍飞出去。」

寒暄过后,我朝舞招了下手。

「唔,她是……」

「东堂舞!?」

惠学姊惊呼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高中联赛预赛输得很惨的记忆,大概还让她印象深刻吧。

舞愉悦地说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热死人的大前锋?」

「芦高也这么看我吗!?」

惠学姊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回应她。

没想到舞会记住其他球队的球员。在这座体育馆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县内的球员都不在她眼中……

『球技还是会记得。』

到头来还是千岁说的对。

我怎么又想到他了。

我搔搔头,看向美咲。

我说过自己偶尔会和舞一起练球,她或许早就猜到了,反应不怎么惊讶。

「可以吧,美咲。」

「当然欢迎。」

「阿富要我来大开杀戒。」

舞从旁插话。

「她说了那种话啊。」

美咲苦笑,接著说「我来介绍。」看向学姊她们。

「个子比较矮的是当时担任队长的控球后卫亚纪,比较高的是球队主力,小前锋铃。亚纪、铃,她就是我提到的小海,那位是芦高现在的主力东堂舞,请你们多多指教。」

「「请不吝指教。」」

我们一起鞠躬致意。舞基本上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很随便,不过也许毕竟是体育选手,她相当注重这方面的礼节。

一头亮褐色的短卷发,系著细发带的亚纪学姊向前跨出一步,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们。

「小海、舞,你们好。我从美咲那里听说了,不过你真的很小呢。我这个样子在大学就常被人说个子小了。」

亚纪学姊的身高比小七矮一点,大约是一六十公分。在篮球的第一线球员里面的确不算高,但是已经够让我羡慕的了。

见到崇拜的学姊,我不同于平常的样子,有些紧张地说了起来。

「我之前观赏过与芦高的那场决赛!我因为崇拜你们,决定进入藤志高中。」

「是这样的吗?我们在那场比赛的确是气势很旺,可惜和惠没关系。」

「喂,亚纪学姊!?」

惠学姊听见忍不住抗议。我记得一年级就是正式球员的她也有上场,而且很有活力。

我苦笑著附和起她们。

「说和惠学姊没关系是太『那个』了,只是亚纪学姊和铃学姊在场上给人的印象太强烈……」

「不要用『那个』蒙混过去啦!?」

我按捺不住笑了出来,话说回来──我同时思考了起来。

亚纪学姊和比赛中见到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她即使遇上危机也面不改色,锐利的传球有如凛冬的冰柱,原来在场外这么随和。

我正感到惊讶时,亚纪学姊的篮球鞋鞋尖咚咚敲著地板,纳闷地说道:

「可是,和芦高的主力感情这么好可以吗?我们那个时候因为一心只想赢过对方,双方的气氛很火爆。」

「──!」

她像是在给我钉子碰。

话里表达出和自己要打倒的对手相处得那么融洽,实在太散漫了,说穿了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的意思。

我不由自主说不出话来时,舞替我反应了过来。

「哦?各位要在那种状态才能应战吗?」

「喂,舞!」

她挑衅的言词听得我惊慌失措时,亚纪学姊不以为意,扬起了嘴角。

「很好很好,不愧是芦高的主将。我想起我们那个时候也是想把那高傲的鼻子打断。」

这时,安静在一旁观望的铃学姊默默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身高约有一七十公分,身材十分结实。雕像般细长的双眼与高挺的鼻梁,那头短发比舞还要短,适合得让人惊讶。

好帅气的学姊,正当我不自觉看得入神时,铃学姊依然板著脸,说道:

「浪费时间。」

「什么……?」

冰冷的嗓音让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只是因为她说话的内容,球场上的铃学姊展现出斗志高昂,相当有野性的球技,所以我以为她是更热血的人。

我原本期待她是在责备亚纪学姊这位队友,但那冷漠的目光毫无疑问是看向我和舞。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利用有限且短暂的休息时间,接受久违的指导。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陪高中生玩的。」

「呃,这……」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以铃学姊她们的立场,这么说很合理。她们或许是为此特地挑选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况且是我自作主张,没有考虑到她们的时间安排。

我懂她们是真挚地面对篮球,才会这么烦躁。

可是虽然自私,总觉得好不容易见到一直以来崇拜的人,却是这个样子……

我沮丧地垂下头时,一旁的舞开口说道:

「万一玩输我们就太难看了嘛,学姊?」

铃学姊听见这话,眯起了双眼。

「我知道芦高很强,藤志高中现在斗志正高,但是我们(大学生)的程度不一样。」

舞表现得漫不在乎,但是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们有和男生或是大学生比赛,也都赢啰?」

「赢了普通的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可是在大专联赛争夺冠军的队伍。况且,我们正是赢了芦高,打进高中联赛。」

「那是没有我在的芦高吧?」

气氛一触即发,我不自觉看向美咲与惠学姊。

然而,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出面缓颊的意思,只是默默在一旁观望。

啪,亚纪学姊拍了下手。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嘛,铃。她们都是可爱的学妹,就陪她们一下吧。小海也算是有打进高中联赛这个目标,与其在这里吵吵闹闹,不如用球技来让她们理解比较快。」

舞看见铃学姊叹气妥协,马上问道:

「惠和美咲还动得了吗?」

惠学姊苦笑著说:

「是没有还在队里的时候那么灵活,不过还有在继续做体能训练。」

美咲盘起手臂,露出狂妄的微笑。

「我可不会输给高中女生和大学女生这些小毛头。」

「OK。」舞又继续说下去:「那就来打全场的三对三。我们队上练习时有时候会采取不运球的方式,不过这次就以可以运球的方式进行。除了人数少,其他都按照一般规则。不采得分制,中场休息十分钟,共打两节。怎么样?」

正面对决。

简单来说,舞提议的是这样的比赛。

三对三的国际比赛规则是在标准球场的半场进行,比赛时间的一节相当于十分钟,采用其中一队先拿到二十一分以上就算获胜的得分制。

舞则是把这些规则全部取消,进行最简单的三对三篮球赛。由于人数少,想当然耳每一个人的运动量都会随之增加。虽然她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芦高进行的那种没有运球只有传球的训练,光想像就很累。

啪,亚纪学姊又拍了一次手。

「就这么办,美咲进来我们这队吧。」

「喂亚纪,不要加减(※随便)拿我来平衡战力。我看还是由熟悉的队友组成一队,惠到你们那队,我和小海同一队。」

「……你那把年纪真的还跑得动吗?」

「哦?你升上大学就得意忘形了嘛,看我久违地来狠狠教训你。」

铃学姊冷若冰霜地说:

「三十分钟,打不下去的话就趁早投降。」

事情兀自发展到这个局面,而我只是郁闷地在一旁看著。

等学姊们的热身结束后,我们在篮球场中圈集合。

我们这一队是我、舞和美咲。

对手是亚纪学姊、铃学姊与惠学姊。

接下来就要和崇拜的学姊们比赛,我的内心依然是烦闷不已。

再加上刚才从舞那里听说的情形,我果然对篮球不够用心吗?内心不禁抑郁。

亚纪学姊拿著球,随和地与我们聊了起来。

「小海和舞都是单手吧,这么跩。」

她大概是看见我们的投篮练习了吧。

单手指的是单手投篮的姿势。日本女生,尤其是高中生,一般大多是使用双手,只是以我身边来说,我、小七和舞都和男生一样是单手,而包括惠学姊在内的其他学姊则全部是双手。

「唔,因为少年篮球时的教练是这样的方针……」

我这么回答后,舞接著说下去:

