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进室内的昏暗阳光,似乎反而让少女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今天的黄昏天空是一片暗红色,仿佛在宣告世界末日的来临,让人明显感受到深沉的黑暗正在悄悄降临。
少女踩着犹如不法侵略者的步伐,蹑手蹑脚地走在漆黑的房间中。
虽然这里无庸置疑是她的房间,但是少女经常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无论走过多少回都依旧不习惯的地板,以及不管过多久都难以适应的家具摆设。明明房里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和喜好来布置……但在大功告成的那一瞬间,少女的内心却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这里究竟是谁的房间?
在老家的房间和宿舍的房间之间,存在着一道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明明这房间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是自己精心挑选而来的物件。
莉莉夏沉浸在这股莫名的惆怅感中,再次环顾起这间校方特别安排给她的单人宿舍房。
她从未如此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消沉情绪。在进入这间满是同龄少年少女的学院就读之后,她的情感波动很自然地随着外部刺激而加大,不再能够立刻把情绪切换到执行「家业」的模式。
莉莉夏一语不发地卸下衣橱的底板,把藏在底下的东西直接塞进手提包里。那是她在执行家业时用来掩人耳目的行动服装,和她身上暂时穿着的学院制服几乎毫无共通之处。
她接下来马上就要动身回到老家。不过,她现在还不能换下这身学院制服,而是必须再扮演一会儿普通学生的角色才行。
走出宿舍之后,莉莉夏不断向路上擦肩而过的朋友微笑问好,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不经意地想到一件事。
「刚才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此刻的莉莉夏实在懒得去思考这个问题。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走进转移门里。
莉莉夏就这么移动到了中层街区。走出转移门后,她悄悄环顾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没有被任何人跟踪。
虽说是中层街区,但这里是被人们视为乡下的区域,和贝里兹之类的大城市有着天壤之别。到处都可以看到木造的古老民家,让人有种回到过往美好时代的错觉。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中,矗立着成排的民家和集合住宅,其中还错落着几间雅致的店家,给人一种新旧交杂的马赛克拼贴画印象。
半晌过后,莉莉夏来到了一栋建筑物的前面,小心不引人注目地溜进了门里。
入口的不远处有一个十分简陋的柜台。阳春的窗口上方设有一道隔板,让客人和工作人员都不会看到彼此的脸。
而客人在这里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告知住宿的天数并且直接结清款项。
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家旅店要求一切都以现金支付。莉莉夏用熟练的手势,把一叠硬币放到柜台的桌上。总额是三万迪尔多。
只见一只手从隔板后面伸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地收走那叠硬币,紧接着扔出了一把房间的钥匙。这笔费用当然是包括了封口费。和住宿费一起支付的封口费,必须是刚好不多不少的数字。哪怕只是错了一点,也会被视为破坏默契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旅店方面不仅会拒绝客人投宿,甚至还会当场把人从店里赶出去。
入住这家陈旧旅店的莉莉夏,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后静静地走了进去。嘎吱作响的地板;破旧不堪的家具;怎么看都称不上高档的床单。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入住这种鬼地方。
和付出的高昂费用相比,这家旅店的装潢和服务显然不成正比。如果向附近居民打听风评,肯定不会听到什么正面的评价。
但哪怕是这样的破烂旅店,对世上一部分人来说也是深具存在意义。毕竟这里的工作人员收到住宿费后,基本上就不会去管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对于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而言,这样的地方可说是不可多得的行动据点。
除此之外,由于场所性质的关系,旅店老板很自然地成了小有名气的黑市情报贩子,就连【亚菲鲁卡】也将此处视为重要的情报来源。
莉莉夏把手提包搁在陈旧的床铺上,从里头取出带过来的那套行动服装。
她一边脱下身上的制服,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看来差不多该放弃这个活动据点了,这一带的居民似乎已经认得出我的模样。对了,刚才的那伙人多半也是同行吧。)
莉莉夏不经意地想起方才的光景,不由自主地停下换衣服的动作。
先前她付清住宿费的时候,刚好有五个人走进了旅店。那群人一身衣衫褴褛,看起来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恶臭,不过莉莉夏会特别留意到他们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一群男人之中,有一名存在感格外强烈的人物……具体来说,就是夹在四名男子中的一名女子。
女子身上带着的气场,几乎可说是鹤立鸡群。她穿着一套妖艳无比的性感服装,婀娜的身材更是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风情。像她这样的超级尤物,显然不是在这种破烂旅店卖笑为生的娼妓。非要说的话,她更像是统率着那群无赖汉的女王蜂。
除了那名独树一帜的女子以外,其他男子从破烂衣袖里露出的手臂上,都带着明显的伤疤或是刺青。而且看上去全都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自然更加勾起了莉莉夏心中的怀疑之情。
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尽管莉莉夏无从知晓问题的答案,不过她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肯定和自己一样,都是活在地下世界的人。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吧。)
莉莉夏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身上的衣服,仿佛要抹去那名女子在和自己擦身而过时留下的香水味。
她将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紧身衣里,并且披上了以抗魔法纤维制成、具备魔力干扰功能的特殊大衣。接着,她用蒙面布遮住下半张脸,在衣服的下摆和袖子里都藏入暗器。
最后,她戴上了由魔力良导体纤维织成的特制手套,这种素材平常是使用在AWR上的。
切换成百分之百的「工作用」状态──也就是这一身漆黑的装束之后,莉莉夏用通讯装置发送了一条信息,告知自己将立刻赶往事先定好的地点。
(任务开始。)
只见她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降落到地上,旋即风驰电掣地穿越了杳无人迹的寂寥巷弄。
当莉莉夏抵达目标地点的时候,整片大地已经笼罩在夜幕之中,如今恰好是最适合执行任务的时候。这一身漆黑的装束在夜色中很难被肉眼发现,再加上抗魔法纤维大衣有着干扰魔力的作用,因此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探查魔法的搜索。
如果只是普通任务的话,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但是像这次一样对方是个高手的时候,就一定要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是一次绝对不允许失败的任务。这股无比沉重的压力,让莉莉夏的呼吸从刚才开始就变得有些紊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微微冒汗。
那座矗立在广大庭园尽头的宅邸,应该就是目标人物所在的地方。莉莉夏一边用特殊望远镜确认情况,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警备异常森严呢。)
她已经在宅邸周围辨认出几名女仆的身影。只要观察这些女仆的动作和视线,就会立刻明白她们不是普通的女仆。
(不过,我已经找到突破口了。)
莉莉夏眼尖地察觉到,庭园和宅邸的附近都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魔力钢丝。
这些魔力钢丝尤其集中在警备薄弱之处,显然是想要诱导入侵者主动踏入陷阱。除了空中以外,地上也遍布着松弛的魔力钢丝,构成了两段式的陷阱。如果只顾着警戒悬浮在半空中的陷阱,那么很快就会不小心踩到脚下的钢丝,从而自动触发其他陷阱。
(换作是普通人,大概无法察觉到这些陷阱……但是我可不一样!)
006
没错,这种由魔力钢丝构成的陷阱,根本无法对莉莉夏构成任何威胁。她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无声无息地朝着庭园彼端的巨大宅邸逼近而去。
……在那之后过了几分钟,莉莉夏穿越了警备网后,身手娴熟地成功潜入宅邸内部。姑且不论魔力钢丝的陷阱,光是为了寻找警备的漏洞,就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
虽然心中无比焦急,但是莉莉夏不断告诫自己这次绝对不许失败,从而勉强保持住了全神贯注的紧绷状态。没错,自己不能再让哥哥更加失望了。
莉莉夏紧贴着墙壁前行,彻底抹去了身上的气息,让自己的身影和黑暗完全融为一体,顺利地从庭园移动到宅邸一隅。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希望能做好完善的事前准备,但这次的任务指令来得太过突然,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进行实地勘查。因此尽管她知道这样有点胡来,也只能选择直接潜入宅邸。
虽说有些蛮干的味道,但只要最后能够击杀目标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然而,要说莉莉夏有什么估计错误的话──
(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斐培尔家的警备网应该更加薄弱才对。这在贵族社会中明明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啊。)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连宅邸内部也是戒备森严的样子。莉莉夏紧贴在后门旁边,侧耳倾听着屋里的一切动静。正如她所预期的,这里似乎是随扈和仆人的待命场所,可以听到正在休息的女仆们的交谈声。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有两个人。
「那么,我差不多该下班啰。」
只见后门伴随着这句话被人打开,室内的灯光顿时流泄到屋外。就在那名女仆转身准备锁上门的那一刻,莉莉夏立刻绕到她的背后勒住她的脖子。
莉莉夏在内心倒数计时,当她数到零的时候女仆便刚好昏迷过去,整个人直接瘫软下来。莉莉夏顺势支撑住女仆的身体,就这样把女仆拖到树丛里藏起来。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门,从仅容一个人通过的门缝潜入室内,随即向另一名女仆的心窝送上一记膝击,这名女仆马上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幸运的是,两人都只是普通的女仆。假如她们是守在庭园里的那种战斗女仆,莉莉夏就势必得花更多功夫,才能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制伏她们。
(不管怎么说,首先必须找到目标人物才行。)
根据先前在外面的观察,目标人物应该就在宅邸内部。从她事前收到的最低限度情报中,也明白暗示着这件事。
片刻过后,莉莉夏一溜烟地从藏身房间钻进本馆,沿着宅邸里的阴影角落快速地一路潜行。她凭借着自幼锻炼出的隐密技能,让普通人就算从自己身旁走过,也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近年来,有愈来愈多的要人住宅和重要设施会采取相应措施,借此反制各种透过魔法实现的匿踪技巧。因此对于暗杀者来说,传统的体术和武器,以及最先进的抗魔力装备,反而才是最为可靠的杀人工具。本领高超的暗杀者,会将过人的运动能力和最先进的装备结合,再搭配上魔法难以察觉的高水准魔力操作技术,就能够不被发现地穿越索敌网的封锁。在那之后,就是靠着传统的格斗术和武装来杀死目标人物。
正如某句老话所说:「杀人这种事情,只需要拿一支笔刺进颈动脉就完事了。」即使是在这个魔法发达的时代,暗杀也不需要动用到华丽的魔法。
飞快地跑上楼梯之后,莉莉夏立刻整个人贴到墙面上,尽量不露形迹地只用眼角余光窥探通道的动静。
只见视线的彼端有一名正在穿过通道的女仆,她冷不防地停下了脚步。
