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谜团

1

江南同学收起手机,走向我们。

我能清晰地听见翻搅耳内的风声,敞开的大门附近几乎没有人烟,唯有她浮现在景色中。

──她与上周简直判若两人。

我这么心想。

眼神、表情、嗓音、行为,一切都截然不同,甚至令我觉得她唯有长相如旧,里面却换了一个人。

照理说都会这样想吧。

过去的江南同学不会理会西川以外的人,总是一脸不悦给予旁人压力,她本人心知肚明,却满不在乎。

今天上课中与午休的行为都无法与过去的她做连结。

当然现在也……

当江南同学的脚踏到我延伸在身前的阴影时,她才终于停下脚步,我则动也不动。

「你比我想的还慢呢。」

她侧身站著,美得如诗如画,令我不禁赞叹,甚至有种自己闯入连续剧中一幕的感觉。

「喂。」「反正一定是你的错。」

一旁的斋藤与进藤感到畏惧。

他们抓著我的手臂,强硬地将我推往前方,两人则躲在我身后。

不,你们也怕得太夸张了吧……

话虽如此,我也并非不紧张,我惴惴不安地开口:

「江南、同学?」

她与目瞪口呆的我成反比,显得落落大方,她明明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却有种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感觉。

「嗯。」

「……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巧遇呢。」

「我在等你。」

果然啊。

我稍微期待她可能不是在等我,这份期许却碎得四分五裂。

守卫大叔不断注意著我们,这是因为即使在旁人眼中,我们也飘散著一股诡异的气氛吧。

我询问道:

「为什么?」

我无处可逃。

她认真上学,认真上课,并时不时找我说话。

最后,还在放学后埋伏我。

将手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江南同学,以手压住随风摇曳的长发。

「没什么理由。」

……自我们成为同班同学后,我自然会得知她的动向,每一项证据都指出她是一名冷若冰霜的人,她会狠踩对自己说话的人的脚、辱骂向自己告白的男生、因为一点鸡毛小事就咂嘴恫吓别人……

我怎么可能突然就接受啊。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话说回来也是呢。」

我与花咲的身分让我们也会负责班级杂务,不过,江南同学应该不是会拜托那种事的人。

而且,我与她几乎没有连结。

只是上周稍微说过话而已,而且结束时的气氛奇差无比。

此时,原本在我背后屏气凝息的斋藤扬声道:

「那、那个──」

江南同学闻言,彷佛终于注意到他们一般,诧异地望向了他。

「请、请问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明明彼此是同学,不知他为何要用敬语。当江南同学凝视两人后,便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

他俩不知有多想弃我而去,激励般拍了拍我的背,道:

「大楠,拜拜。」「你加油啊。」

先不论斋藤,我感到进藤话中有话。

我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后,再度询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

那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因为我对你有兴趣吧。」

什么东东?

「你和上周截然不同呢,之前明明说我让你火大,还说我瞧不起你。」

「我……抱歉。」

我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江南同学会道歉,她露出尴尬的神情,正表示这是她的真心话。

「是我不好,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现在没在生气。」

「……是喔,话说面谈怎样呢?」

老师今天放学后应该也留在学校。

「他说有其他预约好的同学,我也不能突然去插队吧。」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她似乎打算乖乖去面谈。

「那为什么找我?这和上礼拜的事有关系吗?」

「没有。」

不过,我除此之外没有头绪了。

「既然你那么说,就当是这样吧……」

「……你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呢,你无法接受我说的理由吧。」

「……对。」

尽管她向我道歉了,但我心中却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她是怎么从楼梯间的江南同学转变成目前的江南同学的呢?连接两点的唯一方法就是认为目前的她「正在说谎」。

「不过,我说的全是真的,还是说,你自己还放不下?」

我无法笃定地说自己「放下了」,否则的话,我不会对纱香说那些话。

「我当时不是在对你生气,还请放心吧。」

「我没放在心上,你也没放在心上,既然这样,就当没有发生过,已经不需要再谈这件事了,不是吗?」

「如果你愿意当没发生过的话,我也会觉得很感激。」

我对她的本意抱有疑心,人类不会轻易改变想法,我当时对她义正词严地说的话并非什么能撼动人心的内容。

「虽然我没办法轻易相信……但我知道了,不暂时接受的话,就没办法继续聊下去。然后呢?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然而,江南同学的答案总是相当简单。

「我只是想说要一起回家。」

她是否对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啊?我试著再问一次:

「抱歉,你再说一次。」

「我想说要一起回家。」

这似乎不是我听错了,她脑子还好吗?

「……为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吧,『我对你有兴趣』。」

她含糊地敷衍过去,不过却没有避开我的视线。

不行,如果认真思考的话,感觉头脑会当机。

「你家在哪边?」

我期许「希望是相反方向」的微小心愿瞬间破灭。

「这边。」

她指著与我同方向的下坡路。

──可恶。

我没由来地觉得她应该别无他意,「想一起回家」这句话并非谎言。

……总之,我只能死心了。

非常遗憾,我没有拋下她独自回家的勇气,无论她的目的为何,都先顺从她的意愿吧。

我俩走出校门,并肩走著。

──怎么办?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色,但自己的心境却不同于以往。

等距排列的视线诱导标被约十公分高的杂草缠绕,这是一条由表面剥落斑驳的路缘石与另一侧的道路护栏所夹起的狭窄道路,当我与江南同学并肩走著时,肩膀时不时差点撞上彼此。

「呃……」

我竭力寻找话题,明明由她主动邀约,却迟迟并未开口。

「你住在哪边?」

「……」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话说,我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我并非对她有什么兴趣,只是认为这或许能成为话题的开端。

过了一会儿,江南同学终于说道:

「我住这附近,我不是搭电车来上学的。」

「啊,这样啊,这在我们学校里很稀奇呢。」

「我不太知道其他人是怎样。」

她似乎住在车站另一边,所以直到中途都与我同路。

「……你咧?」

她以不像她的悄声细语问道,小声到若不侧耳倾听就无法听见。

「我搭电车上下学,不过,我家没那么远。」

「那很花时间,你不会想睡吗?」

「我有好好睡觉,所以不会在上课时睡著。」

话说回来,她总是一脸爱困样,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明明就住在步行上学圈内,却不知为何总是很想睡。

「……你一定想说既然如此,就不要迟到吧。」

「嗯……」

这并非上周那种充满反抗心的语气,她笔直地望向前方,淡淡地回应著我。

「因为我在打工。」

「打工?」

「对,因为我不太想待在家哩,所以总是弄到很晚。」

「弄到很晚,不会危险吗?」

「不知道,但我没遇到什么危险事,所以不要紧吧?」

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她的语气中有种自暴自弃的心情。

「……你从刚才就很奇怪欸。」

「唔……」

果然啊,我的确因为处于异常状况中,而感到紧张不已。

「不,我从刚刚就想说会不会被你宰掉,而一直心神不宁……」

「也太夸张,你以为惹我生气了吗?」

「一点儿也不夸张,你知道自己的风评吗?」

「我才不管那种事呢,因为大家都只敢远远地交头接耳而已,我对那种爱对人指指点点的人根本没有兴趣。」

此时,对话中断,当我将书包重新背好时,她也做了一样的事。

「……」「……」

纵使气氛比起上周有所改善,但我与江南同学都不熟悉彼此,不对,恐怕只有西川熟悉江南同学吧。

当我们并肩走路时,我感到她的身高比我想像的矮,约有十公分的差距。

──像这样走著,就像一名普通的女孩一样。

当然,即便位于一旁,也能感受到她美貌的威力。刚才一名遛狗的太太纵使被狗狗硬拖著牵绳,也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而走在另一侧步道上的别校男生见到她,也显得情绪高涨。她美得就算身为明星也不足为奇,连早已看惯的我像这样站在一旁,也觉得口乾舌燥。

「你是不是用色色的眼神在看我啊?」

江南同学眯眼瞪著我,我果然看得过火了吧。

「没、没有……」

「是吗?你那眼神好像把人从脚舔到头一样,我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你多少节制一下。」

「我真的没用那种眼神看你啦,只是觉得你是很多人的目光焦点。」

「是喔。」

江南同学闻言,环顾四周。下一秒钟,原本盯著她看的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即使位于远方也能感觉到她的魄力呢。

对她而言,这一定是家常便饭吧,她或许在别校里也很有名。很遗憾地,我没有熟人就读附近的学校,所以无从得知就是了。

江南同学发出傻眼的嗓音,道:

「真的很烦欸。」

不过,她似乎又觉得对身旁的我不好意思,悄声补充「你别在意」。

「你果然很辛苦呢。」

「还好,我只是希望他们也想想要是自己被人猛盯著看作何感想,他们虽然这样,但当我走过去后,大部分的人又都不敢和我四目相交。」

「你常被搭讪吗?」

「偶尔会,不过他们被我一瞪就跑了,很碍事。」

我反而觉得胆敢搭讪她就已经勇气十足了,倘若是我的话,连坐在电车旁的位子都不敢。

总之,以后必须小心不要盯著她看。

「你也不用把这些目光放在心上,和我走在一起就有可能被盯著看。」

「你……」

我听她这么说后,稍微忍俊不住。

「对自己相当有自信呢。」

她闻言后肩膀震了一下,然后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又没关系,我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是事实,对我来说,自我评价和他人给的评价并没什么差。」

「我当然不打算否定你喔,我认为这很有你的风格,只是觉得有点好玩。」

「啊,是喔。」

她应该也没什么和人聊过这些,露出不知如何反应的表情。

「你还满有话直说的呢。」

「有吗?」

「同学年的人之中,就只有西川敢对我说话毫不客气。」

毕竟需要具备相当的勇气,才能对她直言不讳呢,我之所以能随意发言,也是因为她现在变得较好攀谈。

她变了,江南同学真的有所转变。

上周的事彷佛一场梦,她当时的态度那么冰冷且老大不爽,如今却能偶尔露出微笑并与我聊天。我感到她卸除了针对试图靠近自己的人的心防,尝试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老实说,我无法讨厌现在的江南同学。

我逐渐见到她崭新的一面,她的真实面貌原本被幽暗薄纱笼罩,却以种种形式展露于我面前。

「西川也没什么在跟人客气的呢。」

当我这么说后,她便点了点头。

「她那样让人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我懂。」

西川的沟通能力超群,语调与说法合乎分寸,并正确地掌握距离,能比一般人稍微更进一步地深入交流,这令人感到舒适。

「她是故意的?」

她宛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这么对我说。

「我们不是在聊这个吧?」

「天晓得。」

道路另一端的视野稍微变得开阔,能见到她身后的景色。穿越商业设施与站前圆环后,耸立著一座四方形的车站。当我们聊著天时,已经相当接近目的地了。

──江南同学,到底想要干嘛呢?

我心中不经意地浮现出这个疑惑。

(什么事……话说回来也是呢。)

(因为我对你有兴趣吧。)

我脑中闪过她说过的话,一起回家就是她的目的了吗?

她刻意在校门口埋伏我,却只是想闲话家常?应该不是这样,我想厘清这一点。

「我说。」

此时,我顿了一顿。

我明白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我并不打算了解她的一切。

不过,假如像这样一无所知,我会好奇得难以入眠。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什么?」

「你的目的啊。」

……我基本上并不相信人类。

我并没乐观到能相信自己那段自说自话足以改变江南同学,更遑论摩擦出爱的火花了。她应该也有什么意图,并基于她的意图才来接近我。

「不能说你对我有兴趣,因为那不算是答案。」

「我又没说谎。」

「……那你说的兴趣是针对什么?我有话直说的部分?」

「那也有,不管如何,我都想多和你说说话。」

此时,江南同学停下了脚步。

我也照做。

并转过头去。

我能见到从她脚边伸长的阴影,缓缓地从该处抬高视线。

她一双修长的美腿暴露于寒冷空气之中,或许因为我们站在坡道上,所以抵销了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

「我想多认识你。」

她这句话说得我猝不及防。

她张开嘴,一字一音,直截了当地对我说道。

我不可能听错。

正因如此,我难掩困惑之情。

虽然全无那种气氛,但这段话俨如爱的告白。尽管话中真意唯有江南同学能知晓,但我不认为她的话中带有一丝恶意。

我已经不再对她感到烦躁,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甚至无法抱持那种情绪,她上周在眼底燃烧的晦暗寒光于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她之所以埋伏我的理由并非为了贬损我,而是在于与我对话以及认识我这个人。

这状似并非谎言,也不是在捉弄我,她仅默默地等待我的回应。

「……为什么?」

我重复了不知第几次的问题,但她的回答却与方才不同。

「因为有必要。」

「必要?」

「这没什么太深的含意,我无法再告诉你更多了。」

我当然并未感到释怀,但即便我追根究柢,感觉她也不会回答。而且,我也明白她的回答比刚才认真多了。

她并非胡闹,也并非敷衍了事。

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她一定有些目的,但那对她而言,关系到某种殷切期盼,她今天的变化或许也与那项目的有关。

不只今天,她在明天以后,也会认真地来上学,为了认识我而找我说话吧。

她无论好坏都备受瞩目,既然如此,我将与她一起处在显眼的位置,就这一层意义而言,对我有害无益。

我犹豫应该怎么回答。

「……」

不过,老实说,我早已有了答案。

我不讨厌这样,既然我的真心话如此,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拒绝这个选择。

江南同学所说的理由──因为有必要。

我也有兴趣,这名女孩使我差点拿她与过去自己的身影重叠,我则对她为何对我感兴趣这点有兴趣。

江南同学的视线并未离开我身上,伫立于原地。

落叶在我的鞋下发出沙沙声,我说:

「我知道了。」

我无法与她四目相交,将眸光往旁一斜。

由于过了一会儿,她迟迟无反应,我便侧目偷窥她的表情。

只见她当时灿烂一笑,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2

隔天之后,江南同学也不改其认真的态度。

她不再请假与迟到,当在课堂中被指名时,也会乖乖遵从。起初虽然仅有班导城山老师点名她,但随著传闻扩散开来后,其他科目的老师也不再客气。尽管几乎所有老师都有种毕恭毕敬之感,然而无论哪一位老师,都看出她有了巨大转变。

理所当然地,同学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她无论好坏都备受瞩目,原本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焉的人蜂拥来到我们班向她搭话,甚至也有人大剌剌地试图问出她的联络方式。

然而,她并未认真搭理他们。

这或许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不怎么与人来往的类型,也或许是感到他们身上散发出讨人厌的气息。

渐渐地,积极向她搭话的人减少了。

──不过,另一方面。

她三不五时找我聊天却是众所皆知。

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却愿意与我当朋友呢?

旁人私底下传著我们的流言蜚语也绝非少数。

* * *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斋藤不知为何咬著一片柠檬,这么问我。目前是午休时间,我们三人围著书桌,正吃著便当。我将自己做的凉拌菠菜放入口中,回答:

「就说我也不知道啦。」

「你该不会向她告白然后OK了吧?」

进藤哈哈大笑,他总是想把话题引往那个方向。

「怎么可能,而且我根本没有和人交往的余力。」

「啥?」

「兼顾学业和家务非常辛苦啊,纱香和老爸都靠不住,必须几乎全由我自己来做。」

「你白痴啊,也认真过头了吧。」

「不过啊……」

斋藤与进藤都对我感到傻眼,而我却继续找藉口时,轮到花咲来到我们身旁,她担忧地注视著我。

「大、大楠同学,你还好吗?」

她瞥了一眼后方座位上的江南同学后,才这么说。幸好江南同学正在和西川聊天,并未注意到她。

「呃,你是说江南同学的事吗?」

「嗯……」

花咲有些欲言又止,斋藤在她身旁露出谴责我的眼神。我放下筷子。

她继续道:

「你想想,有很多江南同学的传闻吧,我虽然不觉得她是坏人,但突然变成这样,我会有点担心……」

斋藤这次又以手肘撞我。

「唉──『老公』,你要振作一点啊。」

花咲闻言,有些面红耳赤。

「喂,别这样。」

「又没关系,算了,你们快点在一起吧。」

我感到尴尬,并觉得害羞,搔抓著脸颊。

实际上,我与花咲并未交往,只是斋藤见到我们的相处,从很久之前便这么调侃我,进藤偶尔也会起哄轧一脚。

「花咲,你不用那么担心。」

我边叹气边说:

「……虽然我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但她是要找我商量。我之前被老师拜托找她去面谈吧,虽然当时争吵了一下,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会和她聊聊,就只是这样。」

老实说,这有一半是谎言。她没有找我商量,我也没能打听出她的苦衷,不过,我判断这么解释比较圆融。

即便说明一切,他们也无法理解,不只如此,还可能曲解「我想多认识你」这句话,我希望避免发生这种事。

「这样啊。」

花咲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了表情。

「她在那之后好像有乖乖去面谈,我猜之后她就不会找我聊了。虽说目前是一种众目睽睽的状态。」

「因为江南同学非常有名,大家都会聊她的事嘛。」

「所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毕竟我的工作原本就只是带她去面谈而已,没想说要和她牵扯太深。」

