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好烦啊。” 江南一边搅拌着拿铁，一边说道。
傍晚，我们围坐在家庭餐馆。因为我正好坐在夕阳直射的地方，不时有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
江南继续说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和江南同时点了点头。然而西川像是在说“说谎！”一般，身体前倾，缓缓敲了两下桌子。
“太奇怪了！无法置信！” 有点苦恼。这时坐在我身边的花咲说道： “大楠君。请说实话吧，不用担心我。” 花咲的笑脸有点恐怖。明明我从刚才开始就说的是实话，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语……” 江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时间追溯到20分钟前。
今天下课后，我和江南像往常一样坐电梯到1楼，随便聊了聊走了几步后碰到了西川和花咲。她们下课比我们早，正在等我们。
“哈喽，这么早——” 还没等我说完，两人就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劈头问我们：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果然那个了吧！” 我不由抱头。
实际上昨天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我回家之后，手机就收到了好几条消息。似乎她们误会了我后来出去追江南这件事。又因为是圣诞节，这两人就使劲问我有没有和江南做了什么。
结果今天又来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西川摩拳擦掌的向我逼近，我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没有。我昨天不已经说过了么。”
“大楠君，请不用担心我。” 花咲皮笑肉不笑的直盯着我。喂，什么叫不用担心我啊。
江南不爽的咂了下嘴。
“你们两个，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人的思维定势确实是很可怕的东西，不管我们怎么否定，这两人依旧我行我素。
最后西川有点生气的说道：
“既然你们依旧打算负隅顽抗的话，那我们就慢慢聊吧。没事，反正下课了，我们去喝个茶吧！” 就这样，就下午茶为名的审讯会开始了……
……就这样问到了现在。
花咲坐在我旁边，对面是西川和江南，我们就这样围坐在四人卡座上。圣诞节结束了，店内的圣诞装饰应该都被拆了下来，没看到圣诞树和花环。圣诞节之后不久就是除夕和元旦，又得忙着搞活动。欧美风的装饰又被和风所代替，不由疑惑人们能否顺利的切换心情。
“阿直，你在听吗？”
我东张西望逃避了一会现实，西川依旧没有放过我。 “在听在听。所以能不能好好听下我们这边的话？”
“那之后我和诗织讨论了半天，不管怎么想你们的行为都太奇怪了，居然直接把我们两个丢下冲出去。所以最终结论，果然，你们是去幽会了吧？”
“什么呀，这些都是你们的妄想，真的什么都没有。”
“真的？” 好头疼，明明我没说一句谎。
虽然昨天我和江南一起回去了，但10分钟左右就分开了。那之后就没再见面，也没有用手机发消息。
确实昨天的行为可能有点轻率。有点冲动，没考虑到西川和花咲会怎么想。
证明什么事都没有果然是件无比困难的事，简直就是地狱难度。除了让对方相信你，别无他法。
“话说回来，两个人一起上课就已经够奇怪了。” 果然在这里就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么。本来就在怀疑我们两个的关系，现在发生了这事，疑点就更重了。但其实关于为什么一起上课我之前就已经解释过了，没法再解释了。
正当我无比苦恼之际，花咲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所、所以请说吧！”
“花咲……你眼神怎么躲躲闪闪的……” 要是把眼前的花咲画成漫画的话，双眼必定是漩涡状的。
“我都已经说过好多次了，那之后我就直接回家了。毕竟我还得做晚饭，还得学习，没工夫乱逛。”
“梨沙你呢？”
“……哎，不都说了，我想早点回去就直接回去了，怎么了？”
“这样啊。” 江南一脸无奈的样子，这份心情我也很理解。
“昨天可是圣诞节哦？是恋人们亲亲我我的日子哦？你们没在昨天一块去哪里吗？”
“西川，停，让我们来好好分析一下。”
“首先，我们原本就不是男女朋友。这位可是江南啊，我再说一遍，这位可是江南啊。你们能想象这个人在男人面前撒娇发嗲的样子？”
“唔……” 这一通分析意外有效，虽然江南此时正直盯着我。
“其次，下雨完全是个偶然事件。所以没带伞的我们四个只能在学校里面干等。
我怎么可能操纵天气创造出这两人独处的环境？” 要是没有突然的下雨，我们四个早就各回各家了。
看样子是理解了我的话，西川和花咲都冷静了下来。只要用常识思考下，就知道我和江南不可能特意借这个机会去偷会。
“还有，最后一点……”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打开了聊天app，上面显示了我和纱香的聊天记录。
大楠直哉：昨天我什么时候回去的？下面是纱香的回复。
纱香：干嘛突然问这个？不是6点左右吗？我什么时候回去的，家人当然一清二楚。原本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但到现在这个局面也不得不了。
西川和花咲都探出身子来，像是快要凑到我面前一样盯着手机屏幕看。
确认之后两人像是松了口气，缩了回去，似乎是安心下来了。
“这样呀~”“原、原来如此！” 似乎她们终于明白了。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也是呀，怎么会有那种事呢~哎呀，真是吓了一跳。毕竟太可疑了嘛，就忍不住怀疑了一下下。不好意思哈。”
“……你们刚才那一通审问算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好意思啦。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总是让人忍不住一问究竟嘛。对吧，诗织。”
“嗯嗯……真的不好意思，大楠君、江南同学。” 花咲的双眼总算恢复了神采。然后她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抓着我的袖子，赶忙松开了手。
“阿直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呀~” 为了掩饰尴尬，我喝了口南瓜汤。汤的温度沁满了寒冷的身体，味道也不错。
“大楠君，你不用回去吗？纱香是不是在等你呀？”
“没事，我事先跟他们说过在外面吃了。” 就我们聊天的这一阵工夫，店员将我们点的饭菜送了过来。我的是烤肉饭，西川和江南都是生姜烧套餐，花咲则是烤鱼套餐。
我不怎么在外面吃饭，像这样自己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吃到饭，让我不由心生感激，拿起刀叉。