那名女仆似乎感觉到微妙的气息……但这对莉莉夏来说并不构成问题。既然都来到这里,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动手了。她内心早已做好觉悟,并没有任何动摇。
(假如她真的察觉到我的存在……那我也只能马上动手了。不过,应该还可以再观望一阵子──)
结果,那名女仆就只有停留一瞬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通道的另一头。就在莉莉夏刚松了口气的时候──
位于莉莉夏正面的那扇房门打开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拉着堆满餐具的手推车,从里头走了出来。这名女子身上穿的不是先前看到的那种女仆服,而是令人联想到女管家的黑色连身洋装和白色围裙,头发则是用白色女仆发箍扎了起来。一言以蔽之,就是最为古典的女仆造型。
「哎呀,对了,我还没向夫人……」
女性像是忘了什么般嘟囔一句后,朝着一楼的方向喊了一声,似乎想找个人过来帮忙的样子。但是楼下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将手推车掉头。
然而,女性的这番动作,不知为何隐隐有股演戏的味道。
(难道她发现我了吗!?不对……)
莉莉夏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却依然无法从中看出端倪来证实自己内心的想法。再次细看之后,女子的动作似乎没有特别奇怪之处,莉莉夏也对自己的潜入技术有着一定的自信。
至少她的行踪想必还没暴露。况且在特殊大衣的屏蔽之下,基本上无须担心被探查魔法给揪出来。
尽管现在的状况有点进退两难,不过莉莉夏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她改变了潜伏的位置,移动到挂着窗帘的窗户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
「你来得正好,赫诗朵。」
戴着白色发箍的中年女性,出声喊住了刚才那名一度停下脚步的女仆。
莉莉夏原本以为这名女仆已经离开了,但她似乎是在通道尽头处理什么事情的样子。戴着白色发箍的中年女性随即推着手推车,走近这名女仆后向她吩咐事情。
「我还得去找夫人做今天的汇报,能麻烦你帮我把这台手推车推回原处吗?」
「知道了,侍从长。」
「那就交给你啰。」侍从长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手推车交到了名为赫诗朵的年轻女仆手里。只见手推车立刻猛然颠簸了一下,车上餐具「叮叮咚咚」的碰撞声,顿时响彻了整条走廊。
「哎呀哎呀,你可要小心,别打破了。」
侍从长连忙伸手扶住赫诗朵的其中一只手。后者则是有些诡异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很难说是笑容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
以专业女仆的素养来说,这名女仆恐怕连二流都算不上。而她那副不怎么讨喜的模样,也实在不适合从事女仆这个职业。不过她看起来还很年轻,大概只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吧。
就在莉莉夏内心如此嘀咕的期间,侍从长和赫诗朵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侍从长所去的方向,正好就是莉莉夏打算前往的地方;推着手推车的赫诗朵所去的方向,则是侍从长方才准备前往的地方。
莉莉夏一边全神戒备身后的动静,一边悄无声息地跟在侍从长后头。
侍从长刚才有提到她要「去找夫人做汇报」。换句话说,她现在应该是要去见斐培尔家的当家。
既然如此……「目标人物」肯定也会在那里。
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天赐良机,莉莉夏不得不按捺住涌上心头的雀跃之情。
这次的任务,其实是为了让莉莉夏洗刷自己的污名。
整件事情肇因于莉莉夏前些日子所犯下的过错。具体而言,就是她身为【亚菲鲁卡】的一员,居然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就擅自介入其他贵族的家族恩怨,甚至自告奋勇地要在【贵族仲裁】里担任裁判一职。
对于利姆弗杰家来说,即使她尽可能地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卷入威穆琉纳家和斐培尔家的纠纷,还是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相应的风险。因此莉莉夏未经当家允许就做出这个决定,在报告中被视为极为严重的问题。
其结果就是,莉莉夏受到了兄长的严厉斥责。兄长在对她的表现深感失望的同时,还用极度冷漠的语气表示她是一无是处的家族之耻。
「搞清楚自己有几分斤两吧。」这句话至今仍在莉莉夏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今回想起来……她身为【亚菲鲁卡】的一员,而且同时拥有利姆弗杰和弗琉斯埃文两个姓氏,确实不该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想当然耳,身为现任当家的父亲,肯定已经透过兄长的转述得知此事了。
然而,莉莉夏在和艾尔的谈判中所采取的行动,说到底是为了防堵威穆琉纳家的造反和亚鲁法国内的混乱。
利姆弗杰家自然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管。正因如此,作为折衷的应对方案,由莉莉夏主动请缨担任【贵族仲裁】的裁判一职,应该不失为一个妥当的解决之道。
可是,兄长大发雷霆的同时,要求她去执行某项新任务以洗刷污名。根据兄长的转述,身为当家的父亲做出了宽大的处置,表示只要莉莉夏能够完成这项「暗杀任务」,就能将这次的巨大过错直接一笔勾销。
因为【亚菲鲁卡】自古就奉行一项铁则──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
对莉莉夏而言,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执行【亚菲鲁卡】的任务,但她其实几乎没有单独执行任务的经验。
尽管如此,事情的进展可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在斐培尔家的宽广宅邸中,莉莉夏一边躲在隐蔽之处,一边紧跟在侍从长身后。最后,侍从长终于在某个房间前面停下脚步。只见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后,身影就此消失在那间房里。
(那里就是芙萝婕•斐培尔的书房吧。)
莉莉夏一溜烟地靠近那个房间,偷偷摸摸地打量起房间里的状况。执行暗杀时,在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前,都绝对不能让目标人物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莉莉夏恪守着这个原则,同时将魔力注入手套的指尖。
在她巧妙的操纵下,总算等到登场机会的得意武器──魔力钢丝,直接把她整个人吊上了房门上方的天花板梁柱。
不一会儿后,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这次从房间里退出来的是一名老年男性。男子有着一头如雪般的白发,和一张满是深邃皱纹的脸庞,恐怕就是斐培尔家的管家了。
只见这位老管家把双手背在腰后,背脊仿佛被打入木桩般挺得格外笔直,踩着完全不像老人的沉稳步伐穿过走廊。
莉莉夏目送老管家的背影走出一段距离后,立刻无声无息地从天花板上降落下来,操纵着双手之间的魔力钢丝,朝目标人物袭击而去。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从背后把魔力钢丝套到对方脖子上──一切就会在瞬间结束。
然而就在下一刻,老管家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赫诗朵。」
说时迟那时快,莉莉夏身旁的房门被陡然撞开,一道裙摆翻飞的身影从门内窜了出来。伴随着宛如被魔动车撞上的巨大冲击,房门的碎片顿时于空中四散飞舞。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被唤作赫诗朵的女仆踢出了凌厉的一脚,发出划破空气的锐利尖啸声。
只见回旋踢穿过漫天飞舞的木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莉莉夏。
虽然莉莉夏立即举起手臂防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无法完全格挡下来。犹如铁块般的沉重冲击力,让她的骨头一阵嘎吱作响,整个人被狠狠踢飞出去,直接撞破了二楼另一侧的窗户,朝着窗外的地面掉落下去。
「唔!?」
莉莉夏一边勉强挡住倾泻而下的玻璃碎片,一边把绷紧的魔力钢丝钉入墙壁作为支撑,以此来减缓身体落下的速度。因为她是用歪斜的姿势强行做出这番动作,所以很可能因此损伤到手臂的肌肉,但是这样总比背部直接撞上地面来得好。
就在莉莉夏好不容易重整姿势,准备承受落地的冲击之际……
在头顶皎洁明月的照耀下,她赫然发现一道黑影正从上方朝着自己急落而下。
莉莉夏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把自己赶到屋外,为的是尽可能不让当家受到战事波及。
那道垂直落下的身影是一名女子──裙摆同样被风吹得像是船帆一样扬起。其中一条曲线优美的长腿,正高高地举在她的头顶上,宛如半空中拉开的美丽弓弦。
在地心引力的加成下,莉莉夏交叉护在身前的双臂,终究无法抵挡住这记接踵而至的战斧踢。
她不得不把意识集中到身体正下方,准备承受从背部而来的强烈冲击力。
果不其然,伴随着身体撞上石板所发出的沉重闷响,一股让脑袋发麻的剧痛随之窜遍全身。紧接着,反作用力让她的身体微微弹跳了一下。
承受不住冲击的莉莉夏,不由自主地呕出一口鲜血。为了躲避更进一步的追击,气喘吁吁的她立刻向旁纵身一跃,仿佛是一头负伤的猎豹。
当莉莉夏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时候……刚才狠狠赏了她一记战斧踢的那名女仆,已经杀气腾腾地站在她的面前。
月光照耀之下,只见那名女仆的眼眸一片浑浊,瞳孔里连一丁点光芒都看不到。紧抿的双唇没有任何光泽,身上丝毫没有半点作为女仆的亲切气息。
(真是糟透了……好痛!?)
大概是肋骨裂开了吧。尽管没有完全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在这种身体状态下实在很难逃出生天。如果不先打倒眼前的敌人,强行制造出一个突破口的话……
莉莉夏在心中如此琢磨着,同时用力咬紧嘴唇、将力量注入有些站不稳的双腿。带着铁锈味的血臭立刻盈满整个口腔。
她飞快地拉开嘴上的黑色蒙面布,将嘴里的一口鲜血直接啐了出来。接着她再次转回正面,向面无表情地紧盯着自己的女仆说道:
「那件女仆服……真的完全不适合你呢。」
虽然莉莉夏竭尽所能地虚张声势,女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句挑衅只是徒然地消融在庭园的夜气之中。
忽然之间,头顶上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抬头一看,破损的窗框已经被直接拆除,最一开始向莉莉夏发动奇袭的女仆──赫诗朵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只见她身手俐落地往窗外纵身一跃,就这样裙摆翻飞地降落到地上。
(假如是一对一的话,最坏的情况下我还能勉强应付……但如果是一对二……)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莉莉夏再次用蒙面布遮住嘴巴。接着,她硬是按捺住加速的心跳和全身的疼痛,尽可能冷静地分析敌方的战力。
至少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相较于先前在外面见到的警备人员,这两名女仆的实力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她们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危险气息。
尽管如此,莉莉夏还是下定了决心,将双手的手套戴得更紧一些。
「……噢?那就是你的AWR吗?」
「──!!」
莉莉夏立刻转过头去,发现刚才还在二楼走廊上的白发老管家,已经拖着长长的月影站在那里,正饶有兴致地抚须端详着自己。
(……!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这下子就变成三对一了。莉莉夏不禁诅咒起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只能摆出侧身应敌的架势,保持在可以应对夹攻的状态。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见到老管家身影的当下,两名女仆马上打直背脊,解除了原本的战斗姿势。老管家向她们两人点了点头,慰劳了一句「赫诗朵、埃伊朵,辛苦你们了」,旋即再次把视线转到莉莉夏身上。
「怪不得你能够突破我的陷阱,原来同样是擅长使用魔力钢丝的人啊。看来我的思虑还是不够周全呢。」
老管家露出自信无畏的微笑,以一双无比柔和的眼睛上下打量起莉莉夏的漆黑装束。
「原来如此。从隐藏武器的数量和种类来看……目标人物果然是我呢。」
莉莉夏只觉得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他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他说得没错,莉莉夏身为当家的父亲这次所指定的暗杀目标……正是斐培尔家的管家,榭路巴•古利努斯。虽然莉莉夏对此感到莫名其妙,觉得怎么事到如今才下达这个命令,但是质疑任务内容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赫诗朵、埃伊朵,麻烦你们听从西托荷玛侍从长的指示,回到你们各自的岗位上。这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的战术,因此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两名女仆不带情感的视线,越过莉莉夏看向了榭路巴。