「我也是从以前就是单手,不过我们球队只要一进来就会矫正成单手,因为双手容易投歪。」

这么说来,芦高的确是这样。

女生会以双手投篮为主流,主要原因是力气没有男生那么大,单纯只是因为双手可以投出比单手更远的距离,而且也有投篮姿势俐落的优点。

另一方面就像舞说的,双手很难瞄准。不同于用一只手控制出手方向的单手投篮,双手用力不均或是出手时不够稳定,球就容易投歪。而且单手就算姿势没那么标准,还是能够进球,双手的话,如果不是以漂亮的姿势把球朝篮框投出去,稳定度便不够,因此难以运用在实际比赛上面。

简单来说,如果单手有办法进篮就用单手,是近来女篮的主流。

日本实际上还是以双手投篮的球员较多,不过像芦高这种采用单手的球队也逐渐增加了。国外的女蓝球员几乎都是单手。

亚纪学姊开玩笑似地噘起嘴。

「哦~听起来好像在说我们落伍了,感觉真讨厌。」

舞始终展现出好战的态度。

「我来让你知道时代和芦高都改变了。」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那么──」亚纪学姊说:

「比赛开始吧。可以麻烦美咲来开球吗?惠你来按码表。因为没办法每次都过去按停,抓多一点时间,设定在十三分钟。记分板摆在两边的篮框底下,由失分的那一队过去记分。其他细节自行判断,有争议再请美咲裁决。」

我们点头同意。

对方跳球的球员是高个子的铃学姊,我们这队当然是舞。

两人面对面站在中圈后,亚纪学姊说:

「──好了,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吧。」

剎那间,现场出现短暂的静谧。

亚纪学姊不论原本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笑嘻嘻的那张脸敛起情感,可爱的大眼睛变得锋利如薄冰。

相对之下,始终面无表情的铃学姊用力蹙起眉间,咬牙切齿,使出全身力气。

背上瞬间窜过一阵寒意。

两人在过去那场决赛的模样浮现脑海。

啊啊,什么也没改变。

果然这才是她们的真本事。

舞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接著以最自然的姿势蹲低身体。

空气紧绷。

亚纪学姊、铃学姊还有舞──

尽管类型各有不同,感觉得出她们都相当专注在眼前这一战。

那么我呢?

身体动得起来,投篮状态佳,运球也很犀利。

唯一只有内心。

内心依然迷失方向,不愿跟上状况。

可恶,我捶了下心脏。

我不是一直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吗?

我进入藤志高中,不就是因为想和她们一样吗?

我不是想打倒舞,在高中联赛站上顶点吗?

快燃烧啊,我的内心。

你只有这个优点吧。

当我强行激励自己时,美咲在一旁举起了球。

总之先给学姊们一个下马威。

用不著担心,比赛开始后,本能一定会跟著苏醒过来。

我压低身体重心,球轻盈地拋了上去。

铃学姊与舞同时跳起来。

──啪。

球到达最高点,两人的手几乎同时擦过球,要把球往敌方阵营拍过去。

好高,我不由自主屏息。

我本来就知道舞跳得高,但是身高稍微矮一点的铃学姊也不惶多让。

球因为抗衡的力道,往我这边弹了过来。

很好,看我的。

就在我踏出一步的瞬间──

──叽叽。

伴随著锐利的摩擦声,一道敏捷的影子从我前面闪过去。

「太慢啰,学妹。」

亚纪学姊拋下简短的这么一句话,把球抢走,接著跑了起来。

「可、恶。」

我立刻往她的背影追上去。

我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

就算起步稍微晚一点,要追上运球中的对手也──

「咦?」

追上亚纪学姊时,球已经不在她手里。

传球?什么时候?

「舞!」

我反射性地大喊了起来。

惠学姊在场外按码表,美咲在等她回场上,所以现在球赛只有四个人。

亚纪学姊能够传球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舞当然也知道场上情形。

「喝!」

然而,回应我的是铃学姊魄力十足的吶喊声。

她接到球后一直接往篮框冲过去。她的运球简直像鼓动全身,强劲得从刚才冰冷的态度完全无法想像。

当然舞也防守得滴水不漏。

她的身高那么高,却能确实压低身体重心来防守,我亲身体会过有多难应付。

然而铃学姊根本不以为意,直接切了过去。

不知道是从容还是信任,亚纪学姊好像决定先在旁边观望她们的对决,球传出去后就没有动过。

铃学姊在三分线附近停下脚步,拉开距离。

舞立刻张开双手,站在篮框与对手的直线上。

铃学姊也可以直接冲过去投篮,说不定她是特地重新调整步调。

确认舞重整架式后,她慢条斯理地压低重心。

「咻。」

铃学姊往左边做了个常见的假动作,接著迅速从右侧进攻。

当然舞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让她轻易突破防守。

──哒。

──唰。

「不会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不自觉喃喃说著。

舞不出所料没有受到假动作干扰,拦截了对方的进攻路线,却在篮框前的攻防中摔了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在那之后,铃学姊自然是轻松上篮。

我急忙冲过去伸出手,「啧。」她激愤地沉著脸站起来。

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们从小就常在比赛上碰到,然而东堂舞这副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乍看之下身材纤细,实际对战后才发现她体干练得极为结实,不会被人一推就倒。

我甚至毫不怀疑她每天早上真的能吃下两碗饭。

铃学姊捡起球,揶揄著说:

「你防守不太行吗?重心位置没有控制好。」

也许是因为进入对战状态,她像是变了个人,连说话方式也很蛮横。

舞的嘴角抽搐,傲慢地应了回去。

「感谢指教啊,学姊。」

接过球后,她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嘟囔著。

「……手好灵巧。」

啊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舞正打算重新开始比赛时,铃学姊竖起大拇指,又说了起来。