「真的吗~?」

我对斋藤多余的捣乱置若罔闻。

我这次并未说谎。虽然不清楚江南同学认识我是想做什么,但既然她有目的,应该也有终点。

「啊。」

此时发出声音的是默默嗑著便当的进藤,他转向后方,视线彼端是朝我们走来的江南同学。

教室中的目光转向我们,我已经见过很多次这种画面了,但大家果然都很关注江南同学的一举一动。

她果然在我的座位旁停下脚步,斋藤与进藤则一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般地开始自顾自聊起天。

「怎、怎么了?」

真希望她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找我说话,她依然对斋藤与进藤两人毫无兴趣,却有点在意花咲。

「没事,我还没做下一堂课的功课,有地方想请你教我。」

「下一堂……喔喔,是英文啊,好啊,等我吃完便当后可以吗?」

「你还没吃完啊?」

「边聊边吃就会比较慢,我马上就过去。」

我这么回答后,江南同学便回到自己座位上。我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其他人却非如此,我也感觉得出来气氛有异。

花咲以细若蚊蚋的嗓音说「那我回去啰」,她彻底被江南同学吓到。

我望著花咲逃之夭夭般的背影,进藤则露出看好戏的眼神,拍了拍我的肩膀。

「干嘛啦。」

「不,我觉得你好命苦……」

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并非江南同学第一次拜托我教她功课,她似乎在家里也有念书,偶尔会像这样来问我不懂的地方。

「我甚至无法产生羡慕的心情,你可别连累我们啊。」

「对啊、对啊。」

「你们真的是一群猪朋狗友欸……」

尽管如此,我这是自作自受,事实就是必须自己想方设法解决。

吃完便当后,我走向江南同学的座位,教她功课。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指出她思路卡住的地方,确认她有顺利解题。

……虽然期间尚短,但与她来往后,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基础学力并不低。

她基本上都能理解国中所教的范围,天资也很好,能立刻把握我所解说的内容。

无论我有无教导,她的成绩都能步步高升,应该可以在下次段考中避免全科不及格吧。

──嗯,虽然我也不会照顾她到那种程度。

在那之后,她只会偶尔问问我的事,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我至今仍旧不明白「必要」这二字的意义。

我教完她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此时。

在还剩几步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什么?

由于对方将我拉向后方,使得我差点失去平衡。

我转过头去,见到一名男生,他以发胶将头发抓得颇有型,虽然有一双状似温和的长眼,我却深知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温和。

他说:

「你最近很跩嘛。」

语出突然,我试图挥开他的手,他却非常用力。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给我没大没小地顶嘴。」

他的语气极惹人厌,如今看来,比起江南同学,他还更有问题。

这家伙叫做津野。

他参加网球社,总是看我不爽,偶尔会来找碴挑衅,甚至曾弄乱我的抽屉。纵使他的骚扰并未频繁到霸凌的程度,但对我而言,也是烦恼的来源之一。

「你心知肚明吧,和她传出绯闻,你很得意吧。」

津野并非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毕竟有许多好奇江南同学的事的人。话虽如此,我没道理被他这么强势地对待。

「唉……」

「像你这种臭书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就一辈子都啃书吧,那才是为了你好。」

对他而言,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关系,他总会寻找可以侮辱我的点,并不断攻击那一点,捧腹大笑。

──真浪费时间……

「够了,让开,要开始上课了。」

「全年级第一名还需要上课吗?啊?」

上课钟响后,他终于放开我的手臂,但趁机施加了足以推倒我的力量。加上我抽回自己手臂的力道,我差点跌倒,进藤赶紧扶住了我。

「超逊。」

津野仅这么说,便不再看我,他若无其事地将课本放在自己的桌上。

「你没事吧?」

斋藤担忧地问,我点了点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3

我喜欢午休时间。虽然有各种理由,不过最大的理由就是可以吃饭。尽管总是我自己做便当,但老实说我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有信心,而且,也能调味成自己喜欢的口味,吃起来感觉非常美味。

不只如此,以便当尝试新菜色也很有趣,便当与平常的餐点不同,做与吃的时间相差甚远,我喜欢思考如何烧得在用餐时也能很美味。

我偶尔会让斋藤与进藤吃自己做的菜,听听他们的感想。因为他俩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与场面话,能获得毫无顾忌的意见。花咲偶尔也会参加,对我而言,午休是一段充满欢乐的时光。

不过,偶尔发生讨厌的事后,我会对午休这段时间敬谢不敏。

举例而言,像现在这种状况。

* * *

「大、大楠同学。」

事情起源于花咲的这一句话,在第三堂课结束后,花咲站在我座位附近,对我这么说。

「嗯?」

「午休时我有事拜托你。」

怎么了?看她一脸凝重,我问:「是什么事?」

「我有事找你商量……所以能一起吃饭吗?」

「好啊。」

「真的吗?那就午休时一起去学餐吧。」

「好,你今天没带便当呢,收到。」

之后,第四堂课结束后,我打算走去找花咲时,轮到江南同学对我说:

「欸。」

「嗯?江南同学?」

真稀奇,这次轮到江南同学找我说话,不过,令我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今天一起吧?」

「……一起什么?」

「吃午餐。」

我闻言这才理解她到底要说什么,我望向不安地看著我们的花咲后,回答:

「不行,我今天已经有约了,可以明天吗?」

「有约?和谁?」

接著,她循著我的目光望去后,理解到对象是花咲。我原本猜想她会退让,她却说出令人震撼的一句话:

「那我也一起。」

「……啥?」

「不要让我一直重复。让我也加入的话,就没问题了。」

她在说什么啊?话说我从未见过花咲与江南同学正常地说过话啊,我没有信心能夹在两人之间活过午餐。

当我思考著这些时,她开始大步走了起来,在我追上之前,她便向花咲说明了原委,花咲则露出惊讶的表情,轮流望著我与江南同学。

莫可奈何,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无计可施了。

然后,抵达餐厅后,我依然困惑。

我们三人以江南同学、我、花咲的顺序坐著,江南同学与花咲以托盘端著餐厅餐点回来,我则打开从教室拿来的便当盒。旁人的眼神刺得我好痛。江南同学总是与西川一起吃饭,抑或自己用餐,如今却突然与男生一起吃饭,导致周遭的学生也难掩震惊之色。

「……」

无人开口对话,被江南同学与花咲夹在中间的我也仅能额冒冷汗。我想问花咲想商量什么,也想问江南同学加入我们的理由,但笼罩著现场的神秘紧张感却令我默不吭声。

双层便当盒中装著今早煮好的饭与配菜,我拿起了筷子,却不知可否开始吃,选择窥伺她俩的脸色。

江南同学点了每日套餐,托盘上放著味噌卤鲭鱼、白饭、味噌汤与马铃薯沙拉。她将放在桌上的水倒入杯中,「咕噜咕噜」地喝著,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花咲显得相当错愕,比起眼前的姜汁烧肉套餐,她一直在偷瞄江南同学的表情,由于我也察觉到了,所以江南同学一定也感受到她的视线了吧。她时不时地开阖著嘴,宛如向我求助一般,却语不成声,只能听见细弱的吐气声。

我当然也很懂花咲的心情,她原本只找了我,但当超级问题儿童•江南同学也同席的话,她脑中应该会充满问号。话说回来,花咲曾多次找江南同学说话,当时却没能正常沟通。

三人之间的僵局依然持续,我终于难以忍耐,开口道:

「呃、呃,那个,江南、同学?」

她倒起第二杯水,「嗯?」了一声。

不,「嗯?」你个头啦……

「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花咲有事要找我商量,但你也一起好像没什么意义欸。」

「意义?没有啊,我只是想说一起度过午休时间也不赖。」

「这样啊……」

我脑中闪过诡异的想法,「不可能」的严肃意见与「只有这个可能」的傲慢意见彼此冲撞,不行,就算想了也找不出答案。

「我们已经一起回家很多次了,一起吃饭也很正常吧。」

她边喝水边这么说,令花咲的身体震了一下。

「正常、正常啊……」

「那、那个,江、江南同学……!」

一旁的花咲挤出气若游丝般的嗓音,说:

「我们还是、第一次、正常对话呢,呃,我想你也知道,但我是『和大楠同学一起』担任班级干部的花咲诗织,请多多指教。」

虽然她支支吾吾,却迅速地说完整段话。与平时相比,我总觉得她话中带刺……

「喔,这样啊,你好,你也……认识我的吧。」

「嗯,但、但你主动和我说话很稀奇呢。」

「这点小事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我们是同班同学啊。」

「说、说的也是。」

花咲闻言,无言以对。理所当然?什么理所当然啦,就算我们常与同班同学一起吃午餐,与你一起吃就是很稀奇的景象啊,旁人投来的视线这么说道。

「花咲,你还好吗?如果是不太想被人听见的事,就等之后再说吧。」

「啊,不会!不要紧,因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体贴如花咲,这句话可能并非出自真心,是顾虑到江南同学的心情才这么说,或许别由我主动提起这件事比较好。