然而,榭路巴只是微微一笑,安抚似地说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让她逃走的。」
「我会再去和你们的直属上司西托荷玛说一声。」
「「遵命。」」
两名女仆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同时回答。
「还有……待会儿麻烦你们派个人过来,记得要带着打扫用具。这片精心打理的冬蔷薇花田,可不能因染上脏污而坏了大好景致。」
赫诗朵和埃伊朵老实地点了点头,犹如机器人般行了一礼后,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现场。
(为了将入侵者引出来,他们刚才一直假装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吧。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莉莉夏由衷庆幸蒙面布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尽管她不确定能否杀出一条退路,不过当前的局势还没到「绝望」的地步。至少从执行任务的角度来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毕竟目标人物主动站在了自己面前。
哪怕她最后无法全身而退……只要能够成功杀死目标人物,就足以完全挽回受损的名誉了。
莉莉夏小心翼翼地背对着宅邸移动,重新面向任务的最终目标──榭路巴•古利努斯。
「好啦,除了非法入侵和毁损器物以外,甚至还有对工作人员杀害未遂一事,无论你打算怎么狡辩,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虽说我的确和你们有私人恩怨,但是你们报复我的方式未免太不谨慎了。先前的维克塔也是这副德性。」
莉莉夏的眉头陡然跳动了一下。既然榭路巴说出了「报复」这两个字,那么他显然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真实身分。
榭路巴•古利努斯不仅背叛了【亚菲鲁卡】,甚至还对自己过去的同伴兵刃相向。
他所犯下的罪行,只能用死来偿还。
不管是背叛还是离开,所有的祸根都必须及时铲除,这才是【亚菲鲁卡】应有的存在方式。
「虽然我不晓得维克塔是什么人,但是你满手血腥的过去是绝对不会消失的。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天总会到来吧?」
面对肃穆地板着脸孔的老管家,莉莉夏忍不住质问起他的觉悟。假如榭路巴当年直接隐姓埋名、从此不再过问世事也就罢了,偏偏他却像这样过着被贵族雇用的逍遥生活。作为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莉莉夏对此自然感到无比气愤。
只要是曾经在【亚菲鲁卡】染过鲜血的人,都再也无法恢复自由之身。为了控制这支危险的部队,元首在重新编成【亚菲鲁卡】时订下了这条规定。
因此,背叛者一定会遭到肃清,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例外。
尽管莉莉夏不清楚榭路巴被放过一马的原因,不过她猜想多半是斐培尔家在暗地里做了什么疏通。那个叫维克塔的人,多半也是榭路巴在哪次任务里结下的仇家。
面对始终保持着负手姿势的老管家,莉莉夏将双手举到胸前交叉起来。
紧接着,她行云流水地挥舞双臂,用指尖在空中拉出极细的魔力钢丝。
「可能的话,我是希望先从你口中问出情报……但是从你不晓得维克塔是谁这点来看,我大致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了。既然如此,光是你打算在这座庭园里大打出手的罪行,就已经非常足够了……来吧。」
说完这么一句话后,榭路巴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
伴随着冬蔷薇的芳香,现场弥漫起浓烈的杀戮气息。其炉火纯青到浑然天成的杀戮技术,让原本平淡无奇的空气充满了杀机四伏的窒息感。
这将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厮杀。新鲜的血味预告着注定无法改变的结局,令莉莉夏浑身不由自主地窜起一阵战栗。
面对从容不迫的老管家,莉莉夏切换了自己的眼神。她的目光仿佛加上了一层透明的隔板,变成不带任何情感的无机质玻璃片。在接下来的捉对厮杀里,唯一必要的是无情到冷血的残酷。
如何才能置对手于死地──只需要考虑这件事情就好了。
只见莉莉夏陡然沉腰,将双手倏地举到身后。
下一瞬间,她背着手操作的魔力钢丝一边撕裂地面,一边朝着后方直奔而去,直接切碎了她身后的那堵墙壁,在墙面上制造出蜘蛛网状的裂痕。
紧接着,那道墙壁宛如积木般瞬间崩塌。然而化为瓦砾的墙壁碎片并未顺势落下,而是朝着站在莉莉夏前方的榭路巴一齐飞了过去。
从瓦砾不自然的运动轨迹来看,就能明白这是受到魔力钢丝操纵的影响。证据就是,如同炮弹般飞来的漫天瓦砾,背后都隐隐拖着一条银色尾巴。榭路巴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丝线微微反射着月光的痕迹。这波攻势不仅利用了魔力钢丝的锐利度,同时还结合了被其贯穿的重量物的质量。从这些瓦砾的飞行速度来看,只要直接命中肯定免不了骨折的下场。
然而,榭路巴一动也不动,直到瓦砾形成的暴风雨快要抵达面前之际,他才终于稍微动了一下指尖。
只见汹涌飞来的无数瓦砾全都定格在榭路巴的面前,就像是被黏在半空中一样,确实完全停下了前进的动作。
尽管同样都是魔力钢丝的操作者,莉莉夏和榭路巴在熟练度上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
榭路巴不仅用魔力钢丝缠住了每一片瓦砾,同时还瞬间拉紧丝线把瓦砾固定在半空中。而在短暂的滞空过后,这些瓦砾便化为数不清的碎片,接着又分解成更加细碎的颗粒,哗啦哗啦地掉落到地上。
「──!!」
看到这一幕的当下,莉莉夏立刻解除了贯穿瓦砾的无数丝线,旋即激烈地挥舞双臂,在身体周围布下魔力钢丝。随着一连串犹如舞蹈的华丽动作,她的指尖不断地释放出魔力钢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魔力钢丝隐约可见的锋芒将黑暗妆点得银光闪烁。
但是,不管在自己周围布下多少魔力钢丝,光是这样做并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尽管如此,莉莉夏还是驱使着自己的所有手指,竭尽所能地制造出一道又一道的魔力钢丝。
「噢?」
榭路巴有些佩服地咕哝一声,随即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像是非常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在周围布下魔力钢丝,好整以暇地静待对手出招,莉莉夏则是奋力挥动手臂,仿佛要把力量传递到魔力钢丝的末端。只见魔力钢丝顿时上下翻腾,所有的丝线都反弹似地飞舞到空中。紧接着,莉莉夏将好几股缠绕的丝线交错,逐渐编织出一个错综复杂的形状。她手臂的动作没有一丝迟滞,速度快到令人目不暇给。最后──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操线法──【结晶破坏】!」
不知什么时候,莉莉夏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正八面体的结晶块。这个由无数丝线编织而成的结晶体反射着月光,散发出熠熠的银色光辉。
「嗯哼……以小把戏来说算是挺精彩的。」
还真是别出心裁的杂耍呢──榭路巴的这句赞美好似在嘲弄着莉莉夏。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从容不迫到什么时候!」
话音方落,莉莉夏便踩着丝线结晶一跃而起。结晶体像是在呼应主人般,随之猛然升上空中。很快地,结晶体追过莉莉夏,到达了比她还要高上许多的位置,然后随着莉莉夏用力挥臂的动作,对准榭路巴的位置高速砸落而下。
「不管再怎么操作,丝线的动作都不可能硬挡下物体吧!」
魔力钢丝是高度特化于切割性质的暗器,因此这招的确有可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
「虽说你的手艺确实很精巧……不过这玩意儿是杀不了任何人的。」
榭路巴仰头看向上方,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看着迎面而来的攻击,他既没有回避也没有格挡,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腕。仿佛认定了这种化零为整的单纯攻击,绝不可能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
然而……莉莉夏藏在蒙面布下的嘴巴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你上当了!)
她的这个攻击当然是另有所图,而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手艺有多么精巧。
榭路巴这番漫不经心的应对方式,让莉莉夏更加确信自己处于优势地位。因此,她在巨大结晶体即将完全掉落的前一刻,倏地切断了指尖的魔力钢丝。
下一秒钟,内部的紧绷丝线一口气炸裂开来,整个结晶体就此分崩离析。原本被锁在内部的丝线全部得到解放,一齐朝着四周迸射而出。无数锋利的丝线肆意乱舞,将周围的地面和树皮切割得满目疮痍。
这记华丽的大招不仅会击杀榭路巴,还会顺带将周遭一切事物全都绞碎。倾注如雨的魔力钢丝所经之处都必定会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斐培尔家的整座宅邸恐怕有一半都会毁于这波攻击之中……
就在莉莉夏如此笃定的瞬间,耳边传来了刺耳的尖锐声响。高大树木的树冠部分被切割得体无完肤,铁制路灯的电灯部分也遭到切碎,从断面迸散出橘红色的火花。由于虚拟魔力从电灯处流泄而出,闪烁的魔力光芒顿时照亮了笼罩于黑暗中的一切。
「──!」
莉莉夏一时哑口无言。如今凝神细看,她才发现上方覆盖着一张由魔力钢丝构成的巨大蜘蛛网,几乎与斐培尔家宅邸的屋顶同高,也不知是何时架设的。而这张网子,就像是一道临时的防护网般。
(居然把这一招全挡下来了!?怎么可能!)
假如榭路巴是在她跳上空中之后,立刻预测到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并手腕一翻就弄出这么一张天罗地网的话……他的真正实力显然完全超乎自己的想像。而且,这一招并不单单只是用来防御而已。这张有如剌刀般锋利的巨网,其实也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从空中落下的莉莉夏将会直接遭网子碎尸万段。
莉莉夏只能在空中强行改变姿势,硬生生地钻过防御网的缝隙降落到地上。先前战斗中所受到的各种伤害,让她感到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唔!!」
榭路巴抓住了莉莉夏的这个破绽,猛地从侧面把魔力钢丝甩了过来。
莉莉夏立刻编织起魔力钢丝,及时抵挡住榭路巴的攻击。但是这记横扫的力道过于威猛,魔力钢丝构成的障壁有一部分被直接弹飞了。
(这是什么威力啊!?而且他连手都没抬一下!)
没错,莉莉夏在操作魔力钢丝的时候,都必须透过较大的肢体动作来赋予其动能,例如迅速地摆动手指或手腕,又或是抡起整条手臂用力挥舞。
照理说来,魔力钢丝受限于本身作为丝线的性质,只能仰赖双手和手指来进行基本操作。然而……
榭路巴泰然自若地迎上莉莉夏的险恶目光,整个人始终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
(他把自己双手的动作隐藏了起来!更要命的是,刚才的那一击多半是把好几股魔力钢丝缠绕在一起,汇聚成一整条像是绞绳的鞭子……!)
哪怕只是普通的铁丝,在动能足够的情况下也能划开皮肤。换作是魔力钢丝的话,更是只要从皮肤表面掠过,就能轻而易举地开出一大道口子,但这纯粹是仗着魔力钢丝本身的锋利度。假如对手穿着厚重铠甲的话,魔力钢丝的威力会马上锐减到连一半都不到。总而言之,作为几乎没有质量的丝线,魔力钢丝并不适合当成打击武器来使用。然而,榭路巴显然会把绞绳状的魔力钢丝进一步集结起来,因此下一击无疑会有着堪比铁锤的冲击力和破坏力。
(别开玩笑了,你这臭老头。)
莉莉夏在心中咒骂一声,不去理会全身神经发出的本能警告,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咬紧牙关。
「简直是不堪一击。暗杀者这一行也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了吗?不对,也有可能单纯是因为我被你们看扁了吧?假如是这样的话,还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呢……不过,若是站在主人家的立场,我或许该庆幸被派来的刺客只是这种程度的货色。」
面对榭路巴故作叹息的揶揄,莉莉夏顿时气到太阳穴都冒出了青筋。
「你这家伙!」
在愤怒的驱使下,莉莉夏反射性地做出反击,榭路巴自然没有放过这股情绪给动作造成的巨大破绽。就在莉莉夏的魔力钢丝被躲开的同一时间,位于她右上方的树丛突然一阵沙沙作响,某个东西猛地从树梢上砸落而下。那是由众多魔力钢丝交织而成的粗钢索,夹带着堪比巨大铁锤的质量。
莉莉夏大吃一惊,试图用网眼状的魔力钢丝盾牌来抵挡这一击。然而……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响,莉莉夏处于硬化状态的魔力钢丝,直接被这击给硬生生地砸飞出去。
后续的攻势立刻尾随而至。榭路巴的魔力钢丝马上解除硬化状态,迅速地收缩回头顶上的树叶之中。
(不妙!)
