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一周开始,星期一。
班会开完后,同学们手脚俐落地搬开椅子。
文化祭的戏剧似乎也要正式动起来了。
我拍了下荠的肩膀,她正站在人群中心下达各种指示。
「不好意思打扰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因为六日进行了密集练习,应援团今天暂停活动一天。
尤其优空、明日姊与健太这三个人神色疲惫,况且进度超前,本来恐怕还需要花上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只休息一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荠合掌,显得很过意不去。
「剧本稍微遇到瓶颈,还没办法开始练习。」
我轻轻摇头。
「那是没关系。多亏你之前的提议,应援团那边进展得很顺利。」
荠放心了下来,脸上神情也跟着放松。
「那就好。啊,那个搬到讲台去!」
没问题──接到指示的同学开朗地说。
说话说到一半下起指示的荠看向我。
「抱歉,事情有点多。」
我轻轻笑着。
「真可靠啊。」
事实上,以荠为中心,成功整合了全班同学。
原本我担心负担会太大,但是她展现出了超乎我想像的办事能力。
她露出促狭的微笑。
「你觉得很意外吧?」
我也开玩笑应了回去。
「毕竟你看来就是会说『文化祭不会太没劲了吗?』的人嘛。」
「这话太过分了吧!?」
「结果导致班上气氛恶劣,爆发冲突,你一火大就把表演服装撕破,『这么认真跟白痴一样!』说完冲出教室,但在最后还是深自反省,回来帮忙,说起来你得要负责这种文化祭的王道剧情……」
「怎么忽然乱扯一通!?再说我的个性没那么差劲!」
我们看向对方的脸,爆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后,荠接着说下去:
「我只是如果有其他能负责的人,不会主动出面而已。我很期待文化祭,而且如果把事情全部丢给千岁同学你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呵地笑了起来。
「谢啦,荠。」
荠做作地偏着头,眼睛往上看着我。
「咦,你刚才有点心动了吗?」
我扬起嘴角说。
「是啊,差点迷上你了。」
啊哈,荠笑着。
「我没有夕湖和悠月那么沉重喔。」
「要是让本人听见,小心她们生气。」
「正确来说,我戳到了她们的痛处。」
「原来已经说啦。」
我们又再一次看向对方的脸,笑得身体发颤。
不开玩笑了,荠说。
「其实是关于剧本,开始着手后才发现白雪公主的改编没有想像容易。」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毕竟女主角从故事中段就陷入沉睡了。」
「对对,可是又不能删除毒苹果的桥段吧?」
「说到白雪公主,最有名的就是魔镜和毒苹果了。」
荠垮下肩膀,显得很伤脑筋。
「所以说,你们可以继续专心准备应援团。如果你们有什么好点子,也欢迎提供。」
「知道了,我再告诉七濑他们。」
「嗯,我也会在LINE群组上面发讯息。」
我看向热闹而且缤纷的教室。
「有什么搬运资材之类的粗活需要我帮忙的吗?」
荠听见后,错愕地吁了口气。
「不用,那种事推给亚十梦他们就行了。千岁同学你们是班上的活招牌,可以休息的时候要尽量休息。」
「好吧,回去前我会问他一下。」
「嗯,明天见啦!」
我轻举起手来回应荠的话,这时正好亚十梦搬着一块大板子进入教室。
「呦,你满认真的嘛。」
我走过去这么说时,他不爽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啧,是那家伙太啰嗦了。」
亚十梦视线前方的人正是荠。
我苦笑着说。
「没想到你是怕老婆的类型。」
「我要杀了你!!!!!!」
我趁亚十梦搬着板子没办法活动,继续大酸特酸。
「说话别那么没品,小心荠同学教训你一顿。」
「去死。」
「好危险!?」
不要在这种地方乱挥动板子。
而且还谨慎地先确认过四周的状况,只攻击我一个人。
对了,我转换心情说。
「需要帮忙吗?」
「蛤,谁要你这种人的帮忙。」
「不要这么冷淡嘛。」
「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回去挥球棒。」
「不要忽然对我那么温柔,人家会心动的。」
「应付你才是最累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
「好啦,打扰你了。」
我正要离开时,「喂。」亚十梦叫住我。
「应援团那边怎么样?」
意外的问题问得我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好好期待吧,我们准备了超狂的表演。」
亚十梦哼了声。
「既然要表演就不许无聊。」
「你这个人一定要用傲娇来结束对话吗?」
──唰。
我轻巧躲过不由分说挥过来的板子,离开了教室。
*
我走在校舍里,一路走向门口,学校整体充满着雀跃的气氛。
所有人或是多解开一个衬衫钮扣,或是裙子长度隐约短了一点,或是戴上五颜六色的华丽发饰,或是迫不及待穿上提早完成的班服……
欢庆气息染上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制作中的立牌、油漆与水彩,某间教室飘来的松饼香甜气味,在走廊练习清唱的五人组。
从窗户俯视停车场,装置艺术的制作看来也很顺利。
楼上响起管乐社的吹奏声,不同于平常的古典乐,全变成了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
优空现在有办法吹萨克斯风吗?
照她的样子看来,手应该早就举不起来了。
忽然间,我想起国中时赶来棒球比赛的管乐社。
打进前四名后,每次进攻时都会有管乐社的演奏来为我们声援,而且随每一位选手变换曲目,我的打席演奏的是Whiteberry的『夏祭』。
那样的场景像极了电视上看见的甲子园或是职棒比赛,我记得自己很兴奋。
我委身在怀念的记忆,在校舍门口换鞋。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能坦率地面对棒球的回忆。
尽管去年过得枯燥乏味,学园祭的准备期间原本就是这种气氛。
过去与现在与未来交会的非日常景象。
既长且短的前夜祭。
虽说旅行最快乐的时候是计画,学园祭也是一样。
校外祭、体育祭、文化祭。
为了这仅仅三天的时间,花上将近两个月进行准备,所有人忙得团团转。
当天一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在十年后回想起来的,肯定会是现在这些日子。
学园祭、体育祭与文化祭几乎不会留下印象,只有与伙伴们共度的时间会在脑海浮现。
当天做出精彩的表演,观众气氛热烈,得到高分。
……不对。
在夕湖家合宿,小内的料理很美味,晚上的公园很暗,大家的睡衣还记得很清楚,隔天千岁与红叶睡到很晚,肌肉酸痛手举不起来。
对了,那时候播的是哪首歌?
我乱问的。
咚咚,Stan Smith的鞋尖蹬着地面,我抬起了头。
要尽可能珍惜这一切。
即使是一不注意就会溜走的瞬间,也要一幕一幕停下脚步拍照留念。
我思考着走出校舍门口时──
「学长。」
原本倚着柱子的红叶往我跑了过来。
我有些惊讶地说。
「田径社休息吗?」
红叶抓着背包背带,活力十足地回答我的问题。
「对!」
从情形看来,不像是巧合。
「难不成你在等我吗?」
「没错没错!」
学妹的每个回答都很简短,我苦笑着这么问她。
「唔,为什么……?」
红叶答得很爽快,一点也不害臊。
「如果学长愿意的话,我希望可以在集体练习前再确认一次双人舞。」
「啊啊……」
这下我总算明白了。
虽然其他人也记住了舞步,但双人舞基本上需要我们两个人在众人面前进行示范。
红叶已经跳得十分熟练,大概本人还不放心吧。
「那么在回家路上随便找一座公园吧。」
「好,麻烦学长了!」
*
在平常的河岸边,我们并肩走在一起。
今天应援团休息,我们都没骑脚踏车来。
顺带一提,我们两个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快到水门附近时,红叶像是灵光一闪。
「学长,要在那里练习吗?」
她说着,指向我与明日姊聊天的老地方。
我还没回答,红叶又继续说下去。
「学长与明日风学姊偶尔会在那里聊天吧,那幅景象如诗如画,看起来超梦幻,我一直很憧憬呢。」
这么说来,我心想。
这里是红叶的上学路线,她会看过我们也不奇怪。
我搔着脸颊,有些伤脑筋。
「可是那里太窄了吧。万一脚踩空摔到河里面,那可一点也不好笑。」
要说我想太多也可以,想到与明日姊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我实在不由得心生犹豫。
除了优空追上来的那天傍晚,我没有和其他人坐在那里过。
红叶像是从表情察觉我的想法,语气十分消沉。
「……啊,对不起。」
她抓着制服的袖子,愧疚地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想如果在这里等,说不定也能见到明日风学姊。」
抬起头来的红叶接着说,像是强迫自己表现出开朗的态度。
「我们还是去公园吧,学长!」
受不了,我顿时感到尴尬,我又让学妹多操心了。
再说,红叶的话也有道里。
在这里练习或许能见到明日姊,而且想到这么做是在等她来,内心也比较容易接受。
刚好我正担心她因为突然做出那些不习惯的动作,身体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感到疼痛。
好,我转换心情说。
「我们就边练习边等明日姊吧。」
红叶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眯起眼睛。
「是!」
我们往下走到了护岸的中间。
虽然说是夕阳还太早,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拂过水面的微风日渐凉爽,逐步带来了秋天。
我们将背包放在旁边,红叶使用手机播出音乐。
──扑通。
某处传来水声,四周一片静谧。
不管是车子、人、猫还是乌鸦,所有动作同时停止,出现有如季节间隙的空白。
「学长?」
红叶微笑着伸出手来,露出动人的成熟表情。
「从这里开始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着迷地看着她,我发觉后看向走在岸边的同校学生,确认再次开始流动的时间。
「这里人这么多,真害羞。」
红叶主动轻轻拉起我的手,打断我的玩笑话。
她睁着水汪汪的双眼,轻抚耳际的音色织成话语。
「就跳给他们看吧。」
接着彷佛在邀我共舞,她踏出一步,紧贴住我的身体。
*
我西野明日风拖着沉重的身体与轻快的心情,站在鞋柜前。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明显的肌肉酸痛了。
醒来时,连从床上起身都有困难。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好笑,一个人发出声音来笑个不停。
今天休息,我感到有点寂寞。
休息想必是为了我、优空同学与山崎同学着想,但是其实就算进行练习也无所谓。
我思考着,随手伸向我放在鞋柜最上面那一层的鞋子──
「──」
发出了不成声的哀鸣。
……呃,对不起,刚才是骗人的。
好痛,我轻轻揉着右手。
照这种身体状况看来,根本不可能好好练习。
你回去后,大概又在挥棒了吧。
运动社团真是太强了,我不禁苦笑。
这次我慎重而且缓慢地取出鞋子,穿上后走出学校。
昨天的我还和大家待在一起,今天的我只有一个人。
不过等到明天,又可以重回那个圈子里面。
呵呵,我掩着嘴。
想起既短又长的那两天合宿,脸上表情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不只是因为可以与你在一起,最让我开心的是能与青海同学、优空同学还有大家共度过宝贵的光阴。
我的名字终于可以加入你们的故事。
还有,我想着望向天空。
朔同学无法轻易确定心意的理由,我也明白了。
你们互相为对方着想,不论是属于自己还是他人的场所,都一样重视。
与优空同学聊过后,我注意到一件事。
她同样也是经由那座岸边上学,但是至少在这一年里,在我与你聊天时,她一次也没有来和我们搭话。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是难以启齿。
不过,实际与优空同学交谈过后,我知道了。
那个贴心的女孩必定是在尊重属于我们的地点与时间。
以前掠过脑海的想法稍微改变形式,回到脑中。
我愈是接触你们,这样的希望愈强烈。
我们不能就这么维持在现状吗?