「记分板,失分的要自己过去记分。」

「唔,是是,收到。」

舞不甘心地翻开对方的得分后,马上把球传给我。

对手的所有球员都已经回到场上。

虽然被对方先下一城,但惠学姊与美咲加入后,接下来才算是正式开始。

三对三时不像五人制有明确的位置分配,由于人数少,每个人也就需要负责多个位置。

我把球传给场中央的美咲,接著我站在场地右侧,舞站在左侧。

过了中线后,亚纪学姊马上上前来守住我,守住舞的是铃学姊,守住美咲的则是惠学姊,采取人盯人的防守战术。三个人很难做到区域防守,这种战术算在意料之中。

好,我们这队也要先投进一球。

趁亚纪学姊为确认舞的位置而分心的那一瞬间,我摆脱了她的防守。

接著美咲俐落地把球传过来。

「好。」

刚才让亚纪学姊抢走了球,不过这才是我的真本事(进攻)。

我边跑边接住球,接著保持冲刺的力道,让身体稍微往前倾,运起球来。

幸运的话可以直接投篮,可惜防守固若金汤,很难突破防线。

我瞥了眼,确认美咲与舞的动向。

暂且放慢速度,假装调整步调接著再次进攻──

确认亚纪学姊的双脚跟著移动后──

叽叽。

在第二步急煞,停下脚步。

虽然姿势有点勉强,我照样摆出了投篮姿势。

这种程度果然甩不开防守,对方随即上前来阻挡。

不过──

「──真正目的是这个(传球)。」

几乎在亚纪学姊冷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啪的声响也随之响起。

原本要传给舞的球被彻底堵死,球碰到对方的手臂弹了出去。

可恶,被她看出来了。

「你太注意传球对象,明显没有投篮的意思。」

亚纪学姊说著,已经跑了起来。

「混帐!」

既然如此,看我死守住你。

当我这么下定决心的瞬间。

球已经传到惠学姊手上。

接著球又马上传给了不再防守舞的铃学姊。

转眼间,对方又轻松投进第二球。

亚纪学姊调整发带的位置说: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运球和速度有自信,毕竟这是矮个子的长处。只是你太拘泥在这上面,传球不是无法前进时的逃避手段。」

「……是!」

我低著头说。

也许因为在比赛中,亚纪学姊的语气有些冷淡,不过那无疑是给后辈的建议,而且正中要害。

一开始舞与铃学姊的对决例外,从那天观赏的决赛和刚才短暂的攻防也可以得知,亚纪学姊她们的球传得很快。也就是说,她们每个人的持球时间短,球会不停传出去。

用不著特地确认也知道,以一路运球过人的球员与传球来说,传球的速度快多了。

不消说,实际比赛要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没有口头上那么简单,亚纪学姊她们能做到是有赖于一路培养起来的信任关系,以及团队合作的时间。

现在的藤志高中完全交由小七掌控比赛节奏,包括我在内与其他队员间的传球不够流畅,这一点我也知道。

我以为这是本性。

就像亚纪学姊说的,我相信运球切入后把球投进篮框是我的长处,所以一直坚持这种打法。当然我没有高傲到完全不把球传给别人,只靠自己进攻,只是不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会以自己是否能进球为最优先考量。

可恶,我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

──到头来,我们始终掌握不到反击的机会,时间就这么过了六分钟。

分数是十三比七,比赛开始后我们一次也没取得领先。

我们这队的得分包括三分球在内,舞共投进了三球。

姑且不论没有积极抢分,而是专心助攻的美咲,我完全在扯后腿。

我正在思考时,舞趁进攻告一段落的时机,竖起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往我绕了过来。

她似乎是打算换人防守。

「你也去体会一下那种感觉,这边换我来。」

舞说著,改为防守亚纪学姊。

我往从惠学姊手中接到球的铃学姊跑过去。

我们的位置同样是小前锋,身高完全不同,但积极投篮的进攻方式从那时候就让我很有亲近感。

「请赐教。」

铃学姊听见我这么说,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种人当主将,队上球员想必很辛苦。」

「您是指身高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小事。」

话还没说完,球便从我头顶传给了亚纪学姊。

我果断放弃拦截那颗球,追起了铃学姊。

铃学姊在三分线附近接住亚纪学姊的回传,接著切换运球速度,掌握发动进攻的时机。

我挡住投篮路线,不论她要往左还是往右都守得住。

出乎意料,不对,说不定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和舞刚才面对的是同样的状况。

叽叽。

铃学姊只用视线与重心做出了简单的假动作,接著试图从我的左侧切过去。

以我们的身高差距,她只要在稍微拉开距离的瞬间跳投,我就没戏唱了。

我因为这样的想法打算紧贴著她,可是……

「──!」

她和我之间总是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右手控球的她,左手一再阻挠我的动作。

她巧妙地避开进攻犯规,我只要靠近就会遭到阻挡,要是想抢球就会被避开,就算想强硬扭转局势,也会被她轻易瓦解,我的身体简直就像受到了操控。

「可、恶!」

就在我退后半步准备重整姿势的那一瞬间──

「咻。」

铃学姊反而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为了追上落后的那半步,我马上转身,可是她的手臂正好挡在我腰间的位置,害我无法立即做出反应。我如果硬闯过去,肯定是算我们这队(防守)犯规。

哒哒,啪咻。

就在我失去重心站不稳时,她轻易投进了这一球。

『……手好灵巧。』

我回想起舞的话,十分确定这就是她的意思。

进攻方运球过人时,护球手的使用非常重要。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运球的那只手,更正确来说是手臂如何牵制防守方动作的技巧。

当然我和舞都会使用这样的技巧,只是铃学姊简直是出神入化。

其中一个常见的例子是,把手挡在运球的那只手与防守者之间,把那当成一道墙或是围栏,保护住球的方式。这是相当直觉的球技,单纯是力道的对决,我很中意这种简单明瞭的方式。

铃学姊则是不只运用这种技巧,还有许多轻柔的护球动作。

有些球员会趁裁判不注意,打球时做出几近犯规的粗暴动作,但是她完全不一样。

她就像是顺著我的手臂与身体,巧妙化除我的力道。

刚才舞会跌坐在地上,就是重心偏移的瞬间被她逮个正著吧。

我自以为她和我的打球风格相似,实在是误会大了。

尽管受到魄力十足的球技误导,但其实这个人的技巧非常高明。

我捡起球来记分后,铃学姊大大叹了口气。

「你这种人真的是队长吗?」

「什么……?」

「我在问你,你这个样子能背负起战斗女孩(藤志高中女篮)的名号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握紧拳头回问后,她回应的语气像是觉得很无趣。

「你说呢。不过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辈子也别想追上那个舞。她从刚才就表现得很剽悍,斗志非常激昂。」

铃学姊说完后,马上就离开了。

我从底线外侧眺望整座球场,内心深处响起了滴答声。

在这座体育馆里,我形单影只。

是内心跟不上勇猛的身体,还是身体跟不上急躁的内心,或许两者都是。

总之出了什么差错,我从刚才就表现得很不对劲。

欸,千岁。

你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连在比赛时都想靠男人,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抱紧了手里的篮球。

上半场的十三分钟结束,比数是二十三比十五,我方落后。

责任完全在我身上。

除了美咲和学姊们闹著玩时投进的三分球,其他全部都是舞的得分。

我连一球都还没有投进。

后来又以练习为由,交换过几次攻防目标,但我只是被亚纪学姊和铃学姊玩弄在掌心。

另一方面,舞果真厉害。

一开始她完全无力招架,不过随著比赛进行,她愈来愈得心应手,最后甚至展开了不分轩轾的攻防战。

我倚著体育馆的墙壁坐下,伸直了双脚。

还有一半左右冻结的宝矿力抵住双眼,我深深叹了口气。

宝特瓶流出的汗水就像懊悔的眼泪,沿著脸颊流了下来。

啊~啊,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即使心理状态不佳,状况这么差还是头一遭。

原本只要站在球场上,只要眼前有需要打倒的对手,我随时都能振奋起精神。

我究竟在和谁奋战,我究竟想要什么。

宛如仿徨在凌晨时分朦胧的梦境,我迷失了我自己。

欸,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不要懂什么恋爱了。

真不该遇见你的。

…………

不是的对不起等一下刚才那是骗人的!