莉莉夏本能感受到危险的下一秒,第二波攻击就已迫在眉睫了。化为坚韧钢缆的魔力钢丝,直接从四面八方抽打过来,接二连三地向她发动袭击。
莉莉夏快速挥舞手臂,迅速地操作着从指尖生成而出的魔力钢丝,在自己的周围构筑起比刚才更加坚固的球形防御网。
这道防御网勉强抵挡住了攻击,却依旧无法逆转当前明显的劣势。每当防御网受到攻击,莉莉夏就必须立刻补上破损的缺口,完全陷入了疲于奔命的被动状态。尽管只能苦苦支撑,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反击的机会。
在那之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更加猛烈的攻势就宛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不知不觉中,莉莉夏已经制造出一个用来守护自己的钢丝外壳。由无数钢丝层叠交织而成的外壳,看起来就像是摇摇欲坠的茧般。
「哈啊、哈啊、哈啊……唔。」
为了让紊乱的呼吸平稳下来,莉莉夏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魔力钢丝在成形的时候,必须满足塑形和强度方面的严苛门槛,但这些要求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日常锻炼的一种延伸而已。
问题在于持续力。能否一直保持在可操作状态,才是这门技术最为困难的地方。
不过,筑起如此坚固的防御壁垒后,对方想必就无法轻易突破了。这么一来,她至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来恢复体力和精神。莉莉夏抱着这样的念头,从茧壳的缝隙中捕捉目标人物的身影。
(这已经完全称不上是暗杀了。)
隐密行事的原则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如今就只是进行着一场性命相搏的厮杀。不仅如此,战况明显对她压倒性的不利。
然而,正因为是捉对厮杀,所以莉莉夏还有机会完成任务。在正面一决胜负的情况下,她还是存在着逆转局势的可能性。双方都是以性命相搏,因此对手也可能因一时疏忽而葬送生命。
莉莉夏拼命地运转脑袋,全心全意地思索着能将对手一击毙命的战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陌生的声音。
那是类似钢丝在互相拉扯的刺耳倾轧声……莉莉夏第一个联想到的画面,就是「有什么东西被撬开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本纵横交错的茧壳障壁,不知何时出现了扭曲。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榭路巴的魔力钢丝居然从微小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缠绕住莉莉夏用来构筑防御网的其中几根魔力钢丝,就这样一挑一拉地把这几根魔力钢丝直接抽了出来。与此同时,又有好几根新的魔力钢丝攻向了莉莉夏的茧壳。在到处都出现绽裂缺口的情况下,防御网很快就失去了原本像是茧壳的匀称造型。
(他、他居然办得到这种事情……!)
莉莉夏的心头登时涌现强烈的恐惧。
(这样子迟早会无法维持下去!)
倘若只是表面的受损或破裂,她还能设法修好,但对方若是用「抽丝剥茧」的方式逐步破坏茧壳的结构,那么离茧壳本身分崩离析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莉莉夏全力操作着从指尖生成而出的魔力钢丝,试图阻止这种事发生。可是宛如触手一样侵入茧壳、在她眼前诡异蠕动的外来魔力钢丝,突然一下子增多。
就如同堤防只要出现一个缺口,内部的洪水就会不断地扩大缺口般,侵入茧壳的外来魔力钢丝,已经不是莉莉夏能够阻止的数量了。
光靠双手的十指已然无法应付眼下的状况。面对铺天盖地袭来的外来魔力钢丝,想要保住这道茧壳防御网的莉莉夏,只能不要命似地生成更多魔力钢丝。
莉莉夏身心所承受的庞大负荷立刻反映在身体上。
指尖的感觉变得迟钝,血管因停止流动而显得皮肤一片苍白;肩膀感到沉重不已,像是随时都会垮下去般;全身的骨头仿佛支撑着某种看不见的重物,发出「嘎吱嘎吱」的挤压声响。若是再继续维持着魔力钢丝,她的十根手指很可能将因此全部折断。
「唔咕……」
莉莉夏试图咬紧牙关硬撑下去,左手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就像是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遭人插入手术刀。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再也使不出力气,原本靠着左手支撑的半边茧壳顿时崩解。
「什么!?」
莉莉夏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根魔力钢丝刺破了她的手腕、钻进手臂中,宛如异形线虫般在皮肤底下蠢动。没等脑袋反应过来,莉莉夏下意识就解除了所有魔力钢丝,于右手指尖生成出小型魔力刀,将之一把刺向在手臂里游走的魔力钢丝前端。
接着,她马上用包覆着魔力的手指捏住线头,一口气把魔力钢丝从手臂里拉了出来。
只见她的手腕到手肘全被撕得鲜血淋漓,但好歹是排除了钻进体内的那根魔力钢丝。泉涌而出的鲜血和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关给咬碎。
「啊啊啊、唔…………」
莉莉夏全身都冒出冷汗,无力垂下的左手更是顷刻间就被染成一片血红。尽管她立刻用魔力钢丝绑住上臂止血,然而这股非比寻常的痛苦煎熬,还是让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渗出泪水。完成止血后,她马上用魔力钢丝缝合皮开肉绽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不再血流如注,但是被侵蚀磨耗的精神并没有跟着一起恢复。
莉莉夏做梦也没想到,魔力钢丝在战术上居然还有这种运用方式。她方才对伤口所做的应急处理,其实也是从对手的战术得到启发,将魔力钢丝反过来作为缝合线使用。
说到底,那根魔力钢丝究竟打算钻进她体内的哪里?……莉莉夏光是想像都感到不寒而栗。刚才当机立断地做出处置,想必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总觉得衣服变得莫名沉重。换作是平常的话,光是吸了汗水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让她感到如此在意。
(我与他对魔力钢丝的熟练度实在差距太大了。该逃跑吗……?可是能逃到哪里去?)
有一瞬间,她受挫的内心浮现出这种怯懦的念头。
然而,如今正在土崩瓦解的茧壳,形同是作茧自缚的脆弱牢笼。莉莉夏已经不可能找到逃脱的路线了。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莉莉夏确认起自己的状态。肋骨有好几根都裂开了,左手因为撕裂伤的关系,反应变得非常迟钝,大概很难继续操作需要细腻控制力的魔力钢丝。
尽管如此……她依旧无法后退。莉莉夏再次用力咬紧嘴唇,像是要鼓舞自己奋战下去。
(我居然有一瞬间冒出了逃跑的念头?)
莉莉夏扬起淌着鲜血的嘴角,硬是露出了桀骜不驯的笑容。姑且不论赢不赢得了对方──在只有杀人与被杀的世界里,自己根本没有后退的必要。
她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重燃斗志地操纵起魔力钢丝,将周围碍眼的树木瞬间砍倒。
「噢?看来你下定决心了呢。不过,这场战斗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死在你手中的那些冤魂忏悔。只是从你的样子看来,你顶多只杀过几个人而已吧?既然如此,要想起那些被你杀死之人的脸孔,想必不会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呢。」
除了魔力钢丝的操作技术以外,双方作为暗杀者的资历同样有着天壤之别。榭路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莉莉夏的经验有多么浅薄。
「你以为这样就杀得了我吗?未免太过天真了吧?看来即便同样身为暗杀者,你也肯定是活在和平时代的扮家家酒世界里吧?」
「呵呵,我好久没被人这样讽刺了呢。别笑掉我的大牙了,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大话,等你杀人杀到数不清之后再说吧。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嘴的事情。」
面对死鸭子嘴硬的莉莉夏,榭路巴只是把手指举到嘴边,告诫着这名乳臭未干的暗杀者。
相对地,莉莉夏则是晃动着双手五指上的魔力钢丝。由于她的左手其实已经废了,这个动作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可是,每一位暗杀者都早已预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陷入穷途末路的绝境。因此,他们总会准备好以防万一的最后手段。
此刻莉莉夏紧握的拳头里,就藏着一个小小的结晶体。她很清楚自己的操作技术还不够成熟,因此特地掏出了这个小东西来和魔力钢丝一并使用。
然而……
尽管榭路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站姿,背后却有密密麻麻的无数魔力钢丝在空中摆荡。这幅光景让莉莉夏不由得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她最多只能操作十根魔力钢丝。受限于物理上的限制,理论上不管是多么厉害的高手,都无法操作超过自己手指数量的魔力钢丝。但是这位早已金盆洗手多年的老人,怎么看都至少同时操作着几十根魔力钢丝。
对方的行为就像在夸耀自身力量般,将双方无法逾越的实力差距,清清楚楚地摆在自己的眼前──
「就是这样才让人不快啊!!」
莉莉夏一边动了动左手的手指,一边奋力举起真正主攻的右手。
她操纵着魔力钢丝,从方才的断垣残壁里吊起一块特别大的瓦砾,直接朝榭路巴投掷过去。
尽管那块瓦砾的大小足以藏住成年人的上半身,不过正如莉莉夏的预想,瓦砾立刻就在空中被切成七零八落的无数碎片。
所有的暗杀都是在一瞬间的空档中完成的。如果纯粹只是要杀死对方的话,更是只需要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就能分出胜负。
莉莉夏刚才竭尽最后的力气,将左手的魔力钢丝藏在了瓦砾背面。在她呕心沥血的操作之下,五根魔力钢丝都藏得天衣无缝。
无论对手操作魔力钢丝的技巧有多么高超,只要自己的魔力钢丝先击中他的身体要害,这场生死决斗便会就此落幕。毕竟割下脑袋这种事情,只需要一根魔力钢丝就足够了。
因此,莉莉夏是在预设一切都被看穿的前提下发动攻势的。
那些分崩离析的瓦砾碎片,全都还和魔力钢丝紧密相连。莉莉夏集中最后的精神,强行改变其中五片瓦砾的行进轨道,让它们以子弹般的速度射向榭路巴的脸孔。
只见榭路巴仿佛早已察觉般,倏地后退半步,从容不迫地闪过所有瓦砾。
莉莉夏见状,再次将手腕一翻,让飞舞于榭路巴头顶上空的瓦砾,一下子全都朝着他的脑门落下。
然而……榭路巴再次轻松闪过了这波攻势。瓦砾徒劳地撞上地面石板,顿时化为无数粉末飞散开来。暴露出来的魔力钢丝,则被榭路巴一脚踩住。
「──!!」
虽说隔着鞋子,但是用脚去踩能够切断岩石的魔力钢丝,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然而理由显而易见。
莉莉夏不由得在心里咂了咂嘴。
榭路巴显然是透过完美的魔力操作,让皮鞋的鞋底拥有足以凌驾钢板的强度,否则他的那条腿肯定已经从鞋底被一分为二了。
「这点程度的垂死挣扎,还真是教人不胜唏嘘啊……」
正因为榭路巴很清楚彼此的实力差距,才采取了这样的做法。然而,单纯用来展现游刃有余的这个动作,却很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你完了。)
莉莉夏的嘴角浮现一抹卑鄙的笑意。
由于强行操作魔力钢丝投掷巨大瓦砾的关系,莉莉夏右手的三根手指已经反折成九十度,但剩下的两根手指还能正常活动。她用这两根手指布下魔力钢丝,让那枚结晶体离开自己的掌心。结晶体沿着魔力钢丝铺设的透明斜坡滚动起来,就这样顺势滚向了踩着魔力钢丝的榭路巴脚边。
虽然整个人向前倒下,莉莉夏仍是不禁笑了起来。再来只要等结晶体接近到一定距离就行了。剩下要做的事,就只是让结晶体里的魔力炸裂开来──
很快地,无数的结晶碎片将会贯穿榭路巴的身体。尽管爆炸的冲击波会把周遭的事物都卷进去,不过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能减少一半的冲击。
她已经抓好距离,能够确实置对手于死地、自己又能幸存下来,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好。
莉莉夏望眼欲穿地盯着滚动过去的「最后手段」──
「咦?」
就在这个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发出错愕的叫声。因为她在结晶体的滚动轨道上,看到了一道理应不该出现于此的身影。
那道人影犹如瞬间移动般,突然现身在莉莉夏和榭路巴中间,以捡起路边石头般的动作随手拾起那枚结晶体。
黑色的大衣和漆黑的服装──尽管穿着一身融入夜色的打扮,周身散发的魔力却使其身影隐隐反射出月光……
(亚尔斯!?)
莉莉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满心以为自己掌握了亚尔斯的行动。根据负责跟踪的【亚菲鲁卡】监视者的报告,亚尔斯在离开斐培尔家之后,已经回到学院所在的街区。她为了慎重起见,特地选在亚尔斯回去后才执行暗杀任务。
就算亚尔斯临时折返斐培尔家,莉莉夏也自认能在那之前收拾一切。而且说到底,她准备前来暗杀榭路巴一事,亚尔斯理应不晓得才对……
此时,两人不经意地对上视线,莉莉夏马上隐藏起自己眼里的动摇之情。她原本就是为了不泄漏真实身分才戴上蒙面布,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反而可能害了自己。因为对此刻的亚尔斯来说,她只不过是来路不明的暗杀者而已。亚尔斯如果使出全力要排除危险份子的话,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化为焦炭。最坏的情况下,她甚至可能连半点残渣都不会留在这世上。
(简直糟透了……)
莉莉夏甚至涌起一股想吐的冲动。明明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难道自己生来就遭到诅咒,不管做什么事都没办法顺利达成吗?