我们一定得要给出男生与女生的答案吗?
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拖延,是害怕受伤害的逃避,这些我都明白。
不论多么难受,总有一天还是需要面临决定的日子。
以我的情形来说,半年内一定得做出抉择。
不过我只想要再多一点时间,至少在学园祭结束前──
我希望能继续是我们的一员。
我思考着这种事,走近了平常的河岸。
说不定,我抱起了泡沫般的期待。
──说不定今天能见到你。
你可是最会照顾人的朔哥,想必会挂心不太擅长运动的我。
不过,你同样也是最嘴硬的人,也许会开玩笑说「有办法换衣服吗?」,或是「走不出剪票口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虽然也可以一如往常闹脾气,如果我偶尔像那个儿时的夏日直接拜托你,也许你──
「咦……?」
会陪我练习双人舞……
啪,书包落地的声音。
我站也站不稳,握住了桥上的护栏。
──咚。
骗人,为什么。
我不停眨着眼睛,难以接受眼前的光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头脑冷静,心悸却停不下来。
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我愈是在意,心脏就跳得愈快。
因为,那里,为什么。
你和望同学为什么在属于我们的地方跳舞?
两人就像一道月影交叠,相连,依偎──
为什么践踏属于我们的地方?
那个女人是谁,我揪住了心脏。
从这里看不见你的脸。
可是牵着你的手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的学妹。
她的表情,她的双眸,她的身体。
──那是个飘散出强烈魅力的女人。
为什么呢,在这个瞬间,我在内心祈祷似地呐喊不要带走他。
我有种感觉,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她就要把你引诱到未知的世界。
朔与望。
我看着优雅舞动的两人,这个词忽而刺痛我的内心。
他们绕行着,宛如月亮的圆缺。
度过的时间,交谈的话语,就连流下的泪水,也全部聚拢着胀大开来。
忽然间,望同学注意到我。她停下跳舞的动作,朝我用力挥手。
「明日风学姊!」
骇人的妖艳气息如幻影消失,恢复成这两天来一起度过的天真学妹的脸庞。
我想也是,是我多心了。
还不到黄昏。
想必是身体还很疲累吧。
我捡起书包,轻轻挥着手,走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咚、咚、咚、咚。
望同学开心地嘿嘿笑着。
「我和学长一起在等明日风学姊呢!」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怎么一个人在钻牛角尖,摆出那种凝重的表情。
你的脸有些难为情。
「红叶说想要我陪她练习双人舞。
在这里练习的话,也许可以遇到明日姊。」
嗯,我也觉得今天可以见到你。
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很高兴。
咚咚咚咚咚咚──
望同学兴奋地说。
「这个地方的气氛好棒喔!」
她天真无邪地践踏这个地方,往我走过来。
「明日风学姊?我以后也可以过来这里吗?」
「……不要。」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话。
「别说了!!!!!!!!」
不知不觉中,我握紧拳头,嘶哑着喉咙大叫了出来。
「「咦……?」」
你和望同学疑惑的脸庞映入眼里。
「啊……」
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朔同学与望同学的神情愈来愈消沉。
不对,等一下,这不是我要说的……
朔同学咬紧嘴唇,像个挨骂的小孩。
「对不起,明日姊,那个……」
望同学打断他的话,向我低头。
她的语气慎重,像在努力遏制内心的惊慌。
「明日风学姊,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明知道这里对你们来说是很特别的地方。」
拜托不要向我道歉,刚才那是我……
望同学低着头,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学长没有错,是我硬拜托他,他不得已才陪我留下来,所以要怪的话怪我就好了。」
好难受,无法呼吸,心悸停不下来。
平常我都是怎么呼吸的。
这种时候才是最需要话语来表达。
为自己的过错道歉,可以的话像你一样用玩笑话缓解现场气氛,然后……
朔同学挤出声音,像是要哭了出来。
「不是的,我不是没有考虑到明日姊……」
我承受不住你那张哀伤的脸。
「对不起!」
打断了你的话。
「明天我一定会去向你们道歉。
拜托你们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接着我激动地向他们低头告辞,跑了出去。
「明日姊!」
「明日风学姊!」
啊啊,太悲惨了。
我背对着拒绝他们的声音,心里想着。
我天真地以为不需要做出男生与女生的回答。
我安逸地以为可以暂时维持在这样的状态。
斗大的泪珠停不下来,我狂奔着,试图甩开眼里的泪水。
我根本就是个无可救药地坠入情网的女人。
居然差劲地嫉妒纯真的学妹,伤害她,我是个不够格的学姊。
那里不是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那里是河岸,不论谁都可以坐下来。
我究竟误会了什么。
具体的事物,专属于我个人的位置,根本哪里都不存在。
咳、呕,我呕吐似地渴求着氧气。
好痛苦好难过好伤心好生气,干脆就这么如同幻影直接消失。
想必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我都想成为只属于你的明日姊。
*
我七濑悠月在周一晚上,打了通电话给千岁。
应援团的集体练习明天就要开始了,我想事先讨论一下。
铃声响得比平常还要久,他接起了电话。
「嗨。」
『…………喔、嗯。』
从回应听来,我注意到他的状况不太对劲。
他的反应比平常迟钝,语气也很低沉。
「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些无精打采地说。
『……抱歉,没事。』
「快说。」
话说出口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千岁迟疑着说了起来。
『我太轻率了。』
「你平常就是个轻浮的人。」
对话终于上了轨道,他发出近似笑的叹息声。
接着他决定坦承,说了起来。
『我惹明日姊生气了。』
「什么……?」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顿时僵住了。
从千岁的样子看来,应该不只是闹点小脾气而已。
那位稳重又知性的西野学姊居然会把情绪发泄出来,实在难以想像……
「千岁,我先确认一下,你有好好用温柔的亲吻当作开场白吗?」
『你用正经的语气在说什么鬼话?』
呼,千岁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啦,七濑,我感觉轻松了一点。』
「有人教我可以用无聊的笑话来讽刺严重的事情。」
『这样啊,待会也得向那个人道谢。』
所以呢,我继续问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丢脸……』
千岁娓娓道来今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双方的说法我都能理解,觉得有点感伤。
红叶与千岁也不是没有顾虑到西野学姊的心情,但是双方就像钮扣扣错了地方……
听完后,我说了起来。
「我也许没资格这么说,不过你们没有人是坏人,只是中间出现了误解。」
我也明白西野学姊忽然动怒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像我看着千岁与红叶的双人舞时,觉得她夺走了属于我的地方。
即使对方是天真的学妹,不对,正因为是天真的学妹──
会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了害怕。
害怕她仗着天真,打乱我们的步调。
害怕她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默契,抢先行动,瓦解这短暂的平稳。
唉,我对自己叹了口气。
深有同感的自己,实在让人厌烦极了。
「她现在一定冷静下来,正在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
『该后悔的人是我……』
红叶的确很亲近千岁。
不过那样的态度对我们也一样,甚至和水筱讲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比较紧张。
因为实在看过太多了,我算是对怀有爱意的视线格外敏锐。
在我眼里看来,红叶对千岁的态度不能说是没有可疑的地方,可是并未超出一个亲人学妹的范围。
真要说起来──我吁了口气。
跟我很像的这个男人,不可能在这方面那么迟钝。
我提议假扮情侣时,他甚至不厌其烦地设下好几道防线。
所以要是有人投去爱慕的目光,他想必早就自己把界线拉了起来。
正因为这种事没有发生,他也就无法疏离红叶。
「明天西野学姊肯定会去向你们道歉,到时候你们也道歉,事情就解决了,不用想得太严重。」
『我本来想主动联络她,跟她道歉……』
「这么做反而会让她更自责,最好不要。」
如果是我的话,自己做错事还让对方道歉,只会心情更低落而已。
『……是吗?』
「就是。」
接着,我们稍微讨论了一下明天的流程。
千岁在最后这么说,心情似乎没那么消沉了。
『谢谢你,七濑。』
「晚安,千岁。」
不用担心,我们的九月还没有结束。
*
隔天放学后,为了学园祭的准备,全校暂停社团活动。
以我千岁朔为首的蓝队应援团成员,在第二体育馆集合。
这是继第一次聚会后,一年级到三年级再次全员到齐。
我有点怕见到明日姊,不过情形就像七濑所说的。
