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体育馆宛如一座秘密基地,每当踏进这里时,我总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四周深灰色的墙壁,也可能是因为整体只有第一体育馆的三分之二大,又或者是每次经过时都给人空荡荡的印象。
总之校舍内的这个地方充满了奇妙的静谧与封闭感,正适合这样的日子。
委员会确定的大约一个星期后,第七节课,正确来说是课堂前的下课时间。
我、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健太等千岁小队,亦即二年五班应援团成员在第二体育馆集合。
今天是一、二、三年级学园祭委员会的第一次集会。
体育祭将各学年的十个班级分成五个颜色,基本上一个学年两班,由不同学年的六个班级组成一队。
应援团因此必然也是相同的形式,只是同属于蓝队的理组班没有志愿参加者,因此二年五班的这群人便是二年级的所有成员。
我们一下课就马上移动,率先抵达集合场所的第二体育馆。
我们在篮球架下面坐成一圈,海人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天啊,感觉超兴奋的!在社团活动外能和其他学年有交流机会的,只有学园祭了吧。」
阳不耐烦地说。
「你别纠缠可爱的学妹喔。」
「哼,真不好意思啊,阳,我得先声明,我在前辈和后辈之间意外受欢迎。」
「那是因为你在同辈面前马上就会露出马脚来吧。」
「这话太过分了吧!?」
盘腿坐在地上,冷静支着脸颊的和希说了起来。
「话说回来,二年级的责任重大,的确是会增加交流机会。」
优空嗤嗤笑着说。
「应援团长和副团长都会由我们担任吧?」
这正是我们提早抵达的理由。
为了减轻大考在即的三年级生的负担,学园祭委员会基本上是由二年级生负责主要工作。
应援团的话就是优空提到的团长与副团长,另外还有表演的主题、编舞以及表演服装这些的方向性也都会由我们主导决定。
和希点头说。
「总之就由朔担任团长吧?」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反应也很干脆。
「如果没人要当就我当吧。」
这群人里面,没有参加社团的只有我和健太。
我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尽可能帮忙,况且要健太担任应援团长实在有点太残忍了。
没有人对这个提议有异议,和希又习以为常地接着说下去。
「那么副团长就是……」
我不自觉看向夕湖。
所有人的视线也自然而然聚集了过去。
如同选班长的时候,讨论这类话题时抢先自告奋勇的总是那个女孩。
然而,像是为了打破这样的协调──
「──千岁担任团长的话,我可以当副团长。」
七濑主动举起手来。
「「「什么……?」」」
不由自主的惊呼声不晓得是哪三个人发出来的。
七濑察觉到其他人的反应,苦笑着搔了搔脸颊。
她看向夕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你想当吗?」
夕湖听见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平静。
「没有。」
她稍微偏着头,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应援团的舞蹈还有班级活动的戏剧就让我应付不过来了,一定会给朔添麻烦。悠月你愿意的话,我想交给你比较适合。」
七濑挑起眉毛,像是感到意外,接着认同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我们每个人后又继续说下去。
「大家也同意吗?」
静静看着她们对话的和希眯起眼睛,显得有些惆怅。
「朔和悠月搭档的话,应该是不用担心。」
他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点头同意。
忽然间,沉默自然蔓延开来,我有种感觉。
如果是在过去,夕湖肯定会自愿担任副团长,而且会就这么决定下来。
七濑绝对不会主动举手,就算想当也会先观察大家的反应。
我们果然变了。
这样的变化很新鲜,莫名轻松,只是也有点寂寞。
*
等了一会儿后,正好十位三年级生进入第二体育馆。
海人一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西野学姊也要参加应援团吗!?!?!?」
明日姊轻挥着手往我们走过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她背后跟着奥野学长,其他人也大多在生涯辅导座谈会和学习营见过,大概是一群好朋友一起加入应援团吧。
继海人之后,我们也站了起来。
明日姊不自在地笑着。
「大家好,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所有人异口同声说。
也许是因为一起度过夏季学习营与夏日祭典,相较于座谈会那个时候,众人的气氛更加热络。
明日姊往我靠过来,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
「你不怎么惊讶呢。」
「我早就有预感我们会是同一个颜色。」
我这么回答后,她有点不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我可是挣扎了很久。」
「我知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心里很高兴。」
这不是用来掩饰的玩笑话,而是我的真心话。
明日姊常说「我们无法共度相同的时光」,我也经常感到这样的寂寞。
不过,只要两个人一起加入应援团,就能共同参与校园生活中的一大活动。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为同学(队友)的机会。
明日姊像是很满意我的答案,呵呵笑着离开了。
一旁的奥野学长看见她离开后,和我说了起来。
「又见面了,千岁同学。」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决定调侃他一下。
「学习营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潇洒,结果还是放不下嘛。」
奥野学长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噗地笑了出来后又继续说下去。
「别这么说嘛,我也想享受所剩不多的校园生活啊。」
他说自己向明日姊告白遭到明确拒绝,看来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
轻快的语气里表现出事过境迁的坦然。
我们在座谈会时尽管是互相牵制的关系,现在我已经不怎么讨厌这个人。
我正思考时,上课钟声响起,一年级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祭典的准备要开始了。
我反常地系紧了领带。
*
应援团由一、二、三年级生,共三十人组成。
首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和七濑站在最前面,所有人依学年坐成三排。
这么看上去,人数相当庞大。
我清了下喉咙说。
「我是二年五班的千岁朔,这次担任应援团长。既然要参加就要夺得优胜奖杯,不过更重要的是大家一起欢乐地挥洒青春。请多指教。」
毕竟不是校长致词,一开始就来个长篇大论也没有意义。
简单介绍完后,超乎我想像的热烈掌声响了起来。
「喔喔!」
「不错喔,团长。」
「请多指教。」
「千岁学长果然很帅!」
「加入应援团真是选对了。」
见到前辈后辈的反应,我不由自主苦笑了出来。
因为是特地加入应援团的成员,基本上所有人的个性都很活泼。
接着,七濑往前踏出一步。
「我是副团长七濑悠月。我是个不服输的人,目标是获得优胜!我会对后辈温和,对前辈严加指导绝不宽容,请做好心理准备喔。」
不同于强硬的字句,肢体语言再加上夸张又调皮的语气,所有人的情绪都沸腾了起来。
「这根本是奖励!」
「麻烦你严格管教!」
「七濑学姊太美了!」
「蓝队赞爆!」
接着以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顺序,每个人轮流自我介绍。
基本上大家都很开朗健谈,听众的反应也很热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气氛相当和乐。
其中最畏畏缩缩的就是健太了,不过他与和希还有海人的唇枪舌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没有什么大问题。
所有人的自我介绍结束后,轮到我开口。
「感谢各位。接下来基本上会由二年级生主导,可以请三年级和一年级各选出一名代表吗?代表需要参与讨论和练习,有人自愿吗?」
这也是每年的惯例。
因为很难每次都全员集合,基本上由二年级负责带领,再请整合不同学年意见的代表前来开会,将讨论过后的决定事项转告其他成员。
代表也需要先行记住舞蹈动作,留意我们在关注整体时疏漏的地方,以及负责各学年的自主练习。
「我。」
她想必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吧。
果断地率先举起手来的是明日姊。
「我愿意担任三年级的代表。」
其他学长姊一致同意,啪啪地拍起手来。
明日姊和我们这个年级也有交流,是适合的人选。
「那么三年级代表就拜托明日姊,西野学姊。一年级呢?」
毕竟是要一个人加入二年级与三年级前辈的群体里,老实说会很难应对,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我!我想当代表!」
活力充沛的声音响了起来。
爽朗地举起手来的是在一年级里面相当耀眼的女孩子。
这么形容也许不太恰当,她的美貌与七濑不相上下,手脚修长,虽然从宽松的制服很难看出来,其实身材也是玲珑有致。
她在同学年里面肯定很受欢迎,我想着说了起来。
「喔喔,感谢。唔,你是望同学对吧?」
我说出在刚才的自我介绍记住的名字后,她贴心地又说了一次。
「是,我是一年五班的望红叶,请多指教。」
说不定他们在事前讨论过了。
一年级生鼓掌,露出温柔的眼神。
「西野学姊、望同学,可以请你们到前面来吗?」
明日姊轻柔地站在七濑身边,望同学轻快地站到我身边来。
忽然间,清新的莱姆香气飘进我的鼻腔。
望同学偏头看着我,露出还留着几许稚气的笑容。
进入高中后,我鲜少有和后辈接触的机会,感觉有点忸怩。我轻轻点头,接着转身面对大家。
「那么我再重新介绍一次,我是团长千岁朔,副团长是七濑悠月,三年级代表是西野学姊,一年级代表是望同学。我们会以这个体制为准备正式表演协力合作,各位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老旧的第二体育馆里,响起了蔚蓝的应和声。
我看着这些陌生脸孔,心想一切应该都能顺利,脸上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
接着所有人交换联络方式,开设蓝队应援团的LINE群组后,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第一次的集会算是相当成功。
我正看着前辈后辈们离开体育馆的背影时,七濑过来找我。
「千岁,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嗯,之前提到的那件事吗?」
我想起料理的约定,结果得到她错愕的视线。
「别说得好像我一直在催你。」
「咦,不是那件事吗?」
「如果你要下厨,我当然很乐意享用,不过我找你是为了接下来的事,要先来讨论一下吗?」
「喔。」
我犯蠢会错意,觉得很难为情,不自觉搔了搔脸颊。
接下来得先决定表演内容。
当然正式讨论时还会加入二年级成员、西野学姊还有望同学,她的意思大概是在那之前我们两个人要先商量出大致的方向。
我没有异议也没有其他行程,于是轻轻点头答应。
「没问题,地点呢?」
「千岁家。」
「时间?」
「社团活动后。」
「菜色?」
「你没做过的料理。」
「结果还是在催嘛。」
我们一边走向体育馆的出口,一边干脆俐落交谈时,忽然注意到我们背后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我们停下脚步转过头去,望同学正兴致勃勃看着我们。
说不定她一直在等待向我们搭话的时机。
这样的话真不好意思,我开口说了起来。
「抱歉,我以为我们是最后离开的。有什么问题吗?」
望同学看着我看得出神,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
「唔,望同学……?」
我又唤了一次,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刚才没有正式向学长问候与道谢,今后请多指教!」
道谢是为了感谢我答应让她成为一年级代表吧。
真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子,我不禁苦笑。
「不用那么客气。」
望同学的双手轻轻握住裙子。
「不行,我不想失礼。」
好吧,我说着稍微点了下头。
「我们也要请多指教。在应援团方面,二年级所有人也都没有经验,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提出来。」
「是!」
接着,望同学看向七濑,向她鞠躬致意。
「七濑学姊也请多指教。」
七濑在女篮已经很习惯与学妹相处了,回应的语气十分随和。
「嗯,如果遇上什么烦恼,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像是我们家团长对你死缠烂打之类的。」
「喂副团长,不要把这种偏见灌输给可爱的学妹。」
「不用担心,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对女生很温柔。」
「对男生也很温柔喔!」
望同学像是按捺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各位的感情很好呢。」
我听见这单纯的感想,不自觉和七濑互看向对方。
我们早就习惯像这样打打闹闹,这种反应感觉很怪。
对了──望同学歪着头说。
「我听见你们刚才的对话,学长你是一个人住吗?」
要是把我家里的状况告诉她,她想必会无所适从,只是这件事也不需要隐瞒,于是我随口应付了过去。
「对啊,适应后还满轻松的。」
七濑接着补充。
「那里当然也就成了大家混在一起的地方。」
她大概是想避免学妹产生奇怪的误会吧。
望同学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下次我也想去玩!」
「呃……」
虽然当成客套话就行了,只是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情,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对象是熟人,「嗯,记得准备可爱的内衣。」像这样开个小玩笑也行,但是我可不想第一天就吓跑学妹。
话虽如此,她已经知道七濑会来我家,语气又那么纯真,严正拒绝的话我又怕会伤害到她。
……朔同学遇到危机了。
我往身边投去求助的视线,七濑像是觉得傻眼,沉着脸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接着,她耸了耸肩,代替我做出回应。
「望同学,某个地方有一只饿扁的狼,它没有力气外出狩猎,只能窝在巢穴里。这时,有一只纯白的野兔误闯进去,你觉得狼会怎么做?」
望同学听得一愣,食指抵住嘴唇,思考了一下说:
「它会吃掉小兔子吧。」
七濑严肃地点了下头。
「你是野兔,团长是狼,这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我忍不住驳斥后,望同学咯咯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有趣。
「那么七濑学姊也会被吃掉吗?」
天真的疑问再次问得我说不出话来。
至于这方面,七濑就显得游刃有余。
她逗弄地发出妖艳的嗓音,吐了下舌头。
「我是吃饱的野狼,软弱的家伙是没办法轻易吃掉我的。」
望同学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手捂住了嘴巴。
她努力压抑住笑意说。
「对不起,我明白七濑学姊的意思。只是从你们的样子看来,我以为不用担心,结果得寸进尺了。」
她恭敬地向我们低头道歉,我反而觉得过意不去。
七濑看着我,神情也有点尴尬。
她说话也不是没有经过大脑,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她的警觉心或许太强烈了点。
今后大家会以应援团中心成员的身分一起活动,很有可能把我家当成讨论的场地。
七濑点头,露出有学姊风范的成熟笑容。
也是──我点头说。
「伴手礼不用带高级点心,可以填饱肚子的垃圾食物最好,这么一来狼心满意足,就不会做坏事了。」
望同学诧异地睁大眼睛,接着心领神会地弯下了眼角。
「收到,学长!」
还有一件事──她害羞说着,扭开头继续说下去。
「学长、七濑学姊……希望两位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红叶。」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那纯真的模样看得我们呵呵笑了起来。
如果有妹妹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不禁感到温馨。
为了让这里能成为自在的地方,我说了起来。
「不用太紧张,红叶。」
七濑接着说,表现得像个可靠的学姊。
「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们,红叶。」
红叶轻轻握住拳头,抵在胸前。
「是,我会竭尽全力!」
她眉开眼笑,有如柑橘快活的香气。
*
为了平息咕嘟咕嘟作响的土锅,把火关小时,门铃声正好叮咚响了起来,不知为何感觉起来十分沉静。
「门没关。」
我大喊后,七濑开门露出脸来。
「嗨。」
「哟。饭在煮了,你先去洗澡。」
我说着,不禁自嘲自己随口说出什么话来了。
社团活动后她应该会想把汗冲干净,况且就算我不说,她也会主动开口。
我不再会什么事都感到惊慌失措了。
「谢啦。」
七濑把东西放在餐桌椅上,顺手从衣橱拿出自己的浴巾。
既然她都准备了浴巾放在我家,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为了调整料理完成的时间,我问了起来。
「你要洗头发吗?」
「没有,我今天稍微冲个汗就好了。」
她熟门熟路地正要走向浴室时,忽然像是受到吸引,走到了我这里来。
她站在我身边,猛吸着鼻子。
「饭好像比平常还要香。」
「因为是用土锅煮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焦了也不许抱怨。」
我这么说之后,她喜不自胜地笑了出来。
「第一次是我的了。」
她喜孜孜地说,接着消失在浴室。
我照常调高了Tivoli Audio的音量。
我拿出番茄、莴苣、洋葱、大蒜,握住菜刀。
番茄去蒂后切丁,几片莴苣叠在一起切成粗丝,洋葱切碎。
大蒜两小瓣,切掉蒜尾后用刀背压碎,剥去蒜皮。
热好的平底铁锅倒入较多的油,接着倾斜锅身,放入大蒜。
然后转小火,香气散发出来后在焦黄前取出切碎。
接着是炒洋葱,炒成焦糖色时再倒入绞肉。
浴室的门打开了。
土锅不知何时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香气也隐约飘了出来,于是我把火关掉。
再闷一会儿就煮好了,应该吧。
绞肉炒熟后,洒上适量胡椒盐,加入切碎的大蒜,接着边确认味道边依个人喜好加入甜辣椒酱、番茄酱和伍斯特酱。
因为味道有点甜,再稍微淋一点酱油。
我用汤匙捞了一口,尝起来味道刚好,接着关火。
客厅与浴室之间的帘子这时拉开,一脸神清气爽的七濑说了起来。
「我洗好澡,不对,应该说我冲完澡了。」
我边说边准备着盛饭用的盘子。
「等再过一个月,冲澡说不定就太冷了。」
「到时候我会买入浴剂过来。」
「你打定主意要泡澡了啊。」
七濑走过来,随手把手伸向放在厨房旁边的凳子。
看见那一幕的瞬间──
「──啊。」
我反射性地叫了一声。
打算把凳子拉过来坐下的七濑顿时停下动作。
「什么……?」
不安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刺痛的沉默蔓延开来。
那是我为了表达对优空的谢意,所购置的椅子。
虽然说没有规定其他人不能坐,只是看见七濑要坐下去的瞬间,我感到了背叛。
刹那间,优空哀伤的表情掠过脑海。
当然七濑没有恶意,要怪就怪我没有事先收起来。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七濑。
她像是对待重要物品,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摆回原来的地方。
「我可以过去沙发那里坐吗?」
她转过身,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望向刻意踏着轻快的脚步声离去的背影。
──对不起,在心里向她道歉。
*
煮好的土锅盖子掀开,晶莹剔透的米粒饱满而且松软。
我本来很担心,幸好只有接触到锅壁的地方稍微有点褐色,没有烧焦。
我把刚才的过失赶到脑海一角,开口说了起来。
「七濑,你要多少饭?」
「当然是大碗!」
她的语气和阳一样,我不自觉苦笑着说:
「你不是很在意热量吗?」
「咦,我以为千岁对那种在男生面前装小鸟胃的女生没兴趣。」
「答得好。」
盘子上盛饭,再放上刚才炒好的绞肉与洋葱,并且摆上莴苣和番茄,最后洒上起士条。
盘子端上桌后,事先完成的汤也从冰箱里面拿出来。
两人份的汤匙与麦茶摆在桌上,接着我在餐桌椅坐下来。
坐在对面的七濑雀跃地说了起来。
「今天千岁食堂的餐点是什么?」
「塔可饭搭配毛豆冷汤,两道菜都是第一次提供。」
响亮的掌声响了起来。
「喔喔!」
「此外,冷汤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尝到,请细细品尝。」
「为什么?」
「……因为比我想像的还要麻烦。」
我用了优空之前留下来的搅拌器,只是实在很费工夫。
我想起把毛豆一颗颗挤出来的辛苦过程,垮下了肩膀。
「至少我不会想为了自己做这道料理。」
七濑捂着嘴,噗哧笑了出来。
她眯起眼睛,捉弄似地说。
「那么这道料理是专程为我做的吗?」
我难为情地转开头,嘟囔了起来。
「……暑假你不是做了猪排盖饭吗?这次换我来挑战你应该会喜欢的料理,当成回礼。」
我说到这里,调侃着笑了起来。
「要我自己想的话,主餐塔可饭就是极限了。」
我说着看向七濑,她整个人很僵硬,像是愣住了。
即使我纳闷地偏着头,她也只是眨了眨眼睛。
「……七濑?」
我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后,她终于赫然回过神来,柔和地垂下眼角。
「──嘿嘿,我很高兴。」
七濑眉开眼笑地说,露出很不像她的笑容。
我觉得有点尴尬,搔了搔脖子。
「来吃吧,七濑。」
「好!」
「那么我开动了。」
「开动!」
七濑的视线再三游移后,先拿起毛豆冷汤。
顺带一提,为了制造气氛,我特地把冷汤装在玻璃杯里。
七濑用木汤匙舀了口汤,送进嘴里。
由于我的那段话,她轻动的嘴唇像在舌尖仔细品尝,然后才喝下去。
她诧异的目光看着我。
「天啊,完全不像你的料理。」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濑稍微吐了下舌头。
「抱歉抱歉,我没有闹你的意思。你的饭菜说好听点是有男生的豪迈感,可是这道冷汤很像时髦西餐厅里的味道。」
「那是因为我参考了好几份『重现餐厅美食』的食谱。」
「呵呵,谢啦。」
她笑容满面地说,接着把手放在塔可饭的盘子上。
因为是用土锅煮的饭,她似乎特别在意。
她先避开饭上面的配料,只吃白饭。
「超松软香甜,这个有点褐色的地方很有土锅煮的感觉,真不错。」
我看着她的反应,得意地呵呵笑说:
「不只土锅煮饭是第一次,因为米刚好用完了,我买了『一誉』。」
我也学起七濑,只吃了口白饭。
之前我是越光米派,这种米的美味程度也不相上下。
接着,七濑搭配配料吃起塔可饭。
「好吃!不过,这个就是千岁食堂平常的味道了。」
「毛豆冷汤榨干了我全部的精力,塔可饭我只是稍微确认了一下食材和步骤,调味全靠直觉。」
我这么说之后,她像是觉得很好笑,开心地笑了起来。
总之反应不错,我放下心来,也吃起了塔可饭。
以第一次来说,还算是可以接受。
塔可饭不只能吃到蔬菜,做法也简单,可以纳入今后的家常菜。
「另外也可以加上水波蛋,淋上美乃滋或是TABASCO辣椒酱也很适合。」
我喃喃自语这么说后,七濑回应的语气很错愕。
「在8号也是这样,你真的很喜欢加料或是改变调味。」
「一次可以享受各种滋味不是很好吗?」
「最近我受到你的影响,有时候会在味噌汤加入七味粉。」
「很好,一起来加料。」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闲聊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在戏剧也是担任重要角色,接下副团长真的没问题吗?」
七濑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句话我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你。」
「我不一样,你还有社团吧。」
而且阳说过之后还有冬季杯的预赛。
我不是很清楚,以棒球来说大概就像春天选拔赛的地区赛吧。
这样的话,照理来说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分配给学校活动。
七濑停下用餐动作,咕哝着说。
「不用担心,我不会疏忽篮球。看见小海最近的表现,我自有想法。」
她真挚的语气与眼神,让我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
「这样啊。」
我坦率回应后,她挑衅地说了起来。
「你对我这个搭档有什么不满吗?」
「怎么可能,你那么可靠,完全无可挑剔。」
「那就好。」
七濑喝了口麦茶,接着进入正题,像是认为该来讨论了。
「应援团要怎么进行。」
顺带一提,就像在班会上面讨论的,班级表演的戏剧由荠使唤亚十梦,正在进行准备。
首先是与艺文社团的同学合作,制作剧本雏形。
我、夕湖和七濑这几个主要角色受邀加入LINE群组,在有人征求意见时做出回应。
在戏剧完成一定的进度前,可以专心准备体育祭的应援团。
我思考了一下说:
「首先最重要的是概念。」
如同装置艺术会依队伍颜色制造出巨大的装置,应援团也会透过表演演绎各自的色彩。
听藏老师说,蓝队有过「天空」、「人鱼公主」、「青春」、「泪水」这类的概念。
只要是可以联想到队伍的颜色,发挥上相当自由。
七濑点头。
「总之就先由我们二年级、西野学姊和红叶一起讨论。」
「我看还是和班上一样设个群组。赶快决定好概念,再把时间分配给选曲、编舞还有表演服装。」
「我认同。千岁你现在有想到什么点子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蓝色最容易联想到的是天空和大海这类自然景象,地球怎么样?」
「那样不会太庄严了吗?」
「嘎哩嘎哩君(编注:日本知名锉冰冰棒,基本款为蓝色。)。」
「忽然变好廉价。」
「游泳池呢?」
「我只想得到穿泳装跳舞……?」
「嗯。」
「别摆出那种值得一试的脸。」
不开玩笑了。
虽然不知道前辈们做过什么样的表演,如果概念太抽象,恐怕很难传达给观众。
最好是可以立即联想到蓝色,又容易用舞蹈表演的概念。
我说着,清空了塔可饭。
「大家集思广益应该会比较快。」
也是──七濑说着,冷汤也喝完了。
她叩地一声放下玻璃杯。
「真的很好吃,感谢你的招待。」
「满足了吗?」
「嗯,心满意足。」
「原来养分都到胸口去了。」
「白痴。」
我们一起把盘子端到水槽,七濑清洗了起来。
我拿着抹布,站在她身边。
唰唰叽叽。
咻咻啾啾。
我接过她手脚俐落清洗的餐具,擦去上面的水珠时说:
「先不说明日姊,幸好红叶也是个好相处的学妹。」
七濑瞥了我一眼,开玩笑地说了起来。
「某人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拜托别乱讲,我没有那个意思。」
「……抱歉,刚才那句话太没品了。」
「……倒是红叶妹妹有男朋友吗?」
「喂。」
我只是随口说说,但是她的反应比我想像的还要认真,因此我开了玩笑转移焦点。
我们互看着彼此,噗地笑了出来。
我回想起红叶,她的确是与七濑不分轩轾的美女。
只是──我苦笑着。
不只是我现在无法再以那种眼光看待其他女孩,那种纯真的态度也只会让我把她当成妹妹。
再说我单方面思考这种事情,对红叶也太失礼了。
清洗完餐具后,七濑用毛巾擦手说。
「千岁,可以移动一下桌子吗?」
「可以是可以,要做什么?」
我不明所以,和她一起把桌子的两边抬起来,靠向墙壁。
七濑接着走向寝室,把生日礼物的新月台灯爱惜地抱在怀里,回到客厅来。
她将台灯放在移动后的桌面上,插上插头点亮。
接着房里关灯,新月幽微地挂在客厅。
七濑呵呵笑着,伸出手来说。
「我不会乱碰,手机可以借我吗?」
「不用向我保证,我本来就不担心。」
我照她说的递出自己的手机,她自然的举止让我也可以看见手机萤幕,操作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担心,这么做十分有七濑的行事风格。
她打开我免费注册会员后鲜少使用的音乐程式,找起了什么来。
歌曲找到后,她抬起促狭的目光看着我。
「王子,你会跳舞吗?」
「你觉得我会吗?」
「团长和副团长可不能跳舞跳得太生硬吧?」
「又是王子又是团长,实在太乱了。」
七濑按下手机,手机里响起男性的性感歌声。
萤幕上显示出「Mary Jane」这首歌名。
我瞭解七濑的想法,扬起嘴角说。
「你打算在应援团设老歌的慢舞时间吗?」
「我们的白雪公主说不定会举办舞会喔。」
「这样的话得要请道具组准备玻璃鞋了。」
「而且必须是我穿不下的玻璃鞋。」
这想必是七濑式的玩法。
没有任何含意,却有一个意思。
如同过去那个多话的夜晚,七濑说──
「今晚要一起跳舞吗?」
「今晚一起来跳舞吧。」
所以我也在今晚,回到那个春天。
如果说没有迟疑,那是骗人的。
如果会害羞,感觉好像会上瘾。
就是因为相同情形一再重演,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吧。
某人在耳边低声说着。
吵死了,不用说我也知道。
可是一昧逃避的话,无法抵达终点。
我在这样的状况里,找寻着答案。
为了有一天能为自己的情感命名──