就在她咬牙切齿地暗自思忖的时候,只见亚尔斯侧过身子,摆出一个将双手举到身体两侧的姿势。
他的其中一只手拿着莉莉夏扔出的魔力结晶体;另一只手恰好被他的身体和大衣挡住,看不清楚。
无论如何,莉莉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引爆那枚结晶体。然而,结晶体若在目前的距离下炸裂,首当其冲的亚尔斯自不用说,即使是莉莉夏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甚至很可能因此丧命。
莉莉夏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动手的瞬间──亚尔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摊开手掌亮出了掌心上的结晶体。
(唔……!)
只见那枚结晶体的表面,已经彻底遭亚尔斯的魔力封印。与此同时,原先和莉莉夏的指尖连动的引爆装置──那个扳机也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魔力了。这下子别说是引爆结晶体,所有的遥控功能都再也不可能启动。
莉莉夏立刻切断右手的丝线,再次从指尖生成出新的魔力钢丝,用剩下的两根手指把魔力钢丝挥向了亚尔斯。她完全任凭怒火驱使着身体,因为亚尔斯这番随手的举动,等于是把她的死斗和决心变成了一场笑话。
眼看魔力钢丝精准地缠住了亚尔斯的手臂,莉莉夏马上用足以割下手臂的力道扯动魔力钢丝,但对方的手臂不知为何依旧安然无恙。明明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魔力钢丝要割下手臂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切开血肉时甚至不会感受到任何阻力才对。
「……!?」
就在莉莉夏焦急地更加使劲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某个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后颈。
下一瞬间,位于莉莉夏视野中的亚尔斯有了动作。只见他以没拿着结晶体的另一只手拔出AWR,行云流水地对准莉莉夏的脖子扔了过来。
面对破空而来的疾速短剑,莉莉夏根本无法躲避。
迫在眉睫的死亡预感,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紧接着,只听耳边响起一道尖锐的割裂声,透过皮肤感受到的震动,她意识到自己脖子一带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了。
直到脖子的皮肤被微微划破而开始渗血时,莉莉夏这才总算明白过来。那是榭路巴不知何时套在她脖子上的魔力钢丝。
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布下杀招的……?这个毫无意义的疑问,顿时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然而,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事实就是她从头到尾都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即便她使出了一个又一个诡计花招,到头来却连对手的脚跟都构不着。
由榭路巴的魔力钢丝所编成的绝命颈环,很早就已经套在了莉莉夏的脖子上,只是一直停留在原位按兵不动,完全没让她感觉到有任何异物存在罢了。等到从莉莉夏口中套出一切情报之后,榭路巴只需要花上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就能马上结束这场战斗。
换言之,莉莉夏的这条性命,打从一开始就掌握在榭路巴的手中。
莉莉夏一脸愕然地低下头,当场解除了魔力钢丝。
她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这已经不是赢不赢得了的问题,而是榭路巴在这场她以为的生死决斗里,自始至终都没把她当成需要以命相搏的对手。
为了表示自己彻底放弃抵抗,莉莉夏脱下手套后扔到一旁,将空着的双手高高举起──但她还是没有摘下脸上的蒙面布。
亚尔斯一边警戒地盯着暗杀者的动作,一边开口说道:
「榭路巴先生,请原谅我插手贵府的事务。这件事情似乎和我有关,毕竟我欠了一个小小的『人情』。」
他没有转身看向背后的榭路巴,只是抛出了这么一句有些耐人寻味的话。
亚尔斯方才采取的行动,已经表明自己不站在任何一边。
他阻止结晶体爆炸的举动无疑是在协助榭路巴,但他也马上反手斩断了暗杀者脖子上的魔力钢丝。
然而,榭路巴并没有追究亚尔斯的行动,只是笑容可掬地解除了战斗态势。
「这样子啊。既然如此,就先听听您怎么说吧。」
「因为我个人的私事,真的是非常抱歉。」
「别这么说,亚尔斯大人,我当然不会拒绝您的请求。只不过……这不是我一介管家可以决定的事情。」
亚尔斯自然能理解榭路巴话里的意思。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魔力的气息,明确地显示出现场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她可能只是站在远处关注,又或是已经向众人下达了指示。无论如何,那名人物似乎早已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说到底,在这种宅邸墙壁崩塌、全体女仆进入战斗态势的情况下,那名人物当然不可能没察觉到这场骚动。虽然她始终没有显露身影,但是亚尔斯明确地感知到了夜气中的那股冰冷气息。
话虽如此,就在榭路巴这么说完的瞬间,那股冰冷气息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在表示接受了亚尔斯的请求。
换句话说,裁决和许可已经下达了。
「赶紧滚吧。」
亚尔斯不带情感地向遍体鳞伤的暗杀者说道。
只见暗杀者的眼眸瞬间流露出震惊之色,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暗杀者和亚尔斯短暂视线交会之后,身体随即动了起来。不知何时聚集过来的其他战斗女仆见状,纷纷包围上去,试图阻止暗杀者逃离现场……
然而,榭路巴扬起手来制止了众人的行动。
于是,再也没有人阻止暗杀者逃跑。这名不成熟的暗杀者,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广大宅邸周围的夜幕之中。
确认暗杀者的气息完全消失后,亚尔斯总算感到如释重负了。干涉这次的事情,完全就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从结果上来说,他姑且及时赶上了,如今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由于回来的路上必须经过好几道转移门,因此亚尔斯甚至不惜抄近路来争取时间,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番努力显然没有白费功夫。
(虽然是自己犹豫了老半天才决定插手的,但还好最后没有发生赶不上的悲剧。我要是再迟一步的话,那丫头恐怕就要死在榭路巴先生的手上了。)
刚才的那名暗杀者──无庸置疑就是莉莉夏。亚尔斯看到她使出魔力钢丝的当下,最初的怀疑便立刻转变为笃定。毕竟她在学院和艾尔一行人对峙的时候,就是使用魔力钢丝来牵制艾尔随扈的行动。
(完全发展成理事长所说的状况了呢。话说回来,她若是【亚菲鲁卡】的成员,我这边也很难办啊。贝利克那个臭老头,居然连半句话都没有交代,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把这种烫手山芋扔给我。)
将莉莉夏招入军队的贝利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莉莉夏的出身背景。也就是说,贝利克是在清楚这点的前提下,做出这番别有用心的特殊安排。尽管亚尔斯猜不透贝利克在打什么算盘,不过这显然又是总督最擅长的政治权谋之术。
他或许是打算卖人情给莉莉夏的出身家族──也就是利姆弗杰家或是弗琉斯埃文家,又或者是想要在【亚菲鲁卡】里安插一个暗桩,好用来制衡这个怎么看都不好对付的组织。
如今回想起来,有好几个地方都能看出蹊跷。
说到底,先前他经过贝利克的许可,浏览禁忌魔法的时候……理应未被登录的斐培尔家家传魔法,竟然出现在【魔法大典】的资料库页面上。由此可知,在【桎梏冻羊】这件事情上,贝利克显然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真受不了这老头,老是喜欢搞这种无聊的小花招。既然如此,索性就直接找贝利克摊牌交易吧。得让他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出来才行。)
就在亚尔斯暗自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的后颈忽然再次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气息」。
他转过头去看向宅邸的二楼……发现化为断垣残壁的楼上伫立着一道人影。那人正是披着一件披肩的芙萝婕•斐培尔。
辨认出那道身影的当下,亚尔斯的心情顿时变得郁闷。
毕竟芙萝婕特地和榭路巴串谋起来,将闯上门的暗杀者诱入绝境,却在最后一刻因为自己而把人放跑了。这就像是在付出播种和耕耘的努力之后,却在眼看着可以收成之际被人收割而一无所获。
亚尔斯只能认命地把【宵雾】收回剑鞘。
然后,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了笑咪咪地招手要他过去说明的芙萝婕。
◇ ◇ ◇
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莉莉夏只是止不住地发抖。
尽管她在亚尔斯的帮助下成功逃离,却并没有回到作为潜伏据点的旅店,而是藏身于某处地下室里。
任务失败。
光是这项事实,就让她的内心沉重到几乎要被压垮的地步。她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悔恨不已,不知不觉将嘴唇咬出了血丝。
亚尔斯突然现身,并非导致她任务失败的直接原因,甚至可以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代价是她将永远被烙印上失败者的印记。
莉莉夏忍不住摇了摇头。
无论亚尔斯当时在不在场,自己恐怕都战胜不了榭路巴。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因此感谢亚尔斯的救命之恩,毕竟她可没有拜托对方来救自己。因为亚尔斯的介入而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的莉莉夏,如今只对一件事情感到由衷地庆幸:那就是她或许还有再次挑战榭路巴的机会。
下次她要更加仔细地调查和筹备,拟定一项可以确实杀死榭路巴的计划。
正因如此,莉莉夏对亚尔斯并不抱持感激之意。因为对她来说,完成兄长交派的任务永远排在第一顺位。
然而……她真的有「下一次」机会吗?