明日姊一进入体育馆,就往我和红叶冲过来──
『昨天真的很抱歉!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向我们低头道歉。
我和红叶也急忙连声向她说对不起,三个人围成一圈,不停朝彼此低头道歉。
无论如何,幸好没有演变成尴尬的气氛。
虽然说不至于到因祸得福的地步,看见明日姊开心地与红叶聊天,我松了口气。
接着,我们二年级加上明日姊与红叶,将整段舞蹈示范了一遍。
双人舞结束后,一年级与三年级生的反应很兴奋。
他们热烈鼓掌,闹哄哄地讨论了起来。
「超帅!」
「学长姊们跳太好了。」
「红叶居然跑去和千岁学长一组,太诈了吧!?」
「虽然很难记住,跳得好的话绝对能拿到优胜!」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表情放松了下来。
大家好像都很中意这支舞。
接着,我们先向所有成员依序解释舞蹈动作的重点,再分成几个小组,展开个别练习。
二年级与明日姊还有红叶负责指导,在分组上方便很多。
有进行合宿真是太好了,我再次庆幸了起来。
照这个进度看来,所有人在正式表演前应该都能把舞练好。
后来我们练习到太阳下山前,今天早了一点解散。
所有人接连走出体育馆时,阳走过来对我说:
「千岁,要去东公园吗?」
「可以是可以,去做什么?」
「好久没练传接球了。」
「喔,因为今天都在教人嘛。」
再加上没有社团活动,大概是运动量不足,身体动得还不够过瘾吧。
阳看向自己的搭档。
「悠月也来吧?结束后吃个猪排盖饭再回家。」
七濑一口答应了这个提议。
「OK。」
阳接着看向在旁边兴致勃勃听着我们聊天的学妹。
「如果红叶你还有办法动,要一起来吗?」
红叶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
「可以吗!?」
阳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
「哼哼,让我来教你传接球的诀窍。」
「你也还只是个菜鸟吧。」
我叨念了回去,不自觉露出微笑。
因为明日姊那件事,我本来有点不放心,不过看来大家都还是愿意接受红叶这位学妹。
*
现在只要能保持这种关系就好,我青海阳这么想。
搭档、学妹,还有我深爱着的你。
四人并肩一起在夕阳中骑着脚踏车前行。
如同悠月和西野学姊一般,大家各有属于自己、十分珍视的归处,我也有只属于我的、与你一起度过的这个夏天。
就算季节过去,这份热意仍会留在我的心中。
虽然千岁与棒球的关系已经有了了结,但我仍忍不住时不时邀请他跟我丢接球,大概是因为我想要确认吧。
想要确认这就是属于我的地方,确认至少以这个形式保有与他的关联性的人只有我一个。
骑了一会儿抵达东公园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对搭档说:
「对了小七,舞说后天的练习她会来。」
悠月一脸讶异地拧起眉头。
「她来做什么?」
「……天晓得?来玩吧?」
「你们到底把我们球场当成什么地方啊。」
我边笑笑带过回应,边戴上棒球手套。
手套一开始明明硬得不得了,最近软了许多变得相当衬手。
简直就像我和那家伙之间一样呢,一想到这,我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角。
悠月和红叶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我看着好搭档,心想着她就是这点让我感动。
其实悠月有过好几次机会,然而她从来不曾表现出想加入我们一起丢接球。
她的运动神经之好是有目共睹的,比同为体育系的我更为灵巧、擅长抓住要诀,有心的话想必不用多久就能进步神速。
光在一旁看肯定很无聊,更不用说她不可能没有想试着接触千岁的世界的想法。
即便如此,我握着球心想。
悠月从不越过那条界线,多半是因为认为那是属于我的范围吧。
就像我知道悠月时不时会去千岁家玩也不会跟进一样,我们彼此似乎都守着自己的定位。
大家都在爱情与友情之间好好保持着平衡。
「我要丢啰!」
我这么喊着并丢出球。
虽然仍旧画着抛物线,不过控球变得比之前好多了。
──啪。
球进到千岁的手套。
「投得好。」
他边说顺手就把球丢回来。
他最近丢球时球速变得比之前还快了些,感觉像在称赞我进步了似地,让我挺开心的。
我兴奋地把手套向前伸,但似乎太过急躁了点,球敲到拇指部分弹了开来。
红叶踏着碎步把滚落地上的球捡起来拿来给我。
「阳学姊,球给你。」
「谢啦,红叶。」
千岁看向我们这么说。
「你又抢着去追球啰,尽量维持预测球的轨道等着球进到手套来的感觉。」
「瞭解。」
──咻,啪。
──咻,啪嚓。
我原本是为了鼓励千岁才开始跟他玩起丢接球,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对我来说十分珍视的时光。
开学典礼那天我们说了点关于悠月的悄悄话,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那是对你、对夕湖、对小内、对西野学姊都不能说的。
只属于我跟那家伙的悄悄话。
那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有点得意忘形地投出变化球或是高飞球。
那家伙烦闷的时候,投出的球似乎也跟着情绪变得有些暴躁。
那家伙看着我的时候,会朝着我投出令我忍不住心跳、十分温柔的球。
这是其他女孩们都不知道的,只有我看得见的他。
果然我现在只要这样就很满足了。
我们就这样抛接球了一阵子,我才突然想起学妹的存在。
糟糕,差点把她跟悠月一起冷落了。
我朝着她招了招手边喊道。
「红叶~」
「是!」
红叶一脸开心地朝着我跑来。
我边拿下手套边对她说。
「你愿意的话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
换作普通女生的话,当然会担心危险而不开口问邀请,不过合宿时看得出来她跟悠月一样是身手灵活、运动神经相当好的类型。
而且千岁多半会斟酌力道,应该没问题吧。
红叶一脸期待地套上棒球手套。
硬球拿在掌心上,似乎很稀奇似地转着球。
我感觉像是看见之前的自己,边觉得怀念边开口说:
「红叶你听好啰,女孩子在投球时经常搞错,丢棒球跟丢铅球不一样,不是把球往前推出去,而是要像这样扭转身体,在抛球的瞬间把另一只手往后收!」
红叶抬起头来,挂着等不及的表情笑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
站在远处的千岁无奈地吐槽。
「这说明听起来有点熟悉喔。」
我们三个忍不住噗哧一笑,接着红叶摆好了架式。
咦,摆好架式……?
她像投手一般把手抬高,单脚高高举起,身体像扇形般伸展开来,有如拉弓似地挥动手腕将球像弓箭般射出。
──噗咻。
──砰。
千岁的手套发出干燥而响亮的声音。
「咦……?」
眼前的景象让我看呆了,忍不住发出听起来有点蠢的声音。
千岁的反应似乎也跟我一样。
「什……」
他看着自己手套掌心的球愣在原地。
红叶投球的架式和投出的球,虽然还不到能跟真正的棒球社社员相提并论的程度,不过确实感受得到有种熟悉丢接球热身的老练感。
──怦通。
怦、怦、怦、怦。
左胸口的跳动不禁加速。
千岁边把玩着球开口说。
「什么呀,红叶,原来你打过棒球?」
红叶慌忙摇着双手否认。
「没有啦,只是因为我哥哥打过少棒,所以常被他拉着陪他丢接球或打击练习时的捕手而已。」
……什么嘛,太狡猾了吧。
「喔?原来没接受过正规指导,那你投得还真好。」
不要称赞她,不要这样称赞她啦。
「我哥哥挺爱教人的,加上我也喜欢运动,所以学得挺快的。」
我想也是,毕竟她连舞步都记得比我还快。
千岁带着一丝兴奋问道:
「那这是你第一次接触硬球吗?」
是的,红叶有点踌躇地回答。
「球比我想像得还硬,有点可怕呢。阳学姊真厉害。」
我才不需要那种同情。
搞得刚才一脸得意地给建议的我看起来好蠢喔。
千岁轻轻扬起嘴角。
「那就先从力道轻点的开始试起吧。」
他把球丢还给红叶。
──噗咻。
明明嘴上说要投轻点,为什么你……
──啪、啪、啪。
投的力道却跟刚才对我投的一样啊。
──啪嚓。
红叶轻松地接着球边说。
「这个程度的话,我完全没问题喔!」
这个程度,我忍不住咬住下唇。
红叶不再摆出大动作的投球姿势,动作轻巧地把球丢了回去。
球啪嚓一声稳稳地掉进千岁的手套,于是他露出有点调皮的笑容。
「我再加快一点可以吗?」
「是!请放马过来吧!」
千岁试着投出把刚才更快更重的球。
──噗咻,砰。
红叶稳稳地接住并顺手丢了回去。
──噗咻,砰。
千岁愉快地扬起嘴角。
「看来还能再快点呢。」
「来试试能到什么程度吧!」
这简直……我心想。
──咻,啪。
──噗咻,砰。
千岁听起来非常开心。
「这球你接得下来吗?」
「我接受挑战!」
──噗咻,砰。
「你控球也不错呢,红叶。」
「我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喔,学长。」
这不是办家家酒程度的玩乐。
她轻巧地接住千岁投的球,再行云流水般地扔回去。
──飞。
红叶似乎不小心得意忘形,这回扔回的球飞偏了。
我见状忍不住坏心眼地笑了笑,与此同时,内心也有个冷静望着这一切的自己。
千岁彷佛拥抱红叶似地往旁边一跳。
用手套前端捞到球后顺势翻滚,单膝还跪着便把球扔回。
这次换成千岁的球偏离轨道,红叶也飞身追球。
──这简直像是场只有他们俩的优雅舞会。
制服裙摆飘扬着,露出红叶秀色可餐的大腿。
此时眼前的学妹突然看起来非常有女性魅力。
柔软诱人的唇瓣、摇晃的双峰、紧致的腰身、丰俏的臀部和纤长的双腿。
在夕阳晴空下与千岁对舞的模样,好看到令我想哭。
这未免太狡猾了吧。
我不知不觉间令指甲深陷般地紧紧握住拳心。
别连我唯一的强项都抢走啊。
千岁露出棒球少年似的笑容。
「看来你至少能当个喂球投手呢。」
算我拜托你了,不要让其他女生看见你这种表情。
「学长想的话我随时可以奉陪喔!」
要有人陪打球的话,就找我啊。
「那正好,谁教亚十梦实在太啰嗦了。」
我不就在这里吗。
「那以后就由我陪学长练球吧!」
能陪你练球的原来不只我一个吗────
原本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夏天染上了秋色。