「总之,先吃饭吧。」

「嗯。」

气氛终于逐渐恢复正常,我们同时拿起筷子。继续这样磨蹭下去,她俩的餐点可会凉掉。

我今天便当的主菜是昨天剩下的酥炸牡蛎。尽管我不太想把炸物放入便当中,然而今天是急急忙忙做的,所以没办法准备其他菜色。话虽如此,因为我对调味有所讲究,所以即使凉掉也非常好吃。

花咲不知为何,边吃饭边看著我的便当。

「怎么了?」

「那个,我今天要找你商量的事是做饭的事。」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的确是被江南同学听到也不会尴尬的事。

「我想说自己必须要会做饭,但我们家常吃现成熟食,家人都不擅长做菜。」

「所以想要问我。」

「对对对。」

她平时总是找我讨论读书的事。虽然我始终维持全学年第一名,不过她的排名也相当前面。她说我的解说方式很浅显易懂。

然而,今天这还是第一次找我商量烹饪的事。

「那便当也是你自己做的吧。」

「对。」

很遗憾,今天的菜色很偷工减料,假使我早点知道的话,就会更卖力地做来了。

「我姑且能做最简单的东西,但详细的菜色、诀窍等等,还有很多不会的……而且,比起自己一个人闷著头做,希望有人帮忙试吃和说出感想。」

「那倒如你所说,我也是靠问纱香和老爸的意见,才磨练出厨艺的。」

「所以说……」

花咲放下筷子,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

「如果你愿意的话,想请你之后帮我尝尝味道。」

一口原本即将咽下喉的饭差点鲠住,我透过深呼吸顺利吞下去后,艰苦地咽回某句话。

「可以、吗……?」

花咲或许因为我迟迟未回答而感到焦虑,抬眸注视著我,出声询问。

她没有别的意思吧?应该没有吧?若是平常,我应该会立刻点头答应,但因为她说得过于严肃,害我莫名地紧张。

老实说,我对她的提议也感到开心,自己的手艺受人信任,以及有人愿意为我做饭这两点令人心生感激。

于是,我最终选择了接受。

「我知道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喔。」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

花咲果然很可爱,我认为她会受男生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假使这段对话被旁人知道的话,我应该会被围殴一顿。

「附带一提,你想做什么呢?」

「一开始就是比较中规中矩的汉堡排吧,虽然我知道怎么做,但果然和店里卖的差很多……」

「和餐厅比较,当然难以超越。不过,我也常做汉堡排,所以应该能给你很多建议喔,当然,你也可能做得远比我的好吃就是了。」

「才、才不可能呢!我真的才刚在学。」

「总而言之,我很期待喔。」

「嗯嗯。」

花咲巧笑盈盈的笑脸好疗愈,我真是赚到了。

当我甚至忘记当前状况,彻底放松下来时,轮到另一侧的江南同学发出「喀锵」一声。

「……」

欸?什么事?江南同学正偷瞄著我,刚才的声响似乎是她将筷子放在托盘上的声音。

「是、是我们太吵了吗?对不起,在你吃饭时……」

「我都忘记了,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此时,江南同学不以为意地说。我咽下「你刚才明明说得含糊不清」这句话,仅问道:「什么事?」

「教我功课。」

「我总是在教你吧。」

每当她问我时,我都有好好回答,不必事到如今才正式地拜托我教她。

「不是那样,我想要你从基本的部分教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啦。」

「基本?不过,基础你都懂了吧?」

真是令人费解,照目前状况就相当足够了吧。

「但我有几个担心的点……」

她难得喋喋不休。

「我过去都没用功读书,所以感觉有很多自以为懂的部分,而且,物理方面有很多我不太理解的理论。距离期中考剩不到一周了,我这次想拿好成绩,要是你愿意帮我的话,那就太好了……」

也罢,我也并非能正确地掌握她的程度,既然她那么说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吧,我无从否定。

「具体来说,你希望我怎么教你呢?」

「你今天放学后有时间吗?有一、两个小时的话就够了。」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的话,不过就只有今天喔。」

「很够了,谢谢。」

我也知道江南同学正用功读书,从那天以后,她几乎都将在校时间用于读书上,在我教她时,也感到她的程度明显地提升了。

这种人很值得教,我也能教学相长。

──好了。

便当也快吃完了,我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拟定期中考对策。

我这么想,望向花咲,这才察觉到她有些异状。

她伸向膝盖的手臂正瑟瑟颤抖著。

「花咲,你只吃了一半欸。」

「没事,我没事的。」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没事,我总觉得她的脸色变差了。

而与担忧的我相反,江南同学则一脸没事人儿似地将每日套餐送入口中。

她俩夹著我,眼神三不五时地穿梭交错。

或许因为这种阴沉的尴尬气氛,害我觉得便当比平时难吃许多。

* * *

当江南同学在放学后对我说话时,我了解到她并非开玩笑。

「你马上可以走吗?」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与斋藤两人闲聊,一道「什么事?」的眼神刺向了我,我内心则呈现「真的假的……」的状态。

当时江南同学有种对抗花咲的感觉,所以我只是顺势与她约定,以为她其实没那个打算。

「你有听见吗?」

我随即将思考切换到眼前场景,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能稍微等我一下吗?老师有拜托我事情。」

「要我帮忙吗?」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样啊,那我就在大门等你。」

当她离开后,我叹了一口气。我们虽然并非初次一起回家,但还是两人一起去别的地方──约会──我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你这次又干了什么好事了?」「你们果然在交往吧?」

斋藤与进藤基于好奇心使然,逼问著我。他俩的眼神闪耀著乐在其中的光芒,假如我越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不是啦」之类的话,将越显得我与江南同学关系匪浅,被列为她朋友名单上的No.2。

老师请我帮忙是真的,他要我将明天要用的讲义先搬到教室,虽然我希望老师自己搬,但他应该忙于出考卷与社团活动相关的事务吧。我心想自己一受人所托就会立刻答应是一种不好的习惯,却仍然答应了。

当我搬完所有讲义后,已经过了十分钟。

「真是的……」

我明白老师拜托我的理由了,因为量很多,拜托我的古文老师──冈村老师是一位年纪相当大的老师,他自己搬不动,所以才来拜托年轻小伙子吧。

也罢,这点小事是无所谓,赶紧去找江南同学吧。

我一面走著一面揉著疲惫的手臂,见到江南同学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

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一开始觉得稀奇的学生们也渐渐开始忽略这一幕,不过,她的站姿依然优美,更应该说她的气场依然惊人。

「抱歉。」

江南同学让手机进入休眠,而西川果然不在一旁。

「我才要说抱歉,因为是我拜托你的,你不需要道歉。」

「……我们要去哪里?」

「咖啡厅,去我常去的店。」

地点交给她选似乎比较好。

我们走出大门,避开通往车站的路,走向人烟较少的路。由于她无论身处何方都相当醒目,或许选择僻静一点的小巷较好。

最后,我们抵达一间位于理发厅旁的小咖啡厅,因为我没听过店家的名字,所以应该不是连锁店吧。

我们打开店门,踏入店内,地板触感柔软,店内小声播放著西洋音乐,客人似乎不多,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几个人。

「欢迎光临。」

当我们坐在后方的座位席后,服务生便送上了水。

「混合咖啡。」「我要冰咖啡。」

我们并未犹豫太久,便点好饮料。原来如此,这间店的确适合念书。

江南同学旋即从书包中拿出文具,我也配合她。

「要念什么?是物理吗?」

「对。」

她打开物理课本给我看,由于我们面对面坐著,纵使她稍微斜著课本,我也看不清楚字,尽管如此,再继续转过来的话,会变成她看不清楚了。

此时,江南同学做出惊人之举。

她将椅子往旁一拉,并用手比了比空出的空间。

「你过来咧?」

「欸?」

我定格僵住。

「欸什么,我们这样都很难看课本吧,坐在一起比较方便。」

「嗯、嗯,也是。」

「那你过来吧。」

……真的假的?