思及此,莉莉夏只觉得自己此刻根本无颜面对兄长。
再次辜负兄长的期待,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作为利姆弗杰家的一员,若是无法满足家族的期待,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无比凄惨的下场。
利姆弗杰家是由五个分家所组成,其中最为纯正的本家血脉为弗琉斯埃文家,也就是被元首授予了统率【亚菲鲁卡】这项大任的家族。
虽说都是利姆弗杰的家系,但并非五个分家都聚集在同一块腹地内。五个分家的宅邸散落在亚鲁法国内各地,除了堪称是达官贵人大本营的最内圈以外,相对靠近内圈的中层街区也可以见到他们的踪影。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弗琉斯埃文家的主宅也位于最内圈,却是座落在贵族宅邸相对较少的偏僻区域。
虽然他们的公馆有着富丽堂皇的外观,但是只要一走进公馆内部,贵族宅邸独有的金碧辉煌氛围便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馆内只有最低限度的基本装潢,日用家具也只重视其功能性,因此几乎完全看不出主人家的巧思或喜好。
造访这座宅邸的宾客大概只会留下枯燥乏味的印象,仿佛在参观一栋样品屋般。
这些看似古怪的家族作风,其实都只是弗琉斯埃文家用来应付外人的伪装,为的是维持住其作为利姆弗杰分家的贵族门面。
然而,这样的伪装可说是相当成功。如今只有极少数高级贵族和元首本人知道,弗琉斯埃文家的真正家业是执行【亚菲鲁卡】的任务。这个世所罕见的暗杀组织,在被前代元首吸收和重新整编之后,就这样以贵族的门面作为幌子,隐藏起他们沾满鲜血的獠牙,于黑暗之中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而在弗琉斯埃文家的某栋独房里──正确来说,是隐藏在房屋地板下的地下室里。
刚执行任务后归来的莉莉夏,正在这里治疗脱臼的手指。不,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靠自己强行把骨头接回去。她咬着手帕,借此抑制住因剧痛发出的呻吟声,为肿胀的手指附上夹板固定起来。
独自做完应急处置之后,莉莉夏察觉到背后出现了别人的气息……是【亚菲鲁卡】的其他队员前来迎接她了。由于对方连门也没敲,同时还消除了身上的气息,因此简直像是无声无息地贴到自己背上的黑影。
莉莉夏迅速地瞥了一眼身后,随即勉力站起身来,连衣服都顾不及换掉。
接下来她必须去面见当家,报告自己任务失败的事实。光是想到这一点,莉莉夏就瞬间变得面无血色。
这是一间只有壁炉火光作为照明的房间。在寂静到有些诡异的室内,只听得到柴火劈啪作响的燃烧爆裂声。
【亚菲鲁卡】的其他队员,全都默不作声地站成一排。
莉莉夏像是被拖出来似的,整个人跪倒在这支队伍的前方。几名【亚菲鲁卡】的核心干部则是端坐在她的正对面,脸上都戴着面纱或诡异的面具。而坐在最中间那张豪华椅子上的人物……正是莉莉夏的兄长。代替半隐居的当家处理家族事务的他,可说是【亚菲鲁卡】目前的实质领导者。在弗琉斯埃文的家族机制里,【亚菲鲁卡】的首领是比当家更有实权的职位。所谓的当家只是负责扮演贵族的门面角色,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有名无实的傀儡领袖。因此莉莉夏的兄长并非以当家的身分列席,而是作为实质的最高决策者出席这场裁决。这是足以统管五个利姆弗杰分家的绝大权力。
「哎呀,你这次果然又是一事无成呢。而且没想到你连目标人物的半根寒毛都没能伤到,最后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夹着尾巴逃了回来。你这已经不能叫做无能愚蠢,而是可悲可叹了啊。」
原本无力地垂着脑袋的莉莉夏,陡然意识到兄长这番话中的不对劲之处,顿时错愕得抬起头。
没错……对方的说法就像是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次任务会以失败收场。莉莉夏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其实任务失败才是兄长想看到的结果。
「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事到如今,你这头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然而,兄长的这句冷酷嘲笑,轻易地粉碎了莉莉夏心中微小的怀疑。如今的她,脸上只剩下浓重的绝望神色。
「哥哥……我、我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莉莉夏猛地趴伏在地,额头用力地磕着地板求饶。她的这句话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纯粹只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近似于深知自己即将遭受责罚的丧家之犬,在情急之下发出的可怜哀号。
每当莉莉夏无法达到兄长的期待时,她总是会声嘶力竭地哀求对方,请他再给自己这个不成材的妹妹一次机会。而此刻的她同样这么做了。
「我已经听腻你的废话了。」
然而,兄长缺乏抑扬顿挫的冰冷嗓音,不仅没像往常那样给出她所期待的回应,甚至感受不到半点顾念兄妹之情的味道。
「哥、哥哥……!!」
「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叫我哥哥。我可不想有你这么一个缺陷品般的妹妹。不对……现在回想起来,我从来不曾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呢。」
兄长突然停止嘲笑,仿佛在回顾往事般自言自语道。
莉莉夏闻言,霎时说不出话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地抬起脸庞,继续向兄长频频哀求。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谢罪,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这几个字眼,简直像是某种可怜的自动人偶一样。
「我应该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对、对不起,可是我下次、我下次一定会……」
「你为什么没死呢?」
「……咦?」
莉莉夏的兄长──雷利一边倚着椅子的扶手,一边以仿佛在看路边石子的眼神斜睨着她,开口说道:
「你若是就这样死在榭路巴•古利努斯的手里,虽说多少得动用颠倒黑白的手段,但至少能帮我们取得一个大义名分。莉莉夏,你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雷利斜睨着莉莉夏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般,隐含着对于早该死去的人为何还活着的纳闷之情。
与此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彻底哑了的莉莉夏,只能愕然不已地低下脑袋。她甚至已经挤不出半点声音来,脑中仅盘旋着一个念头:原来自己只剩下送死的价值而已。她的眼眸失去一切情感的色彩……深陷于绝望之中的灵魂,正在无尽的地狱深处徘徊着。
原来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期待。既然如此,在这个家里出生成长的自己,一直以来究竟在追求着什么?莉莉夏已经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了。
就在这个瞬间,她领悟到了一件事情。
自己真正渴望并追求的东西,并非从兄长口中吐出的、饱含期待和赞美之意的话语。
她只是不想沦为不被需要的存在而已。
为了在弗琉斯埃文家继续生存下去……她只是想要找到自己赖以立足的一席之地。
莉莉夏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极度的绝望甚至麻痹了悲伤的情感,她只能不断诅咒着自己的无能和没用。
「问题果然是出在母亲的劣质基因吧。」
雷利没有直接贬抑莉莉夏本人,而是把责任的矛头指向了她的母亲。然而,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任何恶意。证据就是,他的口气充满了就事论事的味道,仿佛只是学者在分析某项实验结果的样子。
「这么说来……吉尔也是这样呢。」
莉莉夏有两位兄长。
眼前的雷利其实是家中的次男;身为长男的吉尔,则是已经遭弗琉斯埃文家放逐了。他被撵出家门的理由非常简单──因为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甚至连分家血脉都比不上的酒囊饭袋。
而作为三兄妹的吉尔、雷利、莉莉夏,虽然有着同一个父亲──也就是弗琉斯埃文的当家,但是他们的母亲并不相同。具体来说,吉尔和莉莉夏都不是正室的孩子,只有雷利一个人是正室所生的嫡子。
虽然同父异母的三兄妹都在弗琉斯埃文家长大,但是打从懂事起,雷利便展现出了压倒性的惊人天赋。
莉莉夏非常清楚,其他人都在暗地里窃窃私语,说雷利的天赋肯定是继承自正室母亲的优秀基因。
到了少年时期,雷利已经展露出足以统领【亚菲鲁卡】的器量;与之相对地,身为长兄的吉尔只能说是黯淡无光。不仅在战斗方面没有突出表现,同时也缺乏执行【亚菲鲁卡】任务所必要的才能,父亲成天揪着长兄痛骂的画面,莉莉夏感觉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莉莉夏,你对目前人在军队的吉尔是怎么想的?」
兄长突如其来地这么问道。
「咦……?」
莉莉夏不禁惊讶地抬起头。
「那家伙并不是像你小时候听到的那样,主动放弃使命从家里逃了出去;而是在三番两次的失败之后,直接被撵出弗琉斯埃文家的家门……而且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就是我。」
「所以说,吉尔哥哥他……!」
「没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没用了。明明是出身本家血脉的子嗣,却连吊车尾的位子都排不上。像他这种堪称家族之耻的缺陷品,扔给军队回收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呢。如果是在军队里,他应该多少能捡到一些差事来做吧。」
「……!」
忽然之间,站在莉莉夏身后的队员那里传来了一阵窃笑声……很快地,每个人都跟着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嘲讽的笑声顿时响彻室内。
莉莉夏至此才领会到令人愕然的事实。
「所、所以说,我也是啰……?我被安排进入军队,也是因为我是个不成材的人……!」
「我本来还以为你能稍微派上用场,但最后还是期待落空了呢。我们家不需要你这种连送死都做不好的人。莉莉夏,你被除名了。」
「啊……啊啊……!」
莉莉夏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走上前来,站定在了面无血色的莉莉夏面前。
这名男子是其中一个分家的管理者。他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莉莉夏,一边宣读起利姆弗杰家的传统规矩。也就是无论出身哪个分家,只要是无法为【亚菲鲁卡】做出贡献的人,都会在到达一定年龄之后,于长老会的裁决之下被彻底逐出家门。
「我、我……」
尽管莉莉夏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是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事实。看着瑟瑟发抖的她,雷利始终挂着冷淡的表情,只是将交叠的腿互换位置后说道:
「因为你实在太可怜了,我先前才特意隐瞒了长老会决定将你除名一事。再怎么说,我也不太愿意提起自家的丑事。毕竟我们这个本家,可是出了两个无能之辈呢。」
「呜……呜……」
雷利一语不发地看着莉莉夏发出不成声的呜咽;分家的那名男子则是嘲讽地咧起唇角,大模大样地把整个身体靠到墙上。顶着一头淡金发的男子,是仅次于雷利的实力派人物,担任着【亚菲鲁卡】的副官一职。凭他的实力,确实有资格摆出如此目中无人的姿态。
只听金发男子冷冷地说道:
「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期待过你这个臭丫头啦。雷利大人当初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想说你在那位好心顾问的教导之下,或许有机会派得上用场。」
「…………」
莉莉夏失魂落魄地以手拄地,失去色彩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冰冷平滑的石板地上,映照着壁炉中摇曳的火光。
两名【亚菲鲁卡】的队员走上前来,分别站到莉莉夏的左右两侧,扶着她的腋下让她跪立在地。
莉莉夏来回看向两名男子的脸孔,然而处于极度震惊状态中的她,就连对方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都辨认不出来了。
「哥哥,这、这是要做什么!?」
端坐在莉莉夏正对面的雷利,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下跷腿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用靠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托住下巴。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同情之色,也没有把视线从面如死灰的莉莉夏身上移开。
下一瞬间,莉莉夏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人用力拉扯。两名男子以蛮力硬是扯下她的衣服,强行将之撕成碎片。宛如白瓷的肌肤顿时裸露而出,在壁炉火光的交相辉映下,橘红色亮光于雪白的身体上跃动着。
「住手、不要,哥哥、哥哥──!!」
莉莉夏竭尽所能地挣扎抵抗,可是她的双手完全动弹不得,就像是被铁锁固定起来般。
伴随着「咚」的一声,脑袋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莉莉夏遭人抓住头发,脸被强行摁在石板地上。
尽管她拼命挣扎,也只能稍微改变脸的方向。
她听到附近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在被垂落的乱发遮挡的视野边缘,看到了壁炉里有个红色的东西。一名彪形大汉从壁炉里取出那个东西,确认前端已被完全炙烤成赤红色后,再次更加仔细地用火焰进行烧灼。
那东西看起来是一根铁棒……但位于其前端的凸起部位上,刻着一个像是徽章的诡异图案。
那无庸置疑是一枚烙印──莉莉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从眼角涌出的泪水,很快就弄湿了她的脸颊。
「哥哥!住手、拜托你住手!我还可以、我还能够执行任务!所、所以……」