新月照亮的幽暗里,男孩与女孩假扮成王子与皇后。
我装模作样地张开右手,左手轻轻放在腰间。
七濑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右手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双方不即不离,脸颊往彼此贴近。
我悬在空中的左手扶住七濑的腰。
接着踏出第一步。
没有事先讲好的一步无可避免地踏在同一个地方,透露出我们是无比相似的同类。
胸口哀愁交会,传来七濑的心跳。
脸颊与脸颊间那道辩解般的隙缝,诱发着难以掩饰的激情。
心神荡漾在连眨眼的声音也听得见的距离,但是视线绝不交缠。
踩着凌乱的舞步,配合对方翩翩旋转。
如果我们的白雪公主有舞会。
明知两人不会有圆满结局,依然继续扮演下去。
七濑说了起来,宛如置身在舞台上。
「魔镜啊魔镜。」
她的脸稍微移开,犹如吟念咒文的魔女,魅惑迷人的双眼仰望着我。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谁?」
这个问题像在问我,为了避免一不留神受到迷惑,为了逃避现实,我再一次把脸颊贴近。
*
隔天晚上七点过后。
我们二年五班应援团、明日姊与红叶等成员,来到了最靠近学校的福井当地连锁店「Orebo Station」。
这间店结合了一般的便利商店、便当店与食堂。
便利商店区旁边摆着在店里烹煮的配菜与便当,菜色五花八门,而且不只可以外带,也有内用区可以直接坐下来享用。
再加上食堂提供的几乎都是铜板价的定食,我懒得下厨的时候,也常来这里光顾。
我们原本打算如果有其他客人在,就外带到附近的公园,不过很刚好的是,内用区没人。
学园祭的准备算是在与时间赛跑。
除了我、健太和明日姊,其他人都有社团活动,接下来也许会常需要像这样在晚上聚会。
顺带一提,红叶是田径社。
她的专长是一百公尺,令人吃惊的是还跑进了全中运。
各自买好餐点后,我们走到了内用区。
男生买了店内的猪排盖饭和咖喱饭,女生则是全部选择这间店有名的自助餐。
自助餐会拿到专用的器皿,可以依个人喜好选择店内贩卖的白饭、炒饭或是义大利面等主食,以及萝卜炖鸡肉或马铃薯炖肉这些配菜,简单来说就是自制个人便当。
我们占了两张四人座的餐桌,和希、健太、海人与阳坐一桌,夕湖、优空、明日姊与红叶坐另一桌。
我和七濑坐在旁边的长桌。
昨天晚上,我表示希望所有人都能思考一下表演的概念。
虽然不知道只有一个晚上能想出什么好点子,与其独自烦恼,大家一起讨论应该能激荡出更多灵感。
我们先是各自用起了餐。
因为长桌背对四人餐桌,我赶紧吃完叉烧面后便转身面对大家。
开口前,我咬了口一起点的午餐肉蛋卷饭团。饭团足足有女孩子的一个拳头大,外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寿司,如同其名在饭上面铺着午餐肉和煎蛋卷。
因为一个就能有充分的饱足感,男生常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买回去吃,是Orebo相当受欢迎的餐点。
嘴巴里面净空后,我说了起来。
「你们可以一边吃没关系,有人想到什么点子吗?」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一样吃着午餐肉蛋卷饭团的阳。我得先声明,那可不是替自助餐加料的食物。
「我,宝矿力!」
「我很明白你的想法,只是好像会完全复制广告形象,像是穿着制服跳舞。」
「也是,我也只想到这个。」
接着意外的是明日姊微微举起手来。
「明日姊。」
「唔,幸福的青鸟……?」
「原来还有这种观点。」
「因为是童话故事,应该会比较容易联想。」
我认为这个提议不错。
因为只有一个人是高年级生,她大概思索了很久吧。
刚好用完餐的七濑也转向明日姊,点了个头。
「嗯,我也觉得可行,就加入候选清单吧。其他人呢?」
接着举手的是优空。
「水族馆怎么样?」
我轻轻点头说:
「这个好,水族馆比大海具体,更容易联想。」
「如果制作像热带鱼一样色彩缤纷而且轻飘飘的服装,跳着像是徜徉在水中世界的舞蹈,应该会很好看。」
「有道理,这个也加入候选清单。」
优空难为情地搔着脸颊。
「我只是想到山崎同学之前在蛸九的有趣比喻而已。」
「我我我!」
夕湖活力充沛地举起了手。
「Something Blue!」
七濑回应了她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个。」
我搔着脸颊说。
「这个字我听过,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濑窃笑着说。
「那是结婚典礼的传统习俗,是新娘穿戴在身上可以得到幸福的四个幸运物之一,有旧东西、新东西、借来的东西和蓝色的东西。」
「所以概念是……?」
夕湖露出纯真的笑容。
「嗯,结婚典礼!」
我莫名一阵尴尬,把视线别开到另一边去。
她在这方面还是老样子,我一方面觉得放心,可是虽然她单纯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发生那种事之后,这个概念不会太沉重吗?
我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观察起大家的反应,结果发现除了苦笑的七濑以外,所有人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夕湖的视线犹疑,显得很诧异。
「奇怪?」
不久后──
「─────!」
她终于把大家的反应和自己说的话连结在了一起。
她顿时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
最后她缓慢地抬起头──
「对不起,朔。」
露出迷途小狗的眼神咕哝着说。
那副模样不知为何令人心疼,我开口替她打圆场。
「别这么说,我觉得着眼点很有意思。」
接着,我不由自主把话题抛给现场唯一与尴尬无缘的学妹。
「红叶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一旁默默观望的红叶惊讶地指向自己。
「咦,我吗?」
嗯,抱歉我是个没用的学长。
「各位学长姊的想法都很精彩,也很出色……」
在应援团第一次集合的那天晚上,包括我和七濑在内,她和所有人都正式打过招呼。她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直接叫起她的名字。以我来说,不需要对她有所顾虑,办起事来真的方便很多。
她似乎之前就思考过了。
她看起来不怎么烦恼,开口说了起来。
「我也是从大海联想到的,海贼怎么样?」
「「「「……喔喔!」」」」
所有人不自觉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红叶露出天真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看前辈们的打斗场面!」
「……海贼啊,这个点子可以。」
在思考过后这么说的人是七濑。
「可以使用剑或是其他道具打造出壮阔的场景,服装也很容易联想。」
红叶雀跃地说。
「是!学长是船长,悠月学姊是副船长!」
我点头同意。
「有道理,大乱斗也可以轻易炒热现场气氛。」
和希也很有兴致。
「朔要后空翻后滚翻都没问题吧?」
「从小学后就没翻过了,不过只要练习应该可以。」
红叶的脸亮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
「学长与和希学长像这样从左右翻过去,感觉超热血的!」
海人握着拳头说。
「既然是海贼,可以来挥超大的长枪或是斧头!」
红叶一一做出反应。
「海人学长绝对适合!」
健太扶着眼镜中梁,沉吟着说。
「……哼,要我当海贼吗?还不赖。」
「呃,健太学长……?」
他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阳笑嘻嘻地把手盘在脑后。
「我赞成。比起性感舞蹈,动作场面更好懂。」
红叶尴尬地搔着脸颊。
「我本来设想女生是受保护的一方,阳学姊一副很想战斗的样子呢。」
明日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
「呵呵,好像会是一趟美妙的冒险。」
红叶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担心明日风学姊会觉得海贼这个概念太野蛮。」
优空轻笑着垂下眼角。
「红叶同学,谢谢你的点子。」
红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觉得优空学姊的水族馆也会很漂亮!」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到了一个人身上。
夕湖的心情已经转换了过来,十分有自己风格地抡起拳头。
「前进!」
随着这声吆喝,我们所有人也跟着高举起拳头。
「「「「「前进!」」」」」
某人噗地笑了出来,满室的笑声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红叶的拳头举到一半,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咦,真的可以吗?夕湖学姊也同意吗?」
「当然!」
接着,我们每个人都顺手拿起饮料,站了起来。
七濑清了下喉咙。
她大概是打算摆出副船长的架式,装模作样地用低沉的嗓音说。
「各位,我们海贼团在此成立。」
七濑往我这里看了过来,我明白她的意思,刻意板起严肃的神情,以装腔作势的嗓音说出戏剧般的台词。
「我们要跨越七大海,将五种颜色全部抹上蓝色。」
接着,我高举起皇家汽水。
「小子们,出航────!!」
「「「「「喔喔──────!!」」」」」
宝特瓶与纸盒发出啪咖啪咖声。
这个下水仪式非常符合我们的风格,发出了碧蓝的开战信号。
傻气而且热情,轻快而且沁凉的一片澄澈。
船上没有莱姆酒也没有香槟,只要有汽水和宝矿力就够了。
熟识的朋友、学姊与学妹。
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
明年还会再有学园祭,到时候明日姊已经不在了。
而且除非机缘凑巧,红叶明年也会是不同颜色的队伍。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只有一次的航海,我不想留下遗憾。
我们手牵着手,深深地染上湛蓝色彩。
*
离开Orebo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后。
想到待会回家还有功课要写,应援团对有社团活动的成员来说果然是很大的负担。
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学妹说。
「还好吗?很累吧。」
肩膀像是往下垮的红叶慌张地笑了开来。
「完全不会!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对体力很有自信。」
「那就好,别太勉强自己啰。」
在旁边听见我们对话的七濑说。
「千岁,你可以送红叶回家吗?」
「说的也是。」
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放心让一年级的女生一个人回家。
红叶惊讶地挥了挥手。
「不用不用,不劳费心。」
她单纯的反应看得七濑不禁苦笑,继续说了下去。
「这不是学长的义务,算是特权吧。」
说到这里,她挑衅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为了想在可爱学妹面前装帅的某人,你就答应吧。」
我懂这是为红叶着想而假借的名义,于是顺着七濑的话接着说下去。
「送学妹回家可是高中男生的梦想。」
红叶像是被逗乐了,呵呵笑了出来。
「学长也是吗?」
我打趣地说。
「是啊,我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完成梦想。」
红叶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那么就由我来帮学长实现梦想吧。」
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夕湖、优空、阳、明日姊和其他男生都以温暖的目光,看着这一幕。
毕竟红叶算是今天的MVP,得到一点奖励也不为过。
由于她的提议,轻易解决了本来会没完没了的烦恼。
七濑似乎和我想到同一件事,解开自行车车锁的她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往我看过来。
「接下来怎么进行?」
「歌曲、舞蹈和表演服装最好能尽快定案。」
要是不赶快决定,集体练习和制作都没办法开始。
只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还要每天留到这个时间,对大家的负担实在太重了。
我正沉思时──
「我我我!」
夕湖举起手,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她看向在场每一个人,接着说下去。
「这个周末大家要到我家来两天一夜的合宿吗?」
「「什么……?」」
我和七濑异口同声。
如果能有一段完整的时间来筹备,的确是比较有效率,只是这么一大群人挤到别人家里,实在很不好意思。
七濑一脸过意不去,搔着脸颊看向我这里。
「不会太打扰了吗……?」
「就是说啊。」
虽然想说不然到我家来好了,可是如果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也就算了,我家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所有人留下来过夜。
夕湖从容地解释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爸妈去旅行(约会)不在家!」
而且──她说着,模样有些难为情。
「他们偶尔会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只是周末一个人在家实在很寂寞……」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
既然琴音小姐他们不在,只要离开前收拾干净,应该不会对夕湖家造成太大的麻烦。
我正拿不定主意时,夕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情。
「不过,我们得要自己解决吃的问题,还有我家没这么多条棉被……」
我抓了抓脖子说:
「以我们这样的人数,去TEXAS HANDS买就行了……」
TEXAS HANDS是福井当地的连锁披萨专卖店。
至于不是「叫外送」而是「现场买」,是因为自取或内用的话,只要一片就有半价优惠。
这样的优惠以现在来说并不罕见,但是据说率先在全国提供这项服务的就是TEXAS HANDS。
那个──优空说:
「如果单纯是吃的问题,我可以下厨,虽然说因为人数多,没办法准备太精致的餐点。」
七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只要不会妨碍到小内,我也可以帮忙。」
我接着说:
「另外棉被的话,男生在这个时期有地板睡就可以了。」
我看向和希他们,他们点了下头。
「大家社团活动没问题吗?」
阳回答了我的话。
「我和小七在星期六中午前有训练,星期天的话美咲有事休息一天。」
从反应看来,其他人也没有问题。
明日姊与红叶的神情都很兴奋。
或许这也算是学园祭的一大特色。
「那么……」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确认过大家的神情后说了起来。
「蓝色海贼团来合宿吧!」
「「「「「喔喔!!!!!!」」」」」
接着,我们在夜晚的大海再一次高举起拳头。
*
所有人在Orebo前面解散,我和红叶两个人悠闲漫步在河边。
到了这个时间,实在很有夏天结束的感觉,接触脸庞的空气冰冰凉凉的,十分舒适。
我推着登山车,轮胎也叩咚叩咚地惬意转动着。
红叶开口说了起来,语气里流露出歉疚。
「对不起,我也应该骑脚踏车来的。」
「我不讨厌走路,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学园祭准备期间需要到处移动,有脚踏车会比较方便。」
「是,我会注意的!」
「态度用不着那么恭敬。」
平常徒步上学的我,优空、明日姊还有常由琴音小姐接送的夕湖,今天难得都骑脚踏车来。
红叶由海人载着从学校到Orebo,骑车的本人一脸超幸福的表情,完全不成问题。
身旁的红叶似乎把头往我转了过来。
「不过可以像这样和学长聊天,算是赚到了呢。」
由于长年来的习惯,我一瞬间差点推测起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然而,看见那张面向我的天真笑容,我顿时觉得是我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心里很过意不去。
沉默时是难以接近的美人,实际接触后是可爱的学妹,也许我还不习惯这两者间的落差。
我苦笑着问。
「红叶你为什么会加入应援团?」
我这么问本来是打算闲聊──
「当然是因为各位学长姊啊!」
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我们……?」
我一时错愕,不自觉愣住了。
红叶理直气壮地继续说下去。
「对!各位学长姊在学校里面很耀眼不是吗?不论男女都有各位的地下粉丝,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的一年级生也有很多喔。」
我搔着脸颊,眼神转到了别的地方。
「……当面听人这么说,真不好意思。」
红叶不以为意,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有各位会加入蓝队应援团的风声传出来,我们班上的竞争超激烈的。」
她率直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对了,今天谢谢你。要是无法决定概念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你帮了很大的忙。」
红叶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没想到会采用我的意见,我超高兴的!」
「一年级只有你一个人,会很辛苦吗?」
「完全不会!各位学长姊的关系很好,而且都很体贴。」
「那就好。」
姑且不论见过大家的明日姊,红叶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尽管觉得以她随和的个性不会有问题,还是难免有点担心。
静谧的沉默蓦然来访,轻柔的水声唰唰作响。
四周飘散着不如夏天香醇,也没有秋天干枯,九月夜晚的气氛。
忽然间,学妹的脸庞摇曳在月影里。
「学长?」
红叶拉住我的袖子,我停下脚步,站到我身旁的她就近注视着我的脸。
修长的睫毛如星屑缓慢眨着,随着话语吐出的呼吸骚动着我的双唇。
红叶抿着唇,弯下的眼角宛如细致的新月胸针。
「我会努力的。」
她的模样成熟,彷佛太阳西沉后散发出魅惑气息的夜樱。
「──为了追上各位学长姊,成为各位的一员。」
我没能给出身为学长的建议。
她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把脸从我面前移开,面向前方。
「合宿真让人期待呢,学长!」
一如往常的语气终于让我惊醒过来,我松了口气说。
「是啊,优空的厨艺很好,你可以好好期待。」
「绝对会很好吃!」
还有一件事──我补充说。
「大家早就把你当成我们的一份子啰。」
「谢谢,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学长的我,与学妹的女孩。
只是这样清楚的暧昧距离,我依然不知如何掌握,我暗中自嘲了起来。
*
接着,到了周六中午。
我站在夕湖家前面。
以白色为基础的现代风格设计,在某些地方以黑色或是木质建材做为缀饰。
这里有座可容下十个人稍微练舞的庭园,在有许多大房子的福井,这栋屋子也算是相当气派。
去年我送她回家送过无数次,进入屋里这还是第一次。
停在门前的话踌躇会油然而生,我尽可能抱着轻松的心情按下门铃。
门铃按下的瞬间,门像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朔!」
打扮比平常随意的夕湖冲了出来,神情十分焦虑。
她急躁地往我跑过来。
「喂,别那么慌张,小心摔倒。」
她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开门到外面来,又马上把门关上。
她有点喘,双手紧握住我的手。
「对不起。」
水汪汪的双眼仰望着我,像是随时可能流出泪来。
「我忘记了重要的约定。」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马上就明白了。
因为昨天晚上,我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等特别的时候到了再说。』
四月的回家路上,脱口说出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我们的确变了,也许此刻与当初内心所描绘的特别日子有点不同。
夕湖紧抿着唇,战战兢兢地开口。
「如果朔你──」
不过,我打断了她的话。
「──谢谢,原来夕湖你也一直放在心上。」
「咦……?」
如果夕湖没有主动提起,我会当成这件事没发生过。
在伤感的昼夜交界流露出的话语,其实就算遗忘在口袋深处十年,也不会有人感到困扰。
然而,夕湖说那是重要的约定。
如果那天的夕阳还留在我们心里。
我咧开嘴笑着说。
「这两天要制造属于大家的特别回忆,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吧。」
夕湖做作地嘟着嘴掩饰害羞,眯起双眼的模样很可爱。
「嗯,遵命。」
温柔的嗓音说着,接着像是按捺不住展露笑颜──
「──在有一天成为你的普通之前。」
她嘿嘿笑着,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
在夕湖的带领进入客厅后,首先让我吃惊的是宽广的室内。
我家以一个人住来说算是空间相当宽敞,这里更是大上了一倍以上。
不同于白色基调的外观,室内呈现出木质的沉稳气氛。
沙发电视置放的休憩区往中间低了下去。
一看就很高级的音响差点吓着了我,幸而音响里播出熟悉的流行歌曲,让我稍微放松了下来。
咚咚咚。
叩叩叩。
忽然间,我注意到这个夏天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视线往那里移了过去。
我记得那是叫做中岛式厨房吧。
在有如小岛漂浮在客厅一角的独立空间,优空就站在那里。
「午安,朔同学。」
我看着她穿着围裙的身影说:
「你来得真早,难不成是在准备午餐吗?」
「虽然应该也有人会先吃了再来,因为事前没有讲好,我还是准备了。而且悠月和阳她们刚结束社团活动,肚子应该会饿。」
「我就知道会这样,过来的时候做好了空腹的万全准备。」
呵呵,优空有些难为情地笑着。
「琴音小姐说『我一毛钱都不收,麻烦尽量把剩下的食材用完!』,所以午餐我用现有食材准备了日式义大利面。」
夕湖听见这话做出了反应。
「妈妈真是的,老是买太多义大利面。」
我苦笑着说。
「放心吧,今天这群人煮再多都吃得完。」
我们三个人互看着噗地笑出来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
夕湖啪哒啪哒往玄关走过去,过没多久带着明日姊一起回来。
她穿着我们一起去东京时的白色洋装,搭配复古风的皮革波士顿包。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已经令人感觉十分怀念。
明日姊看着我和优空,有些腼腆地说:
「午安,打扰了。」
这句话似乎指的不只是夕湖家,更是指二年五班的圈子,我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下来。
我和明日姊见面几乎都是两人独处,的确是感觉还有点奇怪。
她显得手足无措,于是我接过她的波士顿包,和自己的后背包一起放在客厅角落。
「那个袋子是什么?」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问,举起手里的塑胶袋。
「对了,柊同学,这是一点小意思。」
夕湖的神情顿时亮了起来。
「太棒了!是什么东西?」
明日姊像是为了出乎意料的兴奋反应觉得难为情,有些羞怯地搔着脸颊。
「Papico、棒棒冰还有JUMBO巧克力雪派,各种冰都有。」
「啊,那是海人喜欢的冰!待会休息时间可以一起吃!」
夕湖笑容满面接过塑胶袋,雀跃地走向冰箱。
我向无所适从的明日姊说:
「在大家来之前,先坐吧?」
她听见后瞥向优空。
「也是,好像也没有我可以帮的忙。」
我们隔了点距离在沙发坐下后,忐忑不安的明日姊问道:
「你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吗?」
我忍住笑,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是指到夕湖家来,我也是第一次。来过这里的人只有优空,我记得她说没有住下来过。」
明日姊欣喜地放松了嘴角。
「这样啊!我不知道说朋友对不对……」
她瞥向夕湖与优空,怯生生地笑着,虽然不是不懂她的心情,我苦笑着应了回去。
「说朋友就行了。」
明日姊似乎还是很难为情,语气有些畏缩。
「我这是第一次住在朋友家。」
看见她这么开心的模样,我庆幸起当初邀请她一起加入应援团。
我捉弄起她来。
「晚上大家会打枕头战喔。」
「你在床上太粗暴了我不要。」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我们闲聊时,又有人到了。
和夕湖一起走进屋里的是红叶。
她穿着宽松的短袖连帽上衣,搭配打褶短裙。
红叶看向客厅里的人与站在旁边的夕湖,「这两天请各位多多指教!」活力十足又彬彬有礼地向我们低头鞠躬。
我、优空与明日姊接连做出回应。
「喔,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红叶同学。」
「我也要请多指教,望同学。」
红叶抬起头来,嘿嘿地露出淘气的笑容。
接着,她举起手里的盒子。
「我也带伴手礼来了!」
夕湖瞬间喜上眉梢。
「啊,是甜甜圈!」
根据之前在某个地方看到的资讯,福井每十万人的Mister Donut店家数居全日本之冠。
先不论这个资讯是否正确,这的确是从我小时候就很常见的伴手礼。
在亲戚聚会或是社团聚餐这类人多热闹的庆祝场面,常可以见到桌上摆着TEXAS HANDS的披萨和Mister Donut的甜甜圈。
我漫不经心地思考时,红叶又继续说下去。
「夕湖学姊喜欢哪一种?」
「椰香巧克力!」
「我买来了!」
「红叶你呢?」
「当然是唯一选择QQ球!我这个人很贪心,每种口味都想要!」
两人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红叶聊完后,放下行李往我们走过来。
她站在我们旁边,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我和明日姊面面相觑,接着我说了起来。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尽管坐不用客气。」
红叶开了口,表情依然凝重。
「要坐在学长还是明日风学姊身边,实在是两难。」
我听见这话再次看向明日姊,这次真的按捺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我以为她在犹豫什么,原来是这个原因。
明日姊也像是觉得好笑,笑得全身发颤。
我把手放在沙发上说。
「不如我们稍微往两边让开吧?你可以坐在中间,问题就解决了。」
她的掌心干脆地往我们挥了过来。
「不用,那样感觉像在逃避选择,不劳费心!」
「这话太夸张了。」
红叶经过一番沉思后──
「决定了,我要坐在学长身边!」
一屁股坐了下来。
短裙轻盈地飘了起来,我急忙移开视线。
「红叶,你有带衣服来换吧?」
「咦?为什么这么问?」
「那件裙子没办法思考舞步吧。」
红叶先是一愣,接着急忙按住裙子。
她开口说,眼神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过意不去。
「难不成玷污了学长的眼睛吗?」
「没有什么玷污不玷污的我及时把眼神移开了不要捏我的腰明日姊很痛──」
我看向明日姊,她气得把脸甩到另一边去。
「等一下?刚才那是学长该提醒的事吧?」
「你就是这种个性。」
「你是因为她没有选择坐你旁边在闹脾气吗?」
「我没有闹脾气。」
红叶原本看着我们的对话像是很感兴趣,这时慌张地说了起来。
「等一下明日风学姊不是的你误会了。」
这下换明日姊慌张了。
「啊,不好意思望同学,我们只是在闹着玩,你别放在心上。」
我们聊天时很少有其他人在场,因此两个人都不小心带入了平常的对话。
从刚才的说话内容听来,红叶就算认为「明日风学姊因为自己生气了」也不奇怪。
我也该反省反省,我不禁自嘲。
我正思考时,红叶说了起来,不知为何露出了与其说是过意不去更像是害羞的眼神。
「明日风学姊太漂亮了,我怕坐在她旁边会紧张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所以选择学长。」
我还纳闷为什么会选我,原来是这样的考量。
「……嗯?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喂学妹。」
听见我不由自主的吐槽,两旁的人看向彼此笑了出来。
明日姊忍俊不住笑着说:
「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漂亮这个词是用来形容望同学这样的人吧?」
「不不您过奖了,明日风学姊简直就像是为了白洋装而生!」
对话兀自在头上来去,我正生着闷气时,明日姊往我看了过来。
「望同学说在你身边比较安心。」
红叶听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我想一直待在学长身边!」
「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跟着她们起哄,内心松了口气。
第一次见面时感觉过于一板一眼的红叶,不知不觉间显得泰然自若。
我不是因为学长或是应援团长的身分这么说,只是既然有这个参加机会,希望能制造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与明日姊嬉闹的红叶,忽然往我这里看过来。
难不成她以为我真的很失落吗?