“原来纱香喜欢吃这种味比较涩的东西呀。”
“嗯嗯，我很爱吃这个。就是得注意不能再发胖呢。”
“纱香完全不胖好吧。”
“没有啦，要是一不小心就会又变胖。所以得好好注意饮食！”
“哎，为何这世上还会存在永远都不会发胖的人呢~” 西川说着，将视线投向了江南。
“是吧，梨沙？” 江南一脸莫名其妙的抬起了头，筷子还含在嘴里。
“梨沙不管吃什么都不会发胖呢。真的是天赋呀，羡慕嫉妒~”
“是吗！？江南同学太过分了！” 看来花咲也渐渐习惯了江南冷淡的态度，说话也随意了起来。并且江南也接纳了她。
“我倒是没大在意。”
“一般来说熬夜会导致皮肤变差，发胖，但是你却完全没有这种症状！无法理解！”
“我觉得我熬夜也没那么厉害吧……” 虽然西川点的是和江南一样的套餐，卡路里很高，完全没有注意饮食的样子……
“问一下，你昨天睡了多少个小时？” 江南一边夹肉吃，一边说道：
“……大概三小时吧？” 我和花咲不由都石化了。西川用手指抵着眉心，无力倒在椅子上。
“梨沙，我说啊，正常人类都是需要7小时睡眠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睡到6小时以上。”
“这样啊。”
“不管怎么说，3小时都太少了！必须再多睡一点才行！”
“但我觉得还好呀。”
“就算你自己觉得没事，对身体也是很不好的！今晚给我早早睡！”
“好啦好啦。” 江南像是在说行了行了，敷衍的点了几下头。
“江南，你一直都是睡这么一小会？这样会导致睡眠不足的。” 寒假补习和在学校的时候，江南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为了确认她平时的睡眠状况，我追问到。充足的睡眠时间对于学习来说很重要，不然会导致难以集中注意力，以及记忆能力下降。
“当然不是一直都睡3小时，有时候也会睡很久，你们也是一样的吧，有时睡得少，有时睡得多。” 这话倒是没毛病。但我至少会保障每天7小时的睡眠。 “但对我来说，睡3小时完全不够，会困得不得了。” 花咲的生活习惯似乎和我差不多。
“西川你呢？”
“呃——唔、这个嘛……” 看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怕是生活习惯和江南差不多。也许频率有差别，但大概也是个熬夜专门户。
“所以，西川你完全没权利说我。” 江南像是赢了一样笑了起来。但西川很少会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许是大脑内的活性物质在起作用。
“这么说来，西川你也是和江南同学一样咯，哎，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哎呀，诗织，不是这样的啦。就算睡眠不足，我也是会吃保健品来保持营养均衡的。还有和你一样，我也是运动社团的嘛，每天都有在健身~” 花咲是羽毛球部的，西川则是网球部的。两个人都是经常运动的类型，和江南不一样。
“梨沙，你不怎么运动吧？”
“嘛，确实不怎么运动。”
“我记得江南同学上体育课的时候也不怎么积极呢。” 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我倒是不知道江南上体育课是什么样的。但从花咲的话来看，应该是老师一不看着就会摸鱼的类型。
“毕竟很累啊。” 这话还真有江南的风格。不管别人怎么样，都会坚持自己的做法。
“大楠君，之前一次上体育课旁听，江南同学直接溜了哦。”
“……你跑去哪儿了？” 我看向江南，她有点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回家了。”
“哈？”
“反正都是最后一节课了，又是旁听，又没点名，先回去又没啥。”
“你到底是有多讨厌体育课……” 江南是比以前认真了点，但似乎仅限于学习。
“话说你为什么在旁听？”
“……也没什么，就是不大想运动，假装了下自己身体不大舒服。” 这个人简直了。能不能自律点啊。
“那之后呢？没去找江南？” 花咲回忆了一下，说道：
“之后我去找了下她，但没找到。然后第二天江南同学是被老师叫出去了吧。” 江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老师问我去哪儿了，我就说去了保健室。倒是没露出马脚。”
“是不是还得夸你厉害？” 也许老师其实知道江南溜回去了，但不敢教训她，最后就放过了。如果我是老师的话，我也没自信能教训江南。
“但你总不能一直都这样吧，偶尔还是在体育课的时候运动下吧。” 对于我的忠告，江南只是“对对对”的敷衍了过去。
西川和花咲都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她们也知道这就是江南的本性，没法纠正直接放弃了。
……哎，就这样吧。
“这也是梨沙厉害的地方呀~”
最后西川这样说道。我也是同感。
2
12月第5周的星期四，也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周四过完就是周五，也就是新的一年。眼前日历的右下角，印着纤细的1和2，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到来。每到年关，比起庆祝更多是一种奇妙的不舍感，在心中徘徊不去。人是种奇妙的生物，好事发生的同时也会给内心带来压力。这种不舍感应该也是如此吧。
寒假补习结束了，每天在家里学学习，做做家务，一会儿就到了除夕。一天过去的实在太快，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新年变得近在眼前，不由再次感到惊愕。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
确实如此，一边想着再多尝试一点不同的事就好了，一边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现在再计划去旅游有点迟了，但至少去哪里玩玩吧。
虽然我家都很喜欢宅。
纱香是隐藏宅属性，有朋友约她就会出去玩。没约的话，就宅在房间里猛玩游戏，是个地地道道的乙女游戏迷。
老爸则是喜欢睡大觉，只要一有空就躺倒。就算醒着也基本在发呆，偶尔让他帮我做家务，也是做到一半就撒手不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翻漫画。
——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为了确保每天的学习量，我几乎都没怎么出门。想摆烂的话，家务可以丢给家人做，但学习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所以一整个寒假，我们一家人基本都宅在家里。
——是不是得考虑出去玩玩了。
我从一楼的储藏室里拿出新的日历，这是老爸公司的客户免费送的。而且还是两套，一套可以挂在墙上，还有一套是三角形的，可以放在桌子上，倒是省的再去买了。
反正马上就新年了，先把日历换了吧。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啊，得去新年参拜…… 以前都是在附近的神社解决的。今年要不找个有名的神社去参拜，似乎不错的样子。