「别在那边哭天喊地的。吉尔虽说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但当初可是他主动把烙印按在自己身上的。反观你嘛,要是没人在旁边帮忙架着,肯定不敢这么做吧?作为这次失败和耻辱的证明,一定要在你的背上烙上这道烙印才行。」
「──噫!?」
兄长的声音听起来既粗糙又扭曲,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莉莉夏害怕得牙齿不住打颤,几经努力之后才成功转过头去。只见戴着蒙面布的男子,正一声不响地举起被烧成赤红的带柄铁块。
紧接着,刻在足有巴掌大小的印章部位的诡异朱红花纹,一瞬间占满了莉莉夏的视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宛如野兽的凄厉惨叫声,皮肤遭烧灼的骇人声响和血肉碳化的刺鼻焦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室内。按压在莉莉夏背上的那道烙印,一边散发出魔法的光芒,一边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扩散开来。最初只有巴掌大小的烙痕,犹如恶魔展翅般蔓延至肩膀和腰间,在她的心里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失败者印记。
……当一切程序都结束的时候,莉莉夏已经口吐白沫地昏厥过去。众人就这样把她丢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任其自生自灭。
◇ ◇ ◇
亚鲁法国家元首的居所,可说是犹如龙潭虎穴的凶险之地。
这个政治中枢发布的各项政策,维系着整个国家的正常运转。为了追求更进一步的富国强兵,每天都有新通过的法案等待施行。
而在此工作的政府职员们,最近周身都散发着阴郁的氛围。每个人都一副过度操劳的模样,好似有人正拿着鞭子在后面督促。
然而,即使身处在这样的状况下,绝大多数人都还是以能为美丽的元首效劳而自豪。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正常了。
至于元首寝宫的富丽堂皇程度,更是足以令一切观者为之瞠目结舌。只不过,假如寝宫的主人有着超凡脱俗的美貌,甚至被人誉为宛如神话中的女神化身,那么如此奢华的宫殿似乎就成了极为合理的存在。
上述这番说法绝对不是在夸大其辞,事实上每当这位元首出现在民众面前时,经常可以看到老人家们将其视为现人神顶礼膜拜的画面。
那并非会勾起男性欲望的世俗之美,而是压倒众生、神圣而不可侵犯之美,任何人在她的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
身为亚鲁法元首的希瑟妮娅,此刻正身在自己的寝宫中,从刚才开始就一副难掩心中兴奋之情的模样。
只见希瑟妮娅穿着一件胸口敞开的礼服,衣冠不整地横躺在穷奢极侈的沙发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得意的笑意。为了让自己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她在沙发上大动作地翻了个身。虽然这个动作弄乱了礼服的长下摆,但是如就算因此让衣服出现皱褶也无妨。
毕竟会在一旁啰唆的唠叨心腹,现在人并不在这座宫殿里头。尽管这也意味着没人会帮忙送上用来冷却兴奋的冷饮,不过这对此刻的希瑟妮娅来说,当然只是枝微末节的小问题。
这位美女元首之所以兴奋得星眸放光,正是因为接到了那位唠叨心腹──琳涅方才发送过来的通报。
「哈啊~亚尔斯、亚尔斯……」
她就恍若深陷爱情漩涡之中的女子,反复呢喃着这位现役首席的名字。
与此同时,希瑟妮娅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慧黠的笑容。
她感到一股愉悦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并任由这股情绪淹没自己。如今的她沉浸在这无法言喻的快活感中。
在这场规模浩大的棋局里,身为玩家之一的希瑟妮娅,一直试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巧妙地把亚尔斯当成自己的棋子来使用……这种令人寒毛倒竖的战栗感,对她来说正是至高无上的刺激调剂。
这位年轻的美女元首有着令人伤脑筋的性格。明明她本人很讨厌冒险犯难的行为,却非常喜欢看别人往刀山火海里跳。
「真没想到事情能进展得如此顺利,不过之后有点令人害怕就是了。你做得很好喔,亚尔斯。你如我预期地展开行动,让我有种你还是为我所有的真实感呢。」
007
希瑟妮娅把脸埋进靠垫里,发出一阵甚至可说是有点诡异的闷笑声。或许是再也看不下去元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痴态,房里的另一人忍不住劝戒似地开口:
「虽然一切看似都按照计划在推进,不过啊,事情前期进展得愈是顺利,后期就愈有可能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喔。」
说话者是一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妇人。
「好啦,轮到你出棋了。」
这么说完后,老妇人将手伸向沙发前面桌上的棋盘,移动了上面的一枚棋子。看来她和希瑟妮娅正在下西洋棋的样子。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多半是琳涅在两人对弈的过程中发来报告,于是高兴到忘乎所以的希瑟妮娅就这么暂时丢下了棋局的胜负。
尽管老妇人的这番话有点像是在泼冷水,但希瑟妮娅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而是转头看向老妇人说道:
「哎呀,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所谓的高兴到浑身颤抖,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米尔托莉雅。」
老妇人的名字是米尔托莉雅•特利斯汀──在过去曾是被人畏惧地称为「魔女」的女中豪杰。只是她的这个外号,如今已经由她的弟子继承下去了。话虽如此,在几经岁月淬炼之后,她本人现在的容貌,倒是变成了和当年的外号如出一辙的模样。
暂且不说这件事。这名老妇人正是现任「魔女」希丝缇•涅库索菲亚的师父,在魔法师界是不折不扣的传说级人物。不仅如此,她身为【亚菲鲁卡】创立初期的成员,甚至曾经担任过【亚菲鲁卡】的队长职位,可说是见证了亚鲁法的光和影的历史活证人。
而长年过着隐居生活的米尔托莉雅,今天是为了某件事情才特地造访元首的寝宫……
「那么,希瑟妮娅小姑娘,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没问题吧?我之所以不辞辛劳地拖着这把老骨头前来找你,就是为了阻止【亚菲鲁卡】的失控和拯救那个丫头。」
希瑟妮娅从沙发上跳下来,大模大样地脱下脚上的鞋子,就这样光着脚走到摆放棋盘的桌前。
「米尔托莉雅姥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喔。既然亚尔斯已经行动起来,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的。」
「是吗?那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虽然他们给了我一顶顾问的高帽子,但是我毕竟是一把年纪的老古董了。最近的年轻人啊……尤其是利姆弗杰家的小鬼头,根本已经完全不听我的话了。或许早在当年前代元首追究责任的时候,【亚菲鲁卡】这个组织就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才对。」
「不过,身为【亚菲鲁卡】耆老的你,居然会主动向我提供协助,对我来说还真是求之不得的幸事呢。只是这样一来,你很可能被自己一手建立的组织视为背叛者喔。」
「呵呵……如果真要计较起来,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可不好说呢。毕竟【亚菲鲁卡】已经变质了。这个组织在交到利姆弗杰家手中之后,直到现任当家以前都还算是安分守己……哎呀呀,想到这里就实在是不愿服老呢。」
「话说回来,这个结果真是可喜可贺。你先前来找我的时候也有说过吧?哪怕是我愿意和你联手合作,弗琉斯埃文家的幺女很可能还是难逃一死。」
「是啊,现在似乎至少回避了最坏的结果。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对你的做法有任何意见。所以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米尔托莉雅一边说着,一边催促希瑟妮娅继续这盘棋局。
她刚才走的是一步反击棋,转守为攻地抢占了能吃掉希瑟妮娅棋子的位置。她或许是在暗示希瑟妮娅,这次的计划必须冒着失去某些东西的风险。
希瑟妮娅目光如炬地审视整个盘面。
(会失去的东西是吗?不过对我来说,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其实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呢。)
没错,在希瑟妮娅的计划里,莉莉夏不管是死是活,对整个计划都不会造成实质影响。
从根本上来说,这项计划的成功关键,端看亚尔斯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因此希瑟妮娅只关心亚尔斯本人,丝毫没把莉莉夏的死活放在心上。
(我在这方面的判断,确实输给了贝利克呢。不过,局部战争的胜负根本无足轻重,关键始终在于该如何将死王棋。最重要的大局是绝对不能输掉的……哈哈,真是棒极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为什么会令人如此欢欣雀跃呢?亚尔斯。)
希瑟妮娅把棋局的事情抛诸脑后,流露出不体面的陶醉笑容,仿佛随时都要滴下口水般。要是给琳涅看到她这副模样,对方肯定会不假辞色地拉着这位主君说上好半天的教。
(话说回来,虽然不用听人唠叨是挺不错的,但少了总是在身边侍候的琳涅,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呢。)
希瑟妮娅有些任性地如此心想。不过,她现在有米尔托莉雅这位新的合作伙伴陪着。直到这次的风波平息为止,米尔托莉雅都会像这样代替琳涅跟在她的身旁。
尽管如此,现在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虽说只是少许而已,但在希瑟妮娅拟好的剧本里,混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因。这个变因有可能导致计划出现预期之外的破绽。因此她有必要向米尔托莉雅问清楚这件事。
「对了,米尔托莉雅姥姥,在我原先的预判里,亚尔斯是会去联络贝利克的,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希丝缇理事长会晓得『这么多事情』呢?」
希瑟妮娅微微蹙起秀眉,谴责似地看向老妇人。
面对神色不善的元首,这位前任魔女落落大方地坦言:
「哎呀,因为爱徒久违地上门拜访,我这老婆子就忍不住多嘴了几句,希望多少能够帮上她的忙嘛。」
「唉~你坦白得这么痛快,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你这位曾经的女中豪杰,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呢。还是说这就是老年人的胆识?」
在这次事件中,亚尔斯究竟会不会出手拯救莉莉夏,对希瑟妮娅而言也是最大的看头。虽说这个抉择本身并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但在观赏剧情上无疑是很有意思的高潮戏码。可是,假如亚尔斯出手相救的选择是被人唆使的结果,希瑟妮娅自然会感到相当扫兴。
看着微微噘起嘴的希瑟妮娅,米尔托莉雅仿佛在开导任性的孙女般说道:
「希瑟妮娅小姑娘,我只有给希丝缇一丁点提示而已。我身为【亚菲鲁卡】的顾问,只能向她透露最低限度的讯息,但是那丫头的鼻子非常灵敏就是了。至于她要如何运用这些提示,就端看她个人的本事了。」
「也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亚尔斯本人可能也隐约察觉到了,我和总督都打算把他拉到自己这一边。对我来说,莉莉夏能够得救也没什么坏处……虽说同样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这位年轻元首的脸上,重新流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无论莉莉夏有没有捡回一条命,希瑟妮娅都还是会和米尔托莉雅一样,将当前的【亚菲鲁卡】视为一大隐忧。因此米尔托莉雅提出联手的提议,对希瑟妮娅而言可说是正中下怀。她会先试着像过去的元首那样,将【亚菲鲁卡】收编为自己的私兵部队;假如这个做法行不通,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没错,希瑟妮娅完全不在乎这么做的后果。哪怕是利姆弗杰和弗琉斯埃文的整个家系,将会从亚鲁法这个国家彻底消失也无所谓。
一言以蔽之,届时她将会把藏匿在亚鲁法阴影中的【亚菲鲁卡】直接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拔掉他们的獠牙,由身为元首的她亲自加以管教。即将挣脱锁链的狂犬,就该让它们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若是它们不愿意乖乖回去,就只能迎来毁灭的结局。
虽说当年因为前元首──也就是希瑟妮娅的父亲──突然驾崩,导致各种交接程序未能正常完成,但是【亚菲鲁卡】在前元首的时期,其实就已经出现专断独行的倾向。尽管希瑟妮娅一直有意收编这个组织,却苦于手边没有足够强大的棋子。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她选中亚尔斯作为执行者,不得不说是相当英明的决断。
当然,其中多少也有向亚尔斯还以颜色的味道。毕竟他在先前的元首会谈上,把希瑟妮娅吓得出了个大丑。
不管怎么说,亚尔斯这次打乱了【亚菲鲁卡】的如意算盘,对希瑟妮娅而言等同为这局面推进了一大步。
她无法容许这群原本只是看门狗的家伙,更进一步地扰乱由元首治理的墙内世界的秩序。
(这么说来,威穆琉纳家也是早晚必须处理的对象呢。呵呵呵,虽说原本是王族的一份子,但若是愿意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的话,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去处理。就算我们有着远亲关系,元首和贵族之间还是必须有明确的区分啊。)
事实上,希瑟妮娅也没料到威穆琉纳家会突然采取行动。不过,威穆琉纳家对当前的元首制度怀有异心,是她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由于威穆琉纳家近期出现了更多可疑动向,因此希瑟妮娅决定让他们扮演敌人的角色,打一场「华丽的胜仗」以树立自己的威望。