不过──她说着把双手抵在沙发上,身体前倾,靠向我这里。
在可以感受彼此体温的距离,她这么说。
「就像学长的前辈是明日风学姊,我的前辈是学长。」
她的语气真挚,我当成没有必要在意的玩笑,耍起了嘴皮子。
「那可真是谢啦,可惜我没有明日姊那么漂亮。」
「啊,学长在敷衍我,这样的话我也有自己的法子。」
不经意间,寂静蔓延开来。
「──朔哥?」
艳丽的嗓音让人不由自主起鸡皮疙瘩,红叶说着。
我看着明日姊,明日姊看着我。
红叶完全不为所动,娇嗔地说。
「不要再像这样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微眯的双眼,轻启的唇瓣,我不自觉说不出话来。
正当我迟疑该如何反应时,红叶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的语气。
「开玩笑的,我有点羡慕你们的关系,模仿了一下。」
我与明日姊面面相觑,搔着脸颊。
「别那么叫我。」
受不了,之前的回家路上也好,我还是无法习惯红叶这种个性。
尽管外表成熟,内在还是学妹,偶尔却会展现出令人屏息的美艳。
那也许就像本人所说的是在开玩笑,也可能是在大人与小孩间摇摆不定的青春期的迷惘。
无论是哪种情形,像这样耍弄前辈,简直是后辈的使命。
*
接着和希、海人与健太陆续抵达,最后是女篮组。
七濑把一只手举到面前说。
「抱歉,某人拖延了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
阳听见后气得回嘴。
「还不是因为小七在最后挑衅我。」
她们大概是和平常一样热血地较量了一场吧。
七濑拿出一个塑胶袋,似乎很过意不去。
「这给你,夕湖。我们只能顺道去便利商店,所以随便买了点零食。」
夕湖开心地收了下来。
「谢谢!仔细想想,我什么也没准备,真是太好了。」
阳没有理会她们,迳自往优空走过去。
她看见快要煮好的义大利面,眉开眼笑说了起来。
「悠月,宾果!」
七濑露出了从容的笑容。
「对吧,我就说小内一定会有准备。」
「好险,我肚子饿扁了,差点在路上先扒碗牛肉盖饭再过来。」
「等着填饱肚子的女生可让人不敢恭维喔。」
「现在说这个太迟了。小内,我要大份的!」
优空听见阳的话,微笑点头。
「嗯,多吃点。」
接着,我们一起摆好了盘子、筷子、汤匙和饮料。
我们围在沙发前的那张大矮桌,直接坐在地毯上。
我忽然想起棒球社的合宿,有种怀念的感觉。
即使是每天见面的一群人,只是一起过夜就会感到兴奋不已,实在很奇妙。
相较于夏季学习营还有校外教学等这类大型的学校活动,合宿的气氛不太一样。
志同道合的人们围在同一张桌子,吃着同样的饭菜,一起练习,一起睡觉。
虽然是日常生活的延续,因为距离比平常接近,也就比平常多了几分忸怩……
有些人异常亢奋,有些人试图保持平常心却不自觉装腔作势,也有些人真的就是表现出最自然的样貌。
形形色色的人们齐聚一堂,正是合宿的乐趣。
虽然说和当初那些臭男人相比,这里的阵容华丽多了。
我清了下喉咙。
「感谢天地的恩赐与优空,大家先来饱食一顿吧。」
所有人合掌,齐声说:
「「「「「开动了。」」」」」
优空准备的料理是加入猪肉、青紫苏、切碎的梅干,还有洋葱薄片的日式义大利面。
我卷起面条,吃了一口。
调味使用的应该是面味露,说不定还加了点白酱油。
好吃当然是不用说,不过饱足感与清爽感完美调和,是男女都会喜欢的滋味。
以优空的个性,自然是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
简直是面面俱到,我不禁苦笑。
尝过优空料理的夕湖、阳与七濑接连说了起来。
「小内,下次也教我妈妈怎么煮!」
「有多的可以续盘吗?」
「厉害。」
接着做出反应的是明日姊。
她细细品尝,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哀愁地眯起眼睛,然后像是赫然一惊,露出了微笑。
「内田同学,真的很美味。」
优空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因为人数多,没办法端出精致的料理。」
平常她还会准备沙拉与汤,内心或许无法接受这样简陋的餐点。
明日姊低头咕哝着。
「这样还不算精致吗……」
海人这时大喊了起来,盖过她的声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悲苦地垮着脸说。
「我第一次吃到妈妈之外的女生做的料理。」
一旁的健太甚至半哭着说。
「活着真好……」
优空伤脑筋地露出微笑。
「你们太夸张了。」
我忽然好奇起一件事。
「健太就算了,海人也没有吗?」
我们与优空熟识大约一年,他应该有机会吃到才是……
海人不知为何恶狠狠地瞪着我,像在瞪着弑亲仇人。
他眉间紧蹙,用力弯下嘴角。
「蛤?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什么嘛,没有女人缘在自卑吗?」
和希听见我这么说,呵地笑了出来。
「朔,如果海人说要你分他一口小内做的便当,你会怎么说?」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便当,才不要给你!」
「如果去你家的时候,他说要尝一口小内做好的小菜呢?」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晚餐,才不要给你!」
「看吧,就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搔着脸颊看向海人。
「这种机会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今天你就尽量吃吧。」
「啰嗦!!!!!!」
红叶接着说,似乎迫不及待在等我们聊完。
「优空学姊,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义大利面!」
啊哈哈,优空搔了搔脸颊。
「谢谢你的赞美,红叶同学。改天有机会的话,我再做更正式一点的料理。」
「真的吗!?说定了喔!」
对了──红叶纳闷地说。
「优空学姊和学长在交往吗?」
「「──!?」」
义大利面没有从鼻子喷出来,真亏我忍住了。
优空慌张地摆动双手说。
「我、我们没有交往!」
红叶一脸诧异。
「可是你帮忙准备便当还有每天的小菜,学长是一个人住吧?」
这么说来的确有道理。
不知情的学妹听见刚才的对话,也不能怪她产生误会。
红叶忽然想起一件事,又继续说下去。
「还有,我之前看过你们放学走在一起。」
她本来就知道我们,看过我们也不奇怪。
优空似乎很烦恼该怎么解释,于是由我代为回答。
「因为我的生活太堕落,优空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我们会一起回家,大多是去采买食材。」
红叶像是马上接受了这个说法。
「原来是这样。优空学姊人如其名,真的很温柔呢!」
这么说来──她又接着说。
「学长和悠月学姊已经分手了吗?」
她说话还真是直率啊,我不禁苦笑。
我明白她提的是哪一件事,心里不怎么着急。
看来我们假扮情侣的风声也传到了一年级的耳中。
七濑往我看过来,点了个头。
那意思大概是要我交由她来解释吧。
我默默点头同意后,七濑忧伤地垂下双眼。
「本来我不想让红叶你知道……
那种狠心抛弃的前男友。」
「真的吗!?」
「不对吧这位前女友。」
我立刻吐槽回去后,红叶看向七濑,神情十分疑惑。
「抱歉抱歉。」
前女友咯咯笑着,手捂着嘴说。
「我有一段时间被麻烦人物缠上,所以请千岁担任我的保镳兼假男友。」
红叶有些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这样啊,七濑学姊这么漂亮,就会遇上这种事呢。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她说着低头道歉。
七濑呵地扬起嘴角。
「不用放在心上,那说起来算是好的回忆。」
红叶像是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我想起来了,我去看过学长、阳学姊还有悠月学姊的比赛!」
「「「真假……!?」」」
我、阳和七濑异口同声说。
「对!我之前跟学长说过,我是各位的粉丝!」
我惊讶地问了回去。
「我的比赛是七月县营球场那场吧,阳她们的呢?」
「五月和七月在我们学校体育馆的练习赛。」
两场都是我有到场的比赛。
现场观众人数多,而且五月那场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找七濑的球鞋。
尤其我的精神专注在比赛上面,完全没有看过红叶的印象。
真要说起来,我根本记不住别人的长相,我苦笑了起来。
毕竟连国中在县大会对赛过的亚十梦,我都不记得。
阳怀念地说了起来。
「五月那场小七表现得很精彩呢。」
红叶不解地说。
「小七……?」
「啊啊抱歉,那是篮球队里的代号。我是小海,悠月是小七。这是女篮的规矩,以免对手察觉我方的战术或是指示,不过对方一旦记住就没意义了,单纯算是传统吧。」
「可是听起来好帅!」
「只不过如果是在比赛以外的场合叫出这个代号,九成都是在吵架。」
「『小海』学姊和『小七』学姊这种关系真令人称羡,是团队竞赛才有的气氛呢。」
阳洒脱地说。
「谢啦!下次我们再去看你的比赛。」
「真的吗!?同样是运动女孩,我超尊敬阳学姊和七濑学姊,我会全力以赴!」
「喔!我们会送上最热烈的加油声。」
红叶笑嘻嘻地止不住笑意,接着又忽然消沉地垂下双眸。
「对不起!我在大家面前太兴奋了,一个人讲个不停……」
我看向大家,所有人都对学妹露出了体贴的目光。
借用红叶的话来说,和崇拜的学长姊第一次合宿,不激动才奇怪。
以前的我也是这样的学弟。
平常练习时严厉的学长不经意露出纯真的表情,或是在比赛时冷静的学长莫名情绪高亢,工作时态度沉稳的经纪人学姊超乎想像多话……
后辈与前辈以及前辈的前辈。
有如水蓝色、蓝色和群青色,描绘出不同温度的渐层。
高中之前的前辈后辈,和大学或是出社会后的前辈后辈想必又不一样。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正准备出面打圆场时──
「──红叶?」
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的夕湖说。
「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尽管开口没关系。」
宛如祈祷,宛如誓言,宛如关爱。
「我们想多认识你,也希望你能多认识我们,我们要成为在学园祭结束后──」
彷佛将回忆放进时光胶囊的铁盒里。
「在有一天毕业后,也会继续聚在一起的好朋友。」
夕湖柔情笑着。
红叶阖上双眼像是在感受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嘿嘿笑了开来。
*
用完午餐后,我和七濑迅速洗好碗盘。
餐桌和椅子搬到墙边,所有人围坐成一圈。
合宿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这两天要决定的主要有三件事情。
表演时间的舞蹈、歌曲以及服装。
首先先由大家来讨论大致的方向。
我站在所有人中间,举起一个超大塑胶袋。
「因为之前提到要加入打斗的场景,我去百圆店买了些相关的道具来。」
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后,里面有玩具剑、刀、小刀、弓、长枪、大镰刀、斧头、手枪和盾牌。
每一种我都准备了几套过来。
虽然说在正式表演时使用的话过于廉价,在联想舞蹈动作时应该能派上用场。
「「「喔喔!」」」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男生。
我拿起刀说。
「呵,主角的武器从以前就都是刀。」
海人来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我的形象适合的是斧头吧,斧头!」
健太扶了下眼镜,自负地扬起嘴角。
「大镰刀就给我吧。」
和希一脸冷静地说。
「我要双枪。」
交给他们各自想要的武器后,我说。
「为了容易联想,来稍微比划一下吧。」
男生们点头。
我们没有理会翻着白眼的女生,拿好鞋子后走出客厅。
外面有一座宽广的木栈露台,庭院里是一片整齐的草坪。
女生也走到外面来,一副无奈的样子。
六个女生排排坐在露台上。
我正系好Stan Smith的鞋带时──
「──有破绽!」
海人从背后偷袭我。
我用刀鞘接住砍下来的斧头,同时大喊。
「这种做法违反武士道精神!」
海人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很不巧,我们是海贼。」
「海人耍什么嘴皮子。」
我往背后跳开,重新调整架式拔出刀来。
我丢开刀鞘,将刀柄握在脸前面的位置,刀身斜放。
「蛮横的小子,就让你成为我朔月千岁樱的刀下亡魂。」
噗噗,可以听见优空笑出来的声音。
海人大动作扬起眉毛,有如恶霸吐着舌头。
他右手将斧头扛在肩上,左手拇指指向地面。
「喝呀!我要在这里宣泄长年来的怨恨。」
在一旁安静低着头的健太,举起大镰刀。
眼镜闪着骇人光芒,他平静地说了起来。
「你们听见了吗?神切螳螂说要砍下首级的低语声。」
和希双手转动手枪,插进口袋。
他垂放着双手,冷酷地扬起嘴角。
「午后的舞会开始吧,我会让你们跳出最曼妙的舞姿。」
咚咚,优空用拳头敲打露台。
我的男人魂瞬间沸腾了起来。
「你们都做好觉悟了吗?