我这么一想，便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老实说我不信参拜能辟邪什么的，就是惯例罢了。试着邀请下纱香和老爸，到时候神社前面应该也会有很多小摊贩，他们可能会感兴趣。
搜索完后，我找到了两个比较好的神社。
第一个神社不是很远，坐电车20分钟以内就可以到达。但知名度就一般，每年大约有50万人来参拜。会有小摊贩，是个不错选择。
第二个神社则是有点远，坐电车要40分钟左右。这是日本规格最高的神社，参拜者非常多。看了下网上的照片，队伍长度十分夸张。去见识一下这种高规格的也不错。
我赶紧去问了下纱香和老爸。
然而两人的反应极为冷淡。
首先是纱香。
“不了，我和朋友有约了。” 我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但纱香不至于在除夕出去，而是打算在家过新年，然后一号早上出去玩。
“这、这样啊。那要不等你玩过之后再一块去？”
“不要。为什么非得这么麻烦，连续跑两个神社参拜啊？” 纱香说的没错。我只能放弃了。
然后是老爸。
“你小子在说什么呢！？” 老爸一副有点生气的样子，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本来以为老爸是不想跑那么远去参拜，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看你是不明白啊。听好了，女人是非常重视节日的生物。在你妈妈还不是你妈妈的时候就很喜欢过节。必须好好在每一个节日回应对方的期待。” 老爸突然开始怀念起了过去。正当我莫名其妙之时，老爸爸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个，叫啥来着，呃，你就和江北同学一块去吧！” 这时候我才发现老爸还没有搞明白。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哎呀，别害羞啦，得好好对人家哦。” 也许老爸只是怕麻烦，在用这种方式搪塞我。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看到了老爸闪闪发亮的双眼，顿时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算了，就这样吧。
idea想出来还没过多久，我就选择了放弃。
“纱香，你去擦一下窗户，别用太多清洁液。还有老爸，你去擦一下架子上面之类高的地方。我先去打扫下阳台。” 果然年尾就该大扫除。
把一年的污垢都好好清理完。虽然平时都有在打扫，但没法照顾到所有地方。正因为自己一直在打扫，所以知道哪里没被弄干净。
“呜哇……全部打扫干净，想想就觉得很累。”
“别抱怨啦。所以要是我一个人做，永远都弄不完。”
“老哥你可别再给我弄脏啦。” 我不理会纱香的狂言，继续给老爸指示。 “手太往里面伸的话很容易摔到地上，老爸你注意点。要是你伤了周围也没有医院开门，可麻烦了。”
“明白。明白。放心交给我吧。” 比起纱香，还是老爸更让我担心。但高的地方还是得交给个子高的老爸，这样比较有效率。
即便笨手笨脚，经常漏这漏那，老爸也是很可贵的战斗力。还是得在能力范围内让老爸多干一点。
“抹布我这有好几条，手上的抹布脏了换就行了。还有小心别打翻水桶。” 两个水桶都放在靠近纱香和老爸的地方，很有可能过于集中打扫给弄翻了。去年纱香就给打翻了，客厅的地毯全湿，情景非常惨烈，可让我累的不轻。
似乎是想起了去年的事，纱香移开视线装作没听到。
“我买了甜点，咱们打扫完就吃吧。所以别摸了，赶快弄完。”
“哎？真的？什么甜点！？” 纱香的干劲立马上了来。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
“这个暂时先保密。应该是你爱吃的，可以期待一下哦。”
“哎呀，老哥你这不挺能干，我也稍微有点干劲了。” 用吃的作为诱惑总觉得有点那啥，但拿出干劲就是好事了。“交给你们了。”说完我就上了二楼。
果然，一个人做和三个人做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想赶紧弄完，也许就只是想吃甜点，老爸和纱香的手脚非常利索。两个人完全没摸鱼，一直闷头干活，四个小时没到就打扫完了。
“好累……” 也许是不怎么习惯做家务，纱香直接呈一个大字状躺在了客厅。老爸也很罕见的不怎么说话了。我把不要的东西，还有脏抹布都用垃圾袋收起来，放在了房间角落。多亏了全家人一起出力，家里面干净整洁的让人吃惊。
因为开了窗，又更换了空调滤网，家里面的气温下降了很多。再次打开空调，但变暖和之前还得再等一会。
“还没结束呢。得把拖出来的东西再放回去哦。”
“不、行了……”
“弄完就有甜点吃了哦。”
“……我——起” 纱香慢吞吞的爬了起来。老爸也一言不发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扫除意外的累人，用很强的力量重复单调的动作，手臂和腿上的肌肉都被拉开了。
大概花了十分钟把最后的工作弄完后，纱香就开始嚷嚷着要吃甜点。拿她没办法，我只能拖起疲惫的身躯走向冰箱。
我将藏在冰箱伸出的甜点拿了出来。
“是什么、是什么？” 纱香一副要跳起来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是和小孩子一样。我打开白色的包装盒，纱香一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这啥？”
“什么这啥，这不是很常见的甜点么。” 因为老玩游戏，纱香眼睛近视，现在既没戴框架眼镜也没戴隐形眼镜，不凑近看确实看不大清。纱香拿到手里端详了一下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什么呀，不就是布丁么……老哥你说的那么夸张，亏我还期待了好久……”
“别急别急，你先尝尝。” 催他们去洗手后，我把全员份的布丁端到了餐桌上。
我把装在大盒子里的布丁一个个打开，外观和平时在超市或便利店买的有很大不同。上面是一层焦糖，下面的颜色就像是焗饭的奶酪一样，淡淡的白白的。老爸和纱香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猜猜一个多少钱？”
“唔……” 这时，老爸得意的笑了。其实这个不是我买的，而是老爸买的。老爸有事去公司的时候，让他顺便买回来的。
纱香想了想之后说：
“……500日元吧？” 我摇了摇头。老爸咳嗽一声，笑着说道：
“正确答案是——2200日元！”
“哎！？” 纱香大叫起来，把手里的布丁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
“居然有2200日元……真的假的？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布丁吗？”
“还有更贵的哦，上万的也有，布丁可是很有讲究的。”
“上万……” 纱香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在这之前也许她对布丁的认知只有底部开了个洞的甜点。
“怎么样，还是像模像样的吧。” 刚刚还在抱怨的纱香此时已经震撼的说不话来。看来事先保密，给纱香一个惊喜的作战成功了。