就像树木颜色缓缓丰华,并日渐枯萎那样。
我们的季节也逐渐远去。
别走,别丢下我啊,看着我吧。
「……我。」
一个转眼间,我已经冲到红叶身边。
「还给我───!!!!!!!!」
从她纤瘦的手硬是把手套拔了下来。
「「──!」」
感觉到两人倒抽一口气的气息,我这才回过神来。
啊、我、我刚才……
红叶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刚刚是把手套硬拔下来的,她的手一定很痛吧。
她用不特别意识到就不会发现的微小动作悄悄抚着左手。
这份对我的顾虑,使得忍不住想逃离现场的歉意和激烈得让我想吐的后悔,狠狠戳进我的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
红叶难过地垂下眼帘,用彷佛换了个人似的虚弱声音说。
「那个、阳学姊,是因为我用跟你借的手套用得太粗鲁了吗?」
不是,不是的。
你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怦通、怦通、怦通。
悸动仍鼓噪着,胸口好难受。
得快点道歉,可以的话尽量开玩笑带过。
愈是这么想,愈是挤不出话语来。
他应该是想缓和气氛吧。
千岁故意用轻佻的语调说:
「阳你这是怎么啦,因为红叶球技比你好就吃醋了?」
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了喔。
你是想帮我找台阶下对吧。
顺势笑一笑就行了,像平常一样故意气噗噗地回嘴就行了。
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要你管!!!!!!!!」
因为,那是事实。
我紧抱着手套,逃跑般地跑离。
「阳!」
「阳学姊!」
千岁,对不起。
红叶,对不起。
等我变回我自己之后,绝对会好好低头道歉的。
眼角余光扫过悠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明白的,用不着你念我也知道。
我猛抓过自己的亮皮运动背包,藏匿似地把棒球手套塞进去,急忙跨上自行车。
为了甩开逐渐染上雾气的视线用力踩起踏板。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邀请红叶一起来的明明是我。
满心以为没有其他女生能当千岁抛接球的对象。
结果一看见有人比自己厉害就发脾气,太逊了吧。
可是、但是我、谁教……
唯独这个地方,我绝对不想让给任何人啊。
一边呼呼喘着大气,我终于察觉。
世上没有不会改变的关系。
仅仅持续暗恋着对方的恋爱根本不成立。
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好?
别说梦话了。
一切全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那个七月,在千岁身边的刚好是我而已。
如果换成红叶跟他同年级、跟他同班的话。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好想成为你唯一的拍档。
*
那个大笨蛋。
我七濑悠月,忍不住啧了声站起身来。
和千岁几乎同时跑到红叶身边。
把手搭在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学妹肩头上对她说。
「你不用在意,刚才那是那家伙不好。」
红叶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悠月学姊,我……」
「没事的,她过段时间就会冷静,我会去念念她的。」
我边安抚消沉地垂下眼帘的学妹,边想着我的好友。
真是的,不该是这样的吧。
我明白你感到不安。
会忍不住动摇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你和千岁一起堆砌的时光,并没有脆弱到只因为有个丢接球更厉害的人就会瓦解吧。
即便如此,我轻轻耸肩。
度过八月,本以为又回到了平稳而停滞的日子,但这件事让我彻底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建立在相当危险的平衡上。
这关系性的破绽借由昨天与西野学姊的事,和来往尚浅的天真学妹的存在而显露了出来。
我轻叹了口气之后开口。
「千岁。」
我一开口叫他,他便一脸尴尬地转头看向我。
「你也别太在意。」
千岁语带困惑地说:
「是我闹过头了吗……?」
不,我缓缓摇头开口否认。
「刚才的事千岁和红叶都没有做错什么,相信她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我继续说。
「她大概过不久就会找你们道歉,希望你们别太严肃、语气轻松地原谅她吧。虽然对红叶很不好意思,不过能拜托你吗?」
两人对看了一眼后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好的。」
真是会给人找麻烦,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
隔天放学后。
我千岁朔和优空并肩走向楼梯。
顺带一提,阳一大早就来找我拼命道歉。
我照七濑说的,没摆出严肃的态度。
『看来该为了别输给红叶拼命特训了呢。』
『好啊!』
用轻松气氛的对话为这个话题画下句点。
阳一到午休时间立刻迅速吃完便当,抢走我的棒球手套直直冲去红叶的教室。
我有点担心所以跟着去看了情况,发现她把一脸动摇的学妹硬拉到操场,果然也对她拼命道歉了。
这应该算是她们和好的证据吧。
两人之后一起丢接球直到午休结束。
真是幸好她们都很有体育系的爽朗气质,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但那种找人方式会让人误以为是要给嚣张后辈下马威喔。
「朔同学,有什么烦心事吗?」
走在我旁边的优空这么问。
我轻摇了摇头回答。
「没事,已经解决了。」
今天优空没有社团活动也没有应援团的练习,所以我们约好要去做平常的采买。
换好鞋子走出校舍门口时,正巧看见身穿练习服的七濑和红叶在说话。
或许是为了防她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沮丧,正见机关心她吧。
当下不是能让我们三个当没事去吃猪排饭的气氛,所以后来还是在东公园就地解散了。
昨天我在七濑的请托下负责送红叶回到家,但她才刚经历跟明日姊的争执又接连碰上这状况,让我挺担心她会不会很沮丧。
红叶注意到我们,马上用完全恢复精神的声音喊着。
「学长~优空学姊~」
我们朝她们走近,她语调欣喜地继续说:
「两位正要去哪吗?」
优空开口回答。
「嗯,要去买些日用品跟食材,然后直接去朔同学家做些能做起来放的小菜。」
「唉~是喔!那个……」
红叶明显欲言又止,带着一丝尴尬地把话压了下去。
接着刻意露出明朗的笑容摇着双手。
「对不起,没什么!」
我猜她可能本来想问问自己能不能跟来吧。
但马上想起明日姊跟阳的事,所以克制没问出口。
她之前就说过想来我家看看,我倒不介意邀她一块儿来,但这时机让我也有点难开口。
正当我这么想时,身旁的优空开口说:
「方便的话,红叶要不要也一起来?」
红叶十分犹豫地反问。
「呃……那个、真的可以吗……?」
优空用稀松平常的态度看向我。
「可以吧,朔同学?」
我不禁微笑。
「我无所谓喔。」
那我不客气了,红叶开心地谜起了眼。
「等社团活动结束我就马上过去!学长请先把地址传给我唷!」
优空带着温柔的笑容轻点了点头。
「我会煮好晚餐等你过来的。」
原本静静在一旁看着这段对话的七濑这时举起了手。
「我也可以跟去吗?」
我和优空互看了一眼。
「「当然。」」
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
我内田优空采买完来到朔同学家,把拖下的鞋子整齐地摆放好。
然后如此暗自在心里说了声,我回来了。
用两手提着环保袋走向厨房。
一看见厨房里摆着那张我专属的椅子,便管不住嘴角。
虽然是自那天之后第一次过来,但椅子仍在这。
朔同学为了我所准备的,属于我的地方。
连食材都还没收拾,我便迫不及待地坐到椅子上。
这张椅子坐起来并没有特别舒服,我也还没坐惯。
但我的心柔柔地暖了起来。
今天要煮什么好呢。
明天呢?
后天呢?
我喜欢在这房间里思考菜色的时光。
因为这让我有种自己像在为朔同学的月历写上行程的感觉。
就算你和夕湖去约会、和悠月去咖啡厅、和小阳练习丢球、和明日风学姊聊天。
当你回到这里吃饭时,或多或少一定会想到我。
就算心底祈求着想成为特别的存在,我也并非打算舍弃好不容易取回的平凡(日常)。
如果大家都一样珍视、深爱着这个九月,那就更该保持如此。
直到我不得不面对的那天为止,在那之前,再一会儿。
──保持这样就好,保持这样最好。
朔同学看我没像平常一样动手收拾和准备做菜,随即轻笑了笑。
「要喝点麦茶吗?」
我突然觉得好害羞,迅速站起身。
仰起头拍拍脸颊回答道:
「抱歉唷,我自己来就好。」
「这样啊,那我去看书了,需要帮忙什么就叫我吧。」
朔同学打开Tivoli Audio播放音乐,像平常那样走向沙发。
音响播起Hanaregumi的『家族的风景』。
这房子里的风景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
我不知为何感到松了口气,开始动手整理食材。
今天要用到的,该先放冷冻的,我家和这里分着用的。
像平常一样条理清楚地整理完。
这时朔同学突然开口。
「优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对红叶有什么想法?」
真稀奇,我有点疑惑。
他平常并不会跟我商量跟人际关系有关的事。
因为他是个会自行判断想跟谁来往、或自己不适合跟谁来往的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
「就……一个个性坦率、很可爱的学妹呀?」
说得也是,朔同学这么说。
「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是有什么顾虑吗?