她诧异地望著没有立刻行动的我,但我当然没付诸行动。

这桌子即便委婉地说也不大,由于可能还会有其他客人上门,所以无法过度占用桌旁的空间,假使我照她所说,坐到她旁边的话,距离必须挨得极近。

经我脑中想像后,认为这已经算是情侣了吧。虽然遗憾,然而我至今没有交往经验,心中对这样教江南同学感到抗拒。

「不过,就算不这样的话也没关系吧?总有办法的,嗯。」

「不,就是没办法啊?」

「就算两人看不到同一本课本也能教啊。」

「喔──」

江南同学闻言,托著脸颊,不知为何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四目相交令我感到尴尬,当我望著手边的水杯时,她说:

「处男?」

这句话害我差点手滑打翻了水。

「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吗?」

她并非瞧不起我,表情极为温和。

「不是那问题,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说是处男啊,这又没有关系。」

「因为坐到我旁边好像让你很害羞。」

「……虽然客人不多,还是要在意旁人眼光啊,要是在这座位上坐到一起,那个,可能会被侧目吧。」

「侧目?为什么?」

「呃,就是……」

她从刚才便一直问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刻意困扰我。江南同学乐在其中地观察著我的反应,她绝对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们要念书吧?必须有效运用时间。」

「这不是一个马上就能回答完的问题吗?」

「所以说……」

我根本不可能问女生「你是处女吗?」,而就算我真的是处男,也没有理由要告诉她。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就用行动表示,你要过来吗?」

她在空出的空间旁,招手似地上下挥舞著手。我心生犹豫。正常地思考的话,我不必被她牵著鼻子走,贯彻自己的想法即可,不过到时候应该又会被她捉弄说是「处男」就是了。

而且,她虽然这样戏弄我,但自己又怎样呢?她明明也是高中生,却摆出一副情场老手的态度……老实说,因为我从未听说她和谁在交往,所以怀疑她是否具备戏弄我的资格。

或许她一开始就觉得我不敢去她旁边吧,她认为我没胆这么做,为了看到我困扰的模样,才这么说。

──既然如此。

几乎是同时,我这么心想并站了起来,挪动椅子,坐到江南同学身旁。虽然心跳声变得嘈杂,我却为了不让她发现,装出泰然自若的态度。

一旁的江南同学则杏眼圆睁,再度悄声「喔──」了一下。

不要紧吗?我担心她是否感到我在紧张,这样一来又会变成她调侃的对象了。

「……」

然而,她却并未出声调侃我或觉得害羞,仅淡淡地对我表明课本上不懂之处,我真的必须像这样与她对话了。

我感到右半脸变烫。

「──然后,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是2N……应该说我觉得这叙述很抽象。」

「喔喔,这边就是……」

气氛不同于在教室中教她时,教室里还有许多其他同学,不会像这样靠得这么近,正因如此,我再度在意起她。

我的邪念在我冷静地解说理论的言谈背后失控暴冲,就算我是一名模范生,也同时是一介高中男生,唯有这一点莫可奈何。

「──所以,就接到课本上的这句话了,这段叙述里的确少了重要的解说,或许会有点难懂。」

「这样啊,虽然很难,但我多少理解了。你满会教人的欸,真不愧是模范生。」

「我是靠努力的啊,所以也懂不会的人的心情。」

在学校里,我认为没人比我花更多时间念书,而我所指的念书时间并非单纯坐在书桌前的时间,是指专注的时间。

江南同学闻言,嘻嘻一笑。

「什么啊,算了,也罢。」

「你只有这边不懂吗?还有其他地方的话,我再教你。」

之后,我坐在江南同学身旁,教了她约三十分钟。她的问题横跨多个科目,都属于期中考的范围,因此那对我而言,都是记忆犹新的内容,相当好教。

我坐在江南同学身旁的紧张感逐渐变得薄弱,纵使不知旁人怎么看待我们,但我也慢慢习惯了。她针对我的说明,也会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令我觉得心旷神怡。

「谢谢。」

她正经地说,阖上课本。她想问的似乎就是刚才那些了,我也感到放心。

因为我在意旁人眼光,姑且选择将椅子移回原本的位置,这状况果然相当显眼,店里的人会三不五时地偷瞄我们。江南同学似乎常来这间店光顾,或许会被认为「那就是她男友啊~」。

我回到江南同学的对座后,心情变得轻松许多,我说:

「期中考准备得怎样?能考到不错的成绩吗?」

「不晓得呢,我很久没认真应考了。」

我曾经问过她以前的成绩,据说奇差无比,甚至还有未出席应考的科目,当时直接以零分计算,几乎所有学科都不及格,据说她因此被老师臭骂了一顿。

老实说,还有其他学生的程度比目前的江南同学更差,斋藤与进藤也常常不及格,但吸收力比她差,不过他俩有部分是因为完全不想念书啦。

「附带一提,你高一时是怎样?」

「高一……?喔,高一的冬天还很多不及格的科目。」

「反过来说就是在高一的第二学期(※注2)结束前都还能解得出来呢。」

「毕竟我有去上课。话是这么说,但我的成绩没像你那么好。」

她将唇瓣凑向咖啡杯缘,我也喝著冰咖啡。

她似乎都喝黑咖啡,并未使用附上的奶精与砂糖,而我不敢喝黑咖啡,所以两种都有加。

「我那时就像一般的学生吧,并不执著于成绩,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只是比高二时认真,但从当时起,我只要想睡的话,就会在课堂中打瞌睡。」

「我认为在课堂中睡觉并不好……」

当我想睡觉时,都会偷偷读别的科目。虽然只是听她这样说,但我也明白她难以抵抗睡意。

「你之前说你在打工……」

「对。」

她将杯子放在杯碟上。她已经喝完一半了。

「你大概会觉得难以理解,但我在家也无法放松,所以不管有没有打工都一样。我总是很想睡觉,这也没办法。」

她之所以习惯喝咖啡,也是为了摄取咖啡因来提神醒脑吧。我不敢深入询问,不过她或许比我所想像的更加普通。虽然长相不普通,但一一解读她的行为后,或许就能发现她的一切行为都其来有自。

「你不要紧吗?你总是考第一吧。」

「是你叫我教你,怎么还这么问……」

这对我而言,也并非浪费时间,虽然在家念书还比较有效。

「嗯,不要紧喔,那并非你需要操心的事。」

「你平常在家都在干嘛?一直念书?」

「怎么可能。」

做家事与照顾纱香和老爸……咦?我几乎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啊。

「喔──」

「这是真的啦,虽然我确实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没在玩。」

我偶尔也会与亲朋好友一起出去玩,常去电子游乐场与卡拉OK,只念书与做家事的话,会非常疲倦。

此时,江南同学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当她滑了滑萤幕后,便让我看她的手机。怎么了吗?

萤幕中显示出通讯软体的二维条码。

「……嗯?」

「跟我加一下,你也有用吧。」

「是有没错啦……」

我很疑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必须直接在学校里找你说话才能问问题很麻烦,在我念书时,想请你教我的东西或许会变多,这样比较轻松。还是说你不想告诉我联络方式?」

「不会啊。」

我也将手机拿到桌上。

我打开通讯软体,因为平时没怎么使用,所以也没有通知。

我拥有的好友约只有三十人,而女生更不满五人。

我苦战了一下后,终于扫到了她的二维条码,她的显示名称为《梨沙》这简简单单的名字,还好她不是会用大量表情符号的人。

「我也收到了,跟你本名一样。」

「有什么不好,想其他名字很麻烦,又没关系。」

附带一提,我家老爸的显示名称是「本名+爸爸」,还用了☆或○类的符号装饰。虽然也有人适合用这种名字,但我家老爸这么做,只会令人不忍直视。而因为有他这反例,所以我就创了一个简单清爽的帐号名称。

江南同学的帐号出现在我通讯软体的好友名单中,她显示图片用的照片应该是西川帮她拍的吧,是她远远站著并显得极为意兴阑珊的站姿。

如果被人知道我得到她的联络方式,应该会大为震惊吧。甚至可能出现素昧平生的阿猫阿狗逼我告诉他们,于是我在心中发誓绝对不要让人知道。

……而且,江南同学的通讯软体里除了西川与我之外还有其他好友吗?我甚至产生了这个疑惑。

她将手机收进口袋中,说:

「这样就容易联络了,也可以一起出门去玩吧。老是念书的话,会很累吧,偶尔像这样来散散心也不错。」

她姑且也用她的方式在关心我,这的确令人开心,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说如果被学校的男生知道,我应该会被宰了。

「我知道了,我会期待的。不过,我不想被学校的人传来传去,所以想找学校附近以外的地方。」

「你会在意流言啊?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吧,还是说,你该不会是在担心她?」

江南同学所说的她大概是指花咲吧。

「不,我没特别指谁。」

当然,我并非不在意被花咲看见,我也对今天午休发生的事有点微词。

「那不就没关系,对我来说,反正都会被说闲话,所以也没什么差。」

「我想也是。」

一思及此,她总是备受瞩目,肯定相当辛苦吧。我藉由与她一起遭受众人的眼光,终于初次理解这件事,假使不迟钝到某种程度,会难以忍受吧。

不过,我还在意另一件事。

就是几天前津野对我说的话。

(你最近很跩嘛。)