我们赶紧试吃了一口，布丁入口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贵。好吃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平常吃的布丁味道只停留在表面，而这个布丁味道则是渗入了舌头里面。一口吃完甚至成为了一种浪费。
“……有点东西。”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纱香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享受的表情。
“偶尔吃吃这个也不错是吧。特地问了公司的同事，他们推给我的。听说艺人也会买这个哦。” 老爸去那种时髦的店买布丁的样子，有点难以想象。担心老爸有没有说什么粗俗的话。
“老爸突然买了这个，也让我吓了一跳。而且也没告诉我真实的价格。”
“呜哇……” 老爸下了放假前最后一班后，一脸兴奋的把布丁给了我。也许是觉得告诉我真正的价格，我会发火，就跟我说是500日元。倒是和纱香猜的一样。后来我自己查了下，发现老爸说了谎。
“毕竟我要是买了贵的，你又得生气。”
“是老爸你买东西太随便啦。老是买那么贵的东西，肯定会影响家庭经济的。”
“我觉得我的工资没有那么低吧……” 虽然不至于财政大权都在我的手中，但每个月的收支我还是大概清楚的。作为花钱的一方来管钱似乎有点不大合适，但我家的教育支出比较高，乱花钱的话很容易透支。 “不是说老爸你工资怎么样，只是让你注意开支。这次一下就花了一万多，而且还不跟我说实话。嘛，虽然偶尔吃吃也不错。”
“老哥，就因为好吃你才这么说的吧？”
“确实不错。” 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要是2200日元的布丁也难吃的话可如何是好。还好这个味道确实配得上这个价格。
以前老爸买东西的品味常常让人一言难尽，这一次能去问别人的意见，确实进步很大。得感谢老爸的同事。
“老爸你就真的不嫌这个贵吗？” 老爸双手抱胸做出思考之状，应该是没这么想过。
“毕竟都到年底了嘛，奢侈一把也没什么吧。而且比起弹子球和赌马，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老爸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我则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喂，老爸，我记得我说过不能再赌了吧。”
“遭。” 因为老爸以前一个月输过10万，那之后就禁止他赌钱了。现在看来似乎在背着我偷偷赌。老爸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这个是那个……偶尔、就偶尔，陪同事玩玩。直哉你也许不知道，有好多同事都喜欢这个。大家凑一块这就自然而然的……”
“这样啊。那你是赚了还是亏了？”
“就玩了下赌马……亏了五万这样吧……”
“嘿……” 我眯起眼睛。果然如此啊，很遗憾，老爸的赌技相当臭。一般来说赌马肯定是要掌握马和骑手的信息，再做决定，然而老爸只是一通乱买。结果就是沦为大冤种。
“我也想让老爸好好休息，不想说难听话。但老爸你确实是赌输了，希望你能有点自觉。”
“可、可是偶尔也会赢钱的。赢的时候可爽了。正因为一直在输，赢的时候的快乐可真是无与伦比呀！而且我会注意不影响家里开支的。” 纱香听到这里后也是无语了，叹了口气后，埋头用力的吃起布丁。
“你这就是经典的赌狗发言。不是说过让你别赌了，老爸你不适合这个。就玩玩电玩中心的投角球不好吗？”
“那个哪里有意思。回报越多才……”
“正因为没有回报，全在输钱，才让你不玩的啊。”
“没事没事。我会去神社虔心祈求赌运昌盛的。”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啊，我呆住了。
新年到来的那一瞬间，总是有点无趣。要是不看电视，不刷手机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吧。但就算看着电视上年末特别节目，我也常常觉得那新年的倒计时与自己无关，只是在某个我不知晓也无法知晓的场所，岁月向前前进了一步而已。比起新年到来的那一瞬间，期待新年到来的过程更加享受。
除夕夜吃完荞麦面后，再吃些点心等待新年的到来。老爸和纱香也都兴致很高，一直聊个不停。但一年的交替，却莫名的有种祭奠结束一般的寂寥感。
——就要结束了、吗转眼之间，一年的时光已逝。这一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我在心中祈祷明年一切顺利。
刚一过零点我就收到了好几条短信。
有斋藤和进藤之类的男性朋友发来的，也有花咲和西川发来的。我也回复了“新年快乐”。
小学生的时候我还会寄贺年卡，那之后就再也没寄过了。现在就是用手机打字，摁一下发送键发出去。好久没有买贺卡，写规规矩矩的新年祝福了。要是别人给我寄的话，我还是会回寄一下，但没有主动寄出过。
斋藤继续发来了消息。
KENJI:这下终于能买游戏了！
应该是拿到压岁钱了吧。结果斋藤没有打工，而是在等待意外之财。顺便说下，斋藤名叫健二。
大楠直哉：打完了跟我说说感想。要是不错的话我也试试。
KENJI：好嘞。睡醒之后就开始刻苦钻研游戏！这思考方式简直和纱香一模一样。搞不好这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
在斋藤和进藤的影响下，我也玩了一点游戏。我家有游戏机，只要买了游戏就能玩。基本都是纱香在玩，得等她不玩了我才有机会。
就这样我和朋友们互发消息直到深夜。
不能熬得太久了。聊的差不多后，我便盯着app界面发呆。这时我注意到还有一个关键的人。
——江南没给我发消息。
可能她早早睡了，也有可能她本来就没发新年祝福的习惯。
我稍微犹豫了下，随后开始打字。
大楠直哉：新年快乐。
发出去之后没有马上显示已读。正当我放弃，关上手机打算睡觉时，手机响了。
我打开手机一看，是江南发来了回信。并且不是文字。
——有点少见。
江南发的是表情包，一只小老鼠随着新年快乐的文字跳着舞。
没想到江南会发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我有点开心，也回了她一个表情包。立即显示了已读。
我放弃睡觉，就这样躺在床上看手机。梨沙：其实我本来不想发新年快乐的。
果然是江南，圣诞节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再次认识到她是多么不爱过节日。
大楠直哉：“新年和圣诞节，你更讨厌哪个？” 梨沙：“圣诞节吧。” 江南没有否定自己讨厌新年，接着她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梨沙：毕竟庆祝新年的理由还是比较清晰易懂，新的一年到了嘛。
通过这样和别人聊天，慢慢地有了新年的感觉。比起看倒计时一点点归零，和江南、同学们发短信更有新年开始的感觉。
大楠直哉：不管是除夕还是正月，你应该都是过的像平时一样吧？我估计江南不是因为新年才熬到现在的，应该平时都会熬很久。