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

神,拜托称当作没听见。

不对吧!

啊啊,真是的。

我握紧了宝特瓶。

真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不该把多余的情绪带到球场上。

可是,不过,因为……

当我正心烦意乱时──

「很不像你喔?」

运动毛巾披在脖子上的舞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抹了下眼角。我还不习惯用的粉底沾在护腕上面,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看得出来呢。」

「嗯,今天的你死气沉沉的。」

舞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觉得很有趣。

「我想也是,抱歉……」

「手机借我。」

「什么?」

「你刚才拿来了吧,锁也要解开。」

我的确是想说可以在练习结束后,和学姊们一起拍照,兴奋地带了过来……我搞不懂她的用意,从放在旁边的帆布托特包拿出手机来递给她。

舞在手机萤幕上按了几下,然后──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

手机扩音响起拨出电话的拨号声。

「什么?舞,你打给谁啊!?」

我急忙要把手机抢回来,舞接著说,同时以铃学姊护球般的灵活动作挡住我的手。

「我要来施个咒语,让你可以回到那天的你。」

那天的我,难不成……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嗨,怎么啦?』

「──!」

手机传出的声音是我现在最想倾诉,但是也最不想依赖的那个人。

舞假装没发现我的惊慌,自行讲起了电话。

「朔吗?我是东堂舞。」

『……蛤!?』

「芦高自豪的人美身材好的超级主力球员。」

『呃,我记得。』

「哦?你也这么觉得吗?」

『……咳,有什么事吗?』

喂等一下千岁,刚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对对对,毕竟短发美女西野学姊把你迷得半死嘛。

抱歉喔,我是个像小孩子一样的马尾小矮子,哼。

舞有些开心地笑著,又接著说下去:

「我很想和你聊聊呢。」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再说这是阳的手机吧。』

「好啦好啦,现在暂时先忘记别的女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正觉得原来你比我听说的还要烦人。』

「那就让你知道更多我烦人的地方吧。」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终于按捺不住大喊了出来。

『阳!?』

千岁大概是没想到手机开了扩音,语气很惊讶。

「你也是早就该挂断电话了!别摆出那副色眯眯的嘴脸!」

『打电话来的是你们,这么说太不讲理了吧……』

啊~啊,舞在一旁嘀咕著,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和阳组队,正在和崇拜的校友进行练习赛,可是她的状况很不好。你就像当时那样,在她耳边说几句甜言蜜语吧。」

「喂,舞。」

我正手足无措时,舞像是已经结束自己的责任,一脸平静地把手机塞给我。

「这个,那个,不是的……」

我心想得说些什么话,最好可以故作轻松敷衍过去,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如果现在开口,丧气话绝对会脱口而出。

要是你安慰我,我又会依赖你,心离球场愈来愈远。为什么在芦高有恋爱禁令的舞要这么做……

『阳。』

千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状,呼唤我名字的语气比平常还要温柔。

『你现在在笑吗?』

「噫……?」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不自觉做出了呆滞的反应。手机另一头嗤嗤笑著,吁出了轻柔的气息。

『什么嘛,这可是你在那个时候对我说的话。

你要我笑──

别摆出一张苦瓜脸。』

喉咙一紧,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原来那个时候的话你听到了。

原来在孤军奋战的你背后,我帮上了你的忙。

千岁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又接著说下去:

『崇拜的学姊在眼前,身边又是最强的劲敌对吧?你是面对这种可以大显身手的场面还能闷不吭声的女人吗?我的搭档。』

……真受不了这个男人。

你总是像这样在我需要的时候,说出我想听的话。

刚才我不断激励自己也没用,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

千岁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难为情地说:

『而且……

我也比较喜……不是,我也觉得开心打球的阳比较好。』

「白痴────」

我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之后要向他道歉还是道谢这些念头全部拋到一边。

咚咚,心脏剧烈跳动。

全身血液狂奔,身体变得火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让情绪振奋起来。

一旁笑嘻嘻看著我的舞调侃著说:

「哦?这就是恋爱啊?」

「啰嗦,不要看我这里。」

冷静,冷静。

他好像有一瞬间说出了「喜」这个字,但是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才不想跟他说话。

现在还在比赛,我却满脑子都是他……

「──你以为在玩啊。」

一回过神来,铃学姊冷漠的眼神正俯视著我。

「比赛中还在跟男人讲电话,难怪打得那么差劲。」

「对不起,这是……」

一旁的亚纪学姊也跟著说了起来,打断我的话。

「我不是要附和舞,不过时代和藤志高中真的都变了。我们那个时候三年都只想著篮球,和这类的桃花无缘。」

也许因为是休息时间,她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只是眼神冷冰冰的。

果然学姊她们也……

和千岁聊过后激昂的内心,又逐渐消沉了下去。

我低著头哑口无言时,铃学姊嘲讽似地接著说:

「学妹要怎么谈恋爱,我没意见,不过至少挑一下对象吧。

笑吧?开心打球?这是什么无聊的建议。

打起球来无精打采的女人,连迷上的男人都很窝囊。」

「什么……?」

她说了什么话?

「那是没有全力以赴过的家伙说的话。」

喂,慢著,等一下。

「休息够了吧?美咲,赶快来打一打吧。」

我看著学姊们走向中圈的背影。

啪嚓,耳边响起了有个东西断裂的声音。

要骂我或是对我失望都无所谓。

我知道自己的表现应当得到这样的评价,也在深自反省。

她们会觉得我打起球来无精打采也很合理。

可是,可是。

──不许瞧不起他的人生态度,瞧不起我们两个人一同掌握住的夏天!

剎那间,一阵电流窜过,彷佛全身细胞都苏醒了过来。

从指尖到脚尖,迸发出源源不绝的力气。

我拋开披在脖子上的运动毛巾,站了起来。

拳头紧握,双眼直直瞪著学姊她们。

「咻。」

舞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我知道,铃学姊她们并没有错。

怪要怪丑态百出,没用的自己。

那个时候我不是发过誓吗?