我了解自己并没有得意忘形,所以不会感到受伤,但问题是津野的行为越来越变本加厉了,过去他虽然也会找碴挑衅,然而我感觉最近频率提高了。

他似乎不爽我与江南同学交好,如果被看到我们在一起,不知他之后会做出什么。

「……」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连累江南同学,我并未多说,选择念完自己的进度。

4

墓园位于距离我家约二十分钟的地点。走向车站另一侧,就会来到一座微高的平台。离开主要干道,经过住宅区后,有一座寺庙,后方则有一片宽敞的空间,我母亲的墓碑建在一处长宽一百公尺的开阔空间之中。

我们约一周来扫墓一次。

因为墓园角落备有水龙头、勺子与提桶,我们就从那里汲水清理墓碑。目前没有其他人,我、纱香与老爸各自拿著提桶、鲜花,走向后方排列得井井有条的墓碑。

老爸放下提桶,用勺子舀水,从墓碑最上方淋下。墓碑随著些微的水声,转变为较深的颜色。

「直哉,给我抹布。」

「嗯。」

我从背后的背包中拿出刚买的抹布,因为我们频繁地来清理,所以几乎没脏,但还是尽量想维持乾净。纱香平时总是吵吵闹闹,唯有此时几乎不太说话。

我们三人一同默默地动著手,我绕到另一侧,擦去受风吹雨打的脏污。

「直哉、纱香,可以了。」

听见老爸的呼唤,我停下了动作。

「嗯。」

我拿著湿抹布,回到纱香与老爸在的墓碑正面。四周十分静谧,唯有环绕墓园的树木发出「沙沙」声响。

纱香将手上的花放进花瓶中,因为我们供奉的是鲜花,而非假花,所以不频频更换的话,会立刻枯萎。纵然也考虑过放假花,可总有种排斥感,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我们买的是白百合与粉红波斯菊。然后将旧花放进透明塑胶袋中。

「好。」

这样就准备齐全了。

我们点燃几根线香后,插进香炉之中。

一家三口离开墓碑一步,将手中的道具放在地上。

眼前是细长的墓石,与刻著母亲名字的墓志。

──大楠家之墓。

由于母亲的老家很远,且没什么人可以帮忙维护,所以就将墓碑建在我们家附近。虽然宗派有些不同,但放任供花枯萎与无人维护还是比较严重的问题。

「我们祷告吧。」

老爸一脸温和,以眼神追著袅袅轻烟,这么说道。

我合掌,闭上双眼。

记忆真是一种骇人的东西,令人一点一滴地遗忘原本常相左右的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平常都聊些什么、有妈妈在的时候的生活又是怎样……

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像这样站在墓前缅怀母亲的时间。

我在心中道歉「对不起」,每当我来到此处都会这么说。

我想与妈妈多说说话,有很多话必须告诉她,不过,却无法如愿。我只能单方面地向不知是否存在的母亲灵魂倾诉心声。

妈妈会怎么回应我的这句话呢?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我没有答案,不断对虚空合十。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

老爸最后说「走吧」,将手放到我肩上。

我睁开眼睛。

自遥远上方撒落的阳光相当眩目,我眨著眼睛,等眼睛习惯后点了点头。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墓园。

* * *

「抱歉,你们先回去。」

自墓园回家的途中,我停下脚步,走在前方的老爸与纱香则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我忘记东西了。」

我将手伸进口袋中,翻了一翻。虽然我并未真的忘记什么,却假装这么做。

他俩疑惑地歪著脑袋,我则离开了原地。

我转过转角,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这才长叹一声。

──又来了。

我之所以离开他们是有理由的。

我听见了脚步声,且不只一人。

从中途便感到有人在看我,那是一种死缠烂打又混杂著恶意的视线,至于自己为何会遭受这种眼神,我心中有底。

──果然……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过去也发生过这种事。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我见到一群面孔站到附近团团包围我时,心中受到某种并非恐惧、也并非喜悦的奇妙情感所主宰。

我眼前站著一群凶神恶煞。虽然有些人穿著学生制服,但大多身穿颜色鲜艳的衬衫与连帽T恤,人数约为五人,没有人是黑发,所有人都将头发染成某种颜色。

「喂。」

我望著对我说话的人的表情,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盯著我,以及为何要来纠缠我了。

我被他们带进一条小巷。

耳边传来一阵嚼口香糖的声响,我被他们勾著肩膀,宛如拖行般地推著走。太阳即将下山,整座城镇笼罩著一层幽微的殷红,不过,我目前的所在地几乎照不到太阳光,光线仅从稍微敞开的间隙中洒落。

「你就是大楠直哉吧?」

最初开口说话的是位于我正面的男子,他身材高挑,导致我只能仰望他,他一头褐发,嘴里露出沾满菸渍的一口黄牙。

「你们是谁啊?」

「注意你的口气,是我在问你吧。」

「你们突然缠上我又带我到这种地方才比较有问题吧,赶快说你们要干嘛,我没闲工夫搭理你们。」

「哇靠。」

一只腿踢向墙壁,他在我身体旁摩擦著鞋底。

「你看起来弱不禁风,耍嘴皮子倒挺厉害的嘛,其实你已经吓到要漏尿了吧?」

「啥?」

「还是说你无法理解这状况?」

不,不是,我只是傻眼至极。

通风管中传来食物的油烟味,蚂蚁在我脚边窜来窜去,这块被建筑物包夹的空间并未经过整理,因为目前是这个季节所以大概没有,但正值季节的话,还可能出现蟑螂。

这种地方偶尔也会出现牛鬼蛇神,我早就知道了,我以前也有一次曾被缠上,我当时溜之大吉所以逃过一劫,那却非什么令人愉快的经验。

我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家伙,这附近也没有什么流氓学校,既然如此,就代表他们是恰好来这附近而已吗?

──或者知道我的事?

这代表他们认识我过去的熟人,这点自不待言。到底是谁呢?

「然后咧?」

我催促他们继续说,而这群不良少年见到我面不改色,终于开始皱眉。

「我们听过你的传闻,听说有个很强的家伙,据说你把我们的学长痛扁了一顿?这看来不是凭空捏造的呢。」

接著,他用手机让我看照片,那是一张我过去的照片。

「你和现在不同,那时候是金发,发型也不一样,但看五官轮廓,这一定是你吧?」

「所以呢?」

「我是那种非得第一,否则就不会善罢甘休的人,就只是这样。」

「喔,是喔……却撂了一群人来,你没办法自己干架呢。」

男子脸上浮现苦笑的皱褶。

「你从刚才就让人很火大啊,你果然搞不清楚状况吧?」

「我搞得清楚,所以就快动手吧。」

我跨开双脚,举起手臂,站在原地。男子则从墙上放下了脚,面向了我。

「我在我的高中已经是第一了,接著只要干掉你就结束了。」

「真是单纯啊。」

幼稚的想法,幼稚的价值观──我过去也曾这样。

这些毫无意义、极度无聊……

「就算你后悔,我也不管喔。」

此时,我的眼帘中映入举起的拳头与暴跳如雷的怒容。

* * *

「呜、呜呜。」

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时间并未经过三十秒,我有些茫然,感到某种怀念的感觉袭来。

我俯瞰地上,见到方才大放厥词说要干掉我的男子身影。

他吐出唾液,趴伏在地面上,身体弯成ㄑ字形。

其他不良少年都逃之夭夭了,我或许做得太过火了,此处仅剩下我与倒地不起的褐发男子。

我看著自己的手,有种久违的感觉。

──搞砸了。

尽管如此,倘若我毫无作为,自己就危险了。因为我今后不想再被缠上,所以让他吃点苦头比较好吧。

我整理制服,离开小巷。

夕阳更加低垂,城镇已经进入黑夜,而非傍晚。街灯零零星星地点亮,行人中的学生身影减少,归途中的上班族与类似大学生的人增多。居酒屋也开始营业,街上出现揽客的店员。

我停下脚步眺望街上模样。回家后有许多事要做。当我过去还不懂事时,常漫无目的地在这种地方闲晃游荡。

──不过。

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重蹈覆辙。

等回家后,必须做晚餐,也必须打扫呢。

5

这天晚上,江南同学传讯息来了。

梨沙:你有空吗?

当我正在自己的房里念书,默默地写著习作时,手机忽然短暂地震动,我见到这名字后,随即回应。

大楠 直哉:怎么了?

目前已经是晚上九点,我洗好澡,也完成打扫与收拾了。

她这次也是有功课不会的地方吧,但她之后传来的讯息却彻底超乎我的想像。

梨沙:离你家最近的车站是哪一站?

我停下了手,这真是莫名其妙。耳边仅能听见暖气的声响,当我犹豫应该回覆什么时,她传来下一条讯息。

梨沙:我去找你,陪我一下。

这家伙……到底都在想什么啊?应该不是想找出我家地址吧?

大楠 直哉:已经晚了,我不要。

梨沙:不过,我已经在电车里了。

大楠 直哉:什么意思?