梨沙：对，毕竟就算到了新年，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果然是这样。因为要过年而坐立不安的江南才是更难想象的。
梨沙：既没有新年料理，也没有新春书法，更没有买门松。大楠直哉：新年料理姑且不说，后面两项应该本来就没什么人会做。
小学的时候，作为布置的作业，写过新春书法。只要不是非常喜欢书法的人，应该都不会写吧。而门松这个东西，栽培的人就更少了。
梨沙：确实，但你的话，肯定会好好做新年料理吧。
大楠直哉：那是当然。
新年料理我已经全部弄好了，有的菜得煮很久，比较花时间。
很多菜平时都是不会做的，所以能做也是比较开心。
梨沙：我就跟平时一样过日子，不需要那些麻烦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做任何准备。
大楠直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法吧，我不会说你的过法不对。
梨沙：嗯，你的这一点还是叫人挺轻松。
即有人发自内心的喜欢节日，兴奋地歌颂。也有人不爱过节，一直贯彻自己的生活方式。某种意义上，斋藤也是后一种人。喜欢玩游戏，比起过新年，更喜欢用到手的钱来买游戏玩。江南不是独例。大楠直哉：西川和花咲不也是这样么。
这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否定别人想法的人。
手机又振动了下。
梨沙：嘛，确实。但也有人不是这样。
江南最讨厌的，也许就是同调压力这样的东西吧。当初我说教她的时候，那是相当的讨厌。
所以现在我能和江南互相发消息，放在当初真是难以想象。但我们的关系确实发展到了这样。
大楠直哉：但你也不是会在意别人评价的人吧。
梨沙：当然。
大楠直哉：我也是，不管别人是怎样的，我只是因为想做新年料理才做的。和其他的所有都无关。
我也不是那种非常看重节日的人。只是刚好能做平时做不了的事情而已。
能做平时做不了的事情也是挺开心的。
大楠直哉：毕竟我寒假太散漫了，就一直想做点什么。结果也就只听了寒假补习，做了点饭菜。
今天早上我还想着去大一点的神社参拜，但似乎没有机会了。
江南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梨沙：你有什么想做的么？我把刚才想的事情打字告诉了江南。虽然跟她说也没什么用。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江南说了句了不得的话。
梨沙：那咱去吧。
一开始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江南说了什么。尽管这说的是日语，但我却感觉在看某种未知的语言。
“那咱去吧”……？哈？什么？什么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回复，江南又发来了消息。
梨沙：一个人去参拜也挺无聊的吧。毕竟你都陪我一起听寒假补习了，陪你去参拜也没什么。
我的手指停住了，完全没想到江南会邀请我去参拜。其实我完全没这个想法，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出来而已。
所以盯着江南的消息看了半天，我愣住了。
梨沙：怎么了？你怎么不回了？我终于从冻结状态恢复了过来，赶紧回复。
大楠直哉：哎？真的吗？梨沙：不是说陪你去了吗，难道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累了。
无法理解。我一如往常理解不了江南的想法。
太过突然了。所以我才这么慌。
她明明不喜欢过节，就算是新年，也不会去做和别人一样的事。只喜欢贯彻自己的生活方式，然而只是因为我说想去，就这样轻易的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话。
还是说讨厌新年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心里面不是很抗拒。
我只能这么推测。毕竟江南不会对我说心里话，她只是淡然的将思考的结果传递给我，而那思考回路是我无法理解的。
不能再不回复了，我不明所以的打起字来。
大楠直哉：那我们明天……不对，今天早上去吧？我没法拒绝，难得江南邀请我，不会就这么无视。
显示已读后过了几秒，江南发来了简单的回复。
梨沙：好。
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大记得了。
只是勉强记住了我们商定了去哪家神社，几点在哪里碰头。关上手机，即便眼睛离开了手机屏幕，内心还是震惊无比。
我要和江南一起去新年参拜？诡异的是，居然还被老爸给说中了。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越来越难以解释我和江南的关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依旧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
明天要出门的话，就得赶紧睡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自主发了好一会呆。
3
上午8点，日出之后1小时。在神社鸟居的前面，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等待。天气很好，非常晴朗，阳光从建筑物的空隙中射了进来。
巨大的鸟居竖立在长长的石阶上，鸟居的一旁是一根电线杆，上面是红绿灯。往里走两步，是两个石灯笼，立在两边。再往里是一块平地，神社的入口处种植有松树。与万里无云的天气相映衬，确实是一副美景。
——应该快到了吧。
我们约的时间是上午8点，考虑到江南家离这里有点远，可能会迟到一点。正当我手表的分针转到11的时候，江南闲庭信步的从右方走了过来。
江南穿了一件之前穿过的切斯特大衣，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找我。我举起手来，她看到之后，就向我走了过来。
“江南，新年快乐。”
“……” 江南没回我，有点尴尬。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缩着脖子，微微点了下头。毕竟是江南，可能比较困，早上这么早起来，睡不了懒觉心情不好。
但毕竟都来了，还是希望能跟我说几句话。
“呃，那个，江南？” 江南微微抬起了头，然后向后看去。
“……红绿灯。”
“啥？”
“这边的这个红绿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闪黄灯，应该是不给汽车通过。”
“这样啊，确实。这里是有名的神社，参观的人很多，应该是事先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嗯……” 似乎不是心情不好。从刚才开始，江南就一直在四处张望，应该是从没来参拜过，比较好奇。
随后，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新年快乐，今年也多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今年“也”吗。看来这份关系还会继续下去，虽然我就这么感觉。