这么说起来,换作平常的朔同学,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邀请红叶来才对。
今天由我代为开口了,但这点的确有些不自然。
是不是对于温柔对待女生还有些踌躇呢。
如果是因为这原因的话,我觉得他大可不必连对学妹的红叶都那么小心翼翼的。
不过无论如何,我苦笑。
包含这点在内,还真是很符合朔同学的个性呢。
──咚咚咚。
我边斜切着准备要做浅渍的黄瓜边说。
「抱歉马上打扰你,朔同学,能帮我卷一下衬衫的袖子吗?」
我老是忘记,说不定无意识地故意忘记卷袖子,都成了我的例行公事了。
「好。」
朔同学没露出一丝嫌麻烦的样子,来到我身后替我把衬衫袖子卷起来。
这时,你的香气轻抚过鼻孔。
一丝骚痒感让我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肩头。
朔同学在很靠近我耳旁的地方随意地说。
「优空,给我一片黄瓜吧。」
我强压下身体的颤抖,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还没有味道喔?」
「沾点美乃滋和七味粉,再加一滴酱油。」
「好好好。」
我在斜切成片的黄瓜上挤上美乃滋,撒上七味粉后滴了一滴酱油。
「请用。」
用右手捏着黄瓜,没回头地往左耳附近送。
──含。
朔同学张口吃下,湿润的嘴唇微微碰到指尖。
──嚼嚼。
习惯与我相处的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我的动摇,悠悠哉哉地把黄瓜嚼出轻脆声,渐渐离我远去。
你这个人真是的。
我的眼睛默默地弯起月牙,重新握住菜刀。
就这样前后花了两个小时左右把小菜都做好。
平常他都会观察我何时做完菜,抓时机来帮忙洗碗盘……
我看向沙发,发现他手指还夹在看到一半的文库本里,侧躺着睡得正舒服。
从窗户洒落的温暖夕阳像棉被似地盖在他身上。
我走近沙发,静静地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睡脸。
用小指轻巧地拨开盖在他眼前的浏海。
「嗯……」
朔同学貌似感到有些骚痒,动着嘴唇发出轻轻的嗯呜声。
明明是男孩子却有着纤长的睫毛,在脸颊落下一片薄影。
唯有这段时间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心想。
随时随地都想表现完美举止的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松懈。
无论朔同学在哪里、和谁、一起度过什么样的时间。
我希望这段让你伴着切菜和炒菜声安心得不小心打瞌睡的片刻,会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特别时光。
*
到了过晚上七点钟一阵子之后,悠月和红叶来到朔同学的家。
两人似乎约好社团结束后一起过来。
悠月抬起一只手摆到脸前,一脸歉意地说。
「抱歉,我今天是空着手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朔同学回答道:
「晚餐材料我们已经买了,家里也还有喝的,没关系喔。」
红叶一脸好奇地环视着家中。
「这里就是学长家呀!我有点感动呢。」
悠月熟门熟路地放下运动背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朔同学对红叶说:
「你自己找个喜欢的地方坐吧,口渴的话冰箱里有的都可以自己倒来喝。」
「好的!谢谢学长!」
我望着两人对话的模样,不禁扬起嘴角轻笑。
「那我开始做晚餐啰。」
在我正要重新穿上围裙时──
「那个,关于晚餐……」
放下后背包的红叶语带迟疑地说:
「优空学姊,你回来后就一直做菜,应该很累了吧?」
我听不出她这么说是什么用意,歪歪头表示疑惑。
「我平常都是这样的,没关系的唷?」
红叶有些忸怩地双手在肚脐前交握着说:
「优空学姊在合宿时已经为大家做了很多好吃的了,虽然可能称不上是回礼……」
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抬起头来。
「请问今天的晚餐能让我来做给大家吃吗!?」
她眼神率直地看向我。
我这才理解她为何一直表现出心神不宁的态度。
无论是合宿时还是今天,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要负责掌厨,朔同学和悠月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让她很难开口吧。
我轻笑一声,微笑着问她。
「红叶,你很常做饭吗?」
红叶害羞地搔了搔脸颊。
「当然不能跟优空学姊比啦,不过多少有点经验。」
「之前也答应过要做口味道地的义大利面请大家吃,所以今天买了海鲜义大利面的材料来……」
「边参考食谱的话应该是做得出的!」
这样啊,我眯着眼回答。
这是道在义大利面食谱里比较费工夫的菜色,也许她其实挺爱烹饪的。
说不定合宿的时候她也想自己做点什么,却因为顾虑我而没说出口,若是这样的话就真有点对不起她了呢。
偶尔当一下等着开饭的那一边也不错吧。
而且要是中间需要帮忙的话,我再去帮她就好了。
我望向沙发,朔同学轻轻耸了耸肩像是表示交由我决定,悠月则不知为何看着红叶似乎默默地陷入沉思。
于是我点点头。
「你不介意的话围裙就穿我的吧?」
「好的!那我就借来一用啰!」
我把围裙交给红叶,她马上熟练地穿上。
并且自然地拿出发圈把头发绑好。
「学长、优空学姊,我可以用多的蔬菜吗?」
我们接连回答。
「嗯。」
「可以唷。」
话说回来……我边看着马上拿出高丽菜的红叶一边想着。
我人在这屋子里、站在厨房的人却不是我,感觉还真不可思议。
这让我有股坐立难安的感觉,我该坐在沙发或餐厅等吗,还是在厨房附近等着看她需不需要帮忙呢?
仔细想想,自从妈妈过世之后,我似乎就没什么机会不需下厨、只要等着别人做好饭菜就好。
朔同学一脸等着见识她手艺的表情走到厨房旁。
并用平时调皮的语气调侃学妹。
「哦?我对高丽菜丝可是很挑剔的喔。」
我无奈地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背。
「真是的,别连对红叶都说这种话啦。」
嘴上这么碎念还守在一旁看着的自己跟他根本半斤八两嘛,我不禁在心底自嘲。
学长学姊站在身后盯着瞧,大概很难放开手脚吧。
然而红叶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是!我明白了!」
她俐落地把剩下约四分之一的高丽菜的菜心切掉,从正中间再切成两半。
咦,我愣了一下。
四分之一球的高丽菜高度太高,要顺利地切成丝有点困难,我刚开始下厨时也遇过这个难题。
先对切再切丝明显是惯于烹饪的人才会用的手法。
红叶就这样灵巧地摆好菜刀。
──咚咚咚咚咚。
砧板响起流畅悦耳的声音。
切出一层层宛如棉花糖般的高丽菜细丝。
「「咦……?」」
我跟朔同学不禁讶异。
红叶用调皮的语气说着。
「学长、学姊,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呀!?」
她没等我们反应又继续说。
「我家双亲都在工作,所以我从小就很常负责做晚饭呢。」
红叶切完高丽菜丝后回过头来。
露出可爱的微笑对我们说。
「学长,这样算几分呀?」
朔同学想也没想立刻回答。
「算我服了你,毫无疑问是一百分喔。」
──唔。
如此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竟深深刺痛我的胸口。
朔同学是到第几次才给我及格的呢。
我知道比较这种事并没有意义。
悠月当时虽然花了好几倍的时间,不过也第二次就让朔同学认同她的刀工了,然而我当时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
说不定只是刚好红叶有家人很爱吃高丽菜丝。
但一次就满足朔同学的要求的学妹,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我。
在这种事情上比较优劣也不能怎么样,但我还是……
──砰通。
突然间,无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
至今同年龄层的女孩里,没有人比我更擅长做菜。
朔同学是会自炊的人,我当然也知道悠月会下厨。
不过单纯论经验差距,我从还是小学生时就几乎天天做饭,所以懂得使用的食材和菜色相当多。
忙碌时能简单制作的菜色,节省麻烦的诀窍,活用多余食材的方法等等……
我一直认为如此懂得日常烹饪的女高中生基本上只有我一个。
眼前的红叶熟练地起着高丽菜并同时用锅煮起热水。
然而与身边亲近的人相比,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他值得自傲的地方了。
学习烹饪算是生活需要不得不为,如果妈妈还在世,我应该也不会如此频繁地下厨吧。
我做菜做得比一般单纯过着学生生活的人还要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尽管大家会称赞我,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特别好。
讲好听是质朴,讲难听是无聊,只能算是普通的家常菜。
所以不是厨艺好,只是做得比较熟练。
这是我唯一能够自傲的事。
正因为我做的是家常菜,我才能够无须装腔作态,自然而然地进入你的生活,陪伴在你身边支持你。
──但如果,能做到这件事的不只我一个的话呢?
红叶似乎用手边现有的材料正在制作玉米浓汤。是因为制作义大利面时同时需要两个炉火,所以打算先把汤做好吧。
她没要我教也没看食谱,就从冰箱拿出虾子、花枝、我做过吐沙处理的蛤蛎和孔雀蛤开始做事前准备。
剥除虾肠泥,拔掉孔雀蛤的足丝并用菜瓜布刷洗外壳……
这时红叶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停下手,开口说道:
「学长对不起,能帮我卷一下衬衫袖子吗?」
咦……?
等、一下。
不行,住手,我来就好。
我的心不知不觉间急得快泛出泪来。
因为那是……
平日总是被我拜托帮忙卷袖子的朔同学,这时毫不犹豫地也站到红叶身后。
「好。」
他熟练地三两下就把她两手的袖子卷好。
「谢谢!」
「不客气。」
红叶没露出什么害羞模样,接着继续处理食材。
刚才,这个学妹是否也感觉到朔同学的香气了?
背部是否接触到他的温暖?
耳边是否抚过他轻柔的气息了?
她是否有一天,会变得随时随地都能回想起这个瞬间的感触?
如果说在你身边的不是我的话……我禁不住反覆思考。
如果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惯于下厨的女孩在你身边的话?