这是不是为了捉弄我才传的啊?我脑中也浮现这种疑问,却不认为她在说谎。

大楠 直哉:要是混太晚的话,会被警察抓去劝导喔,你现在就回家比较好。

梨沙:没办法。

大楠 直哉: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拖我下水啊?

这过于突然,期中考也快到了,我不想外出游荡。

梨沙:附带一提,我现在搭的是下行电车。

大楠 直哉:所以咧?

梨沙:下一站是……

那明显是离我家最近的车站,我有千言万语好抱怨,她明明对西川说就好,为何找上我?

当我不断输入文字又删除后,手机又开始震动。

梨沙:我到站了……

我的脑筋在几秒钟内全速转动,思索著千头万绪,心中也萌生拒意,但最终得到的结论却顺了她的要求。

大楠 直哉:……你在那里下车,我去车站。

虽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或许有什么重大原因。我从房间衣橱中拿出大衣穿上,并不让家人发觉,偷偷地溜出家门,前往车站。

我走了约十分钟,抵达车站前,唯有冷清的车站入口闪著明亮的灯火。

我见到一名女生站在那鸦雀无声的地点,当我走近后,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脚步声,将手从口袋中抽出,举手说「嗨」。

「什么事?」

江南同学当然身穿便衣,一袭深蓝色的毛衣与红色长裙,再披上乳白色的切斯特大衣。

「……」

纵使车站人山人海,我也能立刻发现江南同学吧。尽管她的衣著朴素,果然还是相当显眼。

她身材玲珑有致,自绝世容颜散发出非凡气场,任谁都无法忽视她吧。

最后,我听见电车靠近车站的声响,过了一会儿,走下电车的人潮避开我们,消失于夜晚的城镇之中。

我在再度归于宁静的车站前,又问了一次:

「你都到这里来了,到底想干嘛?快告诉我。」

徐风吹来,令她的大衣下襬轻飘飘地飞扬起来,她说:

「你有带钱吗?」

这并非回应我问题的答案,我却不禁依旧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里没什么人呢,明明才九点半。」

「因为是住宅区啊,没什么娱乐,就算你来了,也没什么好玩的。」

所以,在这时间只有回家的人会用到车站。

「这样啊,那就走吧。」

「等等,要走去哪里?都这种时间了,我不打算陪你太久喔。」

「好了,来。」

江南同学边划手机,边开始迈步。我迟疑了几秒钟后,决定跟著她去。

她究竟打算去哪里呢?她并未寻找建筑物,也没用手机找地图,但她的脚步并非未带犹豫,每当来到岔路时,都会停下脚步。

「……欸。」

我对东晃西晃的江南同学背影搭话,我总感觉她与平时的气氛不同。虽然我无法解释清楚,但平时总是落落大方的她身上传来一股悲伤的情绪。

「你到底想干嘛?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被她置若罔闻,我依然继续询问。

「这么晚了还突然叫人出来,并不正常啊,你不打算马上回去吧?我在讯息里也说了,之后可能会遭到警察劝导的。」

实际上,高中女生深夜在外游荡相当危险。

「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带钱吧。」

她终于有所反应,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在找能打发时间的地方吧。」

似乎被我说中了,她平静地「嗯……」了一声肯定我。

「这边有比较多店。」

站在我后方的江南同学杵著不动,杏眼圆睁。我无法放著目前的她不管。

「这边我比较熟是当然的吧,我可以带你去卡拉OK或网咖。」

「好。」

「真是的。」

我俩走过车站天桥,来到铁轨的另一侧。人造光的亮度增强,这边各有一间卡拉OK与网路咖啡厅,她在网咖前停下脚步。

「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不行。」

她与刚才不同,恢复了不由分说的口吻,令我稍微放心了。

楼梯前摆著类似蜥蜴的吉祥物立牌,一旁的看板则写著收费标准。因为是夜间,所以要加钱。

「江南同学,你今晚该不会想睡在这里吧?」

「或许吧……」

她回应得含糊。假如陪她的话,我是否也必须睡在网咖里?由于这过于莫名其妙,我决定唯独这点必须拒绝她,和她一同走入店内。

一名状似毫无干劲的店员在围裙下抓著身体,说了声「欢迎光临」,将收费表递给我们。她似乎真的打算睡在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选了八小时的方案,我则立即发出声明。

「我不会住的喔。」

「你不用做到那样,你可以选两小时方案就好。」

「啊,这样喔……」

我照她说的做,在事先支付完费用后,店员招呼我们去较为后方的包厢,或许因为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两间包厢相邻。

「我时间差不多就会回去了喔。」

因为都付了钱,所以我选择稍微用了一下。

我走进左边的包厢,江南同学则走进右边的包厢。

包厢内有一台桌上型主机,前面放了一张皮椅,我边注意不打扰隔壁,边瘫坐在皮椅上。

我仰望狭窄压抑的天花板。

我一年没来了吧,来这里不如去图书馆,那里有五花八门的书,也有自习室,而且免费。

「……她到底想干嘛啊?」

她果然是一个谜团,如果她要躲进包厢内的话,就没有带我来的意义。我望向时钟,已经过了十点了。

然而,过了五分钟后,有人敲我包厢的门,我仰望包厢的窗户后,发现江南同学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让我进去。」

我无可奈何,打开了门。她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你没开电脑,在干嘛啊?」

我拿起放在数字键旁的手机,说:

「念书。」

她探头望向我的萤幕,画面中显示出是非题式的学习应用程式,因为我也没有想透过电脑做的事,便选择念书。

「欸?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期中考快到了啊,我想拿全学年第一。」

「真辛苦呢。」

如果你这么想,就不要连累我啊。不过,不知她是否了解我的心情,她擅自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电源。

「……那我去你的那间。」

一定是她那间电脑有问题吧,当我默不吭声地打算出去时,发现脚动不了,因为她抓住我的衣角。

「坐在那边。」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我则纳闷地歪著脑袋。

「为什么?」

「来,别害羞。」

又来了。

我再度望著她的长相。

倘若说我没小鹿乱撞的话是骗人的,毕竟她拥有不像与我同年的魅力,而且,她今天不同以往,并非身穿制服。

当我们一起回家时,距离也没这么近过。

「──呵呵。」

然后,她一如往常地露出这个笑容。

虽然很不甘心,但真的超可爱。我刻意装出微愠的神情,以掩饰自己的心情。就算我被她耍弄到这种地步却无法强烈拒绝,这或许是其中一个理由。

「你著急了?」

唉,当我一直被这样调侃后,也只能发出叹息。

「我没有,别闹了。」

「喔──」

我坐到她身边,望向萤幕,她用视窗打开影音分享网站。

她似乎打算一起看影片取乐。

在她身旁果然令人紧张,在家庭餐厅中教她念书时即使无所谓,不过目前两人共处于包厢中,而且,名目甚至并非念书。

这能算是某种约会了吧?

我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的侧脸,似乎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触手可及之处有一名绝世美女,这件事令我心跳加速。

「欸。」

因此,当她忽然对我说话时,我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心情。

「你喜欢这种的吗?」

我极力不让心中震撼表露在脸上,望向萤幕。

上面显示著电影的片名,似乎是好莱坞电影,长度约为一小时五十分钟,正好会结束在我离开网咖的时间。

「我不讨厌动作片,可以喔,就这部。」

「那就看这个。」

她播放这部电影,却没有声音,仔细一看,发现电脑旁插著头罩式耳机。

当我心想应该怎么办时,她从口袋中拿出一条白色耳机,拔掉头罩式耳机,插入自己的。

「给你。」

接著,她将一边的耳机交给我。

她对困惑的我视若无睹,将耳机放入右耳。喂,这状况是真的假的?