你中断的梦想,我会传到未来,摆放在最巅峰的地方。

现在的我的确是心神不定,摇摆在篮球与恋爱之间,无法专一。

这样的自己竟妄想和学姊们还有舞一较高下,也许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也许是我的想法太天真,虽然心情根本没有整理好,即使如此──

我喜欢开心打棒球的你,我喜欢在逆境中依然没有忘记笑容的你,我最喜欢永不放弃,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你。

所以由我来证明。

证明你传递来的热情,确实存在这个心里。

证明我的太阳照亮了顽固的人生态度。

「舞!」

我说著,往心脏捶了下去。

「她们不是崇拜的学姊,是挡在眼前的敌人。

我们来击垮她们。」

舞喜上眉梢,扬起了嘴角。

「OK,这样才对嘛。对了,来喊藤志高中的口号吧。」

这么说来,她很喜欢我们球队的口号,缠著要我教她。

我和舞弯下腰来面对面,手放在彼此的肩膀上。

我踹了下地面,喊了起来。

「爱不爱?」

「爱!」

舞也用力蹬著地板。

「是不是真爱?」

「爱到骨子里!」

「既然爱,就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我们不是等待的女人!」

「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哒哒哒哒哒,我们把地面踏得震天价响,有如鼓舞士气的战鼓。

喊完后,我们举起手来击掌,接著也往中圈走了过去。

由美咲发球,我们散开来后,负责盯我的亚纪学姊怀念地说了:

「队上的口号还是没变呢。」

「我很喜欢个口号。」

「那是美咲想出来的。」

「咦?是吗?」

我进入球队时已经是这个口号,所以不知道由来。

这种洒狗血的热血口号和美咲的形象完全不同,我觉得很意外。

亚纪学姊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接著说下去:

「从我传到惠,从惠再传到你这里。我们不是像芦高那样的名门,不过这个担子可不轻,这支球队背负了那个人的期待。」

刚才铃学姊也是这么训斥我。

我本来以为这些我都明白。

这个人当队长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是如何带领整支球队。

「亚纪学姊在比赛时会把表情收起来呢。」

亚纪学姊听我这么说,回答我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因为我不想透露多余的情报。」

她这种做法我能理解。

比赛时,的确无法从她的表情或是视线看出她的想法。

不过──我在脚上使力。

「──我尊敬的球员可是会笑的。」

我咧嘴露出牙齿,接著踹了下地板。

「美咲!」

我摆脱防守,接住传来的球。

亚纪学姊马上跟上来,我转身运球闪避,迅速确认舞的位置后跑了起来。

「喝啊!」

尽管上半场被打得落花流水,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

学姊们的球技深深烙印在我眼里。

叽。

我看准亚纪学姊追上来的时机猛然停步,球传给前方无人防守的舞。

「刚才的动作自然,还不错,看起来像是打算运球冲进去。」

「多谢赞美。」

我回应亚纪学姊,同时马上跑了起来。

舞立刻把球回传给美咲,美咲再传给我。

三分线内侧,我与亚纪学姊形成一对一的局面。

这里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果断展开进攻,可惜没有那么容易突破防守。

我持球争取了数秒的时间,接著退后半步,摆出投篮姿势。

亚纪学姊也毫不犹豫地跳起来阻挡。

眼前的状况与上半场如出一辙,不过──

我看也不看就把球往后面传了出去。

「什么!」

在亚纪学姊惊诧地睁大眼睛的同时──

「做得好。」

舞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应该是接到球了。

很好,成功了。

这种传球方式是小七和亚纪学姊这类球员的特权,需要有像是从上方俯瞰的能力,正确掌握场上十人状况的辽阔视野与敏锐的观察力。当然我不否认这些能力很重要,也不会因为在比一般比赛人数少的三对三成功一次,就误以为自己也做得到。

不过我观察亚纪学姊,注意到一件事。她在接到球之前,就会时常确认敌我双方的位置。

接下来是我的猜想,只要经常更新场上的地图,她便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熟悉的队员会随情况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所以亚纪学姊在接到球的瞬间,就已经做出要运球还是马上把球传出去的判断。

而且只要有这样的地图与预测,就不用每次都得盯著传球的对象。

说起来就像是大致看著整座球场,从视线一角捡拾情报。

刚才是因为在进攻受到阻碍时,知道舞上前来支援,于是我配合时机把球传了过去。

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功了……

篮球果然很有趣。

虽然从小学开始打球,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只要把这些不足弥补起来,我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就像学会使用生疏的木制球棒,兴奋不已的你。

舞接到球后直接投篮,可惜疑似擦过负责防守的铃学姊指尖,球被篮框弹了出去。

美咲捡起球,往我传过来。

比赛开始后,我连一次也没有成功甩开亚纪学姊。

我看著在篮框底下卡位的舞。

我摆出传球姿势,打算趁她挡住铃学姊,站在前面时传出去──

亚纪学姊拉高重心来拦阻我时,我趁机往反方向进攻。

「啧。」

我甩开对手的啐声,冲了出去。

『传球不是无法前进时的逃避手段。』

亚纪学姊的话浮现在脑海。

从话里听来,她是要我别因为走投无路就传球,要和队友通力合作,不过她试图告诉我的想必不只有这个意思。

就我这种以一对一为主场(长处)的人来说,传球如同转身运球还有胯下运球这类的技巧。

换句话说,是用来摆脱对手的其中一项必要武器。

基本上「只需要防备其进攻的球员」,与「能够同时以精准的传球协助得分的球员」,两者比较起来,不消说后者的防守难度远高于前者。

理由非常单纯,因为防守时必须同时警戒那两种情形。

这时候也是因为我刚才两次都选择传球,才能轻易以假动作骗倒亚纪学姊。

啪唰。

我直接摆脱亚纪学姊,终于进了今天的第一球。

传球的感觉也不错,不过最畅快的还是摆脱对手进球的这个瞬间。

「很好!」

我不由自主低声握拳叫好,始终面无表情的亚纪学姊微微放松了嘴角。

「内心点起斗志之火了吗?」

「是!」

盘旋在胸口的烦闷不知不觉完全散去。

因为你说这样比较好。

那些烦心的事情,等打倒眼前的强敌后再来思考。

──下半场过了一半,比数是三十比二十五。

舞打得愈来愈顺手,我也开始得分,因此稍微拉近了比数。

但是,还远得很。

只要靠近一步,又会被拉开一步。

如果不在这时候追上,比赛直到最后都会陷在僵持的局面。

当我正如此思考时,对方在得分后更换防守目标,由原本的亚纪学姊换成铃学姊来盯我。铃学姊哼了一声。

「你看起来振作了点。因为得到男人的激励,终于有干劲了吗?」

我「嘿」地笑了一声,这么回答她:

「以前我的搭档说过『我可无意输给连男人的力量也借不了的女人』,现在我有点懂她的心情了。」

铃学姊稍微弯膝,撩起超短发。

「哼,有窝囊的男人就有窝囊的搭档。」

我没有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让你把刚才那句话和现在这句话都收回去。

──等我击败你之后。」

美咲把球传给舞,我们见状同时跑了起来。

铃学姊的速度没有亚纪学姊那么快。

我跑在前面,接住舞传来的球。

我直接运球到三分线附近,在那里停下来,一边运球一边调整姿势。

铃学姊想当然耳挡在我与篮框之间,压低了身体重心。

「你瞧不起我吗?学妹。你可以直接冲过去投篮吧。」

「彼此彼此,学姊。」

我控制著球,夸下海口:

「来,来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吧。」

「放马过来。」

在这样的局面下,传球或是其他小动作都无用武之地。

这是赌上女人尊严的对峙。

我会从正面直接打倒她。

全身的力气放松下来。

快想起与舞对决时的感觉。

快想起千岁晃动著球棒,如日本舞踊优雅的动作。

我学起铃学姊刚才的动作,用眼神与重心做出简单的假动作。

从缓慢的动作──

叽。

转为在瞬间使出全身力气的动作──

右手控球,护球的那只手像一面盾,展开进攻。

铃学姊自然看出我的企图,反应了过来,双方出现肢体接触,美咲没有喊停(犯规)。

「呃。」

我在护球那只手施力,心里想著「她果然很强」。

我对自己的体能有自信,只是在面对同样强健的对手,又有身高的差距,论力气我实在赢不了。

所以,说不定其实……

我唤起还留在体内,铃学姊手臂的触感。

更深,更锐利,更纤细。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剎那间,球场上一片寂静,周围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

右手运球的位置,护球那只手感受的压力,铃学姊巧妙挡住进攻路线的手臂。

这些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铃学姊透过球技教会了我。

我宛如潜入水里,尽可能压低姿势。

不要与高大的对手正面冲突──

咻。

而是顺著对方的力道──

护球的那只手开出路来,我想像自己从铃学姊的手臂钻过去,穿过防守。

「休、想!」

果然,个子小又灵活的我比较适合这种方式。

『你这种人当主将,队上球员想必很辛苦。』

现在我明白了。

那个时候铃学姊会那么说,是回应我那句「请赐教」。

敌人就在眼前,一开始就这么低姿态好吗?