红叶处理完食材后洗着手,又回头数着虾子的数量。
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后,开始热铁制平底锅。
在热空锅的期间剥掉四尾虾壳并去掉虾头。
在小碗里倒入橄榄油,从软管挤出一些蒜泥酱,接着放入酒、柠檬汁和胡椒盐拌匀。
接着将虾子放入酱汁拌一拌。
等铁制平底锅冒出白烟后,把小碗里的橄榄油倒入轻轻搅拌。
四尾虾子摆入锅底后,便开始冒出阵阵刺激食欲的香气。
她放着一会儿之后翻面继续煎。
等充分煮熟后撒上干燥洋香芹收尾,接着红叶开口说。
「因为虾子有点多,所以我拿多的做了西班牙蒜虾当小菜!其实应该再腌渍久一点会更好吃的。」
她直接拿起煎好的一尾虾子,招了招手。
「学长,这条给你吃。」
朔同学听见便走了过去。
红叶把热烫的虾子呼呼地吹凉了些之后。
「啊~」
一脸理所当然地把虾子凑到他面前。
朔同学有点困扰地微拧眉头。
「不用啦,我自己夹就好,这只你吃吧。」
听见他这么回答,我心底稍微安心了些。
他刚才毫不客气直接吃了我喂给他的黄瓜,对红叶却没这么做。
然而我忍不住有点讨厌为了这点小事而感到松了口气的自己。
红叶也不退让,继续说着。
「不行,啊~」
朔同学无奈地搔了搔头。
也不知是放弃坚持,还是决定接受红叶的亲昵举动,他张口吃了那尾虾子。
在口中嚼了嚼品尝了味道之后,自然地轻声说了句。
「嗯,还挺好吃的。」
她……我心想。
──她刚刚,碰到他的唇瓣了吗?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我僵直了身子、连跟手指动不了,唯独身体里的这颗心脏正发出剧烈的声响。
红叶站在这厨房里。
为了朔同学做着普通的、美味的家常菜。
熟悉的房间,如此陌生的景象。
红叶把剩下的虾子盛在小盘子上往我走来。
像对朔同学做的那样,拿起一尾凑到我面前。
「来,优空学姊也试试吧,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好好撑起微笑,总之先吃了那尾虾子。
口中缓缓咀嚼着,每嚼一下,心便沉了一分。
没特别下什么苦工,仅用手边现有的材料和调味料做出来的,朴素而熟悉的家常味。
这样啊,这已经不是我的特权了呀。
「嗯,非常好吃呢。」
能为你做这种饭菜的人,已经不再只有我一个了……
红叶接着跑去悠月身边喂她,接着自己吃掉最后一尾后顺手清洗了平底锅。
朔同学不经意地开口。
「你下厨挺熟练的耶,我在优空教我之前完全做不来。」
拜托,别说了。
就算我明白你是无心的,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任何人都能够代替我。
令我不得不意识到,无论有没有说出口,这都是事实。
红叶把煮锅放入水槽,把水龙头开得很大。
唰唰地响起彷佛能将过去全部冲刷掉的水声。
「那优空学姊太忙的时候,就由我来替学长做饭吧?」
她终究说出了我最害怕的那句话。
冷汗滑落,砰砰砰,砰通──
「我可不好意思拜托后辈这种事。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会自炊的。」
没事的,朔同学有好好推拒了。
「是喔~真可惜。」
没事的,红叶也干脆地放弃了。
没事的,没问题的。
即便如此,我仍心惊不止。
因为刚才那并不是什么约定。
只是转眼即过的对话,就算彼此忘了、还是那么做了,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抱怨。
红叶在这里下厨,这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吗?
这个天真无邪的学妹、马上就跟朔同学混熟的女孩,说不定今后还会像今天这样不加思索地常常来他家玩。
我人在场时或许会给我面子,但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呢?
如果她完全忘了今天的对话,兴奋地买足晚餐的材料登门拜访的话,朔同学肯定不好推辞吧。
不对,我又在自欺欺人了。
不是不好推辞,而是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他平时都吃我做的饭,也吃过悠月做的菜,这时却希望他不要吃红叶做的任何料理什么的,未免太差劲、太任性了。
说起来刚才的对话只不过是推辞让红叶定期来帮忙做饭,偶而为之并不成问题吧。
你是不是会就这样,一点一滴地────
记得我以外的家常味?
我讨厌那样。我看着热起煮锅的红叶,默默地紧揪着胸口。
你会慢慢习惯我以外的人的切菜时的节奏吗?
会在品尝我做的饭时,想起那女孩做的味道吗?
她会成为你的日常风景之一吗?
会渐渐变成能让你安心打瞌睡的片刻吗?
红叶会注意到睡着的你、走近你、在你身边蹲下,轻柔地拨开你的浏海、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微笑吗?
我讨厌那样。我彷佛快咬出血来似地紧紧地咬住下唇。
──那明明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特别的平凡(日常)。
确认浓汤状况的红叶微微歪了歪头。
看来是蔬菜还没有煮透,决定再多煮一会儿。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她已经把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
厨房里有两口瓦斯炉。
现在同时煮着浓汤和义大利面。
红叶东张西望了一下,视线突然停在一个定点。
她的视线前方,正是朔同学送给我的那张椅子。
正好适合在等待浓汤煮好时用来小憩。
啪哒、啪哒,红叶不加思索地走了过去。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砰砰。
心跳变得更加紊乱。
「……不行。」
我用几乎不成声的音量脱口而出。
红叶伸手搭住椅子拉向自己。
模糊视线中看见朔同学张着嘴似乎慌忙想说些什么,但抢在那之前──
「不要坐那张椅子──!!!!!!」
我先挤出浑身力气大喊。
气氛降至了冰点。
红叶的眼眶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时间、静止。
我一时间对于自己做出的丑态不知该如何是好。
朔同学懊悔地低着头。
人在沙发那边的悠月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人,只有红叶这时开口──
「做、做浓汤时切的洋葱好像熏到眼睛了呢。」
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找理由圆场。
就在这瞬间────
我被一股无以名状的罪恶感给吞噬。
红叶故作若无其事地擦去眼泪,继续用开朗的语气说。
「这该不会优空学姊的椅子吧?是的话我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
朔同学这时回过神,连忙同字面意思地介入我们之中。
「抱歉,是我不好!我以为今天也会是优空负责做饭……」
两人拼命顾虑我的话语,令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感觉到眼角发热了起来。
视线变得模糊,看不见你,也看不清我的那张椅子。
即便如此……我紧闭起眼睛。
我现在绝不该在这掉下眼泪。
我背对朔同学和红叶,用力地揉着眼睛。
拿起自己的包包急急走向玄关。
「优空!」
「优空学姊!」
是我擅自感到受伤的,不要叫住我,不要试着留下我。
我穿上鞋子,眼睛看也不看大家地深深低头示意。
「对不起,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红叶,朔同学的晚餐就拜托你啰。」
我禁不住说出连道歉听起来都带着一丝讽刺的话语,从好不容易能说出我回来了的这个家飞奔而出。
脚步纷乱地奔下楼梯,沿途死命地抹着脸试图阻止溃堤的泪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可是────
乓乓乓地踩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粗重脚步。
出气般似地重踏着楼梯。
我好污秽。
我好丑陋。
所以才会受到这种惩罚吧。
在倒数第二阶的阶梯踢到鞋尖脚下一个踉跄。
用力磨破了膝盖,反射性地用手掌撑住地板。
从伤处窜起一阵灼热的疼痛。
悲浪从体内涌了出来。
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自以为是了。
明明只不过是会做些家常菜,却满心以为只有自己能为朔同学下厨,误以为那里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没料到这微不足道的自傲,只因红叶的出现就动摇不已。
「唔、咳咳!」
我寻求着无论怎么吸都不停向外泄的空气,反覆哽咽。
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我心想。
结果我内心依旧紧巴着普通这两个字不放。
因为只要这平稳的日子持续下去,我就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到任何人。
害怕面对恋爱,无法做到跟好友的那个女孩一样的事。
既没有迈进的勇气,也没有做好失去的觉悟,只是被动地接受对方施舍的温柔赖在那里不肯离开。
──我明明很清楚,必须成为对你而言的特别存在,才能够得到我所期望的普通。
*
就这样迎来了隔天的放学。
我,七赖悠月穿着制服走往校舍出口。
昨天在那之后,我代替心神不宁的学妹做完义大利面。
三人在沉默中吃完晚餐之后,我把红叶送回家。
半夜,小内传来了长长的LINE讯息来道歉。
我想她肯定传了更长的内容给千岁和红叶吧。
那家伙看了之后八成有打电话给她。
早上在教室遇见时,虽然气氛不到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小内对我和千岁的态度都一如往常。
然后她像是要做为赔礼似地塞了亲手做的便当给我们。
对我们说如果已经有带了午餐来,就留着社团后吃吧。
便当有千岁、我,还有红叶的份。
大概是很早起床做的。
说不定她整晚都没睡好。
她似乎在午休时间时送了便当去一年级的教室。
看见总是稳重温柔的小内如此露骨地表现出感情,令我很惊讶。
可见她有多么珍惜在那个家中的容身之处。
正因为我能深深理解她的心情,才更觉得痛心、不舍,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我心想。
因为不是死党所以没办法面对面直接讲出来,但说起来昨天的状况错还是在小内身上。
毕竟红叶是征询小内的同意才下厨的,千岁当下也把决定权交给她了。
啪哒、啪哒、啪哒,慢慢走近校舍出口。
我们这群人之间最近总有些摩擦。
彷佛约好大伙儿一块而做白日梦似地对不上节拍。
这说不定……我心想。
是九月的引诱。
拉着在夏天与秋天之间驻足不前的我们。
拉着想花时间慢慢面对恋爱的我们。
我看见那个人影如我预料地靠在鞋柜旁,不禁扬起嘴角。
我们碰上的九月总是──
「啊,悠月学姊!」
会出现个美丽的学妹。
我对一脸单纯地跑向我的红叶说道:
「千岁已经回去啰,我今天也没有要去车站前的咖啡厅。」
「咦……?」
昨晚送红叶回家时,我撒了一个小谎。
我说我今天放学后要跟千岁一起去车站前的咖啡厅讨论应援团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只要我这么说,这女孩就一定会出现。
当然,我实际上根本没有跟千岁约好。
东堂说了她今天会来露个面,而且虽然事前跟阳说过我可能会迟到一下,不过我今天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
至于千岁,我编了个理由拜托他帮忙,早早就让他离开学校了。
红叶露出纯真的笑容。
「好可惜喔,我本来也想叨扰的说。」
就是这点,我心想。
千岁和大家肯定也都是────
「红叶,我有话要跟你说,能拨个空吗?」
「是!当然好呀!」
于是我们一同折返,爬上校舍的阶梯。
*
我拿出事先跟千岁借用的钥匙,打开门来到楼顶。
虽然附近的天空还蓝得像夏天般清澈,但西边已经攒积着乌黑的云团。
说不定要下骤雨了。
这雨势将会改变季节。
我们一点一滴,一步步确实地迎向着秋季。
但在那之前……我下定决心,眯起了眼。
──我们必须为这个九月做个了结。
红叶抓着栅栏,悠哉地欣赏着景色开口说:
「原来能进到校舍楼顶呀。」
我走到她身旁回答。
「千岁有备用钥匙。」
我与学妹面向不同方向,背靠着栅栏站着。
「悠月学姊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吧,千岁和西野学姊似乎常常来就是了。」