我问江南：
“你以前没来参拜过吧？”
“嗯……” 果然如此。确实很难想象江南向神祈祷的样子。毕竟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肯定不爱来神社。
结果我选择那个参拜人数第一的神社。因为江南都让我决定，就稍微任性了下选了这个。
江南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说道：
“毕竟是我说要来的，肯定没有不开心。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肯定不会来。”
“嗯。”
“其实我也有点期待，要是没有一点期待的心情的话，也不会来的。虽然我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 听到这和以前的江南不相符的言辞，我不由失笑。
这个人是真的别扭，明明可以说的更直白一点。但江南不会，也无法做到。
江南看到我掩着嘴转过去，露出了有点不爽的表情。
“……怎么了？” 我抑制住想笑的冲动，尽量平静的回答道：
“没什么。你没不开心的话，我就松了口气了。”
“松了口气？我怎么感觉不是这样。”
“真的，你能稍微开心点就是最好的了。”
“……不该问你的。” 江南低声的嘟囔道。这确实江南是该有的反应。
远处的广播传来了通知声。神社正殿的前面，正排起了长列。感觉气氛确实要比平时轻松一点，平时的话，人们总是匆匆忙忙的。
有家人一起来的，也有情侣一起来的，也有朋友一块来的。走在无比拥挤的人群中，多的让人疑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人吗。
看来不能在入口处停留太久了。
我对江南说：“走吧。”
“嗯。” 我们朝着神社正殿走去。
踏入神社院落内，左边和右边是同样大小的水池。大量的鲤鱼在透明的水中来回游动。走过拱形桥，是通往正殿的羊肠小路，路边摆着小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脚下是白色的石阶，太阳东升，我们漆黑的影子投在其上。
“风好大……” 今天的风远比以往强烈，头发都被吹动起来。
我和江南都压住了头发。
“有东西进我眼睛里了。”
“没事吧？” 江南一边走着，一边快速眨动眼睛，过了一会说道：
“没事了。” 走在前面的一位老人，因为强风手里的纸张都被吹到了地上，又随风向远处飞去，我赶忙一把抓住，还给了前面的老人。
“谢谢。” 响起了树叶摇曳的声音，周围的说话声都被风压低了，刚好没有那么嘈杂。江南一边擦眼睛，一边追了上来。
江南用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在这种时候你倒是跑得挺快。”
“怎么了？”
“没什么。”
“比起这个，你要不要洗一下眼睛？都变红了，刚才我们路过的地方有厕所，去洗一下？”
“不用，已经弄干净了。并且要是拖一下的话，队只会排的更长，更花时间。” 确实，正殿前面的队伍已经长到吓人了。走到油钱箱那边应该要花很长时间。沿着道路继续往前走，能听到雅乐的声音。正殿的前面有一台显示器，上面的人们正穿着礼服，用笛子吹奏着乐曲。
江南说道：
“走到油钱箱那边，气氛就不一样了。有这么多的参拜者的话，就算有成本也都能回收，神签、绘马这些东西，都是很赚钱的。这可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神社的人当然干劲十足了。”
“你这看法可真无情。”
“但不就是这样么。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生意，首要考虑的当然是不能亏本了。” 当然很多人是不会投香火钱的。但基数够多的话，就一定会有人花钱。
老实说，神签这种东西几乎就是零成本的。只要在纸张上印上运势之类的东西，放到专用的箱子里就可以了。当然有人力成本，但只要卖得出去，这一点成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究竟可以赚多少呢。有的时候，今天一天的收入都快抵得上一年的收入了。也就是说除了今天，几乎没什么人来参拜。”
“也就是说，今天对于神社来说，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我们慢慢走向正殿，正殿的前面还有一片空间，空间正中央是一座带屋顶的建筑物，但不能进入。人流在那个建筑物前面分流开来。
走到这里，就只能等队伍前进，才能往前走了。
雅乐声断断续续，很有正月的感觉。
“从这里开始还要排多久才能到呢？”
“不知道哎。但从这个前进速度看应该不用太久。” 如江南所说，大概每隔一分钟队伍会往前前进一次。我本来已经做好了等1小时以上的准备，但似乎不用这么久。
“好冷。” 江南双手抱胸，嘴里哈出的热气向天空飘去。
抬头仰望，通往正殿的石阶远比想象中的要长，至少也有50阶这样。正是这份高度，给予了神殿以神圣感。
几只鸽子正在高高的天空中飞舞。
“……” 鸽子们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而江南正盯着它们看。
凛冽的空气中，天空澄澈的让人惊叹。低空中还有白色的云雾，越是靠近苍穹，天空就越是清澈。凝视着如此澄澈的天空，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要忘记。走在沙石混杂的地面上，不断响起沙沙的摩擦声。
又起风了，但弱了一些。
寒风吹打着我的脸颊，刘海垂了下来挡住了我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再次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一家人来新年参拜的过去，那个时候我们究竟聊了什么呢。时过境迁，记忆渐渐模糊，但悔恨之情却越来越强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无法呼吸。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怀念过去，怀念母亲。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从未担忧过未来。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一直依偎在大人的身边。
尽管我拼命的回忆，但我也回想不起当初一家人来新年参拜的时候，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过去，终究是过去，再也无法回归，哪怕只是在脑海里。
我不再仰望天空，低下了头。
站在我旁边的江南依旧在仰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她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向我问道：
“怎么了？”。我说没事。
队伍依旧在不断前进着。站在通往正殿的石阶前，眼前的神殿远比从远处眺望更加庞大。红色的柱子和屋顶树立在树木之间，氛围宁静且悠然。