向家人送上感谢,向恋人送上甜言蜜语。
向心爱的人道别。」
海人重新举起斧头说。
「很不巧,战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健太的大镰刀闪了一下。
「我已经习惯孤独了。」
和希微微笑着。
「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家伙,每个人头顶都开了个风口。」
眼角余光里,优空正抓住夕湖笑得咳个不停。
我将高涨的杀气注入刀里。
「来吧,一较高下──」
「「「开战!」」」
唰。
当我们为自己的战利品感到自豪,跨出决定生死一步的瞬间──
「「「「「够了你们这些男生!!!!!!!!!!」」」」」
「「「「是对不起!!!!」」」」
在那之后,我们被狠狠臭骂了一顿。
*
我们接着转换心情,交换手里的武器,尝试各种想到的动作。
在大致掌握住感觉后,七濑说了起来。
「武器最好集中在几种种类。」
我点头说。
「有道理。虽然说种类多比较华丽,可惜缺乏整体感。」
「小刀和手枪这种小型的武器就不适合,如果是剑或是长枪这类的长型武器,在远处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半途加入男生行列一起摆弄武器的阳说。
「还有,打斗场面要是变成混战就不是跳舞了。比如说男女生一组,分组动作或许会比较好。」
红叶听见后,积极地举起手来看向我这里。
「我想和学长一组!」
「如果理由是和和希在一起会紧张得没办法跳舞,小心我揍你。」
「讨厌啦,我才没有这么想。」
「你的语气很僵硬喔。」
七濑噗哧笑了出来,捂住了嘴。
「不错啊?其他分组可以等集体练习后再决定,只是双人舞的话需要有人示范。我本来打算自己来,红叶你要试试吗?」
「好!」
我装模作样挑衅了起来。
「你够资格成为我的搭档吗?」
「我会努力跟上的!」
「很好,那么这把朔月千岁樱就赐给你。」
「啊,这就不用了。」
红叶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难得有各学年一起参加活动的机会,与其他学年同组也不赖。
「大家要休息一下吗?」
从客厅露出脸来的优空说。
餐盘上面摆着冰麦茶。
接着,夕湖也到了露台来。
「大家来吃西野学姊买来的冰!海人,有JUMBO巧克力雪派喔。」
「真的吗!?」
明日姊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有多买一点过来,尽量吃。」
接着,我们各自接下了麦茶和冰。
女生坐在露台上,男生则是直接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我灌下麦茶,懒洋洋地躺下来后,天空飘浮着犹如八月的积雨云。
草坪与土壤保养得宜,散发出舒适的香气。
这让我想起,社团的合宿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我还记得社团准备了一大桶冰麦茶,可以直接用杯子舀来喝。
正当我沉浸在怀念的记忆时──
「学长。」
红叶看着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像这样从下面抬头一瞧,看得出她的长相的确是很标致。
此时,所有女生都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衣服。
红叶也不例外,只是,「奇怪?为什么把头转开了呢?」她换上不只肚脐连肚子都露出来的薰衣草色运动内衣,搭配超迷你短裤,走到外面来。
与七濑不相上下的胸型一览无遗,肤色面积多到实在不知道视线可以往哪里摆。
在优空的委婉劝说下,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只是拉炼没有拉上,穿上外套的意义不大。
另外,这身打扮对健太与海人的刺激太强烈,他们大概会回避好一阵子。
我知道有女生会穿这身打扮去健身房或是慢跑,之前我看见也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我发现如果是身边的女孩子又另当别论。
「还不是因为你的衣服……」
红叶纳闷地歪着头。
「学长,难不成你在害羞吗?」
「正确来说是困扰。」
如果这么打扮的人是七濑,就算免不了感到惊慌,终究还是能够适应。
红叶平常看起来只是个纯真的学妹,因此两者间的差距更让人无所适从,每当感觉到她女性的一面时,总会产生难以形容的罪恶感。
当事人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因为是田径社,没有什么抗拒。」
原来是这样,我稍微能理解了。
「女生比赛时好像都是这种服装。」
「对!而且下半身还更短。」
我嘿地坐了起来。
我想起田径社的制服,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至少稍微能调适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不注视她的身体。
「所以有什么事吗?」
「这个是学长的。」
「好冰。」
冰凉地抵在我脸上的是半截的棒棒冰。
红叶笑嘻嘻地说。
「学长的Papico也分我一半。」
「好好。」
我把Papico分成两截,一半递给她。
因为放了一会儿,水滴刚好滴在红叶的胸口,我连忙避开视线。
「学长,刚才谢谢你。」
我回应起她诚恳的语气。
「怎么说?」
红叶难为情地笑着。
「双人舞,我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不用放在心上。七濑也说过,反正集体练习时也是需要有人示范。」
「学长不会想和七濑学姊或是其他人搭档吗?」
「你该不会还在在意前女友的话题吧?」
「怎么可能,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坦率的心情忽而化成了语言。
「红叶你自愿说不定反而帮了我的忙。」
如果和其他人一起跳舞,我想必会陷入复杂的心境。
尽管明知迟早有一天需要做出决定,至少学园祭我想纯粹乐在其中。
就这层意思来说,由学妹来当我的搭档,心情上轻松多了。
我嘿地一笑,语气里充满挑衅。
「我这个人很不服输,既然要跳,我们就要成为正式表演上最亮眼的一对。」
红叶从嘴里拿开Papico,喜不自胜地说:
「是,我来帮你!」
「奇怪立场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
休息结束,我们回到客厅围着矮桌坐下,决定先确定音乐。
因为已经大致摸索出舞蹈风格,下一步是配合曲目思考具体的舞蹈动作,这么做的效率比较高,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表演时间规定为七分钟。
超时会扣分,不过只要配合规定时间内的音乐表演就不会有问题,正式表演时可以不用太在意。
此外,曲数没有限制。
基本上每个颜色的队伍都是先选几首符合形象的音乐,再编辑使用。
我正思考时,明日姊率先说了起来。
「因为主题是海贼,音乐应该很容易联想吧?」
见大家纷纷点头,她又继续说。
「比如说『He's a Pirate』和『We Are!』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
前面那首是卖座海贼电影的配乐,后面那首是家喻户晓的海贼动画第一部主题曲。我们不是那个世代,不过只要听到音乐马上就能认出来。
老实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同样的歌曲。
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第一首是什么歌?」
我事前查过所以知道,应该很少人记得歌名。
我代替明日姊哼了起来。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这首。」
「瞭解。」
健太听着我们的对话,雀跃地说了起来。
「神常听的BUMP有首『sailing days』就是动画的电影版主题曲!」
我和明日姊不自觉看向对方。
「哦,是这样的吗?」
「这么说来,歌词也很贴切。」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来。
「我我我!『Yo Ho』!」
「「啊啊!」」
我和明日姊异口同声说。
那的确是说到海贼就会想到的一首歌。
接着优空轻轻把手举了起来。
「虽然不是海贼,在战斗开始前可以使用『帝国进行曲』。」
这是超人气SF电影的配乐,也是反派象征的主题曲,正适合用来制造出紧张感。
「这个提议很有意思。」
我这么说之后,阳又说了。
「抱歉,那是什么歌?」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这首。」
「完全明白。」
优空难为情微笑着。
「可是好像有点太老套了?」
不会,我说着摇头。
「这类的学校活动与其选冷门歌,所有人都知道的歌更能炒热现场气氛。管乐社在校外祭的表演也是这样吧?」
「的确是,我们会演奏今年的热门歌曲。」
从刚才就不知道在写什么的七濑停下笔。
「我思考了表演节目的大致流程……」
矮桌上面的零食移到旁边,笔记本在桌子中间摊了开来,她接着说。
「简单来说,分成『出航』、『航海』、『遇敌』、『战斗』、『胜利之舞』、『宴会』,你们觉得怎么样?」
确认彼此反应的沉默蔓延开来后,抢先开口的是红叶。
「太完美了!不愧是悠月学姊!」
她率直的反应逗得七濑乐不可支,和希见状说了起来。
「整体架构有缓有急,也有制造出大场面,最重要的是故事对观众来说浅显易懂,我觉得很不错。」
我也接着说下去。
「『出航•航海』、『遇敌•战斗』可以安排成这样的流程,所以实际上是四段,以长度来说刚好。」
海人抓着头,像是有什么疑惑。
「我可以问一下吗?这里提到了敌人,可是实际表演的只有我们蓝队吧?如果单纯只是打斗的话,大家打来打去就行了,敌我双方要怎么表现出来?」
七濑伤脑筋地说: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虽然说也有朝假想敌人挥剑这种表现方式,实际对打的场面还是比较浩大。」
悠哉吃着Pocky的阳说:
「单纯分成敌方和友方不就行了?」
夕湖听见后纳闷了起来。
「可是这么分的话,战败的那一方就不能跳『胜利之舞』了吧?」
「对耶。」
明日姊轻轻举起手。
「把『胜利之舞』改成『和解之舞』的话可行吗?」
「「「「喔喔!」」」」
七濑先是沉思,然后说了起来。
「这个主意好,比如说千岁这个团长和我这个副团长各自率领海贼团,在战斗之后和解,最后大家一起跳舞。」
优空接着说,似乎有什么想法。
「这也可以表现在服装方面,像是和解后大家穿戴同样的饰品。」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于是我整合起大家的意见。
「那么就分成千岁海贼团和七濑海贼团,『出航•航海』这部分只要分成两队就能表现出来,接着是双方阵营爆发冲突的『遇敌•战斗』,然后大家一起跳『和解之舞』,进入『宴会』。」
「「「「赞成!」」」」
明日姊接着说,小指将发丝轻勾在耳后。
「如果是这样的安排,舞蹈和歌曲的方向性也比较明确了吧?『出航到航海』这段最好能有冒险即将开始的兴奋感。」
我应和着。
「如果是刚才说到的那些歌,比较适合的是『We Are!』、『sailing days』和『Yo Ho』。」
七濑在笔记本上面边写边说。
「『遇敌到战斗』是从沉重的气氛转为激烈,遇敌的话可以使用『He's a Pirate』或是『帝国进行曲』,适合加入双人舞的地方有这里和接下来的『和解之舞』。」
明日姊微微一笑。
「这样的安排会制造出真的要开战的肃杀气氛,也可以反过来把『We Are!』或是『sailing days』摆到这里,打造热血漫画的气氛。」
「「有道理。」」
我们异口同声说,我接着说出忽然冒出来的疑问。
「可是如果战斗环节也要加入双人舞,就现实层面来说,最好是和『和解之舞』一样的组合。」
七濑蹙起眉间,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也是,这样练习也会比较有效率。」
「那样会变成男女一起打斗,画面上没问题吗?」
「男生就算了,女生彼此互砍不会很吓人吗?」
「有一点……」
「可是这么一来,两位船长,也就是我和千岁不对战的话会不太自然,毕竟服装也做出了一目了然的区别。」
「那个!」
加入我们对话的是兴高采烈听着我们讨论的红叶。
「我有个折衷方案,两两对战的模式怎么样?」
「「有意思。」」
「比方说学长和我这一组,对战悠月学姊和别人那一组,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吧?」
我和七濑互看一眼,接着说了起来。
「对战人数增加,舞步好像会变得有点复杂……」
「如果表演得好,说不定会很有看头。」
「女生当然也会拿武器吧?」
「现在只受保护的女生已经不流行了。」
「有道理。」
我朝红叶说。
「做得好,采用!」
「是!待会要给我奖励喔!」
还有还有──红叶又接着说。
「『和解之舞』可以改变一下节奏,选择柔美成熟风格的歌曲。」
「我我我!」
这次换夕湖高高举起手来。
「我对『宴会』有个提议!」
接着她看向大家,雀跃地说了起来。
「─────────────────────────────────────────────────────────────────────────────────────────────────────────────────────────────────────────────────────────────────────────────────────────────」
她全部说完后,「很有趣。」我自然而然说出了内心的感想。
虽然需要事先确认能不能在应援团进行这样的表演,我个人认为相当可行,搞不好之前没有人这么做过。
我看向七濑,她有些腼腆地咕哝着。
「……老实说,我会想尝试。」
明日姊也超乎想像得兴致高昂。
「我回去后会跟其他人讨论。」
优空似乎在事前就从夕湖那里听说了,只是露出温柔的微笑静看事情发展。
红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我绝对想看那样的表演!」
阳嘿地笑了声。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和希、海人还有健太,他们点着头,像是觉得会很好玩。
我清了下喉咙,高举起拳头。
「既然要办,我们要办最热闹的宴会!」
「「「「「喔喔!!!」」」」」
说完,我们叩、叩互相击拳。
*
接着,我们简单讨论了一下服装方向。
我们对海贼的形象都有大致共同的认识,决定过程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最重要的是,优空主导了服装的制作。
「基本的版型和制作的步骤由我来整理,如果遇到困难,我会上网查或是请教手工艺社的同学,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同于班上的戏剧,应援团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练习表演内容,没有特定的服装制作人员。
通常都是先对形象与需要注意的地方产生共识,再各自制作自己的服装。
话虽如此,对裁缝一窍不通的男生大多是拜托家人或是女生帮忙。
优空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看向我这里。
「朔同学的……」
她话说到一半,便让红叶打断了。
「学长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制作表演服装!」
她也许是想起我是一个人住吧。
如果是把钮扣缝回去这种程度还难不倒我,服装制作我实在没自信。
我本来打算拜托优空,她想必也是正要这么说。
我搔了搔脸颊说:
「红叶,你懂裁缝吗?」
「我不是很擅长,不过如果有版型和步骤,制作体育祭的服装应该不成问题。不过……」
她说到这里,往优空看了过去。
她大概是注意到自己打断别人的话了。
她忸忸怩怩的,愧疚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优空学姊要帮你的话,绝对是她比较厉害……」
优空轻笑着,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拜托红叶同学好了,毕竟夕湖的肯定也是由我来做。」
夕湖听见她这句话,一点也不害臊地笑了起来。
「嘿嘿,小内麻烦你啰。」
优空看着红叶继续说下去。
「红叶同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那么,我说着举起一只手。
「虽然身为学长有点丢脸,可以拜托你吗?红叶。」
红叶往我靠过来,「是,我很乐意!」啪地拍了下我的手。
*
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式的编舞。
首先是在网路上购买暂定的曲目,接着在健太带来的笔电上面大致撷取出需要的部分,编辑成组曲。
组曲长度应该能刚好配合表演时间。
健太编辑时,我、和希与海人前往Wai Plaza,正确来说是旁边那间店名为Wai Home的生活日用品店,帮所有人购买可以用来代替剑的长木棍。
百圆店的玩具如果用在正式的打斗场面,恐怕一下子就坏了。
回到夕湖家后,我们再次走到外面。我、和希、海人、七濑、阳和红叶这些体育人拿着木棍走进庭院。
其他人坐在露台上,帮忙找起可以拿来参考的电影或是YouTube影片。
我们第一个找到的是北陆商业高中啦啦队「JETS」的表演。
JETS是改编成电影与戏剧「青春后空翻」原型的啦啦队,不只拿过日本冠军,在过去甚至达成全美啦啦队大赛五连霸的辉煌伟业,在福井应该很少人不知道这支啦啦队。
其中教练是藤志高中的校友,也参加过体育祭的应援团。据说当时的欢乐回忆促使她成立JETS,我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老实说,啦啦队的难度太高,我们实在学不来,但还是充分掌握了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感觉。
接着我们实际播放音乐,各自提出意见。
屏除健太的完美还原与宅艺,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称得上经验的经验,我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会是道难关,无法在这两天之内确定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是一旦开始进行,没想到进展十分迅速,吓了我一跳。
虽然由我来说不免有自夸的意思,我们这些体育健儿有很大的贡献。
我们不需要参考,就──
「这样的挥剑动作比较帅气吧?」
「像这样闪躲呢?」
「脚步像这样看起来会比较优雅吧?」
「干脆维持下蹲的姿势回转,往脚砍下去怎么样?」
「别随口说出那么可怕的话。要是砍过来,可以跳起来闪开。」
「往上跳开也可以,不过直接跳过对方的身体也很威风呢!」
就像这样,点子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实际构思后,我发现这实在太好玩了。
这种感觉就像在认真讨论所有小男孩都妄想过的场景。
露台成员也提供了相当重要的协助。
明日姊主要是电影,夕湖是偶像和唱跳团体,优空是高中生的影片,健太则是动画,从这些影像找出可以运用的动作或舞蹈。
我们重现后进行改编……
不知不觉间,在太阳开始西下时,除了『和解之舞』与『宴会』的环节都已经大致底定。
我拿起运动毛巾擦汗。
「还满顺利的嘛。」
海人也接着说。
「不觉得超帅气的吗!?」
和希喝着优空准备的麦茶。
「只是难度有点高。」
健太马上抗议了起来。
「不只是有点高而已吧!?」
优空歪着头,神情十分困扰。
「……好像很难记住。」
明日姊也没好到哪里去。
「右、左、右、右、下……?」
夕湖将双手举在胸前。
「虽然不知道在跳什么,看起来好厉害!」
阳按着太阳穴,露出了苦笑。
「我们会不会太贪心了?」
七濑的表情也很过意不去。
「毕竟中途就失控了。」
无可否定的是,风格的确是很像由体育健将打造出的激烈舞蹈。
要是健太、优空、明日姊和夕湖跟不上,集体练习时其他应援团员恐怕也会出现类似的意见。
我看着大家说。
「如果太难的话,要改得简单一点吗?」
这话一说出口──
「我要跳!」
「「「我也是!」」」
夕湖与优空、明日姊、健太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叶像是在声援他们。
「我会全力协助的!」
我们所有人看向彼此,嘻嘻笑了起来。
*
「千岁的动作再优雅一点。」
「大爷,你的腰部动作太小了吧。」
「朔,你要看红叶啊!」
「你害羞的话等于是毁了这支舞。」
「朔同学,不要让红叶同学丢脸。」
「你们绝对只是在闹着玩吧!!!!!」
我们后来思考起了『和解之舞』的舞步。
夕湖提议的『宴会』不是这一两天就能付诸行动的想法,所以只要这支舞编完,合宿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不过──我心想。
因为是双人舞,我能理解必须由我和红叶来充当范本,只是从刚才开始闲杂人等就吵个不停。
尤其那些女生利用红叶的直率,接连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这里来个公主抱。」七濑说。
我正要发牢骚时,红叶伸出手轻轻搂住我的脖子。
「学长,你要接住我喔。」
她毫不怀疑地跳了上去,我也不得不接住她。
柔软的大腿往左手陷了下去。
红叶紧紧抓住我,把原本就因为运动内衣格外突显的胸部按在我身上。
我把她当成学妹尽可能不在意,只是像这样近距离接触,我实在无可避免感受到她身为女性的一面。
红叶水汪汪的双眸仰望着我。
「学长,会很重吗?」
我尽量不留意呼在脖子上的气息,平静地耍起嘴皮子。
「再五个红叶都难不倒我。」
红叶促狭地眯起眼睛。
「呵呵,那五人份的力气都要用在我身上喔。」
她说着放开环绕我脖子的手,头倒了下来,简直像把我的右手当成枕头。
汗水淋漓的颈项与胸口更加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喂,我可不是舒适的吊床。」
「嘿嘿嘿,学长的臂枕。」
「我看倒像是杀人犯在搬运尸体。」
赫然间,我注意到七濑、阳、优空和明日姊看向这里的冰冷目光。
「公主抱不成。」
「……我想起了过去的屈辱。」
「这种动作我们自己也会难为情。」
「也是。」
「那叫我们做是什么意思!」
我不自由主喝斥了回去,同时轻轻放下红叶。
手上还留着身体火烫的余温。
不闹了──七濑说。
「大致抓到感觉了吧?」
红叶雀跃地说。
「对啊!」
七濑说着,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应该都累了,可是能从头到尾再跳一次吗?」
我点了下头同意。
「好。」
似乎还有体力的红叶接着说。
「是!乐意之至!」
她真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学妹。
我知道她在社团有优秀的成绩,不只运动神经好,领悟力也很高。
尤其是她的个性直爽,我们这些学长姊指使她试过各种舞步,她也不厌其烦配合。
再加上她十分随和,认识不过一个星期,她已经和长年相处的大家完全打成一片。
七濑操作起电脑,播出抒情的舞曲。
「学长,麻烦你了。」
我接住伸过来的手,同时踏起舞步。
步伐比那天夜晚和七濑跳的还要流畅,如月光般相互依偎。
两人敞开双手,红叶旋转着倚靠在我的胸膛。
纤细的背后烫得让人发疼,颈项处飘来魅惑的香味。
接着红叶轻巧地转了一圈,身体往我靠过来。
我轻搂住她的腰,接住她的身体,内心某处──
找寻着惆怅如影随形的理由。
「学长,请看着我。」
我感觉着柔软的胸部落寞地压在我身上,忽而冒出渺小又没出息的答案。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和学妹跳舞时──
一直在追逐某人的身影。
说不定就连这也是为了掩饰丑陋的情感,所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如果在眼前的是她们其中的某个人。
如果和她们其中的某个人跳舞的是其他男人。
两人手拉着手,脸贴着脸,互相对望,交换彼此的体温──
我居然会这么想,我打从内心厌恶这样的自己。
尽管那是谁的脸,现在依然模糊看不清楚。
所以我看着学妹的眼睛,露出学长的微笑。
因为只有在这么做的时候,可以宛如无色的九月,将某些事情延后。
*
早知道就不该退让。
我打从内心厌恶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
我们才是搭档。
为什么和他并肩的人不是我。
*
我也该像她一样把话说出口。
我无法像她一样把话说出口。
*
其实我想制作你的服装。
在你的房间,坐在我的椅子上。
*
双人舞编好时,四周已染上了暮色。
我们在那之后又针对许多小细节修正舞步,我和红叶都累得在草坪上躺了下来。
天空不知何时飘着有如蜜柑棉花糖的卷积云,我愣愣地张嘴看着的时候,肚子不自由主响起了咕噜声。
一旁的红叶噗地笑了出来。
我觉得好笑,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后──
「辛苦了,朔。
辛苦了,红叶。」
宝矿力抵在脸颊上。
夕湖在我们头顶的位置蹲下,笑咪咪看着我们。
比瞬间浮现出来的画面还要短的头发随傍晚的微风飘逸,还不习惯的光景看得我不自觉心跳加速。
红叶说着,早一步坐了起来。
「夕湖学姊也辛苦了!」
呵呵,淡淡微笑的夕湖说:
「你和朔的双人舞配合得很有默契,跳得很好喔。」
「真的吗?能得到夕湖学姊的称赞,超高兴的!」
我也坐起来,灌起了宝矿力。
夕湖在膝盖上支着脸颊,又继续说。
「嘿嘿,有点让人羡慕呢。」
红叶用笑闹的口吻应了回去。
「就算是夕湖学姊的请求,我都练习了这么久,才不要换人呢!」
夕湖的语气十分自然。
「嗯,朔就拜托你啰。他这个人容易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要多留意。」
红叶有些惊讶,她睁大了双眼,受宠若惊地说:
「遵命!他如果一个人闷闷不乐,我会硬把他从那样的情绪里拖出来!」
我苦笑着搔了搔脸颊。
「不要在学妹面前说这种话啦。」
夕湖轻柔地垂下眼角。
「正因为是在学妹面前,我才特别担心。」
「受不了……」
红叶看着我们的对话,似乎很有兴趣。
在我们闲聊时,七濑走过来看着我。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提早吃晚餐?」
「就这么办,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在后面听见这话的优空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人数多,咖喱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合宿的传统,我早就在期待了。」
「这样的话,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她说着往我走过来,说起悄悄话。
「其实是──」细语声传进耳里,我的身体不自觉哆嗦。「食材不够。本来应该由我去买,只是电锅煮的饭量不够大家吃,我打算同时用土锅煮饭,所以必须在旁边看着……」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我不以为意地说:
「没问题。我去一趟Lpa,可以写一张清单给我吗?」
「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因为大家都累了,我很难开口拜托其他人。」
这些人里面活动量最大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和红叶,优空想必也清楚。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我想起那天傍晚,她终于说出口的话。
真要说起来,她理所当然地打算从采买到料理一手包办才奇怪。
尽管如此,如果这是她小小的任性,如果她觉得可以拜托我。
经过这个夏天带来的变化,暖和地温暖了我的内心。
红叶似乎是听见我们的对话,纳闷地说。
「学长,你要去Lpa吗?」
我笑着回答她。
「对,优空要做美味的咖喱,我要去买食材。」
红叶在胸前双手握拳。
「我也陪你一起去!」
「量没有多到需要帮手的程度,而且照这个情况看来,晚上很有可能也要继续练习,你趁现在休息一下。」
「所以我才要陪学长去!」
「为什么。」
「我自己一个人和崇拜的学长姊们待在一起,根本不能松懈,帮忙学长还比较能放松。」
「你胆子真的很大。」
夕湖和七濑看着我们的对话,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优空呵呵笑着说。
「那么红叶同学也麻烦你了。」
「是!我很乐意!」
*
在Lpa一楼买完食材后,没想到东买西买也买了很多东西。
因为补充了茶水和运动饮料,就结果来说幸好是两个人一起来。
我双手提着塑胶袋说:
「谢谢你陪我来,红叶。」
一手提着塑胶袋的红叶回答。
「别这么说!我想像学长和优空学姊都是像这样子来采买,觉得很好玩。」
「如果是和优空一起来,会控制在两个袋子以内。我们买得太开心,连不必要的东西也买了。」
「就是说啊。」
我们像这样不着边际地闲聊时,周末Lpa的喧嚣围绕着我们。
牵着小孩子的父母、一群群高中生、打扮时尚的情侣、温馨微笑的老爷爷老奶奶,在四周来来去去。
Beard papa的香甜奶油,银章鱼烧的酱汁,麦当劳和Mister Donut光亮楼层的香气全部混在一起,飘散出Lpa的独特气味。
可爱的咕噜声响起,我看向旁边。
红叶空着的手按住肚子,难为情地说:
「……学长,我们可以先吃点小东西吗?」
这次换我笑了出来。
「不可以让优空知道喔,她会骂我们怎么可以在晚饭前吃东西。」
「是,这是我们的秘密!」
「你想吃什么?」
「鲷鱼烧!」
「好特别的选择,那就是樱花茶屋了。」
「没错没错!别看我这样子,我和奶奶超亲近的,以前去奶奶家玩的时候常来这里买伴手礼。」
樱花茶屋是卖大阪烧、鲷鱼烧和丸子这类日式速食的店家。
其中章鱼烧分成了酥脆的银章鱼烧派,和松软的樱花茶屋派,两派的喜好相当分明。
我买了奶油鲷鱼烧,红叶买了红豆口味,买完我们便走出了Lpa。
本来我打算请客,结果红叶超级顾虑,最后硬是把零钱塞到我的口袋里面。
塑胶袋挂在登山车的把手上,我一手推着车,走在田间小径。我咬了口鲷鱼烧,尝到了奶油暖心的滋味。
向暮的天空微泛着紫霞,如紫水晶般澄透。
饱满的稻穗低头行礼,道着晚安。
车斗堆放黄色塑胶搬运箱的小货车叩咚叩咚响,愉快地踏上归途。
这是个安稳而且充满喜悦的星期六夜晚。
「学长,啊~」
一旁推着TREK红色自行车的红叶,灵活地递出鲷鱼烧。
面对学妹虽然有点害羞,因为我空不出双手来,于是咬了一口。
红豆令人怀念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忘记多久没吃了,我追寻起年幼的记忆。
平常我不太吃甜,一个人住之后更不会吃到红豆。
这么说来,小时候我常吃五入装的红豆面包当点心,夏天冰箱里常备老爸爱吃的红豆冰棒,新年留下来的麻糬老妈会煮成红豆麻糬汤,去奶奶家时,常会在Lpa附近的素面店买炸红豆馒头点心当成礼物。
原来有种味道尽管融入在日常生活里,一不注意就会忘记,我莫名伤感了起来。
「红叶你是先吃尾巴派吗?」
我这么问后,红叶嘿地笑着,促狭地眯起眼睛。
「先把尾巴吃掉的话,就没办法从我身边逃开了不是吗?」
「不过是吃个鲷鱼烧,用不着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给你,我递出我的奶油口味。
红叶轮流看向鲷鱼烧和我的脸。
「你没说啊~」
「好啦好啦,啊~」
这样她终于心满意足,咬了口鲷鱼烧,我见状不由自主苦笑。
「刚才对不起。」
她好像一听就知道我这话的意思。
她失落地垂下了目光。
「我和学长跳双人舞跳得很开心,可是学长跳到一半心不在焉,我觉得很寂寞。」
她难得语气如此消沉,听得我更加过意不去。
「要再吃一口鲷鱼烧吗?」
「…………」
她露出诉求的眼神。
「好啦,啊~」
「啊~」
我看着她开心吃着鲷鱼烧的模样,感到了宽慰。
「我在想事情,正确说来是在面对。」
「面对什么?」
我吃下最后一口鲷鱼烧,将包装纸揉成一团。
「自己的无能。」
我知道这种话不该和学妹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红叶面前,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也许,因为她远离始终纠结在我内心的问题,而又在我身边。
这次她应该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
她纳闷地歪着头,接着忽然停下脚步,放下自行车脚架,像公主抱我接住她时那样娇柔地说。
「──学长,你可以逃到我这里来。」
「什么……?」
这话让人怀疑是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心声,我不自觉傻叫了出来。
红叶若无其事地又继续说下去。
「夕湖学姊拜托我的,如果你心里郁闷,有什么烦恼的话,我都可以听你说!」
我松了口气,放下登山车的脚架。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谢谢你。」
红叶垂下双眼,害羞地搔着脸颊。
「之前我也说过,我希望可以加入各位学长姊。」
「之前我也说过,大家早就当你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真的吗?那么……」
她说着,嘿嘿笑着伸出小指。
「答应我,不会排挤我。」
「我答应你,我们不会排挤你。」
我果断地说,轻轻勾住她的小指。
*
回到夕湖家时,客厅飘来炒洋葱的香气。
优空与七濑站在厨房里。
七濑大概是如同事前所说的,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忙。
优空负责咖喱与白饭,七濑负责沙拉。
我与红叶提着塑胶袋往她们走过去时,优空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里。
「红叶同学、朔同学,谢谢你们。」
「喔。」
「小事一件!」
红萝卜、马铃薯、追加的洋葱与猪肉。
今天是简单的自家咖喱。
她会选择猪肉,应该是因为以人数来说价格最实惠,而且又是我最喜欢她也常做的口味。
在外面餐厅的话我会选牛肉,在家的话则是猪肉,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把半颗高丽菜交给七濑。
「我对高丽菜丝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喔。」
站在厨房的两人对看,噗地笑了出来。
炒着洋葱的优空眉开眼笑。
「你看吧,我就说朔同学绝对会说这种话。」
七濑无奈地垮下肩膀。
「上次明明就没有抱怨。」
她应该是指猪排盖饭那个时候。
「我说话还是会看时间与场合。」
「那时候的高丽菜丝怎么样?」
「比我想像的细,的确有吓到我,可惜离朔同学的标准还差一步。」
「受不了,这个龟毛男。」
优空说了起来,像是觉得很逗趣。
「慢慢来就行了。」
七濑点头,剥开高丽菜叶。
「我会切得更注意一点,我可不想让某人说『还是太粗了』。」
「嗯,精益求精很重要。」
「千岁去那边,别在这里捣乱。」
「是是。」
让人赶走后,我看向客厅,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放松。
夕湖与海人坐在餐桌旁,两个人凑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红叶咻地往他们跑了过去。
「夕湖学姊,海人学长,你们在看什么?」
她明明不断强调自己会紧张,不过看来放着她不管也没问题。
健太找了块空地,已经在请和希教自己舞步。
明日姊与阳坐在沙发聊天。
好稀奇的组合,我想着往那里走了过去。
她们聊得兴高采烈,我从背后说了声:「我可以加入吗?」明日姊回头,看见我的脸后按捺不住噗噗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我说。她笑得花枝乱颤,手捂住了嘴。「没事,抱歉,辛苦了。」
阳咧嘴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们刚好在说你的坏话,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在旁边坐下来说,「你可不要对明日姊说些奇怪的话。」
「怪不怪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认识的你说出来而已。」
「什么嘛,那我就放心了。」
「那种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明日姊接着说,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我只是问她你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阳嘿地扬起嘴角说:
「还有和西野学姊在一起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去健太还有和希那里好了。」
别在意、别在意,明日姊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打进全国大赛这个目标真的很令人佩服呢。我在开始思考毕业后的出路前,完全没有这样的目标,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全力以赴在高中生活的当下,这样的青海同学真的很耀眼。」
阳慌忙摆手。
「别这么说,我才尊敬为了追逐梦想决定前往东京的西野学姊。」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瞥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视线,继续说下去。
「毕竟要离开很多事物,像是熟悉的家乡、家人,还有,唔,朋友之类的……你不怕吗?」
「我很怕。」
明日姊毫不迟疑地说。
「我有时候也会迷惘,不知道究竟是这么做好,还是说不定有其他条路可以选择。」
这话我听得有些意外。
在我眼里,她是勇往直前在追逐自己的梦想。
明日姊温柔地笑着问:
「青海同学,你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
阳听见这个问题垂下双眼,紧握住拳头。
「我也在犹豫。」
这样啊──明日姊说:
「之前在座谈会的时候,你好像是希望进大学后可以继续打篮球。有找到新的梦想吗?」
阳迟疑地点了下头。
「有。不过,就算我想要尽可能实现全部的梦想,还是一定会有距离或是时间,不得不放弃的事物……」
这是我不知道的一面,我心想。
过去我们同舟共济,相互扶持。然而──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阳与明日姊不知不觉成了我不认识的女孩。
『不要排挤我喔。』
傍晚时,红叶这么说过。
我现在稍微能懂她的心情了。
明日姊低语着,宛如轻轻递出手帕。
「很难呢。」
「真的很难。」
阳的语气似乎比平常还要成熟。
我看着她们,不知为何彷佛成了外人。
*
优空的咖喱与七濑的沙拉完成,我们再次围在矮桌旁。
「「「「「开动了!」」」」」
我们各自合掌,接着马上拿起汤匙或是筷子。
七濑做的是简单的蔬菜沙拉,莴苣搭配高丽菜丝、切瓣的番茄、薄切的小黄瓜。
到头来,还是这种沙拉最适合搭配咖喱。
我挤了点美乃滋,因为没有青紫苏,改淋上黑醋洋葱酱。
忽然间,我注意到七濑一直在等待我的反应,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随即吃了口高丽菜丝,笑嘻嘻地说:
「嗯,可以出师了。」
七濑听见后,轻轻握拳叫好。
「太好了!」
接着我用汤匙舀了口咖喱,有如静置一个晚上的浓醇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这是熟悉的优空自家咖喱,令人安心的味道。
尽管我们有十个人这么多,每盘咖喱饭上面还是都有一颗荷包蛋。
我的盘子旁边很自然地放了罐七味粉。
七濑惊讶地问:
「奇怪,这个咖喱酱是自己煮的吧?为什么可以有这么醇厚的味道。」
优空没有刻意表现出谦虚,若无其事地说:
「我加了很多东西提味,最大的差别我想是蚝油吧?只要加一点,味道就完全不一样。」
七濑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原来是蚝油啊,我从来没用过,根本不会想到。」
红叶大快朵颐,看来光是一个鲷鱼烧还填不饱肚子。
「大家像这样一起吃咖喱,很有合宿的感觉呢!」
优空轻柔微笑着说:
「咖喱还有很多,尽量吃。」
已经扫空半盘咖喱的海人说:
「这次合宿算是很有收获吧?虽然还有宴会的部分,需要决定的事都差不多决定好了。」
和希接着说:
「照这个进度看来,下周就能召集其他团员开始集体练习了。」
我点头。
「对,这都得感谢夕湖的提议。」
夕湖笑咪咪地歪着头说:
「没什么,因为大家来,我过了一个很热闹的周末。」
可是──健太说着,消极地看向我这里。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舞步练熟对吧……?」
「如果到时候还是有困难,也可以只由已经练好的人示范。」
「不行!」
意外的是,这么喊的人是明日姊。
她摆出可爱的激励姿势,又接着说下去。
「虽然说我的运动神经也不好,我们一起加油吧,山崎同学。」
健太像是从这句话得到勇气,也学起她摆出激励的姿势。
「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和大家一起跳!」
阳经过刚才那段相处的时间,似乎和明日姊稍微熟稔了一点,语气充满了挑衅。
「西野学姊还有山崎,在你们完全跳对前,我会严格训练你们。」
「「请、请手下留情……」」
明日姊与山崎异口同声,他们虚弱的语气好笑极了,所有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
用完晚餐后,我们移动到我和夕湖常在回家路上逗留的公园。
即使庭院再怎么宽敞,要所有人拿着木棍挥舞还是很危险。
公园在这个时间完全没有人影,正好适合多人一起练习。
我们大致把整段编舞从头跳了一遍。
结束后,再从开头的『出航•航海』依序提升每个环节的准确度。
练习开始约三十分钟。
我和夕湖常坐着的小楼梯上,七濑站在那里大喊。
「一、二、一、二,西野学姊太慢了。」
「对不起!」
「一、二、一、二,小内的动作再大一点。」
「嗯!」
「一、二、一、二,山崎不要东张西望。」
「是、是!」
我们现在练习的是剑舞。
所有人排成一排,以相同的动作挥剑前进。
七濑从上方观察整体动作,我则是在大家身边提出建议,以这样的形式练习。
整体的进度还算不错……
「暂停!大家可以去补充水分,稍微休息一下。」
呼,所有人同时吐了好大一口气。
七濑往我招了招手。
「抱歉,千岁你方便吗?」
「好。」
我大致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情,哒哒踏上了楼梯。
相较于副团长更接近副队长模式的七濑说。
「要分成两组吗?」
「这么做好像比较好。」
「我和水筱负责海人、夕湖和山崎,千岁和红叶负责阳、小内和西野学姊,这样的分组可以吗?」
「……可以,很妥善的安排。」
虽然早就在某种程度上料想到了,每个人的熟练度都不一样。
已经驾轻就熟的有我、七濑、和希以及红叶。
海人与阳在大动作上没有问题,只是一些小地方还不够准确。
夕湖的动作比他们两个人慢一点,不过也算跳得有模有样。
至于如同本人所害怕的,陷入苦战的是优空、健太与明日姊。
我们走下楼梯,七濑宣布。
「接下来的练习分成两组,分别是我与水筱这一组,还有千岁与红叶这一组。我这组有夕湖、海人、山崎,千岁那组是阳、小内和西野学姊。」
阳与海人听见后大呼小叫了起来。
「我也要接受指导吗!?」
「我也是吗!?」
七濑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人都是仗着自己的体能,随气氛摆动身体,动作太随便了。」
「「唔……」」
我咧开嘴来,这么告诉阳。
「在你全部跳对之前,我会严格训练你。」
「简、简直是屈辱……」
说这话时,我在心里暗自向她道歉。
我瞥向七濑,她吐了下舌头,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海人与阳的舞蹈动作随便是事实,不过只要经过仔细的指导,想必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本来应该要健太与阳交换,让进度落后的三人集中在我这里练习,效率会比较高。这么一来,表现得还可以的那一组就能继续练习后面的舞步。
七濑特地没有这么安排,必定是出自她的细心。
让运动神经优异的阳与海人接受指导,再把运动神经不佳的优空、健太与明日姊分成两组,这样的分配是为了避免他们产生自己在拖后腿的责任感。
七濑这种不经意的贴心举动,实在令人赞叹。
*
后来我们分成两组,继续开始练习。
我打着节拍,同时进行指导。
「一、二、一、二,阳该停的时候要停。」
「好!」
「一、二、一、二,优空的脚再更开一点。」
「嗯……!」
「一、二、一、二,明日姊太怕跟不上,动作不够大。」
「是!」
练了几次后,大致可以看出需要改善的方向。
「OK,先练到这里。」
我这么说之后,优空与明日姊把手抵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
阳还不打紧,不是运动社团的两人活动身体这么久,负担应该很大,再加上必须挥动用来充当剑的木棍,肯定很吃力。
我看着她们说:
「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
优空与明日姊的语气坚定,我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再次摆出严肃的态度。
「首先是阳同学。」
阳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服气地板起了脸。
「怎样。」
我清了下喉咙,摆出指导者的架式。
「听好了,我们不是在互相砍杀。」
「……什么意思?」
「动作停下来的时候,不会有人趁这个机会砍过来。」
「……我懂了!」
阳右手拳头打了下左手掌心,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都是一副纳闷的模样。
受不了,我搔着脸颊。
比如说,我在练习挥棒的时候,会想像前面站着对方的投手。
以阳的情形来说,她独自练习投篮时,也会想像有敌队球员在进行防守。
也许是因为这个习惯,她会在无意中设想敌人的存在。
解释起来很难,总之她会流畅地接起所有动作,没有停顿的时候,以免对方发现自己的破绽。
我拿起木棍,边示范边说。
「如果只看单人的话,动作不错,只是毕竟是舞蹈表演,该停的时候就要停下来,要是不配合大家的动作,看起来就不整齐。」
「瞭解。」
我这么讲,阳应该就能理解了。
接着我又清了下喉咙。
「接着是优空同学。」
「嗯……」
优空不安地看向我这里。
「抛开你的羞耻心。」
她似乎心里有数,难为情地低着头说。
「对不起,因为我不太习惯,尤其又是不常做的动作。」
「不用担心,不是剑道社的社员习惯砍人,朔同学才会吓到。」
优空听着我的调侃,忍不住动怒。
「……讨厌!」
不开玩笑了,我接着说:
「这种时候害羞才是最丢脸的。比如说在管乐队有游行,学园祭第一天的校外祭舞台上,也会搭配表演动作吧?就跟那一样。」
「……这么说也是。」
「况且我们的主题是海贼,需要跨开脚步的时候就豪迈地把脚跨开,需要砍人的时候就用力砍下去,看起来野蛮一点正好。」
优空紧握住木棍,点了下头。
「知道了,我试试。」
接着我又再次清了下喉咙。
「最后是明日姊。」
「……是。」
「手脚不协调。」
「好过分!」
我苦笑着说:
「红叶,可以帮忙示范吗?」
「是!我很乐意!」
红叶俐落地举起木棍。
「看好了,一、二、一、二。」
红叶跟随我的指示,踏着轻快的步伐,优雅挥剑。
明日姊的眼神严肃,紧盯着她的动作。
跳完一个小节后,我说了起来。
「谢谢你,红叶。明日姊,刚才那是很好的示范。」
我说着,接着换我举起木棍。
「明日姊的话会像这样,只想着用手挥剑,所以脚步总会慢一拍。」
我实际在她面前示范,又继续解释下去。
「挥出剑和踏出脚的动作同时,这么一来肢体承受体重,挥起来比较轻松。」
「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我的动作才会跟不上。」
明日姊举起剑,依照我的建议挥了下去。
──唰。
清脆的声音响起,与刚才截然不同。
明日姊看向我这里,神情豁然开朗。
我咧着嘴笑。
「如果能把这种动作运用在舞步上面,就没问题了。」
明日姊开心点头,趁着还没有忘记这种感觉,挥起了剑。
「很好,再来一次!」
阳、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高声应和着。
「「「「喔!!!!」」」」
我看了下七濑那边的情形,他们也进展得很顺利。
健太接受和希的指导,正在努力记住舞步。
我不经意碰上七濑的眼神,她轻快地朝我眨了下眼睛。
这种感觉真不错,我心想。
在夜晚杳无人烟的公园里,和队友们一起跳舞。
飞溅的汗水,交会的视线,懊悔的声音,开心的笑声,有如雨水滴进了回忆。
也许不管努不努力,这只是其中一个终究会过去的学校活动。
可是我们无比认真,大人看见的话必定会忍不住失笑。
参加志在得奖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
经过这个夏天,我们注意到大家像这样聚在一起共度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不论是不是有人期待,结束的时候迟早会到来,总有一天需要把手放开。
所以我们或许希望可以趁着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撷取更多难忘的瞬间,悄悄带回未来。
「真开心呢,学长!」
站在一旁的红叶雀跃地说。
「是啊,很开心。」
我说着,暗自在内心祈祷。
*
考虑到还有明天的行程,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结束训练。
如同海人所说的,第一天就能开始练习,合宿的效率很高。
原本担心的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后来也掌握到了要领,应该不用担心。
在走出公园的那一小段归途,我走在大家后面时,夕湖忽而走到我身边来。
她一边摆着手啪哒啪哒帮我搧风,一边说了起来。
「团长辛苦了。」
「别这样,感觉很怪。」
我苦笑着回答后,夕湖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朔和悠月,进展很顺利呢。」
「我们没有特别做什么,是大家通力合作。」
她听见我这么说,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地笑着。
「如果和平常一样由我担任副团长,进度一定没办法这么快。因为有悠月在,你也就不需要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看着我,吐了下舌头向我低头道歉。
「对不起之前带给你那么多麻烦。」
「这么说太夸张了,我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呵呵,沉稳的嗓音继续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向你道歉。」
「这样啊。」
「嗯。」
夕湖面向前方,成熟的侧脸彷佛成了我不认得的女孩。
「朔?」
「嗯?」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很幸福。」
「我也是。」
「谢谢你,朔。」
「谢谢你,夕湖。」
「还有……」
「谢谢优空,对吧?」
「真奇怪,我们居然在想同一件事。」
「因为我们一起送走了这个夏天。」
我们轻轻笑着,看向大家的背影。
夕湖咕哝着,为这段对话画下句点。
「让我多陪你一会儿,朔。」
我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回应吞了下去,左嘴角不自觉上扬,点了下头。
其实我也想这么说。
希望你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夕湖。
*
回到夕湖家,进入客厅后,我很吃惊自己居然感觉这么放松。
也许因为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间,尽管只过了半天,却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安心感。
夕湖看着大家说:
「浴缸的水放好了,大家轮流去洗澡吧!」
我与和希听着这话面面相觑,搔着脸颊。
「男生在最后冲澡就行了。」
连海人都一脸尴尬地接着说下去。
「对啊。」
健太也俐落举起手来。
「赞、赞成!」
夕湖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都那么累了,悠哉泡个澡很好啊。」
七濑窃笑着帮忙打圆场。
「既然他们这么说,就照他们的意思吧。男生也有自己的考量。」
接着,她挑衅的目光往我看了过来。
我无视她的视线,又接着补充说:
「还有,最后一个泡澡的女生最好可以帮忙把浴缸的水放掉。」
「「「没错!!!」」」
我们四个人互看着彼此,没出息地笑了起来。
这里所有女生泡过澡的热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泡就算了──夕湖转换心情说。
「谁先洗?浴室很大,可以两个人一起进去。」
七濑回答:
「其实也不能算是接力的形式,可以一个人先洗身体,开始泡澡后,下一个人再进入浴室。」
「嗯!这个主意不错!」
在旁边听着她们讨论的明日姊说。
「柊同学先进去吧?大家应该也有顾虑。」
夕湖急忙摆手。
「我排在后面就行了!」
明日姊噗哧笑了起来。
「大家很有可能会像这样互相推辞呢,对吧?」
优空、七濑、阳与红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好吧,这样的话──」夕湖看向大家,「遵命!」活力十足地说。
*
柊同学进入浴室,其他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休息。
另一方面,我西野明日风自从来到这里后,内心始终维持在亢奋的状态。
我也向朔说过,我是第一次像这样在朋友家过夜,遑论一起度过的是一直以来在我眼中无比耀眼的人们。