她当然没有那种意思。即便我认识她不久,但开始了解她不太在乎这种事。

──我不管了。

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让自己的犹豫露馅,将耳机插入左耳中。

专注于萤幕吧,如果我冷静思考这状况,脑子会不正常。

电影开始播了十分钟后,我以滑鼠调整设定。

因为我不太熟悉,所以不太清楚操作方式,不过,当我以直觉选择后,找到了我要找的选项,以点击变更设定。

我终于能专注在电影上了,但江南同学却拔掉耳机,对我说:

「不要乱改字幕。」

没错,刚才放的是日语配音。

我看电影时都是看原音配字幕,我并没有要贬低配音版,但字幕版能给人一种直接听见演员声音的临场感。

「给我。」

「啊。」

她强势地抢走滑鼠,并改回配音版。

见状,我也拔掉了耳机。

「不用字幕版的话,我就没办法专注,我讨厌配音版。」

「我讨厌字幕版,你为什么要刻意改成难懂的版本?」

「字幕版比较有气氛吧,配音版是邪魔歪道啊。」

「字幕只是意译,配音比较能重现原意。」

「我大致能听懂英文,所以喜欢看字幕是怎么翻译的。」

「这是炫耀?」

「不是,无论如何,字幕版比较好。」

我试图抢回滑鼠,她则将滑鼠放在另一侧。如果我强硬地伸手也能拿到,但这样会碰到她的身体。

「……」

她古灵精怪地窃笑,望向我这边。她似乎看穿我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绞尽脑汁,看配音版也没差,但我讨厌一直屈居下风。

滑鼠放在她的左手下,她应该认为我束手无策了吧。

我下定决心,将我的手放到她的左手上。

「……」

她犹若吓了一跳似地杏眼圆睁,之后,彷佛发出「喔──」一声般,微微地笑了一笑。

我覆著她的手再度调整设定,切换成字幕版。

我确认后便放开了手。

我心中万分震撼,她的手比我的冷且小。

她望向自己被碰触的手,滑鼠依然掌握在她的手中,但她之后并未将电影换回配音版。

* * *

这部电影相当精采。

有魄力满点的爆炸场面、电影特技,令人惊心动魄,为演员捏一把冷汗。

最终场面时,主角身陷危机,当我见到他打破高楼窗户逃出生天时,不由自主地发出「喔喔」的惊叹声。

主角最终击败所有敌人,成功守护孩童,却未表达真实身分便扬长而去,他的背影真是潇洒得难以言喻。

接著,跑出制作人员名单。

我在此时回到现实,感受到一股看完好电影后特有的落寞。

我不禁沉迷其中了,当我望向时钟,已经到了退包厢的前五分钟。

「江南同学。」

然而,她却没有回应,对我说的话毫无反应。

「……咦?江南、同学?」

仔细一看,她已经抱著膝盖,阖上双眸。

──她该不会睡著了?

我耳边微微地传来类似睡息般的细弱呼吸,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前。

当我犹豫是否应该叫醒她时,一股重量忽然压到我的肩膀上。

原本装在她耳朵上的耳机掉落,发出微弱的声响。

「……」

我全身僵硬,她身上传来一阵好闻的香气。

我的思考静止,将自己心中种种情感与思绪震飞到九霄云外去。

「……嗯。」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发丝近在咫尺,微微地传来人类的体温。

或许是因为电影结束了,我感到周围寂静无声,仅能听见规律的睡息以及自己紧张地咽下口水的声响。

我心想「正常地叫醒她就好了吧?」,但我之所以并未摇晃她的肩膀,或出声叫她,或许是因为不知是否应该叫醒睡得香甜的她。

「……呼。」

抑或,我只要将自己的身体侧向另一方,硬生生地站起来即可,假使她因此醒来,也莫可奈何。

「……」

不过,我甚至不想这么做。

美女真是狡猾,只是酣睡甜眠,只是靠著我而已,居然就能让我这么不知所措。

我望著江南同学的睡脸,再度心想。

她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人。

无论对方表现出善意或恶意,她都会一视同仁地采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树立起一堵无形的墙,一有人稍微尝试触碰,便会强烈地反弹回去。每当有人对她说话,她都会露出怏怏不乐的神情,每当有人提醒她时,便会显得烦躁愠怒,不知不觉间,变得无人想与她扯上关系。

尽管如此,从我向她训话的那天起。

她忽然对我展现出未对他人展现出的一面。

笑靥、捉弄别人的嗓音,以及像现在这样彻底放松的睡脸。

我所做的只是擅自迁怒他人,因为这彷佛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一般,所以我不禁发怒而已,老师他们才会为她著想而发怒。

然而,尽管如此,似乎是我的话改变了她。

她应该也有她的苦衷吧,而我的一席话听在她耳中,恰好产生了某种意义。

她不打算回家,试图住在网咖又是为什么呢?虽然我产生了这种疑问,但她一定不会告诉我,她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事,以令人不明究理的行动与态度扰乱著我。

纵使目前已经到了我平时就寝的时间,我却毫无睡意,虽然部分是因为电影带来的亢奋心情,但与她紧紧相贴的状况更令我紧张。

不过,也无法一直这样。偷偷溜出家门的是我,但我或许害家人担心了。

我忐忑不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

她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却依然熟睡。

她到上周之前,都常常在课堂中睡觉,基本睡眠时间或许不足。

「江南同学,起床了……」

当我以不会干扰他人的嗓音说话,再度拍了拍她后,她这才终于睁开眼睛。她眨了眨眼,抬眸仰望我的脸。

我们四目相交,她随即理解了当下的状况,面不改色地缓缓离开了我。

「……嗯,睡得真好。」

我为了不让自己心中小鹿乱撞被发现,只说了「我要回家啰」。她没有挽留我。

* * *

我离开网咖后,低头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我许久没在这时间出门了,这附近遍布电子游乐场、卡拉OK与柏青哥,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娱乐区。

而由于是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自然也有许多牛鬼蛇神。

我心想「能将江南同学安全送到网咖真是太好了」。因为她个性倔强,所以应该不会因此感到困扰,但还是不应该独自游荡。

我在电子游乐场前停下脚步。

脑中闪过昔日的回忆。

那是我还不懂事时的记忆。

当我还是不良少年时常沉溺于此,也不管都三更半夜了,满不在乎地四处游荡。

这是我想忘记的回忆。

我走了几步后,电子游乐场走出了几名男子,令我不禁转向他们。

那是一群状似与我同龄的人,所有人都身穿便服,应该是高中生吧。而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看到其中某人所致。

其中有一名削瘦高挑的男子,发色为鲜艳的红色,他一脸无趣地望著其他人嘻哈打闹。

他并未乐在其中,却也不是怏怏不乐,只是对聊天内容毫无兴趣一般,独自不发一语。

或许因为这样,他不经意地抬起的眼神与我的眼神相叠。

「……!」

糟糕,我这么心想,赶紧别开视线。

他们慢条斯理地走向了我,聊天声越来越清晰。

「我说你在那边出包真的超逊的。」

「吵死了,你才偶尔赢一次,嚣张个屁。」

「你超生气的,真爆笑。」

尽管目前是深夜,他们也并未压低音量,因此我清晰地听见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虽然心想必须赶紧离开,身体却无法立刻动弹。

「烦欸你,唉──话说我真的超想揍那店长的。」

「对啊,竟然硬把我们赶出来!」

那间电子游乐场在凌晨十二点关门,所以他们不得不离开吧。目前已经稍微过了十二点,双方应该起了一番争执。

「话说,那店长真的超恶的,还是个死胖子。」

「他怕我们怕得要死,流了一堆汗,那一开始就不要赶我们走啊。」

「他声音也在发抖,果然还是应该揍他一顿。」

对话顿了一顿,接著,另一名男子说:

「对吧,阿崎?」

这一瞬间,我的肩膀稍微颤动了一下,那名被称为阿崎的高挑男子则平静地开口道:

「怎样都好。」

他的嗓音低沉,仅凭一句话便大幅改变了一行人的气氛,使刚才一直不停抱怨的人顿时噤声不语。

而另一名男子扬声道:

「对啊!这种事怎样都好啦!话说──」

话题内容忽然转变,尽管如此,那名被称为阿崎的男子仍旧将手放在口袋中,并不打算加入对话。

一行人经过我身旁,走到我前方。

我不敢抬起头,喉咙乾渴。总感到风莫名凄冷。

我在心中祈祷「快点走掉吧」。

不要在意我,快点走吧。

然而,被称为阿崎的男子无视我的祈祷,停下了脚步,其他人则在稍微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对他说:

「阿崎,怎么了?」

「不……」

瘦长背影就在数公尺前方,他状似思考了一会儿后,瞄向了我,我却不与他四目相交。

「……」

我不应该经过电子游乐场前,时间也不好,他偏偏在恰好关门时出来,糟透了。

我只能祈祷他不会走过来。

「阿崎?」

他听见同伴再三询问后,歪著脑袋道:

「不,没事。」

接著,他再度开始迈步。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背影也越来越小,消失于夜色之中。

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无疑发现我了,所以才瞄了我一眼吧。

我心想「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最近并未深夜在外逗留,即便外出,也会留意避免靠近车站前。

所以才对这次出其不意的碰面感到震惊。

他果然一成不变,外表与行为都与当时一模一样。

我们一定已经无话可聊了吧。

这是我许久之前下定决心的事,从我决定将过往封印于心中、重新做人的那一天起。

我将手伸进大衣口袋中,咽下口水,沁入乾渴的喉咙之中。

这样就好,我们彼此不会再互相干涉了。

我再度朝著家门迈步而去。

※注2:日本的学校采三学期制,四至七月为第一学期,九至十二月为第二学期,一至三月为第三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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