「这样呀!我也想在这里吃午餐看看呢~」
「你的话,拜托一下千岁他就会借你钥匙的。」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想跟学长姊你们一起吃。」
我们没有对上眼神,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乍看下是个平静的放学景色。
只取这一段的话,就像是学姊学妹两人的小小秘密时光。
是以后会不经意回想起的,青春的一页。
然而,我决定拔刀出鞘。
「──所以接下来是轮到我吗?」
红叶看向我,疑惑地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呀?」
她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质问,表情和声色竟没有一丝慌张、十分冷静。
说不定是早就做好觉悟了。
我继续试探她的心思。
「不过很可惜,只不过带你去我充满回忆的咖啡厅,我是不会感到受伤的。」
在河岸边的西野学姊,在东公园的阳。
一开始我只以为不幸误会引起的摩擦。
但当红叶在我眼前约好要去那家伙的家玩时,我不禁心生猜忌。
脑袋里响起小小的警讯,所以才提议说自己也要同行。
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
连小内也因为这学妹的关系而受了心伤。
如此凑巧接二连三发生,教人不怀疑也难。
但老实说,到这地步我仍很难下判断。
那一天,虽然对千岁和小内很抱歉,但我为了彻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观察情况,是刻意没介入的。
即便如此,就算是七濑悠月我,也没能看穿红叶真正的意图。
算上合宿快结束时跟千岁两人单独溜出去的事情,仍旧处在灰色地带。
无法确定她真的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学妹,还是一直别有用心。
所以我设了一个小小的局。
决定如果她这回着了我的道,表示她的确是刻意为之,我便要跟她挑明。
我冷冷地盯着现在站在我眼前的红叶。
答案已经揭晓了。
这家伙是故意蹂躏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我踏近一步,开口逼问。
「──你到底想对我们怎么样?」
红叶眼底仅仅瞬间闪过一丝犹豫。
「我们、是吗。」
她这时似乎再也忍不住,用着令我背脊发凉的沉稳音色,扬起了嘴角。
退一步拉开我刚才靠近的距离,转身面对我。
「我觉得这时无法直说千岁,恰恰表现出悠月学姊你们和夕湖学姊之间的差距喔。」
她挑衅地眯起眼露出妖艳的眼神。
──唔。
不知为何,光是这句话就让我感受到自己输人一筹。
我明明做好正面对决的觉悟,却如此干脆地被闪了开来。
最初一记,便已判高下。
红叶丝毫不关心我的反应,举起手交叉撑着后脑勺。
「啊啊~第一个发现的果然是悠月学姊吗。」
然后微微一笑,看向我。
「不过,你比我想得还单纯呢。」
我连忙提振精神反问。
「喔──所以这才是你的本性嘛?」
红叶先是惊讶地张大眼睛,接着颤着肩膀嘻笑了起来。
「等等,是你先来找架吵的,请别说得那么过分好吗。
我也是体育系的个性喔。
找上门来的架自当奉陪。」
这话倒也有理。
毕竟是我先起的头。
就算被反驳也没立场抓话柄挖苦她。
「我再问一次喔。」
红叶笔直地看着我。
「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说你对我们……我正要脱口而出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是想说什么呢。
红叶发现我没回答,继续说道。
「如果你是想问刚才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我并没有想对悠月学姊你们做什么唷。」
我想知道的是她是否别有用心,而这答案我已经明白了。
至少我知道她并不单纯是个天真无邪的学妹。
那么知道这点后,我原本是打算说什么的呢?
红叶露出感到无趣的态度,这么说着:
「如果你想说的是不准我再接近千岁,先不说我会不会接受,理由我是能理解的。但是悠月学姊,你有资格讲这句话吗?」
……不,我没有。
我因为不是千岁的家人,当然更不是他的恋人。
这点我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用不着一个学妹来提醒。
但是……我忍不住紧拧眉心。
看见西野学姊、阳和小内受伤的话,那家伙也会感到受伤。
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现在的我一定是狠瞪着红叶吧,我厉声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存心利用他的好意,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话你好意思说?」
话语的刀刃轻易地就被挡开。
「悠月学姊你被麻烦人物缠上后拜托学长假装成你男朋友不是吗?
而且是在明知道只要你开口他就不会拒绝的状况下。
这怎么想都很危险吧。
虽然不确定对方称不称得上是跟踪狂,可是说不定对方会因此对学长心生怨恨耶?」
这……红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行为应该比我还恶劣很多吧?」
──!
我心情像从正面硬生生被砍了一刀似的。
完全无法找到任何借口,拳拳到肉。
比任何人都更依赖他的心软的人就是我。
红叶接着像是补刀似继续说着。
「明日风学姊、阳学姊还有优空学姊都一样。
你们里有谁从来不曾仰赖学长的温柔吗?」
然后,她露出足以诱惑人心的灿烂笑容。
「请别只把我排除在外嘛。」
这女孩说的每句话都无比正确。
先不说红叶实际上瞭解多少,西野学姊请他陪着一起去了东京一趟,阳在跟队友处得不好时获得他的支持,不需要问也明白小内肯定也在过去以某种形式被他拯救过。
如同我自己也不例外一样,相信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肯定有过更多这样的时刻。
我们所有人,都依赖着千岁的温柔。
我轻咬着下唇凝视学妹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接近千岁?」
红叶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然是因为我超喜欢学长呀。」
她欣喜地露出大大的笑脸。
果然是这样啊,我忍不住锁紧了眉头。
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
我像是粗鲁揉烂答案纸一般地,口气暴躁地说。
「是进应援团之前就开始的吧。」
「喔?」
红叶终于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
「你打一开始感觉就怪怪的。对我们都是用很有距离的敬称,却只对千岁一个人亲昵地学长长学长短地叫。谁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无所谓的对象呢。」
我说到这停顿一下,轻叹一口气。
「而且身边早有前例了。」
红叶马上理解我的意思,轻轻拍了一下手。
「啊啊,你说明日风学姊呀……!」
她抖着肩头嘻笑了几声后接着说。
「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刻意,不过唯独这点实在没办法退让呢。」
因为……红叶娇羞地摸着脸颊。
「称呼学长为学长,是学妹的特权嘛。」
她恍惚而充满蛊惑的眼眸就连同性也难以移开目光。
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在我眼前的这个女孩才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学妹。
而是个浑身散发足以令人鸡皮疙瘩的妖艳气息、深陷爱情之中的女人。
我为了激励自己,继续追问。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红叶这时突然回到天真的表情。
「当然!请问吧!」
「你怎么会喜欢上千岁?」
这说不定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我感觉如果那烂好人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当了一回千岁朔(英雄),我或许能够稍微理解红叶的心情。
但学妹却露出有恃无恐的微笑,轻舔了舔嘴唇。
「──只是一见钟情喔,怎么了吗?」
这是她第三次手起刀落。
率直的眼神令我差点被她的气势压倒在地。
真坚强啊,我的胸口不知为何感到一股苦闷。
过往我明明也曾有过这般能令自己自豪的心意。
但那股热意不知不觉间降温成了平稳的温暖。
我心想但我不能在这里败下阵来,于是继续说。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连千岁跟我都没能注意到她的企图。
红叶的举止自始至终确实贯彻著作为一介学妹的立场。
但只是这么做的话,就算能和那家伙变得亲近,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让她所爱慕的这个男人把她当作女人来看待的。
「你明明就很清楚,悠月学姊意外地挺坏心眼的呢。」
红叶轻抚着顶楼的栅栏缓缓走了几步。
「学长身边有夕湖学姊、优空学姊、悠月学姊、阳学姊和明日风学姊。
看就知道现在根本没有其他女孩介入的余地。」
她看向与她并肩的我微微一笑。
「所以我得先当个天真无邪的学妹才行。
因为我知道得先这么做,学长才会愿意把我视为同伴。」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我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请不要生学长的气唷。
他现在还纯粹只把我视为学妹。
所以对我才会做不到像对其他女性那样划清界线。」
「少瞧不起人了,这点小事我还是明白的。」
那男人的个性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由我来说虽然不太对,不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我们以外的女生意图接近他的确也只会吃闭门羹。
然而他会无条件地接受一个他没有当作恋爱对象的女孩、用没有把他当作恋爱对象的态度所展露出来的纯粹的好意。千岁朔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想要靠近现在的他的话,红叶的选择或许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方式。
我偷瞄学妹的侧脸,心想着她竟然比我们所有人都技高一筹。
尽管强忍着一不小心就会泄露的不悦,但我无法就此噤声。
将静静地涌上的冰冷怒意注入话语之中。
「所以你就顶着这天真无邪的态度践踏我们珍惜的场所啰?」
红叶看着我愣了愣,用十分符合后辈形象的语气高声抗议。
「等一下!请别把人家形容得像个坏人一样啦!」
她停下脚步用真挚的眼神望向我。
「悠月学姊,我有做出什么卑鄙的行为吗?」
「这个嘛……」
我禁不住无语。
「我自告奋勇当学长的舞伴,在河岸边跟他练习双人舞、在公园开心地玩丢接球、在他家帮他做饭……」
红叶直勾勾地盯着我又说了一遍。
「所以我有做出任何卑鄙的行为吗?」
……不,没有。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摸不清她的底细。
尽管她接近我们时的单纯学妹的形象是装出来的,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糟糕的行为。
毕竟没有一条规定说人不能够隐藏自己的恋爱心思。
「悠月学姊,我说呀。」
红叶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似地说道。
「各位真的很温柔、感情很好耶。」
接着发出宛如嘲讽般的嘻笑。
「如果悠月学姊也想跟学长跳舞的话,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想在河岸边坐在他身边的话,就去呀?丢接球也好,下厨也是……」
但是……红叶语气铁口直断,眯起眼说。
「你们都不会那么做,对吧?