如果我晚一年出生,如果我能成为你们的一员。
我不知道像这样焦急了多少次。
加入你们的行列,以同样的视线,朝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时间,毫无疑问是我长久以来期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现在。
我像个第一次参加户外教学的雀跃少女,兴奋地看着客厅。
所有人共度的夜晚,宛如和朔哥一起参加祭典时的拉绳抽奖游戏。
眼前垂着许多条绳子,一次只能拉一条。
那条绳子会连到哪里,能得到什么奖品都不知道。
选了其中一条绳子也许会错过更美好的瞬间,但不管选哪一条绳子,似乎都能得到永生难忘的宝物。
我想度过什么样的夜晚,和谁聊天。
我可以和山崎同学聊这些舞步有多难,也想问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和男生在一起的朔同学是什么样子。
我想请教内田同学料理,想和七濑同学坐下来聊,也想向望同学为了练习时造成她的麻烦道歉。
不过我果然还是──我心想着看向庭院。
──在有一天回顾起这段时间时,我希望回忆里充满的是你的身影。
柊同学前往浴室后,我注意到朔马上走到了外面去,一手提着球棒箱。
尽管现在在合宿,他好像还是打算一如往常练习挥棒。
白天他和望同学跳舞跳得比谁都多,晚上还要指导我们,应该很累了,真是个严以律己的人。
我从玄关提着鞋子,走到露台时──
「阳,怎么样?」
「动作不太俐落。」
「这样呢?」
「力气没有使出来。」
「我也觉得,还是得要这样吧。」
「就是这样,我喜欢你这个打击姿势。」
朔挥着棒与青海同学热烈地讨论着。
雀跃的内心彷佛纸张划破指尖,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和棒球和青海同学。
这样的组合在我心里留下了苦涩的回忆。
去年刚好这个时候我们重逢,我想帮助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个人的朔哥,两个人聊了很多。
过没多久,我发觉最大的创伤是离开棒球社。
可是到头来,我能做的顶多只有递出OK绷,你坚决不肯让我看见藏在底下的疮痂──
硬是撕开伤口,以正确方式消毒的是眼前的女孩子。
注意到我的朔喊着。
「哟,明日姊。」
盘腿坐在露台上的青海同学咧嘴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西野学姊,要一起来发泄吗?」
她的意思大概是要为刚才练习时的指责报一箭之仇吧。
「呵呵,那会是很不错的合宿过夜方式呢。」
我回答时摆出了学姊的架式。
但是老实说,刚才他们的讨论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我眼里,朔同学一直在用同样的姿势挥棒,青海同学说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这两个人只靠那些只字片语,心意就能相通。
马上举起球棒的你接受青海同学的建议,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强烈的信任感。
我的理想肯定就是这个样子。
因为你看着青海同学的眼神,正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向我的眼神。
「明日姊,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西野学姊,你可以直话直说,不用客气!」
「好,就让大姊姊来看看你的本事。」
孤寂的空虚。
我肤浅的话语,摆荡在九月的夜空。
──啪唰、啪唰。
像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痛快地响起清脆的声响。
好帅啊,我终于自然而然放松了脸上表情。
因为刚才还在练习跳舞,更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定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盘腿支着脸颊的青海同学嘟囔地说:
「话说回来,棒球真的是不得了的一项运动。」
朔同学十分专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我点头。
「我只是挥那根细细的棍子,手臂就受不了了。」
青海同学嘿嘿笑了起来。
「我也是,明天一定会肌肉酸痛。」
「青海同学也一样吗?」
「因为和篮球用到的肌肉完全不一样,酸痛是免不了的。」
她的语气莫名开心,我们看着彼此噗地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后,青海同学咕哝着。
「他和学姊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像个小孩子。」
我纳闷地回应她的话。
「和青海同学一起运动的时候才是吧?」
青海同学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看我的眼神是看着队友的眼神,看西野学姊的时候是憧憬的眼神。」
是吗?我纳闷着。
「我倒觉得看我的时候是怀念过去的眼神。」
青海同学呼地轻吁一口气。
「人生很难事事如愿呢。」
「真的是。」
青海同学也许是顾虑我,她说着「我先进去了」后站起来,转身背对我。
她踏出一步,接着忽然转过头来,咧开嘴对我笑说:
「我这个人就算对手是学姊,也会勇往直前。」
我看着灿烂的笑容眯起了眼,这么回答她。
「我很懂得怎么对后辈摆出大姊姊的架子。」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很不服输。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
朔身边围绕着许多迷人的女孩,其中帮你找回棒球的青海同学,我不会再为了她哭泣。
*
目送青海同学回客厅后,我拿着不能说是木棍的剑,站了起来。我穿上鞋子,相隔一点距离站在与你并肩的位置。
即使是我,也想像那个女孩子一样。
朔同学像是终于想起我在这里,停下挥棒的动作。
接着,他轻柔微笑着说了起来。
「明日姊,你别太勉强自己,小心明天动不了。」
「嗯,再练一下就好,我知道自己的进度落后。」
「好吧,要适可而止喔。」
接着,朔同学挥起球棒,我挥起剑。
──唰、唰。
──咻、咻。
和你的相比,我发出的声音简直是惨不忍睹。
掌心发红,差点没脱皮,手臂也在惨叫。
不过连同这样的疲累在内,现在的感觉很舒畅。
也许在朔同学眼里,这就像在玩耍。
不论是在之前,未来必然也是,我的心情就像是接触到了你奋战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
忽然间,我想起之前在东公园看见的,只有我孤立在外的光景。
练习棒球的朔哥,以及协助的大家。
──这次我也进到了这个圈子。
唰,我奋力踏出脚步,卯足全力挥剑。
──咻。
感觉彷佛稍微接近了你一点。
我不自觉看向朔同学。
「挥得好。」
他说着,整张脸笑了开来。
之后,我们沉默无语,又练了一会儿。
──唰、唰、唰、唰。
你的声音与我的声音。
声音重叠在一起,回响着,升入夜空。
宛如手牵着手,肩碰肩,挽着对方的腰。
尽管无法成为你的舞伴,我们就像秘密地跳着双人舞。
我想必一直在梦想这样的时光。
「明日姊。」
朔说着。
「谢谢你加入应援团。我没想过可以和你一起度过这样的夜晚,我觉得很开心。」
你难得如此坦率,因此这话让我更是深受感动。
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还来不及想出机灵,或者说是真诚的回答时──
「啊,你们好诈喔!我也要加入!」
望同学从客厅精力充沛地冲了出来。
很遗憾,你真正的舞伴来了。
我苦笑着这么想。
望同学开玩笑叫着朔哥时,无以形容的焦躁感袭向了我。
就像我叫着你,就像只有你叫我明日姊。
我以为只有小时候一起度过那个夏天的我可以叫你朔哥,内心某处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我想和学长一组!』
如果我可以像这个天真的学妹一样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我和你的关系也许会有一点变化吧。
然而,到头来我们始终是迂回的两人。
千言万语交织,一字一句细腻编写。
今后我们的故事想必也会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下去。
*
我青海阳在更衣间把汗流浃背的T恤与短裤随手脱了下来。
发圈取下,戴在手腕上,随便摆了下头。
接着脱下内衣,单薄的罩杯看了就伤心,用T恤包起来。
相较于我的衣服乍看之下像是脱下来的空壳卷成一团,简直就像店里架上的摆设,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映入眼中。
这种地方完全可以看出个性的差异,我不禁苦笑。
脱下内裤,拿起自行带来的毛巾打开浴室门后──
「嗨。」
悠月正惬意地伸长双脚,泡在浴缸里。
之前在合宿之类的场合,我早就看习惯她的身体了,况且我们也不是如今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关系。
我随口应和了回去。
「哟。」
最后顺序决定为夕湖之后是小内、悠月,接着是我。
如同夕湖所说的,浴室很大,两个人一起进来也不会觉得拥挤。
电灯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个香氛蜡烛摇曳着烛火。浴室里充满着入浴剂的香气。
浴室里的气氛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不会太时髦了吗?」
「夕湖特地帮我们准备的,我在家也常这么做。」
「这种空间适合你,我就格格不入了。」
「待会还有男生会进来浴室,光想像就好笑。」
的确是很好笑,我们看向彼此笑了出来。
我把莲蓬头挂在较高的挂架上,站着转动水龙头。
加热前的冷水淋湿全身,身体顿时感觉冰凉,头仰了起来。
在气温还很高的这个时期,活动身体后像这样冲澡最舒服了。
水逐渐加热,冲在我身上时──
「你的身材还是这么好。」
悠月不经意地说。
我扬起嘴角,回答她的话。
「你要找人吵架的话,可以挑洗澡前吗?」
我转身背对莲蓬头,看向悠月。
虽然说我早就受过无数次的打击,她的身材实在完美得夸张。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悠月苦笑着。
「我是指你练得很精实。」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又转身回到莲蓬头前,借用起夕湖的洗发精。
「我在为了冬季杯勤练身体。」
「延了大概有一个月吧。」
「那样就能有万全的准备了。」
往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开始举行预赛,不过今年大会延后了举办时间。
无所谓,该来的战斗我会全力备战。
冲干净洗发精后,我客气地在掌心挤了几下比平常使用的还要高级的润发乳,滋润发丝。
「对了悠月,你怎么会接下副团长?」
她这个副队长比队长还像队长,我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资质。
她成为副团长,必定可以成为千岁的一大助力。
只是尽管如此──
她总是避免站在人前。
女篮的副队长也是因为包括我在内全员一致同意的推荐下,她才不得已接了下来。
所以我觉得很神奇,究竟是什么心境上的变化,让她自愿担任副团长。
悠月的头倚着浴缸,愣愣看着天花板说。
「为什么呢。」
这个搭档难得没有逃避话题,语气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啪的水声响起,悠月说了起来。
「阳才是,你居然二话不说加入应援团。」
她的意思大概是我居然会不惜减少篮球的练习时间。
我的理由明确,回答得很果决。
「我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样啊。」
悠月往我瞥了过来,散漫地说。
「我想必是在有意无意间都受到了影响。」
受到谁的影响──特地这么问似乎很不识趣。
「那么你也一定会变强。」
我用发圈把头发随便绑了起来,洗起身体。
因为我挥木棍挥得太忘我,手臂感觉很沉重。
忽然间,我想起与西野学姊的对话。
也许是因为让合宿夜晚飘飘然的兴奋情绪冲昏了头,最后不小心多嘴了。
就连平常看习惯悠月的我,她还是漂亮得让我就近看着会忍不住脸红。
尤其她和千岁小时候就认识,真是太扯了。
这样合理吗?
……学姊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
为了怕愈想愈消沉,我拿着莲蓬头从脖子和肩膀往下冲,冲去沐浴乳的泡沫。
「悠月,过去一点。」
搭档听见我的要求,表情很不满。
「唉,我泡得正舒服呢。」
「你每次都泡太久了。」
「因为你洗很快,我想可以挪用你的时间。」
她说着,无可奈何地把脚缩了起来。
我和悠月面对面,进入浴缸时小心不让抹着润发乳的头发碰到水。
不久前我还会把润发乳和沐浴乳一起冲掉,不过夕湖教我润发乳要长时间渗透,效果比较好。另外也可以裹上热毛巾,只是今天毛巾拿来洗身体了,所以没有毛巾可用。
「嗯啊~好舒服。」
「像个老头子一样。」
接着我一个不留神把脚伸了出去,碰到了搭档的不知道是臀部还是大腿。
「唉。」
「抱歉抱歉。」
合宿场地的大浴场不算,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家庭式的浴缸里泡澡。
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说了起来。
「唉唉,小时候你会把毛巾带进浴缸里面玩水母游戏吗?」
「这是适合在这种浪漫气氛的烛光下聊的话题吗?」
不过──悠月放松了嘴角说。
「我玩过,那种无法形容的触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沉下去的时候还会咕嘟咕嘟冒出气泡来。」
「还有洗头的时候一定要在头发上面弄出尖尖的角。」
「你弄成那个样子光想像就好笑。」
搭档出神地望着烛光。
平常我完全没感觉,只是幽暗里浮现出的侧脸与裸露的肌肤,实在是明艳动人。
我不自觉看得着迷,觉得很不甘心,于是用双手制造出水柱瞄准悠月。
因为太久没这么玩了,水柱喷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去。
悠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烂,别把蜡烛弄熄了。」
她说着,水柱往我喷了过来。
「这么做才对。」
噗咻的强力水柱喷过来,正中我的鼻子。
「噗啊。」
这家伙,居然不只投篮,连这种小游戏的命中度都很高。
这样的话,看我直接拿桶水泼下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好笑,噗哈笑了出来。
搭档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热水表面晃动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后,我说: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这么做了。」
悠月哀愁地眯起眼睛。
「在我们不能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吧?」
「你难得会说出有深度的话来嘛。」
「唉。」
这样的话──我说着轻吁了口气。
「刚才认真挥剑的我们算什么?」
悠月双手掬起一把水,看着水面说。
「我们还想再多当一阵子的小孩子吧。」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像在祈祷。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着。
二年级的九月。
高中生活来到了折返点。
不只是西野学姊,和其他人像这样打打闹闹的时间也许已经所剩不多了。
想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样的寂寞,所以表现得异常亢奋。
悠月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了起来。
「阳,你觉得红叶怎么样?」
「怎么样……」
我想着红叶这阵子的表现说。
「人美可是纯真又诚恳,为人体贴处事面面俱到,运动神经优异,甚至让人想挖角她跳槽到我们社团来。」
悠月的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我也有同感。」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天晓得,搭档说着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轻微的自我厌恶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千岁与红叶的双人舞。
尽管是我们闹着玩怂恿的,看见学妹被抱在怀里的那张欣喜的表情,内心依然隐隐作痛。
『……我想起了过去的屈辱。』
我用这句话敷衍自己,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像起自己有一天在体育馆摔倒,千岁像那样抱住我,心里又羞又喜,忽而感到了惆怅。
别像那样抱住其他女孩子。
简直太丢脸了。
悠月或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甚至连可爱的学妹也嫉妒,到底是多没出息。
最后整首舞从头到尾跳过一遍的时候也是。
千岁与红叶宛如长年来的舞伴配合得天衣无缝,舞步帅气、优雅而且美丽,我不禁产生为什么在那里跳舞的人不是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强求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就好。』
不久前,我还是这么想的。
啊啊,真讨厌,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心浮气燥。
我不自觉往水里沉下去,但就在沉下去的前一刻想起这里不是我家,而且头上还有润发乳,赶紧克制住这个念头。
我看向悠月。
眼前这个美少女不会像我这样迷惘,也不会丢脸成这个样子吧。
其实是我最想倾诉,但又最无法互相理解的搭档。
我们早就知道彼此的心意,却从没有把这样的心意清楚地转化为语言。
因为一旦说出口,界线就会变得模糊。
如同在篮球场上,禁区内是我的领域,禁区外是小七的领域。
我们肯定会不愿意比出胜负来。
悠月平静地说,没有察觉我的心情。
「西野学姊和红叶还在等,我们差不多该出去了。」
「也是。」
我把莲蓬头的水转到最冷的温度,从头淋了下去。
「喂!」
水泼到在后面等待的悠月,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背。
*
三两下简单保养完后,回到客厅时,海人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难得阳洗这么久唉。」
「别说得好像知道我平常的洗澡时间。」
「反正不用问也知道。」
他这么说也没错。
在海人旁边,站着结束挥棒练习的千岁与水筱、红叶,四个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我特地润丝但是没有仔细吹干,功亏一篑用浴巾擦着还有点湿的发丝。
「有什么事?」
海人嘿地笑了声。
「我们在讨论要去8号吃宵夜,朔说要是不等你的话,你绝对会骂人。」
我听见后,瞥了眼客厅的时钟。
这时间怎么想都不是女孩子开开心心去吃拉面的时间。
夜路危险不是问题,以悠月风格来说是淑女的矜持。
况且我不只吃了大份的小内咖喱饭,而且还续了一小盘。
我盯着千岁说。
「你把年轻淑女当成什么了。」
「怎么,你不去吗?」
「去是会去。」
「那就对啦。」
淡然的对话中,我的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就算他们四个人自己去吃,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我绝对会抱怨,可是其实他们没有义务等我。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到了我。
现在只是这样就够了。
这么说来,我心想着看向学妹。
「你也要去吗?」
红叶开朗地说。
「对!我也要一起去。」
「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在这个时间吃拉面好吗?」
「我去的话,明日风学姊就能慢慢泡澡,况且大家在合宿晚上偷溜出去,不是很青春吗!?」
说得好,我不自觉苦笑了起来。
我想起去年女篮夏季合宿时,我硬是把不甘愿的悠月拖到附近吃拉面,后来挨了美咲一顿痛骂。
她骂人的理由不是「扰乱社团纪律」,而是「为什么没有约我一起去」。
当时的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竟会为了篮球以外的事像这样又喜又忧。
我活在球场,队友就是我的全世界。
对了──红叶说着纳闷地往我看过来。
「不用等悠月学姊吗?」
「『你们是认真的吗?』约她只会得到这种回答,我有亲身经验。」
「很像她会说的话!」
看着在学长姊的围绕下快乐嬉闹的学妹,我心中有些怀念,心想我也曾是个天真的少女。
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同攀上顶点是我的人生目标,我冷眼看着同年级那些谈情说爱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我在内心道歉。
至少在这样的夜晚,希望能像这个样子维持在尚未染上色彩,依然青涩的我。
*
离深夜还有点早,但这个时间的8号店里已经是空空荡荡。
我久违点了蔬菜担担面,水筱点了盐味蔬菜拉面,海人点了味噌口味的蔬菜叉烧面,千岁还是老样子点一份唐面葱加量,红叶见状也点了同样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顾客,点的面很快就上桌了。
千岁向红叶说:
「听好了,老饕的吃法是淋上大量的醋和辣油。」
「是!」
看见学妹坦率的反应,我无奈劝告了起来。
「你要是学他那么吃,小心呛到喔,红叶。」
「没关系,我喜欢吃辣!」
话说回来──海人说:
「这个时间在外面吃拉面,感觉很像在做坏事。」
水筱微笑着,接着说下去。
「有种在过非日常夜晚的真实感。」
正在搅拌唐面的千岁说:
「这种感觉真不错。」
男生们难得沉浸在伤感的气氛。
不过,我懂他们的心情。
相较于和悠月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一起过来,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不同于平常的时间,不同于平常的一群人,溜出大家的圈子来吃拉面。
只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特别。
我看着津津有味吃着唐面的千岁,眯起了眼睛。
夕湖、小内、悠月和西野学姊都不在。
现在这个瞬间,只有我能以这种爱恋的心情看着你。
认输了吧,大笨蛋。
到头来还是动了情的我究竟算什么。
我正思考时,红叶呛到了,一阵猛咳。
我苦笑着递出水。
「你看,我就说吧。」
红叶咕嘟咕嘟灌下一整杯水。
「吓了我一跳,我太小看醋的威力了。」
我一开始分到那一口的时候也是这种下场。
我记得那是在五月吧,总觉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
对了──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
「红叶你有男朋友吗?」
啪。
叩。
铿。
「──为什么!?」
千岁、水筱与我轮流骂了起来。
「这种事讲求的是循序渐进。」
「太积极的男生可是不受欢迎的喔。」
「受不了,神经超大条。」
「──合宿晚上不就是要聊感情话题吗!?」
他没出息地叫着,我不禁叹了口气。
听说他向夕湖告白时,我吓了一跳。
虽然说是告白,我也明白他不是打算趁虚而入,真的想和夕湖交往。
他蠢归蠢,却不是那种男人。
我不清楚详情,不过我想他是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止住心爱女人的泪水。
所以他现在这么做不是因为被夕湖甩了,所以想要把学妹,而是如同本人所说的,单纯只是想聊恋爱话题。
就算是这样,他的问话技巧就不能再巧妙一点吗?
红叶慌张地挥动双手。
「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海人像是从骂声中振作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吧!」
「唔,我也不知道……」
红叶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偶尔是会有男生跟我告白。」
水筱调侃着说。
「听起来好像频率满高的喔。」
我错愕地接着说下去。
「废话,毕竟她就像是把恶劣与傲慢个性拿掉的悠月一样。」
「阳学姊!悠月学姊会生气的!」
学妹的反应逗得我嘴角失守,偶尔这样也不错。
惠学姊还在的时候,社办里常在聊恋爱话题,最近则是全心投入练习,以及进行赛后反省。
再说我们在这个夏天经历过很多事,终于能松口气平静下来,实在不是聊这些情情爱爱的气氛。
虽然对受揶揄的红叶过意不去,可爱学妹的感情话题正适合用来炒热合宿夜晚的气氛。
回想起来,惠学姊说不定是想以轻松的态度,拉近与我们的距离。
……不,那个人很有可能单纯只是爱聊八卦而已。
「红叶你不想要男朋友吗?」聊上瘾的海人说。
红叶激动地把身体往前靠。
「不我正在强力征求男友!」
水筱露出促狭的表情。
「哦?可是你好像惹哭了不少男人喔?」
「和希学长,这么说太过分了!」
「也就是说你的理想很高吧?你喜欢什么类型?」
好积极啊,我不禁苦笑。
因为千岁爱耍嘴皮子,我常忘了其实水筱也会这样调侃人。
红叶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垂下双眼。
唔,她害羞地说。
「会在下雨天帮我撑伞的人。」
和希窃笑了出来。
「合格,很机智的回答。」
千岁似乎没有加入这个话题的意思,以沉稳的目光看着红叶。
虽然不讨厌这样的你,但少了你平常的笑闹,感觉怪不对劲的。
于是我代替千岁说了起来。
「那么在这三个男生里面,你最喜欢谁的长相?」
「唉唉!?」
红叶明显表现出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呃,我可以回答阳学姊吗?」
「哼,你把我当成男生吗?」
「讨厌啦!不要欺负我!」
「喜欢的类型」有很多意义,不好回答,所以我加上了「长相」,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很少在这种话题捉弄人,忍不住多思考了一下。
……呃,应该没问题吧,不会反而更难回答吧?