既然是主将,就该展现出不论对手是谁都要彻底击败的气魄。

我回想著自己的态度,无法反驳。

不过,如果是这种学习。

如果是要把对手生吞活剥,成为自己的养分。

我学到了一课,学姊。

唰啪。

球直接进篮,我指向铃学姊。

「投进一球。」

比数是三十比二十七,逆转的机会来了。

她咧嘴露出了肉食野兽般的狰狞笑容。

「很好,小海,我会让你认清我们之间的上下关系,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正感到振奋不已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背。

「摆脱得很好,小海。」

「美咲……」

这话似乎不单纯是指我摆脱了铃学姊的防守。

先前只有助攻的美咲,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接下来是总体战,要让她们搞清楚上下关系对吧?」

稍远处的亚纪学姊有些开心地回应著。

「注意自己的年纪,别兴奋过头了。」

「哦?东堂,换人,我来盯亚纪。」

「OK,美咲。」

美咲经过舞身边时,不知道在她耳边嘟囔了什么。

确认都准备好了之后,惠学姊发球。

亚纪学姊接球,一转身立刻运球展开快攻。

她的速度还是很快,但是美咲跟得很紧,速度毫不逊色。

我盯著铃学姊,跑在左侧。

亚纪学姊也许是厌烦美咲只要找到机会就想抢球的防守方式,一度放慢速度,拉开距离……

咻咻。

趁气氛缓和下来的瞬间,她往后伸出手,看也不看就使出背后传球。

球往右侧无人防守的惠学姊传了过去。

厉害,我倒抽一口气,美咲却扬起了嘴角。

「不出所料。」

啪,舞拦下球的声音响了起来。

攻防交替时,美咲这么说:

「亚纪太执著在不看人或是高创造力的传球方式了。」

「──!」

「惠单纯是变迟钝了。」

「好过分!?」

从这段简短的交谈里面,大概猜得出来美咲对舞说了什么话。

美咲也许是要舞特地不防守惠学姊,从不会进入铃学姊视线的位置把球拦下来。

以舞的速度与球感,可以即时做出适当的对应,结果也真是如此。

原来还有这种破绽啊。

在刚才的状况下,的确是不需要勉强做出不看人传球。

舞直接进球,比数三十比二十九。

很好,就用接下来这一球来逆转。

内心正暗自燃起斗志时──

「小海,换人。」

美咲往我走了过来。

也许她打算同时指导学姊她们,接著轮到了铃学姊。

我点头,改为防守亚纪学姊。

「惠,球传给我!」

铃学姊来势汹汹地接住球,巧妙运用护球手准备展开快攻时──

啪。

在只差几公尺的地方被美咲抄截成功,抢走了球。

「你太专注在小动作(护球),疏忽了最重要的控球,这个习惯还没改掉吗?」

「可恶。」

说的简单──我心想著,彷佛在代替铃学姊道出她的心声。

护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进攻犯规,顶多只能算是进攻时的次要技巧。为了护球而疏忽控球的话是本末倒置,但铃学姊的运球可不是能找出缺点来的运球。

攻守再次交替,美咲把球传给无人防守的舞,她直接往篮框底下冲过去。

铃学姊追上去大喊:

「亚纪,来帮忙守住篮下,小海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亚纪学姊听见后,马上往舞跑了过去。

居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我咬紧了唇。

我这时候站在三分线外,如果是小七和舞,会迫不及待把球对准蓝框投出去,但是我……

无法从外面投篮的我如果在这里接到球,要不是把球传回防守严密的篮框底下,就只能带球闯进去。

矮个子要在场上生存,最适合的位置是担任负责传球的后卫或是三分球,但是我一直执著在进攻。

左半场上,舞以惊人的控球技巧,同时应付惠学姊与亚纪学姊。

她真是位万能到让人想哭的球员。

连天生有身高优势的她,为了能更进一步,仍在摸索各种可能性。

舞的表情显得游刃有余。

「由我来投进去也行,不过──」

她说著转身往后退──

「──你似乎想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

接著运用转身的力道,把球往我传了过来。

我在三分线外接住球。

受不了,我本来打算藏起来的,真拿你没辄。

「哈!不自量力。」

铃学姊的话回响在体育馆里面。

学姊她们也看出来了,我还不够成熟。

我摆荡在篮球与恋爱之间,因此无法尽情燃烧,甚至激起了大家(队友)的斗志,自己却兀自迷惘失落。

尽管完全看不见未来,昨天的我与今天的我判若两人,足以挺起胸膛来自豪的勋章一个也没有,可是──

──我不想对心爱的男人说谎。

我用双手举起球,弯下膝盖。

千岁之前那记全垒打忽而掠过脑海。

那个时候我有个念头。

我不想要你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你就以你的方式尽量展翅高飞。

我一定会追上去,与你并肩同行。

脚上使力,笔直跳了起来。

精神集中在指尖,双眼直视篮框。

从三分线外直接投篮。

往高处飞去,绘出弧线来。

如同白日的月亮,如同盛夏的太阳。

也许现在都还只是单相思。

希望能直接传进去心坎里。

我爱你,篮球。

我爱你,亲爱的。

球沿著宛如在空中架起虹桥的拋物线,穿进了篮框。

咻。

球没有碰触到篮框及篮板,就这样穿过篮网,静静落地。

「太棒了──!!」

我不由自主挥起拳头来大喊。

与芦高的那一战过后,我一直在偷偷练习用双手投三分球。

我可不会烧尽自己,就停下脚步。

如同刚才传球的情形,只需要警戒篮框下的前锋,以及可以从线外投篮的前锋,根本用不著思考也知道,对手会认为哪一方更具威胁性。

虽然我还没有小七跳投的精准度,单手也还投不出足够的距离。

但是只要让对手认为我可以「从外面出手」,便能大幅提高进攻的自由度。

我脑中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内心一直在抗拒。

那么做就像承认我的身高无法与对手正面对决,像是在逃离场内(战场)。

不过,如果我是你。

只要自己还有变强的可能性,就一定会果断地伸出手。

舞的眼神莫名陶醉地看著我。

「哇喔,秘密武器吗?」

「我本来想保密,等正式比赛再拿出来打倒芦高的。」

「反正以你的个性,到时候还会准备其他绝招吧?」

「你的爱太沉重了。」

铃学姊看著一来一往的我们,抱住肚子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好笑。

「不错,战斗女孩(藤志高中女篮)就是要这个样子。小海,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赢了。」