“这个石阶看着挺难爬的，又没有扶手，注意别摔倒哦。”
“知道啦。” 过了一会，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应该是前面的一波客人结束参拜了。
确实和预想一样，这个石阶爬起来很费劲。虽然我平时也有在锻炼，但腿脚功夫确实不大行。江南爬上来之后，也是气喘吁吁。
嗯？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江南的状态有点不对。是我的错觉吗。
从长方形的门踏入神殿，眼前是一个长约三米的奉纳箱。前面还有门，正紧闭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橙色的阳光从高高的屋顶倾斜而下，不由感到了一种神圣的压迫感。
前面的人参拜完了，我们接着走到奉纳箱前。我把事先从钱包里掏出来的五日元硬币投进去，拍了两下手。应该有更正式的参拜方法，但我也没有特意去了解。
双手合十，我闭上眼睛。
希望我和家人身体健康，也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过了几秒后，我睁开了眼睛。站在我旁边的江南看起来还在祈祷。过了没多久，她就抬起了头，看来是祈祷完了。
“……回去吧。” 江南点了点头，随后我们出了侧门，下了一段长长的石阶。
“一签五百日元吗，嘛，大概都是这个价吧。” 我们参拜完之后，来到了求签处。这里也排起了队，看来得等个几分钟。江南看着收费表，有点不爽的说道：
“这家有点贵了，我记得别家要便宜点。” “是吗？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但毕竟是有名的神社，多少贵一点也没什么吧。” 求签处的女性身着巫女服，收下钱后便从有编号的抽屉里抽出纸签来递给客人。
江南用肩膀撞了一下我。
“那个穿巫女服的人如果是打工的话，时薪差不多是1000日元。也就是说神社只需要卖出两签就可以收回人力成本。” 有点意外，看来江南对金钱还是挺斤斤计较的。毕竟平时都在打工，知道钱来之不易，才会比较看重吧。
我看着旁边的看板，说道：
“纸签上写的很详细的样子，看这上面展示的样例，总共有五方面的运势。”
“五方面……我倒是不大信运势这种东西。”
“不信的话求这个签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说如此，我也不大信这个东西。只会在新年的时候看一下运势，如果是大吉的话，自然心情会很好。就算运势不大好，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玩意说到底就是看着玩罢了。
虽然去年也在神社求过签，但老实说我已经忘记是什么运势了。
“健康运、金钱运、事业运、学业运、恋爱运……只要学业运和健康运是吉，我就满足了。毕竟我还没工作，也没兴趣谈恋爱，更不缺钱。”
“我只要金钱运好就行了。话说，不缺钱，是你家人给生活费是吗？”
“当然，毕竟老爸一直在努力挣钱养家。虽然零花钱不是很多，但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完全够用。” 斋藤应该是已经拿到了压岁钱，但我还没有。以前亲戚还会给我零花钱，但自从那一天过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了。
重要的只有当下，做好每天该做的事情就可以。
“江南，你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吗？”
“有。但不会告诉你。”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考驾照吧。” 江南露出像是在说“亏你还记得啊”一样的不爽表情。去驾校学习也得花很多钱，也许是为了这个在存钱吧。
我耸了耸肩膀。
“不会再继续问下去的啦。你也有不想说的事情吧。早就知道你是个保密主义者了，自然不会不识趣。”
“……我看起来像一个保密主义者？”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是个无话不说的人？我真的想这么反问过去。
我叹了口气，憋住了。江南也像是放弃了听我的回答，小声嘟囔道：“这样啊”。
终于排到了我们。
付了500日元后，巫女装扮的人递过来一个六边形的木筒。我摇两下，把摇出来的木签的番号告诉她后，便得到了一张叠好的纸签。我走出队伍，到一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地方打开了纸签。
“……还不坏。” 是中吉。下面写了各个方面的运势。事业运跟我没什么关系，其他的运势都得看一下。都是一些比较正常的内容，还算可以，没有凶兆什么的还是比较安心的。很快江南走到了我旁边，和我一样打开纸签看。看来是想自己先确认一下，背过了我，不让我看到。一会后，她把纸签凑近仔细看了看，随后叠好收了起来。
“……是凶。” 大概是写了些不大好的东西把。我本来觉得大多都是“吉”，但似乎不是这样。
就算再怎么不信神签，看到“凶”的话，也很难有好的心情吧。
“虽然不能确定会有大凶的签，但不是大凶就还算好的吧。抽到凶的人应该不多，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幸运吧。”
“那你觉得，抽到凶和抽到中吉，哪个更好？”
“中吉……” 老实说，因为从来没抽到过凶，上面写了什么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都是花了钱买签的，应该不会写太过分的话，当然也不可能是好话。
“你的签上倒是有不少好话呢。金钱运的下面写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努力向前便有好报’吧？真是不错。”
“你金钱运上写的什么？”
“‘不可贪婪，要学会放弃’。”
“这怎么说呢……‘要学会放弃’，有点消极……”
“嘛，反正我也不信，随他去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江南却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让人不由失笑。再问问其他运势吧。
“其他的运势怎么样？” 江南支吾了一下，回答道：
“……都是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通用的东西。总的来说，就是管住自己，脚踏实地的面对生活中的困难。”
“原来如此。” 在我的纸签上，学业运和健康运下面都是写的好运，我还是挺满意的。
至于事业运，写的都是一些比较平常的东西。最后还有恋爱运，是这样写的：
——应专一，应带着诚意，这样便会有好运降临。
不知道为什么，江南正盯着我看。我把纸签叠好，说道：
“嘛，反正就是一张纸签罢了，未来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这一张薄薄的纸决定。”
“也是……” 因为抽到的是凶，江南向奉纳所（用来挂神签的地方）走去。已经有很多神签挂在了上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白色的千只鹤。我把神签带回去，只有江南需要挂上去。