因为你们都很温柔,大家感情又很好。」
──砰通。
左胸口的跳动突然激烈了起来。
像是被狠狠戳中痛处似的,喉头僵得发酸。
我为了挥去这股感受,语气僵硬地说:
「你想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温吞吗?」
红叶静静地摇头。
「怎么会呢,我打从心底觉得你们的关系性很棒喔。
闪闪发光又美丽,带着一丝暖意,非常地耀眼。
我这么说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说我憧憬你们并不是谎话唷。
我一直从外围用羡慕的眼光远远望着你们。
我并非有心故意伤害西野学姊、阳学姊和优空学姊。
留下的眼泪都是真的。
心想着,啊啊,我践踏了我最喜欢的大家的容身之处。
胸口禁不住痛苦,感到很悲伤。」
令人惊讶地,她说的这番话似乎的确没有任何暗示、相当真诚。
除却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之外,更重要的是红叶的表情在在显示着她是打从心底感到羡慕,而且真的很痛苦很难过。
但是……学妹又再次举起的话语的刀刃。
「那些都只是各位擅自认定的而已呢。」
不出所料,她的话语……
「──明明不是恋人,却擅自认为那就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狠狠地划开了我的胸口。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鼓噪的心跳好吵。
冷静点、静下来、快静下来。
当我反覆深呼吸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时,她继续说。
「而从这点来看的话,悠月学姊的立场就更暧昧了。」
啊啊,红叶正打算对我说出更加致命的话语。
「夕湖学姊与学长十分登对,优空学姊总在那个家里为他准备饭菜,阳学姊有通过运动建立的羁绊,明日风学姊不用说想必是他崇拜的对象。」
她像是要把我一直假装没看见的弱点扯出来似地。
「那么悠月学姊的容身之处,是在哪呢?」
──砰砰。
「除了被学长拯救这点之外,你和他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吗?」
「──!」
我终究没能挺住,显露出动摇不安的神色。
完全被看透了。
就连认识不久的学妹都如此轻易地看透了我的处境。
『──单方面地被千岁拯救的我,并没有任何能够足以回报他的事物。』
其实我自己当然也早就察觉到了。
尽管用我们俩生性很相似之类的话来掩饰,其实内心早已哭着明白这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假设我对彼此性格的理解是正确的好了。
就算如此,特地选择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对象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什么特殊的羁绊,反过来表示无须特别的理由也能够待在彼此的身边什么的,只不过是种苍白的强辩罢了。
在我们之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单向道的空虚单恋。
看来红叶对面对后辈连句反驳都说不出来的前辈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不重要啦。」
她如此干脆地就把令我内心纠结几近疯狂的挣扎给扔到一边,接着说。
「我要再次声明,我理解你们很要好、又都很温柔。
所以才会互相礼让,不去打扰彼此珍视的归属。」
红叶的话语听起来好刺耳。
我不会去那个河岸,不加入阳和千岁的丢接球,没有特殊状况就不会去使用那个家的厨房。
因为我不希望七濑悠月变成那个样子。
忌妒别人的容身之处而厚脸皮地凑过去、践踏别人回忆的行为,有违我的个人原则。
但红叶却像是定罪似地不停说下去。
「不过你们就是这样不前进也不后退……」
等等。
不行,你不可以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所经历的那个四月、五月、六月和七月,也对那个八月一无所知。
这是我们靠彼此默许、故意视而不见的默契才得来的安详舞台。
你这个新面孔别随便闯进来。
红叶朝我走近一步,像是种宣战、又像是要给我致命一击似的,摆出我才没把你们相濡以沫的默契放在眼里的态度──
「──手牵手扮家家酒、要好地大家一起停滞在原地呢。」
咻地快刀斩乱麻,直戳我的痛处。
──!
停滞……我无语紧抿着双唇。
一拳捶在胸前试图强压下紊乱不已的心跳。
这短短一句话,便道尽了现在的我们的一切。
『夕湖的告白和产生的结果,无论好坏都会推动我们这稍纵即逝的停滞。』
如我预料般的九月。
我们全都拍着身旁的人的肩膀慰劳彼此的辛劳。
委身在称赞彼此表现的片刻充实感之中。
七濑悠月可没不识好歹到,在这样的时刻主动泼大家冷水。
但光只是这样的话……红叶继续说。
「心是无法满足的,所以人才会有渴望。」
她露出感伤的微笑,依旧保持着天真少女的态度。
「我才不要学长心里保有我以外的女孩子的位置。
我想把他的一切全都染上只属于我的色彩。」
并随口说起毫不造作的任性。
「谁教跟学长撒娇是身为学妹的义务呢。」
好美,我不知为何竟移不开目光。
这个比我年幼的女孩专情的模样令人看得心焦。
会为了喜欢的人不计一切代价……
──一心一意地投身于恋爱之中。
我彷佛浑身是伤,虚弱地开口。
「我明白红叶你的心情了。」
「嗯!那太好了!」
「但千岁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受伤的。」
「或许吧。」
「用这种几近诓骗的方式,就算被他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喔。」
「我不在乎。」
红叶像是演着拙劣的对打似地,挥舞着话语的刀刃无情一斩。
「我陷人恋爱时,早就做好会伤害到人的觉悟了。」
不是受伤,而是伤人的觉悟。
我终究承受不了她那率直的眼神。
我认为恋爱中的女孩任谁多少都有些受伤的决心,但又有多少人拥有伤害到自己所爱男人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呢?
……我会怕呀。
我不在乎被他伤害,但我不想伤害他。
而且啊,红叶继续说着。
「比起从头到尾都漠不关心,我还宁可对方彻底讨厌我呢。」
她眼底荡漾着令人颤抖的动人决心。
「无论是哪种方式,只要能让那个温柔的学长深深记得我的话就很幸福啦。」
她对我露出天真的笑容。
这番话在在提醒着我。
逼我看清自己的软弱、拙劣、凄惨和悲哀。
──噗通、砰通、噗通、砰通。
「不过我不愿意说谎,所以夕湖学姊对我说要当朋友、还有学长说我也是大家的一份子时,我都没有点头唷。
我虽然很想成为同伴,但我知道我们当不成朋友,我也无意加入你们的小圈圈。
毕竟如果我实现自己的心愿,就代表着会伤害到你们呀。」
红叶盯着自己的掌心这么说。
「如果牵起手的话,我也会跟着停滞不前的。」
所以如果说……她抬起头。
「如果说祈求着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话──」
我感觉她的刀尖正直直地对着我。
「──我觉得那样的恋爱根本是假的。」
「────!」
西边天空轰隆轰隆地响着。
蓝天渐渐被染上了黑。
「为什么……」
我喘着挤出细微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能那么……」
……那么坚强呢?但我已挤出不出最后几个字。
红叶伸手握着栅栏,眺望着远处的乌云开口说。
「你有想过,如果相遇的顺序不同的话该有多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朦胧的侧脸。
「比如说,如果自己也跟他从一年级就同班、如果跟他是青梅竹马……」
她好似在自言自语,轻描淡写地说。
「在喜欢上他时发现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如果是自己先和他相遇的话说不定一切就会不同了。你有过这种想法吗?」
要说我从没想过就是说谎了。
我当然想过如果能和他拥有像他与夕湖、小内和西野学姊一起度过的时间,或许就能更加接近他。
红叶顶着沉稳神色看向我。
她并非想要虚张声势,只是用着陈述事实似的语调对我说。
「我有能媲美悠月学姊的漂亮长相。
能像优空学姊一样下厨,运动能力也不输阳学姊。
只要有心,我也能像明日风学姊那样成为学长商量事情的对象。」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倾泄而下的泪雨沾湿了我们的脸颊。
「但却只因为相遇得比较晚就被排除在外,我怎么可能能接受这种结果。
无论何时,我就是我,怎么能输给什么偶然呢。
所以……」
乌云轰隆轰隆地低吼着。
她身后映着晴天与雨势的交界线,开口说道:
「我想要唤回春天。」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小七学姊,我是不会输给无法认真面对的女人的。」
她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发丝,露出令人不禁寒颤的迷人眼神。
「──学长的所有忧郁,都由我来击溃。」
比我年幼的这个女孩露出自信而爽朗的灿烂笑容。
雨水从我的脸颊滑落。
……不行呀。
凭现在的七濑悠月,是实现不了愿望的,是赢不过她的。
红叶迟早会把千岁带走。
她会轻易地占取只属于我们的时间。
剥夺我们的容身之处。
以那刚强的愿望为子弹。
──射穿悠闲温吞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