「当然,在你收回前言之前,就算你哭著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很好很好,既然如此──」

「「──来热血地打一场吧。」」

接著,我们又同时跑了起来。

跨越了世代、球队与立场。

体育馆里嘈杂的摩擦声四起。

啊啊,果然。

我希望可以一直活在球场上,我向火红的内心祈愿。

比赛结果是四十二比三十七,我们输了。

我们奋战到底,可惜最后输给了经验,也可以说是实力的差距。

在大专联赛第一线对战的球队里,就充斥著这样的人吧。

我们在中线朝彼此敬礼后,亚纪学姊的脸色忽而放松下来,圆滚滚的那双眼睛恢复原本温和的目光。

她包覆似地握住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说了起来:

「小海、舞,真的很对不起喔~我们给人的感觉很差吧?」

「唔……啊哈哈。」

「居然不否认吗!?讨厌啦,都是美咲的错!万一可爱的学妹讨厌我们怎么办!?」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得我一头雾水时,美咲错愕地笑了出来。

「我只是说她好像遇到了什么瓶颈,拜托你们激励她,可没有要你们演那种别脚的戏。」

「这种说法太过分了!」

我逐渐明白是什么状况了。

美咲果然注意到我的迷惘,于是拜托学姊们帮忙。

亚纪学姊故意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说:

「我们这种体育人哪有办法那么机灵,第一次见面就顺利引导出学妹的烦恼,充当倾吐心声的对象。」

铃学姊笑得身体乱颤,接著说下去:

「对对,所以我们想说可以适度挑衅,只要压力发泄出来,心情就畅快了吧?」

「哇啊……」

这种超有体育人风格的莽撞作风吓到我了。

虽然说我懂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实际上我也真的上钩了。

亚纪学姊笑嘻嘻地指向自己的队友。

「所以铃勉强自己当坏人,结果一开始就装出了怪里怪气的冷酷态度。」

铃学姊搔搔头说:

「我怕随便开口会露出破锭,不敢多说话。」

「只是比赛一开始就恢复本性,完全忘记在演戏了。」

啊,果然那个样子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美咲加入她们的对话。

「亚纪的坏女人演得很生动呢。」

「喂美咲,我好心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么亚纪学姊在比赛中的样子,也是演出来的吗?」

铃学姊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她从以前只要比赛开始就是那个样子,平常随便多了。」

「因为要是我不冷静,身边都是一激动就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的人~」

真好,我心想。

如果我和小七进入同一所大学,也能像这样一直是彼此的搭档吗?

虽然这么想,我连自己的未来都还没个方向。

「话说回来──」

亚纪学姊大叹了口气,垂下肩膀。

「累死我了~~~~」

铃学姊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是啊,是谁说热身后稍微玩一下就好的。」

「就是你。」

亚纪学姊说著,苦笑了起来。

「美咲也真是坏心眼,带两个超级高中生来要先说一声啊,我真的以为要输了。」

美咲听见后逗弄似地说:

「我担心你们上了大学太兴奋,怠慢了训练。万一你们输了,也是很好的刺激。」

「美咲的个性就是这样呢。」

「我那么耳提面命指出的缺点,你们也没改掉吧?」

「我们只是想在学妹面前好好表现而已~!平常我们打球的时候都有遵守你的指导。」

「那就好。」

「对了。」亚纪学姊搭著舞的肩膀说:「你很难缠呢~舞。时代和芦高的确都改变了,你比我们那个时候的主力球员还要勇猛。不过,虽然刚被美咲骂过的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有点太爱玩啰。」

「对对对。」铃学姊也兴高采烈地附和了起来:「像是一不服气就跑来单挑。这种类型最难搞了,因为要赢了才甘心。」

舞流露出诡异的性感气氛说到:

「亚纪与铃你们也很厉害啊,要再来玩一下吗?」

饶了我吧~亚纪学姊逃到了我这里来。

玩闹了一阵子后,她忽而露出温柔的眼神。

「小海。」

她的拳头捶在我的胸口。

「一开始我们有点担心,不过你在挥别阴霾后,表现并不输给舞。

你继承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确看见了。

你可以表现得更好──

你要抬头挺胸继续往前冲,别让内心点起的斗志之火熄灭了。」

铃学姊也站了起来,搂住我的肩膀。

「你在传球还有护球都表现得不错,不过最后的三分球很让人惊艳。

这样很好,不要自己局限了自己。

身高劣势什么的,擤一擤丢进垃圾桶去──

正因为你坚持在进攻上面,把能吃的就全部吃下去,化成自己的血肉吧。

只要击败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你必定能站上顶点。」

我感受著内心涌起的喜悦,视野一片湿漉──

「──是──!」

怀著无尽的感激这么回应她们。

亚纪学姊与铃学姊看著彼此笑了出来。

球技过人,热血又温柔。

崇拜的学姊果然永远都是崇拜的学姊。

铃学姊接著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小海、舞,你们决定毕业后的出路了吗?」

我搔了搔脸颊说:

「唔,我是想进大学后继续打篮球,只是还没有具体规划……」

舞也接著说下去:

「顾问老师(阿富)给了一些建议,但是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

铃学姊咧开嘴笑著:

「到我们学校来吧,那样就可以一起打球了。」

「咦……?」

亚纪学姊拍了下手。

「这个主意好,我也想把球传给小海和舞。」

我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

这么说来大学是四年制,如果进入同一所学校,就能和她们在同一支球队打球,还有舞也是。

铃学姊看著我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我们球队有很多球员进入企业的球团,所以在大学毕业后还是可以继续打球,连前进奥运也不只是梦想。」

日本没有职业女篮。

所以如果出了社会后还想继续认真打球,就要加入企业的球团,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奥运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像了起来。

穿著日本代表队制服,站在球场上的一百五十二公分前锋。

从超高大的海外球员身边钻过去进攻的畅快感。

场上有小七、舞、亚纪学姊和铃学姊。

尽管事情发展不可能这么完美,不过还是值得伸出手去赌上人生的太阳(憧憬)。

咚咚,我感受著剧烈的心跳时,舞开口说道:

「你好像很有兴趣?」

「算有吧……」

不同于火热的内心,我不自觉做出了迟疑的反应。

掠过脑海的不出所料是那个男人的脸。

我想挑战,想试试自己可以爬得多高,毕业后还想继续追逐梦想。

可是,要是我立下这个目标──

现在果然不是该沉迷在恋爱里面的时候……

「对了。」

我兀自烦闷时,铃学姊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虽然我们没有输,不过我要订正刚才的话。」

「什么……?」

「我不是侮蔑了你的男人和队友吗?」

球赛进行到一半我就专注在对决里,完全忘了这回事。

经她这么一说,就是这件事点燃了我的斗志。

我苦笑著回答她:

「那也是为了挑衅,故意说的吧。」

铃学姊听见我这么说,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铃学姊不好意思又惭愧地说了起来:

「该怎么说,那个,先撇开我讲了什么话,我是真的很生气……」

她说到后面愈来愈小声,我忍不住惊诧地问了回去:

「真的吗!?」

她搔了搔头,咧嘴笑了开来。

「不过从你后来的表现,我明白了。既然是这么热情的女人选择的对象,说他窝囊是我不对。」

「那个……」

我抓著T恤衣襬,鼓起勇气询问:

「──学姊你们高中三年都没有男朋友吗?」

现场一片死寂。

美咲不知道为什么摀住嘴看著地板,死命忍住笑意。

我看向铃学姊,她紧握的拳头不住在抖动。

「喂,亚纪,你有听见她说的话吗?」

亚纪学姊乾笑著,发出毛骨悚然的冰冷嗓音说:

「嗯~?我耳朵拒绝接收,可能要再说一次喔~」

咳,我清了下喉咙,又重新说一次。

「学姊你们高中三年──」

「「──不用再说一次了──!!」」

她们蛮不讲理地发飙了。

「喂,亚纪,我们人太好了,还是在这里打垮这个嚣张的家伙吧。」

「赞成~万一小海的男朋友来看比赛,我气得乱传球就不好了。」

她们不断朝我逼近,我认真地接著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大概瞭解我不是开玩笑在挑衅她们,她们看著我,表情有些愣住了。

「刚才亚纪学姊说『高中三年只想著篮球,和这类的桃花无缘』,舞也说芦高的女篮禁止恋爱,所以说……」

我不是很会解释,正说不出话来时──

「「──噗噗──!」」

亚纪学姊与铃学姊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笑了出来。

终于连美咲也按捺不住,三个人一起捧腹大笑。

「呃,我很认真……」

我搞不清楚状况这么说之后,喘不过气来的铃学姊说了:

「怎么办,亚纪。你说得那么夸大,害小海误会了啦。」

「我没有夸大!这是怎么解释的问题!」

亚纪学姊做出拭泪的夸张动作,接著看向我这里。

「不好意思,小海。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们这里没有像芦高那样的恋爱禁令。很遗憾,我们只是单纯交不到男友。」

「唔,不是因为要认真打球,牺牲不必要的事物……?」

哈哈,铃学姊豪迈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武士。我们会在社办聊感情,也有喜欢的人,只是女子力太低,别人看不上眼而已。对吧,惠?」

今天因为主角是学姊们,话不多的惠学姊不满地眯起眼睛。

「我告诉你,小海,我会对感情的话题那么敏感,都是这些人害的。我怕自己一不小心,高中三年会过得和她们一样,被有男友的学妹烦得没完没了,就这么毕业。不对,我根本就走上了同一条路啊!?」

美咲笑嘻嘻地看著我们的对话,接著走到我身边来,紧搂住我的肩膀。

「我没有否定芦高方针的意思,实际上的确有人一谈起恋爱就表现一落千丈,我也懂禁止是为了让队员专心在篮球上面。」

「只是──」她又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你们的可能性,相信你们热爱篮球的心。」

「什么……?」

她放开我,轮流看向亚纪学姊、铃学姊与惠学姊。

接著她短促地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亚纪,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铃,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美咲听著学姊们的吶喊声,笑得咧开了嘴。

「听好了,小海,这是我的答案。

不管是恋情还是友情,成功还是失败,仿徨、后悔还是焦虑。

当然还有心爱的男人。

你要抓紧这些,变得更强。

你要用这一切来击落目标。」

「啊……」

她用力抱住我的肩膀。

「──你们不是战士,是战斗的女孩。」

剎那间,雀跃的内心就像那天冒著气泡的弹珠汽水。

弹珠铿隆铿隆响,宛如教堂的钟声。

内心深处垂挂的那条沉重的黑色布帘,变成雪白透亮的婚纱。

我飘飘然得不像我自己,感觉很怪,既然轻飘飘成这个样子,乾脆飘到月亮与太阳所在的地方──模糊的诡谲念头跳起舞来。

我用力压抑住一不小心就会笑出来的嘴角,感觉著脸颊愈来愈烫。

「哦?你没注意到啊?」

舞扬起嘴角,眯起了眼睛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中,亚纪学姊、铃学姊、惠学姊和美咲的表情虽然各自有细微的不同,看我的样子都很温柔。

舞看著我的脸,接著说道:

「不管是七月的练习赛还是今天,每次你感受到快感(处在高潮)时,一定和朔脱不了关系嘛。」

「白痴──」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热血过了头,对舞说过这句话。

噗哈,铃学姊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没有自觉。上半场你消沉得就像被丢在雨里的小猫,可是一听见男人受到屈辱马上露出獠牙,狠狠扑了过来。」

「那是因为铃学姊的挑衅……」

亚纪学姊也接著说:

「居然在中场休息打电话给男朋友,我看了就超火大,所以真的打算阻止你。」

「那、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惠学姊无视我的辩解,露出成熟的表情。

「你有了绝对不能退让的事物了呢,小海。」

「惠学姊……」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对话,虽然当时的对象是小七。

事情真的就像那个时候说的一样。

「所以啊。」

舞又再次说了起来。

「所以我才会问你那么多有关朔的事。我之前完全没兴趣,但是我开始有个想法,如果我知道恋爱的话,也会变得更强吗?」

受不了你这家伙。

实在是专情得让人著迷的女人。

不过──我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我可不会让给你,那是我的男人。」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想要的男人就扑上去,对方不理的话就抢过来,对吧?」

「笨~蛋。」

真是的,她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这在篮球是热血沸腾的发展,但是那边(恋爱)的敌人拜托不要再增加了。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美咲拍了下我们的背。

「──青春苦短,恋爱吧少女。」

…………

短暂的沉默过后。

「「「美咲没资格这么说吧。」」」

三位学姊异口同声说了起来。

舞又接著说:

「对了,我差点忘了,阿富要我传话给你。

你差不多该结婚……还没吧?」

啊~原来那个朋友是她。

我傻眼地眯起眼睛时,美咲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好,我明白了,今天我会彻底锻炼你们,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东堂,叫富永过来。」

亚纪学姊开心地运起球。

「要打的话来换队吧,我想传球给小海,惠给你们。」

「我是拖油瓶吗!?」

我听著惠学姊令人怀念的反驳,轻轻闭上眼睛。

原本吵闹的蝉鸣声变得微弱,急著出现的夕阳从二楼窗户照进室内,反射在球场上,即使透过眼睑依然感觉耀眼。

风从打开的门吹进来,传来傍晚的气息。

棒球社在外面练习的击球声响亮,有如放学后的钟声。

夏天无可避免地要结束了。

我无可避免地改变了。

可是──我缓缓睁开双眼。

即使摇摆不定,即使迷惘,即使烦恼,即使裹足不前,即使受伤。

因为有一群人告诉我那样也没关系。

因为这么没用的我也有可以全力以赴,奋战的舞台。

所以我──

叽,我踹了下地面,踏出全新的一步。

──拜拜,改变我的、属于两人的夏天。

明年也在这个地方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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