但江南似乎挂的不是很顺利，不知为何她的手有一点颤抖。
“好了，我来挂吧。” 我把江南手里的神签拿过来，挂了上去。
“谢谢。” 这时我再次感觉到江南的状态不大对劲。我试着问道：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 江南立即摇了摇头。可能是那里不舒服，不方便跟我说。
“又是上下楼梯，又排了很久队，应该是累了。稍微休息下吧。” 我这么说道，江南点了点头。
离开神社，在入口处的池塘附近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人很多，几乎都坐满了。
但我们比较幸运，刚好有人站起来走了，我们赶紧坐过去。
我把包放到长椅上，对江南问道：
“有什么想喝的吗？”
“咖啡吧。” 江南似乎不愿意让我请她，从钱包里拿出硬币递给了我。自动贩卖机就在旁边，我买了两罐热咖啡。
我把黑咖啡给了江南。
“你很懂嘛。” 江南用双手握住咖啡罐取暖，我也把咖啡靠在后颈处取暖。
池边的松树倒映在水面上。有几只天鹅在池心游动，不时拍动自己的翅膀。池塘的对面便是庞大的鸟居，来参拜的人们正一个接一个走进来。
“整个上午应该都会有这么多人吧，这样的长龙看着还有点好玩。昨天零点的时候，人流肯定更凶猛。”
“……”
“江南？” 江南完全没有要拉开易拉罐的样子，就这么呆呆坐着。是因为人太多了，有点难受吗？她脸色稍显苍白，只是盯着池塘看。
“没事吧？”
“嗯……” 江南终于动了动身体，慢吞吞的拉开了易拉罐。热气从罐口升腾而起，她啜饮了一口。我也喝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挺笨手笨脚的。” 从刚才开始江南就有点奇怪。爬石阶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可能是江南远比想象的要疲劳。之前就说过睡眠时间不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导致身体机能下降。
“本来手就不大灵巧，又冷，手有点冻僵了。” 我和江南都没戴手套。确实会有点冻僵。
“还好是个晴天，如果下雨的话，肯定冷的不得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都是晴天，但可能会像圣诞节一样下偶阵雨，就带了折叠伞过来。
总不能再遭雨了。
又啜饮了两三下咖啡后，江南说道： “天鹅真的在拍打自己的双脚吗？”
“啥？”
“不是有句谚语么，浮在水面上的天鹅虽然看起来很优雅，但实际上在水面下拼命的拍动自己的双脚。虽然我看不出它有什么拼命的样子。”
“当然了，因为这句谚语本来就是骗人的。” 天鹅之所以能浮在水面上，是因为浮力的作用。虽然作为谚语很有名，但实际上非常无聊，天鹅只是什么也没做的漂在水面上罢了。
江南听完我的解释后，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确实就是这样，不管任何人怎么说，事实都不会因此改变。” 要是没见过天鹅，也许还会觉得有点道理。但要是天鹅就正在眼前的话，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种话的吧。毕竟天鹅就那么悠哉悠哉的漂在水面上。
“倘若真的是通过拍打双脚才能浮在水面上的话，应该会起很多波浪才是。人在泳池里游泳就是这样，在水中踢腿，力量会在水面以波浪的形式呈现出来。所以天鹅肯定没有在拼命的拍打双脚，水面的波浪是不可能掩盖的。” 况且要是真的话，那双脚也太累了。人在远距离游泳时，基本都不用脚，而是用手。没有人能在水里长时间的持续拍动双脚。
“而且天鹅本来就会飞，在水里应该更加轻松才是。就连人类也能浮在水面上，作为鸟类肯定更加轻松。”
“没错。所以到头来，这种谣言为什么会传播的这么广泛呢？”
“人只不过是在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罢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其他的原因。” 人的认识，确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就算事实上是错误的，也会被认识为正确。 “我觉得暗地中的努力和付出，其实很容易被周围的人发现。毕竟我那么的在拼命，既不优雅，也没有隐藏在水面之下。只要有人在注意你，不管你想不想隐瞒，总会被发现的。”
“你也不喜欢这个谚语吧？” 没错，不为他人所看见的努力的有限的。倘若真的在拼命努力的话，是无法做出所谓优雅的姿态漂浮在水面之上的。从这谚语里，我看不出任何的美德。
“我说，江南。” 我面朝向她，眼前的江南脸色远比刚才难看。
“果然，你身体不舒服吧。”
“……” 江南缓缓地喝了两口咖啡，随后喘着热气，低头说道：
“抱歉。” 只是两个字，但我已经明白了。
从刚才开始，江南就在隐藏身体不舒服的事实。就算她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但真正的身体状况却通过各种细节传递了给我。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来神社参拜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强撑着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
“今早就有点发烧。本来就应该不来的，但我觉得过会就会好，高估了自己。结果反而越来越难受了。” 江南卸下了一道伪装，向我展现出了柔弱的模样，气息也不稳起来。
“没打算给你添麻烦，真的觉得过会就会好。可能是我强撑过头了。” 似乎是喝完咖啡了，江南站了起来。只见她脚步虚浮，不停的左右晃来晃去。已经是深冬了，又冷还又发烧，肯定相当难受吧。
“没事，我一个人回去了。”
“……没事？” 她是真心这么说的吗？实在很难赞同。
很不凑巧，今天是元月一号，几乎没有医院会开门。怎么可能放任眼前这个人独自回去。
“我陪你。”
“……不用。”
“别强撑了，让你来陪我参拜，我也有责任。也怪我没能早点发觉你的身体状况。” 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讨厌依赖别人呢？差使别人，也常常到一半就不管了，毫无一贯性可言。
“我……” 看来她还想反驳，但尽管嘴唇动了，声音却没能发出来。最后她放弃了，没再说话。
——到底想说些什么呢？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既然她没拒绝，那就是默认让我陪她回去了。
我扶着江南，尽量不引人注目的从鸟居走了出去。
鸟居外依旧是人山人海，一辆汽车也没有，只能走到车站附近再打的了。
我把江南扶到出租车的后座，自己坐到了前面。
我往后一看，江南正完全倚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
我告诉司机地址，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