红叶再次认真思考过后,猛地抬起头来。
她像是不自觉看向和希,又连忙别开视线。
接着,她把脸转向千岁──
「我是学长的舞伴,就选学长吧。」
快活地笑了开来。
这话一出,冰冷的语气马上谴责了回去。
「喂我看见你先看了和希一眼。」
「讨厌啦我才没有呢。」
「你的语气太僵硬了。」
海人在最后发出了窝囊的呐喊声。
「──唉也把我加进选项里面嘛!?」
我们互看向彼此,大笑了出来。
果真是位出色的学妹,在这么短的相处时间已经掌握到回话的诀窍。
接着,我们迅速吃完剩下的拉面,走出8号。
微风超乎想像凉爽,吹得刚泡完澡还留有热度的身体十分舒适。
──唧唧唧唧唧唧。
──叽叽叽、叽叽叽。
四周逐渐响起秋虫静谧的鸣声。
在一辆车子也没有的乡间小路,我们慢条斯理骑着自行车。
稻穗随风摇曳,掀起阵阵涟漪。
我们宛如驾着小船,横度过黑夜。
红叶骑在我身边。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轮胎声交响,彷佛要将我们载向下一个季节。
*
我七濑悠月结束肌肤和头发的保养,回到客厅时,没有看见阳他们的身影。夕湖、小内、西野学姊与山崎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聊得很开心。
这可是合宿才见得到的景象,我苦笑着。
我往大家走过去,开口问了起来。
「西野学姊,我洗好了。我没想到会洗那么久,对不起。」
西野学姊转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比平常稚气的笑容。
「没关系,我在和大家聊天,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们说要去8号。」
「……他们是认真的吗?」
千岁、水筱、海人和阳我还不惊讶,红叶居然也跟去了。
她咖喱也吃了很多,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实在有点过分。
西野学姊站起来说。
「那么柊同学,我也去洗澡了。」
「好!红叶出去了,你可以慢慢来。」
「嗯,谢谢。」
她离开后,我接着在沙发坐下来。
「奇怪,山崎你没去啊?」
山崎苦笑着回答我。
「我好不容易瘦下来,要是和神他们一起去的话又要胖了。」
我用力点头,装腔作势敞开双手。
「……喔喔,我的朋友。」
「这是在做什么!?」
仔细想想,我们通常都是一大群人打打闹闹,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两个人单独交谈。
这也是合宿的乐趣,我微笑着调侃了起来。
「山崎,你成长了呢。」
山崎神气地说,好像把我的话听成了别的意思。
「毕竟我一直在健身,最近还会注意蛋白质的摄取。」
「不是啦。」
我说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继续揶揄他。
「深夜与四位美女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实在不能小看你啊。」
山崎像是终于察觉我的意思,满脸通红,别开了视线。
「别闹我了,七濑同学!我从刚才就尽量不想这件事了!」
他的反应很有趣,我想再稍微捉弄他一下。
「夕湖、小内还有我,大家都刚洗完澡还穿着睡衣喔?」
山崎用双手捂住耳朵,紧闭上眼睛大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寿限无寿限无福寿绵绵海中砂水中鱼水之所向(编注:知名落语段子《寿限无》。)……」
夕湖穿着gelato pique的T恤搭配长袖连帽外套与条纹短裤,头上戴着发带。
小内穿的是蓝色缎面点缀星星图样的成套睡衣,头上戴着gelato pique的发带。
我则是gelato pique的连身睡衣加上连帽外套。
所有人都穿着和学习营时同样的睡衣。
我私下也常穿这么短的短裤,只是睡衣的剪裁比较宽松,好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即使是同性的我,第一次和夕湖与小内过夜时,不同于平常毫无防备的气氛也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对男生来说,这样的刺激也许有点太强烈了。
我窃笑着说了起来。
「开玩笑的,你可以看我们这里没关系。」
山崎听见我这么说,马上站了起来。
他做作地扶好眼镜,发出异常低沉的嗓音,「不,在下是走在剑道的男人。」说完后,他拿起练习用的木棍,快步往庭院走了出去。
糟糕,好像说得太过火了。
夕湖见状,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不要欺负健太!」
「抱歉抱歉。」
我大概是兴奋过头了吧。
平常在学校里面,我当然不会对男生开这种玩笑。
不过我早就当山崎是自己人,不自觉像对千岁他们那样捉弄起他来了。
之后得向他道歉,我想着搔了搔脸颊。
从头到尾在旁边观看的小内露出沉稳的微笑。
「不用担心,悠月。他是真的害羞,可是大概也想趁这个时间再练习一下吧。」
这样啊,我重振起精神说。
「那么在那些人回来前,我们女生自己来开趴吧。」
夕湖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家里还有零食!甜甜圈也还有!」
「这个时间不太好吧……」
我说着,手不自觉拿起一个巧克力欧菲香。
小内从沙发站了起来。
「悠月你要喝什么?有咖啡、红茶、焙茶、热牛奶,还有夕湖说Welch's也可以喝。」
「抱歉劳烦你了,我很久没喝Welch's了,麻烦给我一杯。」
「我我我!」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我来准备!」
夕湖兴高采烈地往厨房走去,接着她端着三杯盛在酒杯里的Welch's葡萄汁,回到沙发这里来。
将三杯葡萄汁摆在杯垫上面后,她走向入口,关掉客厅的主灯。
以落地灯为主的间接照明灯光,朦胧地映照着我们。
夕湖回到沙发这边,雀跃地说了起来。
「我妈妈都是像这样在喝红酒。」
我轻笑着。
「真不错,感觉很放松。」
小内也接着说:
「原来夕湖家晚上是这种气氛。」
我们暗自模仿大人的架式,从杯脚拿起酒杯。
尽管离旅行时的十年之约还早,这样的玩乐方式也不为过。
酒杯里盛着葡萄汁的儿戏显得有模有样,这正是这样的夜晚。
夕湖清了下喉咙,开朗地说。
「哟嗬!」
「「哟嗬!」」
──叮、叮。
酒杯轻触,唱出了合声。
我装模作样地浅尝了一口,当然没有涩味也没有苦味,只有十七岁的甜味,就像现在的我们。
夕湖忽而站起来调了下音响,播出民谣吉他与口琴轻柔而且平静的乐音。
那是首有些惆怅,哀愁的曲子。
「谁的歌?」
我问,夕湖转过身来说:
「我只是随便挑一首歌,这是井上阳水的『昔日的少女』。对不起,会太闷吗?」
「不会,我想听。」
我倾听着歌词,忽而陷入感伤的情绪。
夕湖、小内、阳、西野学姊。
身边的那些少女随季节流转慢慢变得成熟,我看着她们,内心偶尔会感到不安。
该不会只有我停留在五月,一步也没有前进。
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只是缓慢维持着七濑悠月的步调。
这么做是对是错,现在的我不知道。
我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女,彷佛内心不小心忘了上锁,说出不该说的话。
「小内,你最近有去过他家做饭吗?」
小内先是愣住了,接着歪头思考了起来。
「唔,你是指朔同学家吧?我们最后出去采买是在暑假结束,那个时候有。」
这种事根本连问都用不着问,而且我明知道得知答案后会伤得更重。
不出所料身受重伤的我,真是个大傻瓜。
『──啊。』
我想起千岁那张慌张、罪恶、伤感最后转为歉意的脸。
他忍住没有说出口的肯定是这句话。
『那是优空的椅子。』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赶紧转过身去,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小内与主动准备自己的浴巾,幼稚地筑起巢穴的我不同,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女孩。
所以那张椅子是──
他送给她的,只属于她的地方。
一时间,现实残酷地摆在我眼前。
我以为自愿担任副团长可以稍微缩短一些距离时,梯子崩落的声音从脚下响了起来。
冷静下来想想,可以推测出各种理由。
像是小内平常都在那里下厨,为她准备一张椅子也是应该的,或是她帮忙他与夕湖和好,那是谢礼,实际上想必也不出这些原因。
可是,我想着轻咬住唇。
如果那是千岁的内心。
一头热的我,与得到接纳的她。
我有点想哭。
「悠月同学……?」
小内不安的语气,终于让我惊醒过来。
我连忙以苦笑掩饰。
「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想义大利面和咖喱饭都很好吃,不小心说了奇怪的话。」
这样啊,小内的表情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唔,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那副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纳闷。
「当然可以,什么事?」
小内难得对我露出这样的态度。
难不成是应援团的编舞有什么地方太难了吗?
「我想问你!」
她抬起头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她嚅嗫的双唇迟疑,双手在大腿上面握了又握。
「……可以教我猪排盖饭的作法吗?」
细若蚊鸣的声音喃喃说着。
「……」
我一时间听不懂她的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终于搞清楚状况。
「──噗。」
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笑我啦!?」
虽然对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内过意不去,我实在克制不住笑意。
她一脸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原来是猪排盖饭的作法。
而且那个小内居然在问我。
笑终于止住后,我大动作拭去眼泪。
小内见状低着头噘起嘴,咕哝的语气像在闹脾气。
「我很犹豫要不要问,这种反应太过分了。」
我差点又笑出来,硬是按捺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可是,为什么忽然问我?」
小内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悠月同学,你帮朔同学做了猪排盖饭吧?他说很好吃,赞不绝口,所以我很难自己做……可是朔同学喜欢猪排盖饭,我也不想都不做给他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慌张地摆着手继续说下去。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之后朔同学想吃的话,再麻烦你就好了。」
我看着顾虑地这么提议的小内,心里完全明白了。
我很清楚她迟疑的理由。
那是我为了千岁,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食谱。
我双手紧紧握拳,试图压抑涌起的冲动,但还是抑制不住。
「小内!」
我用力抱紧了她。
「咦咦……?」
「太坚毅了,难道你是大和抚子吗?」
「悠月同学,太近了。」
「嗯,好香。」
「不要闻我的脖子!?」
玩闹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放开她的身体。
「当然没问题。况且小内你教了我很多料理的诀窍和提味的方式,要是拒绝你的话,我不就太坏心眼了吗?」
小内垂下了眼角,放下心来。
「真的吗?谢谢你,悠月同学。」
她说着,有些尴尬地搔着脸颊。
「先不管做不做得出来,我也想过要做出美味的猪排盖饭,只是那么做的话,好像在故意践踏你们重要的回忆。」
「小内……」
「所以请你教我是最好的,而且朔同学每次吃的时候也都会想起当时的回忆吧。」
她的体贴温暖了我的心。
你这个人真是的,究竟是多温柔的女孩啊。
小内说得谦虚,不过只要她想的话,轻易就能做出比我美味的猪排盖饭。
但要是这么做,千岁脑中必定会闪过「和我的猪排盖饭比起来哪个好吃」的念头。
小内为了我,而且想必也是为了千岁,不惜自己低头拜托,希望能以最平稳的方式解决。
刚才还在忌妒她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
难怪千岁会想送她椅子。
唉,我在内心大叹一口气。
输了输了,今天是我彻底输了。
我豁然开朗,快活地笑着。
「回家后我再把食谱传给你!」
「好!」
那的确是我为了千岁左思右想,经过一再失败完成的食谱。
不过,这个温柔的女孩愿意传承我们的记忆,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再说──我心想。
只是千岁告诉过小内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夕湖,双人舞结束后,你跟红叶说了什么话?」
「唔……?」
本人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那段对话。
她的手指抵着下巴,回想着蹙起了眉头。
想到最后,她拍了下膝盖。
「对了对了,我请她多照顾朔!」
「什么……?」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疑惑。
以夕湖的个性来看,虽然很难再把「朔的正宫是我!」这句话说出口,我以为她至少会说「气死我了!」像这样开可爱的玩笑。
夕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朔不是应援团长吗?而且还和学妹一组,很有可能又会一个人努力过头。红叶是个认真的女孩,所以我拜托她多关心朔!」
内心一阵疼痛。
落单的寂寥忽而爬上心头,我又多嘴了。
「我可以问一件有点难以启齿的事吗?」
「当然可以!」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夕湖纳闷地偏着头。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
我不自觉支吾了起来。
我看向小内求助,她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地垂下目光。
夕湖又继续说下去,语气无比自然。
「我觉得能那么快得到可爱的学妹仰慕,不愧是朔。他和红叶的双人舞跳得默契十足,两个人的舞姿都很美妙,我看得很陶醉。」
她说到这里,怜惜地眯起了双眼。
「心想我也想像那样和朔一起跳舞。」
露出爽朗的笑容。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对了,我有亲身经验,怎么会忘了。
夕湖不再是我知道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经过这个夏天,她留下我,不知不觉成了大人。
没有生气,没有隐瞒,也没有敷衍,只是单纯说出对千岁心意的夕湖,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相较之下,我……
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冒出这个念头。
『早知道就不退让了。』
早知道我就不摆出学姊的架子,把表现机会让给学妹,而是坚持「应援团长没有和副团长组成双人舞很奇怪」。
我又重蹈覆辙,做出了七濑悠月的举动。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与夕湖说过的话重现在脑海。
我懂了,你选择走向那条路。
那么我呢……?
我理应再三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旦像这样亲眼所见,还是会不由自主动摇。
只要七濑悠月依然是七濑悠月,我永远会留下相同的后悔。
『当初不该亲吻脸颊,应该直接夺走他的双唇。』
『我不该为西野学姊和阳雪中送炭。』
『小内与阳在屋里的那个时候,我在阳台应该要率先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夕湖问的时候,我应该要把我也喜欢朔这句话说出口,向她宣战。』
我做出了肯定是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七濑悠月相信是优美的选择,然而那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不一定既正确又优美。
比如说小内。
有一种恋爱是退后一步,只是单纯支持他得到幸福。
比如说夕湖。
有一种恋爱是直视着对方,只是单纯的思慕。
然而,七濑悠月单纯只是──
不会为了自己的恋爱能够成真,而不顾一切。
想不到我会在一个晚上,连续遭受打击。
重要的朋友。
强大的情敌。
如今已经不可能变得像某人那样,但还是会忍不住着急。
因为只要我仍是七濑悠月,你也只会是千岁朔。
*
我内田优空听着她们的对话,暗自感到了羞愧。
悠月同学的话浮现在脑海。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其实我心里有点难受,夕湖。
想必是从那天晚上,或许是从那次的班会后,我就在逃避对朔同学的心意。
我害怕承认那是恋爱,于是用重要的人、另一个家人、想在身旁协助的人等各种说法来欺骗自己。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那天会说出那句话,肯定是因为我有预感。
一旦我自觉你是我喜欢的男孩──
一旦我想成为你心中那个特别的女孩──
──我一定会变得任性。
我会嫉妒理所当然地陪伴在你身边的夕湖。
我会讨厌进出你家的悠月。
我会觉得和你一起练习的阳狡猾。
我会希望你不要在西野学姊面前露出那种纯真的表情。
可是很奇妙的是,我对大家没有那种阴郁的心情。
对于你和其他女孩子的关系,我当然会感到寂寞或是哀愁,但是至少没有直接对某人产生负面情感。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宽慰。
朔同学送我那张椅子,想必也带给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可是刚才他们两人共舞时,不对,正确来说是看着他们共舞,想起我把制作朔同学表演服装的机会让给了红叶同学时──
──那里是我的地方。
我的确感到了不甘心。
尽管红叶为我着想,但还是拜托她帮忙的是我自己。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以为朔同学的服装必定是由我来制作,无意间想像起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缝制的画面,才会对于把这份工作交给其他女孩子猛然感到了不安。
想起红叶同学夸赞我煮的饭好吃,那张天真的脸庞,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很能理解朔同学疼爱她这位学妹,这样的心情不只我,想必所有人都一样。
不过,就像夕湖、悠月同学、阳同学和西野学姊在你的心里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少我希望我的地方只属于我自己。
现在的我真是个讨厌的女孩子。
我实在没办法像夕湖那么坚强。
我决定要再任性一点,不过那不是这样的任性。
我消沉地思考这种事情时──
「我洗好了。」
西野学姊回到了客厅。
她穿着柔滑缎面的成套睡衣。
她的睡衣和我的有点像,但她的是素面的简约风格,整套的长袖长裤。
因为肌肤露出面积少,飘散出成熟的气氛。
她还是那么的美,让人自惭形秽。
相较之下,我穿着短袖短裤的星星图样睡衣,还戴着与夕湖同款的发带,简直是幼稚极了。
「内田同学,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西野学姊往我走过来,优雅地眯起眼睛。
看着她看得出神的我连忙回应。
「当然可以,请坐。」
西野学姊一坐下,随即飘来薰衣草的香气。
因为香味与向夕湖借用的洗发精或是润发乳不同,说不定是来自香水或是身体乳。
坐在西野学姊身边,像是占用了朔同学的老位置,感觉有点不自在。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和大家这么熟稔。
当时在球场一角奋战的千岁同学辞去棒球社,完全不再和我说话。
上学期我对他冷嘲热讽,然而他的沉默又让我莫名寂寥,感到了忧心,但是我很明白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于是对无处可去的感伤视而不见。
某一天,我看见西野学姊与千岁同学坐在河岸边。
你脸上露出无比安心、依赖与倾慕的表情。我记得我想像过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我,自嘲地笑了。
接着,从你发现我的那个晚上起的这一年。
我一再避而不见坐在岸边聊天的朔同学与西野学姊,从他们身后经过。
因为他和那个漂亮女生的关系,正是我内心描绘的普通的存在。
当然在朔同学心中,对她抱持的是接近憧憬的情感。
只是你不论开心还是伤心,痛苦还是迷惘,或是只是想找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先找起西野学姊的身影。
有如小孩子回家后,直接奔向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希望自己在朔同学心里,能成为这种家人一般的存在。
我想起有一天,你向我介绍西野学姊。
我记得是深秋的时候吧。
我的社团活动暂停一次,我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走在河岸边,在水门旁读着文库本的西野学姊忽而映入眼帘。
几乎在同一时间,或是比我更早一点,朔同学也注意到了。
我不知为何,忽然强烈希望你不要过去。
我想不到要说什么话,只为了留住你──
『对了,朔同学!』
我希望你现在只看着我,说出口的话无人理会。
──哒。
朔同学马上飞奔了出去。
我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然后朔同学拉着西野学姊的手走回来,率直地说了起来。
『我来介绍,优空。
她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学姊。
她常在这里听我说话。』
你想必没有任何恶意。
你只是认为该这么做,介绍起自己憧憬的学姊。
『明日姊,这位是和我同班的好朋友内田优空。
她很会照顾人,帮了我很多忙。』
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个同班的好朋友,只是照顾你的人。
……我知道是我太过自卑。
朔同学只是以平等的态度,在介绍我们而已。
然而那个时候,我希望能更认识你,希望你能认同我,就算不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看待也无所谓,至少让我能待在你身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情感让我无所适从,心慌又着急。
西野学姊平静地说了起来。
『你好,我是西野明日风。
那个人常和我聊到贤淑又干练的内田同学。』
她的语气十分成熟,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回应她的话。
『您好,我是内田优空。
唔,我和朔同学的处境有点类似,所以我们会一起去买日常用品,偶尔我也会到他家做饭……』
真丢脸,我心想。
西野学姊在意我的心情,我却只顾着自说自话。
我和朔同学不只是普通的同学,我的话就像在这么辩解。
西野学姊露出优美的微笑──
『简直就像另一个家人,是很奇妙而且美妙的关系呢。』
轻柔地将我渴求的话交到我手中。
只是这么一句话,我就明白了朔同学需要西野学姊的理由。
在沮丧的你逐渐取回自我的过程中,她肯定就是像这样,宛如为你贴上一片片OK绷,在这个地方贴住你的伤口。
想到这里,我赫然回过神来,偷瞄着坐在身旁的人。
我应该发呆了一会儿,但是她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安静眺望窗外。
她的模样就像正倾听着这个夜晚,我想。
朔同学也像这样总是在她身旁,将这张有着神秘泪痣的美丽侧脸,彷佛时钟指针暂停走动的宁静香气映在心里吗?
忽然间,西野学姊往我看了过来。
因为我受到吸引盯着她瞧,我们正好四目相对。
在我慌张露出稚气的腼腆笑容前,西野学姊露出了虚幻的微笑。
「可以聊一下吗?」
好,我答道,稍微侧身转了过去。
「抱歉,我有点看得太忘我了。」
西野学姊轻轻笑了起来。
「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不好意思。」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说。
「因为你的侧脸实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
西野学姊盯着我。
「内田同学的头发也很漂亮,可以摸吗?」
「唔,可以。」
陶器般光滑的手指伸向我,指尖梳理着我的头发。
温柔的动作加上西野学姊的脸比刚才更近了,我有点小鹿乱撞。
她的动作就像摸着小孩子的头,安抚对方的心情。
胸口处升起薰衣草香气,轻飘飘地充满在心房。
西野学姊的手指碰了下耳垂。
「嗯。」
我不自觉发出怪声,她急忙收手。
「对、对不起,我摸得太着迷了。」
西野学姊反常的惊慌让我忘记自己的害羞,忍不住苦笑出来。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点痒而已。」
我摆手这么说后,她像是松了口气,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西野学姊抚弄自己的发梢,接着说了起来。
「我也再来留长好了。」
「你以前是长头发吗?」
我问,她怀念地眯起眼睛。
「嗯,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
她现在的短发充满神秘色彩与成熟风格,非常好看,长头发的她肯定会像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我忽而这么问她:
「你为什么剪短呢?」
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和朔同学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童年玩伴吧。」
「如果只共度七天的暑假也称得上童年玩伴的话。」
这个人的用词和朔同学有些相似。
我无法给予机灵的回应,但是他们一直在交谈如同小说一般的对话,我的内心有些惆怅。
「朔哥,我当时是这么叫他的。他是个当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洋装时,会要我明年准备T恤短裤和夹脚拖的男孩子。」
我轻易就想像到了那个景象,噗哧笑了出来。
「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呢。」
西野学姊呵呵笑着,又继续说下去。
「年幼的我心想,如果要走在朔哥身边,这种发型比较适合。所以夏天结束时,我就把头发剪短了。」
简直和现在的夕湖一样,我心想。
居然让两位漂亮的女孩子剪短头发,你这个人真是的。
西野学姊腼腆地笑了起来。
「只是后来暑假都没再见过面了。」
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
西野学姊稍微成熟了一点。
「我也来剪短好了。」
我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剪短的话,能摆脱这种烦闷的心情吗?
西野学姊诧异地歪着头。
「内田同学,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的头发更短吧?」
刚才想起的那段幼稚的自我介绍再次浮现脑海,我觉得难为情,忍不住转开视线。
「对,那时候我刚开始把头发留长。」
「这样的话──」
西野学姊的手指再一次轻柔地抚过我的头发。
她说着,声音彷佛在深夜里抒写着书信。
「你想必是怀着祈祷、心愿、憧憬,或是某人的目光──
这类美丽的事物在梳理头发吧。」
「咦……?」
头发轻盈流泻在指尖。
「女生改变发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西野学姊慈爱地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我想。
夕湖和年幼的西野学姊剪短头发不是为了斩断什么东西,而是抱着积极向前的美好梦想。
如同一年前的我,带着希望把头发留长。
我轻梳着已经留得很长的头发,暗自决定要好好珍惜这头长发。
「谢谢你,西野学姊。」
对不起,朔同学。
我同时冒出这个念头,不禁苦笑。
今天晚上我要稍微打扰你平常待的这个惬意的地方。
不,西野学姊摇头。
「我才是,我总想着有一天要向你道谢。」
这下换我不解了。
「向我道谢……?」
「对,道谢。」
西野学姊说着,环顾起整间客厅。
夕湖和悠月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露台,好像是去关心山崎同学的练习状况。
西野学姊确认后,说了起来。
「第一件事是祭典。」
「啊啊……!」
我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在决定要与朔同学和夕湖把话讲开来,祭典的前一天晚上。
我向管乐社的学姊打听到联络方式,打了电话给西野学姊。
在三个人和好的时候,我感觉朔同学肯定会因为西野学姊不在而寂寞,西野学姊也会希望能够在场。
『为了朔同学不惜这么做的你,为朔同学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好吗?』
『──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我想起电话里的对话,嘴角轻轻放松了下来。
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我现在再次确定了这一点。
如果我为了自己选择避不联络,也许就没办法发现你的内心了。
那样的话,也不会有像这样和西野学姊交谈的美妙夜晚。
我呵呵笑说。
「不用谢,况且你请我吃了蓝色夏威夷锉冰。」
西野学姊微微睁大双眼,接着说了起来,像是有了什么领悟。
「你不只温柔,还很坚强呢。」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内田同学没有约我,我到现在还会是一个人旁徨在那个夏天,也一定不会决定加入应援团……」
这样的话──我说着垂下眼角。
「幸好当初我有开口约你。明天也一起加油吧!」
「嗯!我和内田同学在这件事上都还有努力的空间。」
我们看着彼此,噗噗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后,西野学姊以沉稳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内田同学说这种话,希望你听的时候别误会。」
「好……?」
这次我真的完全没有头绪,沉默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西野学姊轻轻闭上双眼。
「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待在那个人身边。」
她说着,像在回顾那个已经远去的夏天。
西野学姊话中指的是哪一天,我心里有数。
所有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的那一天,无月的夜晚。
啊啊,原来这个人也同样无比珍惜着经历那个八月抵达的这个九月。
我将内心丑陋的心声说了出来。
「我一直很羡慕西野学姊,在那个河岸,只属于你们的特别空间。」
「什么……?」
西野学姊惊讶地看着我。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轻轻摸着沙发。
「朔同学一直想坐的地方,是这里。」
西野学姊噗哧笑了出来。
「这话真奇怪,不管是上学、回家路上、假日,甚至是回到家后,待在朔身边的都是内田同学吧?」
我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那应该说是顺其自然,也可以说是我硬是要那么做……」
西野学姊有些促狭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除了望同学,只有我没有进去过朔家。」
「啊……」
「所以那个河岸不是只属于我们的地方,而是只有河岸是我的地方。」
我不自觉心头一惊。
原来西野学姊一直抱着这样的孤独。
「陪伴着朔的日常生活的内田同学,我觉得很羡慕。」
所有人都在追求自己所没有的事物。
有时自己熟悉的那张微不足道的车票,在某人眼里却是一张入场券,通往无可取代的场所。
所以也许我们为了至少不失去属于自己的地方,格外珍惜现下的光阴。
我平稳地说了起来。
「我也可以向你道谢吗?」
「咦……?」
我将双手恭敬地摆在膝盖上面──
「谢谢你在那个秋天陪伴在千岁同学身边。」
话里缅怀着遥远的季节。
西野学姊的双唇轻启又阖上,接着像是按捺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她似乎觉得好笑,笑得身体都在晃动。
「说不定我们两个意外地很像。」
「我也有点这种感觉。」
「如果我们同学年,会成为朋友吗?」
「我们学年不同,不过我想还是可以成为朋友。」
「你可以教我下厨吗?」
「好,如果你愿意推荐我小说的话。」
「你可以问朔,优空同学。」
「你想让朔同学教你下厨吗,明日风学姊。」
我们交换着彼此不熟悉的称呼,两人看着彼此噗噗笑着。
简直就像泡泡从海底升向星空。
去年秋天连接起今年夏天,又再缓慢前往下一个季节。
总有一天,我会回想起这个夜晚。
西野学姊成为明日风学姊的这一刻。
*
我千岁朔从8号回到夕湖家客厅时,夕湖、优空、悠月、明日姊与健太坐在沙发,正在开心聊天。
所有女孩子都毫无防备地换上了睡衣,我、和希与海人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优空总是绑起来的头发也放了下来。
光明正大待在女生圈子里的健太,实在很有男子气概。
所有女生里最后洗澡的红叶冲向浴室,「学长,可以去洗了!」一下子就回来了。
我错愕地说了起来。
「好快,比阳还快。」
「是!因为我一点也不想浪费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晚上!」
「非常好的心态。」
「浴缸塞子拔起来了!另外因为画面感觉很危险,为安全起见我也把香氛蜡烛吹熄了!」
「「「做的好!」」」
剩下的四个男生猜拳,最后决定以健太、海人、和希的顺序迅速冲个澡。
我在最后走出浴室时,时间已经将近深夜。
考虑到明天的练习,差不多该睡了。
不过──我看向大家。
所有人像是依依不舍,希望能够延长这一夜,没有人停止交谈。
夕湖咕哝着。
「真不想睡觉。」
悠月嗤嗤笑着。
「我懂,这是个不想睡觉的晚上。」
阳也嘿地扬起嘴角说。
「要聊到天亮吗?」
优空露出轻柔沉稳的表情。
「这是漫长的一天呢。」
明日姊呵呵地眯起双眼。
「的确是。」
我们四个男生也看向彼此,伤感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必须有人出面说该睡了,但我们尽管是海贼团,没有人愿意扮黑脸。
彷佛相信只要不睡,这一夜就不会结束,彷佛希望所有人能永远漂流在海上,平稳的沉默蔓延开来。
昏昏欲睡般的停滞,像极了现在的我们。
因为得到了满足,不再有期望。
推动这群没出息的前辈前进的──
「那么干脆大家睡在一起吧!」
是可靠的学妹。
我们愣愣地看着彼此,红叶见状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把棉被铺在这里!」
男生本来就打算在客厅打地铺。
女生的话听说在夕湖房间准备了棉被。
只要把房里的棉被搬到客厅来就行了,不会很麻烦。
虽然不麻烦──我看向七濑。
「这么做未免太……」
对方也露出了苦笑。
「对啊……」
「咦,为什么?」
红叶诧异地说。
「不是只有坐着和铺上棉被的差别吗?」
悠月无奈地说了起来。
「红叶,最大的差别在于是醒着还是睡着。」
红叶不为所动地应了回去。
「那么悠月学姊,你觉得在学长们面前睡着会被吃掉吗?」
悠月忽然往我看了过来。
然后她眯起眼睛。
「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喂为什么看我。」
阳也跟着起哄。
「毕竟是连按摩都会害羞的男人嘛。」
「那是因为你用力往脚底穴道按下去吧!」
明日姊怀念地说了起来。
「你是个懦弱的人嘛。」
「我可是个正直的人喔?」
优空激励着说了起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朔同学只是温柔而已。」
「这种安慰方式最伤人喔!?」
最后是夕湖贴心地问着红叶。
「红叶你真的不会不放心吗?」
「是!完全不会!」
「那么大家一起睡吧?」
「赞成赞成!」
我看着她们的对话,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不只是我,和希、海人与健太也都不是睡在一起会犯下大错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照理来说最该感到不安的是新来的红叶,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将判断交给女生们,她们纷纷点头同意。
「……来搬棉被吧。」
我咕哝着这么说之后,所有人便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
女生协力将棉被从夕湖的房间搬出来,再由男生搬到客厅。
餐桌移到角落,五人份的棉被铺在地上。
夕湖本来打算睡在自己床上,所以少了一床棉被,不过她似乎打算和优空同睡在一起。
男生拿到毯子,在沙发周围躺了下来。
将矮桌立在墙边,挪出空间来后,由于位置较低,与女生之间刚好区隔开来。
我看见最后回到客厅的夕湖手上拿的布偶,随口说了起来。
「哦,是柴麻吕。」
雀跃的语气回答了我的话。
「嗯!我睡觉的时候都会摆在旁边。」
我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正好在旁边的明日姊显得很纳闷。
「柴麻吕……?」
夕湖开心地眯起眼睛,手上抱着脖子上缠着不知道是领巾还是头巾的柴犬布偶。
「对!这是朔在游乐场的娃娃机夹给我的,我平常放在枕头边,没有这个就睡不着。」
明日姊看见她羞涩搔着脸颊的模样,不知为何稍微垂下了双眼。
她接着马上抬起头来漾出温柔的微笑,两人一起聊着往棉被走过去。
顺带一提,男生因为不好意思,没有进入夕湖的房间,也没有看见房间里面的样子。
不论对方是谁,在特别的时刻来临,她邀特别的人进入前,我们要是随便踏进房里,未免显得太不识趣。
想到这里,内心深处忽而消沉,感到了寂寞。
我为突如其来的感伤找起借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不论对方是谁。』
我懂了,我心想。
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这种陈腔滥调不如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即使我反覆这样肤浅的自我厌恶,也不过只是天真的逃避。
我试着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情。
如果接受夕湖的心意,说不定在特别的日子,我会成为她特别的对象,踏进那个房间里面。
然而这种事没有发生,不会发生。
所以有一天,走过那扇门的那个特别对象,也许是我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某人。
最喜欢的声音、笑容、内心身体过去未来及所有的爱──
也许有一天,夕湖会将自己的全部献给别的男人。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如果这样的心情不能称之为爱情,究竟什么能叫做爱。
不过,我想着,低头轻咬住唇,不让其他人注意到。
当我想像着与优空、七濑、阳、明日姊的那种未来,同样感到了哀伤心痛害怕得就要哭了出来。
我忽然抬起头。
七濑与和希正在愉快聊天。
不经意间,在体育馆听见的随口说出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不过劝你在必须做出选择时,最好有舍弃某些事物的心理准备。』
尽管不想承认,这句话说的没错。
和希,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
应该说,你已经做出了什么样的取舍了吗?
我对上七濑的目光,她结束对话,往我走过来。
和希露出温柔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背影。
「千岁,明天几点起床?」七濑说。
「都这么晚了,九点起床就行了吧?」
总有一天,虚假的恋爱会成为真实吗?
「也是,早起的人可以自由活动。」
「七濑你在这种时候,好像会作息规律地醒过来。」
七濑与千岁有一天会回到悠月与朔的关系吗?
「别这么说,要是我呼呼大睡不就太丢脸了。」
希望九月不要结束。
希望树木不要变色。
希望第一天的夜晚不要带来第二天的早晨。
某人的呵欠声响起。
某人跟着揉起沉重的眼皮,睡意接连来袭。
差不多该说晚安了。
*
轮流刷完牙后,回到了客厅。
棉被挤在一起的景象,非常有合宿夜晚的气氛。
女生们纷纷雀跃地钻进被窝。
猜拳的结果,和希与健太睡沙发,我和海人睡地毯。
我将头枕着充当枕头的抱枕,身上卷着一条毯子。
毯子好像在白天晒过太阳,传来暖洋洋而且和煦的阳光气息。
夕湖站在客厅中间,向大家说了起来。
「有人放音乐会睡不着的吗?」
不会、没关系、这样比较放松──所有人各自做出回应。
「那么我来设定定时关机。」
音响传来云居遥的『BLUE FRIDAY』。
就像深夜里的蜡烛,夕湖说。
「我会留盏小灯。」
有几个瞬间,会让人真实感觉到正住在别人家里。
比如说踏进玄关时的气味、晚餐的用餐时间、菜色或是沙拉调味料的种类、洗澡习惯、洗发精与润发乳的香味、冷气的温度与流经耳边的音乐。
比如说,就寝时的灯光。
我基本上会把全部的灯都关掉,让房间里完全暗下来,但是也有人不点个小灯,心情就无法平静。
──因为独自醒来时,会发现只有自己孤单一人。
夕湖平常不知道会不会留小灯,她可能单纯是考量到有人在不熟悉的屋里半夜要去洗手间,也可能是她睡觉时本来就会留一盏小灯。
不论是哪种情形,我觉得这么做的感觉很不错。
那就像在深夜里,用来指引方向的灯塔。
忽然间,睡在稍远处的海人悄声说着,故意压低音量不让女生听见。
「唉,朔。」
「嗯?」
「夕湖果然很可爱。」
「……我有同感。」
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海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把手盘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即使共处一室,看不见夕湖、优空、七濑、阳、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与红叶他们脸上的表情。
他们或许早就闭起双眼,也可能正想着心事,比如说某个男孩或是女孩。
偶尔传来轻细的呼吸声与衣服摩擦的声响,让人感到莫名的烦心以及温暖。
「朔,你还醒着吗?」
夕湖忽然叫起我的名字。
我觉得很难为情,照常耍起了嘴皮子。
「睡着了。」
「呵呵,真奇怪,朔居然在这里。」
「当然在。」
「嗯,你真的在。」
我认识的夕湖与我陌生的夕湖。
两者穿梭来去,简直就像昨天与今天。
七濑不耐烦地说。
「别打情骂俏了。」
和希夸张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该睡觉觉啰。」
健太难得接话下去。
「祝您有个恶梦。」
海人依然背对着我,小小声嘟囔着说。
「真的会在吧。」
优空伤脑筋地苦笑了起来。
「夕湖,你贴太近了。」
阳有些愉快地说。
「啊,你们吵成这个样子,根本睡不着。」
呵呵,明日姊的声音响起。
「大家想必是希望可以永远沉浸在宴会的气氛里呢。」
红叶说着,像是被逗乐了。
「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接下来才正要开始。」
嘻嘻哈哈,摇篮般的夜晚笑着。
朦朦胧胧的睡意,寂静的低唱。
这样的日子里,不论谁都想成为最后闭上眼的那个人。
直到接下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不会错过任何只字片语,才能够安心沉睡。
宛如某人舍不得合拢双眼的眨眼声,絮絮叨叨的悄悄话,辗转反侧的翻身声,就算只漏掉一个也会后悔莫及。
愈是抵抗睡意的来袭,视线就愈是模糊。
滴答滴答。
秒针的声音格外响亮,规律的节奏一步步诱人进入梦乡。
最后是某人轻细的鼾声,取代了互道晚安的声音。
鼾声一个又接着一个响了起来。
呼呼呼呼。
我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在留也留不住的意识一隅,我心想着。
为什么我们不能维持现状。
忘记男女的界线,共枕在同一个房间。
某人接续某人的梦境,所有人做着相同的梦。
每个人一、二、三齐声数着羊只。
真希望能永远飘流在这个夜晚。
──沉溺于十七岁的青蓝。
*
似乎有人在碰我,我忽然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眼皮时,四周依然静谧如深夜。
视线看向时钟,时针指向五点整。
真难得,我心想。
我基本上是一觉到天亮的体质,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起床。
也许是因为合宿,心情比平常还要雀跃的缘故。
继续睡吧,在我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躺的身体翻回仰躺的姿势时──
「学长?」
头顶上蹲着一个女孩子,她窃声说着。
「──」
我好不容易克制住差点大喊出来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在意识总算清楚时轻声说着,小心不吵醒大家。
「红叶……?」
学妹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对,就是红叶。」
我终于坐了起来,继续说下去。
「吓到我了。」
红叶过意不去地搔着脸颊。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吵醒学长……」
她稍微低头致歉,又继续说。
「学长实在睡太熟了,我忍不住戳了下你的脸颊。」
我苦笑着说:
「你起得真早。」
红叶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我一直很想睡,只是可能因为和崇拜的大家睡在一起太兴奋,怎么样都睡不着。所以我想,也许看着学长的脸能静下心来。」
「不许朝刚睡醒的人挥出这种重拳。」
我说着,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前辈们。
在无法转换心情的状态下独自醒着,的确是会感到不安。
红叶扭着手指,有些落寞地说:
「对不起,学长。我会回去自己的棉被,你慢慢睡吧。」
「不用。」
我说着,稍微伸展着手腕与肩膀。
「不如我们去散个步吧?这种时候最适合到外面吹一下风。」
红叶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咦,你愿意陪我吗……?」
我从容地点了下头。
「你去换衣服,小心别吵醒大家。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吧。」
「……是!」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藏不住雀跃,匆匆忙忙离开了客厅。
我苦笑着,呼地吁了口气。
因为受到惊吓,脑袋完全清醒了。
尤其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在等待自己醒来的脸,我实在无法放下这样的学妹,再继续睡回笼觉。
类似的经验我也有。
我记得那时候是小学,第一次参加棒球社的合宿。
地点好像是在名为大鼓之丘的公共住宿设施,两间和室相通,所有社员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
四周早已熟睡,只有我迟迟睡不着。我或是稍微大声咳嗽,或是用力掀开棉被走去洗手间,在可以借口说没有要把人吵醒的范围内,暗自期待会有人醒来。
说不定戳我脸颊的红叶,也隐约有这样的期待。
无论如何,我心想着,安静摺好毯子。
这也是只会出现在合宿的景象。
*
等红叶回来后,我们小心翼翼不吵醒大家,走出了屋子。
夜幕似乎逐渐褪去,但外头依然昏暗,天空中也有星星在闪烁。
T恤搭配短裤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只是这个时间比想像中的还要凉。
身旁的红叶照样穿着打褶短裙,但是上半身穿了件宽松的爱迪达运动外套。
在屋子前面用力伸展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一天开始前的空气充满着整个肺部。
凛冽而且清新,没有一点杂质。
四周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咻、叩,只有配送报纸的阵阵声响,带来黎明将近的预感。
虽然不会想每天在这个时间醒来,不过早起实在很新鲜。
两人漫步走了起来后──
「学长,我们可以去一下昨天练习的公园吗?」
走在身旁的红叶说。
「可以是可以……」
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目的地。
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进入公园,先在里面等我的红叶开心地说了起来。
「明明只过了一个晚上,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那不是因为你一直醒着吗?」
「讨厌!不要这么扫兴嘛!」
我尽管调侃,其实也稍微懂她的心情。
所有人兴奋地嬉闹,简直像整个暑假浓缩在这一天。
即使睡醒了依然没有从梦中醒来,我莫名感到了放心。
说不定因为我看最久的是红叶的脸。
啊啊,我处在接续着昨天的今天,我心想着。
也许是后辈这个与以往不同的存在,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正思考时,运动外套忽然窸窣作响,红叶跑了出去。
「学长,这里这里!」
她朝我招手,我跟着过去后,她在通往球场与游乐设施广场前的小楼梯停了下来。
她坐下,「学长,请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那是我和夕湖绕到这里来时固定坐的位置。
还是去坐长椅吧,这话差点说出口。
然而,红叶抢先我一步──
「你都和夕湖学姊坐在这里吧,我觉得很羡慕,有点想体会那种气氛。」
羞涩地搔着脸颊。
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你从夕湖那里听说了啊。」
「对!学姊说:『我都和朔在这里聊天。』」
既然她都知道了,拒绝她的话好像很差劲,我不禁苦笑。
再说,如果对方是其他女孩子还得有所顾虑,她毕竟只是学妹。
最近我对这种事实在警觉心太高了,我自嘲了起来。
我在红叶身边坐下,拿出冰的黑咖啡与拿铁。
「你要哪一个?」
红叶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学长你比较想要哪一个?」
「因为是早上,比较想喝黑咖啡吧。」
「那我要黑咖啡!」
「唉。」
我不自觉吐槽了回去,把咖啡递给她。
──铿隆。
红叶很自然地把手放进我的口袋里。
从声音听来,应该是买咖啡的零钱。
我错愕地说:
「这种时候让人请客又不会怎样。」
红叶淘气地眯起眼睛。
「嘿嘿,学长的口袋好温暖。」
「别乱摸我大腿,很痒。」
红叶把手抽出来,打开易开罐拉环,接着看向我这里。
「干杯。」
「天还没亮唉。」
我说着,罐子铿地碰了下对方的罐子。
喝了口拿铁后,美妙的甜味润入喉咙,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渴。
因为我们聊得很兴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吧。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枕头边通常会摆一杯水,或是起床后马上稍微漱个口再打开冰箱,然而住在别人家里,这种日常的习惯动作也会不小心忘记。
虽然说今天是为了注意不要吵醒大家,如果是住在饭店或是旅馆,生活模式就会和平常一样,实在很奇妙。
说不定,其实是不想随意践踏别人的地方。
脑袋可能还没睡醒,我不断在根本没有必要思考的事情上面打转。
夕湖昨天说:「冰箱里的饮料都可以喝。」
从琴音小姐的个性来看,想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敢真的随手打开冰箱,就连负责伙食的优空,在使用食材时都会一个个向夕湖确认。
另一方面,饭店与旅馆因为不是专属于某个人而是大家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按照平常的生活起居。
简直和我们一样,我心想。
所有人的场所,与专属于某人的场所。
双边拉起一条界线,互相礼让着不跨越过那条线。
比如说,应援团是与大家共度的地方。比如说,这道楼梯是属于我与夕湖的场所。
红叶喝着黑咖啡,神情有些严肃地说。
「学长,你都在这里和夕湖学姊聊些什么话呢?」
我眯起眼睛,回答得很笼统。
「我们聊很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一年半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感觉起来很短暂。」
红叶不知为何错愕地笑了。
「各位学长姊真的很温柔,感情很要好呢。」
我回应着,把她也加进我们的行列。
「现在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随口说出的这句话──
「──不是。」
遭到红叶驳斥,语气十分坚决。
「我无法加入各位学长姊的圈子,也不会加入。」
遭到突如其来的拒绝,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红叶像是察觉异状,脸上的表情放软了下来。
她支着楼梯,前倾的身体忽而贴近我。
在手肘与手肘碰触的距离──
「我只想当各位的学妹。」
她嘿嘿笑着,仰望着我。
这样啊,我说。
「要再走一走吗?」
「我想再走一走。」
我站起来,将压扁的空罐丢进垃圾桶里。
与学妹共同迎接的早晨。
所有人仍在沉睡的秘密时光。
只有消失前的繁星,在守望着我们。
*
奇怪,千岁,红叶……?
*
接着,我和红叶两个人走在附近的田间小径。
天色渐亮,夜晚就要结束。
天空从乌羽色转为瑠璃色飘着秋日的卷积云。
急着奔向国道的车头灯逐渐增多,城镇醒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绵延的山脉彷佛昨天与今天的分隔线,鲜明地浮现在远方。
肌肤不知不觉适应了凉爽的空气,土与稻穗的香气忽而浓浓地扑鼻而来。
走在身边的红叶随口说了起来。
「对了,学长,昨天晚上你在想什么事吗?」
我摸不着头绪,纳闷地歪着头后,她又继续说下去。
「就在大家搬完棉被后啊,你好像很忧郁,神情有点凝重。」
这下我总算想了起来。
她指的是我从夕湖房间联想到爱情,心烦意乱的时候吧。
她观察得真仔细,我在惊讶之余,也自觉有点丢脸。
居然让学妹轻易看穿,真是太没用了。
我老实招了。
「总觉得不论是好事坏事,很多事情都停滞了下来。」
「停滞吗……?」
我搔着头继续说下去。
「有很多事在这个夏天告一段落,虽然说是结束在该结束的地方,也就因为这样踏不出下一步。」
我怎么对学妹说出这些话来了。
红叶的话让我察觉,这个九月很平稳,很满足,所以有点忧郁。
虽然想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念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
红叶歪着头,严肃的目光直盯着我。
「学长想走出这样的停滞,摆脱忧郁吗?」
我眺望远方的天空,紧握住拳头,咕哝着说。
「其实我不想走出来,可是不能不走出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九月只会是九月。
一旦在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的夹缝间安定下来,将再也脱离不了那个地方。
「我说,学长?」
红叶的小指像在许下约定,忽然轻轻勾住我的小指。
「学长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
她说着松开勾住的小指,踏出一步、两步、三步,接着往我转过身来。
「所以说,学长的忧郁……」
她背对东方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
「就由我来驱散。」
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那一瞬间。
──耀眼的火红太阳升了起来。
草木、田地、水路、大楼,铁塔以及云朵。
犹如抹去夜色,逐渐染上了唐红色。
酣睡的时钟指针,喀嚓醒了过来。
季节转变,我们也在改变。
接着到来的会是秋天,还是返回夏天,抑或是……
眼前的景色宛若魔法,夺去了我的目光。
站在这幅景象中间的,是色彩斑斓的美丽学妹。
某人的希望实现时,就有某人的希望落空。
红叶带来了曙光。
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我们回到夕湖家,各自钻进棉被或是毯子里,睡起回笼觉。
红叶似乎终于也进入了梦乡。我受到味噌汤的香气吸引着醒来时,夕湖等人正看着她蜷曲着身体,发出可爱的鼾声。
等红叶醒来后,我们吃起优空做的饭团与味噌汤。我正觉得其中有一颗饭团特别难看但是格外引起食欲,才知道原来是阳也有帮忙。
中午前,在公园复习昨天的进度。
接着回夕湖家,享用萝卜泥荞麦面,下午也是大家一起全力投入练习。
就这样到太阳下山时,包括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能跳得驾轻就熟。
最后全部跳完一遍后,我看着七濑说。
「嗯,算是很不错吧?」
七濑点头,显得相当有自信。
「是啊,来夺下优胜吧。」
健太听见后,往地上跪了下去。
「我、我还以为命要没了……」
优空苦笑着,两条手臂无力地往下垂。
「今天可能没办法准备晚餐了。」
明日姊摆了摆手,接着说下去。
「连文库本也拿不动了。」
就连和希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不过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海人嘿嘿地揉着鼻子。
「如果所有人一起跳,气氛肯定很热闹。」
大口灌着宝矿力的阳说。
「虽然说宴会的环节还没搞定。」
夕湖双手握拳,举到了胸前。
「凭我们这群人,绝对没问题!」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到学妹身上。
红叶回应大家的期待,拳头高举了起来。
「那么大家一起来。」
我们大喊了起来,宛如出航的吆喝声,也像是预备开始的枪声。
「前进!」
「「「「「前进!!!!!」」」」」
我们尽管早就精疲力尽,但依然开朗的嗓音,响遍了整座公园。
和煦的落日如同聚光灯,照亮着所有人。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用来充当成剑的木棍,叩叩地互相敲击。
也许我们的现在的确是如眼前夕阳般舒适的一池温水。
也许我们只是浸泡着双脚,和乐融融地停留在这个地方。
即使如此──我思考着放松了全身力气。
想到所有人都无法做自己的八月──
有个所有人都能自在度过的九月,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