再加上威穆琉纳家和【亚菲鲁卡】之间,不知何时已经互通声息地勾结在一起,这点也是触犯了希瑟妮娅逆鳞的一大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起初就被视为弃子而送入军队的莉莉夏,并没有察觉到【亚菲鲁卡】和威穆琉纳家串通一气的事,反而擅自出头揽下了【贵族仲裁】的裁判一职,从而给她自己惹来了严厉的责罚。这场发生在莉莉夏身上的悲剧,希瑟妮娅当然不得而知。
(但说句实在话,威穆琉纳家作为我的对手似乎还不够看呢,总觉得不能抱太大的期待。不过那个叫艾尔的小毛头,貌似能让我玩得很愉快。)
没想到威穆琉纳家会直接找上亚尔斯,丝毫不在乎这件事会被自己或军方得知。话虽如此,他们若真的打算把她拉下元首的宝座,拉拢亚尔斯确实是最合理的方法。实际上,希瑟妮娅之所以有本钱对其他各国采取强硬态度,就是因为亚鲁法有亚尔斯这张终极王牌的关系。而从形式上的规定来说,对亚尔斯的指挥命令权又握在总督贝利克的手上。
希瑟妮娅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亚尔斯和艾尔这两人肯定合不来;而且先前卢萨路卡元首莉绮雅想要挖角他的时候,亚尔斯的表现也证明了他不是会轻易倒戈的人。
从结果上来说,所有棋子都落在了各自应待的位置上,达到一种绝妙的多方平衡。这对希瑟妮娅而言,是最容易控制的状态。亚鲁法国内的贵族势力版图,同样必须巧妙地调整一下才行。威穆琉纳家自不用说,即使是斐培尔家及索卡连托家,希瑟妮娅其实也不怎么打算和他们建立起紧密关系。虽然彼此共同合作不是什么坏事,但这两家的实力若是因此更加增长,同样会演变成令人头疼的问题。
想到这里,希瑟妮娅的思绪不禁飘远,想起了自己的计划能够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最大原因。
那就是……军方总督贝利克给的建议,无疑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到头来,或许贝利克才是最了解亚尔斯的人。希瑟妮娅原本认为,自己对亚尔斯的理解不会输给贝利克,但是亚尔斯这次确实如他所料地拯救了莉莉夏,而自己当初只觉得可能性是一半一半。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希瑟妮娅可说是败得体无完肤。
不仅如此,贝利克只是抛出了禁忌魔法这个诱饵,就让亚尔斯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斐培尔家上,并且在最后关头采取了如贝利克所预期的行动,这点着实让希瑟妮娅感到懊恼不已。
(我应该更加用心地关注亚尔斯的一举一动才对。)
弗琉斯埃文家的幺女莉莉夏,似乎有在好好执行对亚尔斯的监视任务。除了军方以外,相关报告也会送到元首这里,不过自己最好还是透过其他管道确认会比较保险。
希瑟妮娅派去潜伏在学院里的内应,即使是希丝缇和贝利克都未能掌握。或许她该再增加一些眼线。当然,琳涅被誉为「亚鲁法之眼」的那双魔眼,也是希瑟妮娅用来掌控国内各种动向的最佳工具,只是这样的做法也有其极限。光是要顾着不被亚尔斯察觉异状、小心谨慎地对其进行监视和跟踪,就足以耗费掉琳涅的全部心力了。因此即使是行事周到的琳涅,也不清楚斐培尔家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希瑟妮娅顶多只能从和米尔托莉雅方才的那番对话里,推敲出希丝缇在绝妙的时间点找上了亚尔斯,从而使得后者选择掉头折返斐培尔家。
(……也罢,毕竟早已知道结局的游戏也没什么意思呢。)
希瑟妮娅忽然露出意兴阑珊的眼神呢喃道。
尽管兴冲冲地制定了如此多的谋略,可是对于希瑟妮娅来说,现实世界的一切几乎都无法超脱游戏的范畴。因此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她都是用游戏的思维去掌握、分析、应对所有的事物。
这无疑是个坏毛病。
正因为她本人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更加没办法改正。
哪怕是威穆琉纳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僭越行为,也完全不足以真正威胁到希瑟妮娅的元首地位。
话虽如此,她终究不是真正的超人。身为一名女性,她还是会有感到恐惧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守护着这张王座的她,有时也会涌起孤单寂寞的情绪。
或许她一直都在寻找这么一个人。
一个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与立场、替她分担孤独的人。
那个人需要具备和她相当的器量和才干,而且必须拥有举世无双的强大力量,足以真正威胁到身为元首的希瑟妮娅的性命。
而这样的人物……或许已经有「一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正因如此,希瑟妮娅才会做出这种傻事。
没错,她本人也心知肚明,这种将人当成棋子对待的态度,肯定会把那个人惹得火冒三丈。
(虽然我真的没有恶意,但他这次如果又发火的话,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或许这也是个好机会,可以弄清楚那个人──亚尔斯究竟想要追求什么。对金钱和权力都毫无兴趣的他,很可能提出异想天开的要求。在期待听到亚尔斯的答案这点上,希瑟妮娅和艾尔可说是有着共通的兴趣。
思及此,希瑟妮娅脸上娇艳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从她那张笑颜中,甚至能感受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旁泼了一句冷水,打破了希瑟妮娅自我陶醉的幻想,将她拉回现实世界中。
「虽然你好像沉浸在愉快的妄想里……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声啊,小姑娘。作为一国的元首,你还真适合这副大坏蛋的嘴脸呢。」
「哎呀,真讨厌。」
希瑟妮娅举起心爱的扇子遮住嘴巴,用一阵妖艳的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接着,她像是要报一箭之仇似的,带着促狭的笑容向米尔托莉雅说道:
夂「不过说起大坏蛋,你自己其实也不遑多让吧?明明【亚菲鲁卡】是你过去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你却主动参与了用来彻底摧毁这个组织的阴谋。」
然而,希瑟妮娅心里非常清楚,不同于自己将一切都视为游戏的心态,对米尔托莉雅来说,这个决定等于是踏上需要赌命的战场。
理由在于──
「拜托你别开这种玩笑了。目前掌握组织实权的利姆弗杰家小鬼──雷利,可说是【亚菲鲁卡】有史以来最强的怪物。他身上可没有丝毫可爱之处,和我一手带大的莉莉夏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是任谁都没有料想到,那小子居然能够超越全盛时期的榭路巴。」
米尔托莉雅一边露出回忆往事的怀念表情,一边有些语气哀伤地感叹道。
「榭路巴……噢,目前在斐培尔家担任管家的那位人士啊。不过老实说,我自己只知道一个衡量强度的标准。如果我有更多衡量强度的标准,或许在行事上会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一些吧。」
希瑟妮娅的这句话中,流露出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气。
她唯一知道的衡量强度标准……就只有亚尔斯一人而已。虽然亚尔斯的性格非常难搞,但他并不是平白无故就坐上现役首席的宝座。而在经历【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兹鲁】的讨伐任务之后,希瑟妮娅对于亚尔斯的实力更是有了坚定不移的确信和信任。
而且,她其实并没有太过小看【亚菲鲁卡】的实力。她只是非常清楚:只要亚尔斯也参与到这项计划之中,不管对手是什么牛鬼蛇神,都不可能在正面的武力对决中战胜这名少年。
事实上,虽说是情势所逼,但亚尔斯如今确实已经决定介入斐培尔家的问题,他不仅出手帮了榭路巴一把,甚至还救下莉莉夏的性命。在这些事情的催化之下,【亚菲鲁卡】迟早会和亚尔斯爆发正面冲突,而这样的发展正是希瑟妮娅乐见的结果。
(虽然现阶段还称不上一切就绪,但至少不用担心斐培尔家了吧。这下子大局已定了呢。接下来只需要将死【亚菲鲁卡】的国王就好了……到那时,亚尔斯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米尔托莉雅盯着脑袋飞速运转的希瑟妮娅,同时有些不悦地皱起那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脸孔。
只要最后抵达的终点落在自己的预期范围内,这位元首就完全不在乎过程中被牺牲掉的那些人。在希瑟妮娅眼中,舍小求大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完全走上歪路了呢。小姑娘,你真的明白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次的事情是一次危险的赌博,将斐培尔家的所有人都暴露在危险之中。只要有一个处理不好,会因此丧命的可不只是我的弟子莉莉夏而已,【亚菲鲁卡】的凶刃很可能会袭向整个斐培尔家的成员。倘若斐培尔家就此崩塌,索卡连托家等亲近斐培尔家的其他贵族,肯定不会对【亚菲鲁卡】的暴行坐视不管。假如威穆琉纳家在此时大举起事,亚鲁法整个国家和军队势必将陷入一分为二的动乱危机。如此一来,就再也没人有闲功夫关注外界的讨伐任务了喔?到时别说是超乎你的预期,甚至有可能迎来最糟糕的结局。我已经有点厌倦了啊。我这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已经不想看到更多的流血杀戮了。」
米尔托莉雅突然流露出人性的一面,这或许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会有的感触吧。毕竟她确实已经见证过太多人的死亡了。
然而──
「你说这话可真有意思呢。唉,我也不是什么渴望看到鲜血的变态,我是真的不希望见到任何人死去喔……但非常遗憾的是,人类就是一种很容易死亡的存在。而且坐在元首之位上的人,无时无刻都在面临弃车保帅的艰难抉择。假如世上真有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方法,我随时都可以放弃这张没有用的王座……」
只见希瑟妮娅突然变得老实起来。那副微微垂下眼睛的哀愁模样,看起来像是认真地感叹着世事无常,以及自己作为血肉之躯有限的力量。
「更何况──」忽然之间,希瑟妮娅换上了截然不同的声调。哪怕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米尔托莉雅,在听到这道冰冷声音的当下也不禁一阵脊背发凉。
「这次的事情,说起来也是斐培尔家咎由自取。谁教他们要庇护原为【亚菲鲁卡】最高干部的榭路巴•古利努斯。既然斐培尔家要力保杀人如麻的暗杀者,自然就得概括承受他所欠下的无数血债。不过,我这人也不是什么魔鬼,因此才会像现在这样伸出援手。想要看到流血冲突的人不是我,而是和我作对的那些家伙喔。」
「噢?那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呢。」
听到老妇人的挖苦之言,希瑟妮娅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
「米尔托莉雅,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我身为一国元首,必须站在比谁都高的位置俯瞰着整个国家。而当我综观一切的时候,芸芸众生的面孔自然就会变得模糊。感觉就像是有无数蚂蚁般的黑点,不断地在我的眼皮底下来回穿梭,这幅景象真的是烦透了。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谁是善人、谁是恶人,更别说是区分出该被拯救或舍弃的对象。」
希瑟妮娅神情肃穆地如此说道,眼神犹如没有人性的洋娃娃。
然而,她随即像是开玩笑似地露出腼腆的模样。
「不过,我也是有心爱之人喔,因此我不会主张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但与此同时,这世上也没有能够拯救所有人的方法。我是看在你个人的情面上,才特地对莉莉夏网开一面;而你想要保住榭路巴•古利努斯的心情,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理解。米尔托莉雅姥姥,你是想要改变【亚菲鲁卡】行之有年的『铁则』吧?也就是『血债只能血还』这种满是尸臭和血味、完全跟不上时代脚步的老掉牙做法。」
米尔托莉雅没有反驳希瑟妮娅的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榭路巴之所以一直未被【亚菲鲁卡】列为肃清对象,全是因为身为顾问的米尔托莉雅在背后力保的关系。然而时至今日,她在【亚菲鲁卡】内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拯救心爱的弟子莉莉夏,固然是她这次参与希瑟妮娅计划的主要原因,但她还留有其他心思,认为如果【亚菲鲁卡】能在外力的帮助下回炉重造,针对榭路巴的肃清追杀或许也会就此一笔勾销。哪怕【亚菲鲁卡】有可能因此完全消失,米尔托莉雅也不会为这样的结局感到心痛。古老的大树在腐朽倒下之后,自然会有新的生命在树干上萌芽。更别说这是一棵被诅咒的恶魔之树,靠着吸取无数人的鲜血来延续生命。
「莉莉夏和榭路巴……这样加起来就两个人啰?你如果还想要求更多的话,可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呢,米尔托莉雅。和葬送在你手中的无数性命相比,我已经算是非常菩萨心肠了吧?」
「诚如小姑娘──不,诚如元首大人所言。」
米尔托莉雅垂下眼帘,如此回答。她确实一时忘了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事到如今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未免太过厚颜无耻了。
相对于黯然神伤的米尔托莉雅,希瑟妮娅则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自顾自地转移到新的话题上。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米尔托莉雅姥姥。」
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的美丽元首,直勾勾地盯着老妇人的眼眸深处。那张下意识地摆出的娇艳笑脸,看在米尔托莉雅的眼里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然你知道【亚菲鲁卡】和威穆琉纳家联手的事情,那应该多少了解双方合作的内情吧?像是那个违法毒品……『仙馔蜜酒』的相关详情,还有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支持』着他们的行动。」
所谓的「仙馔蜜酒」,是以希瑟妮娅完全陌生的材料制成的药物原液。恶名昭彰的魔力促进剂,正是将这种药物原液稀释以后的产物,而且浓度仅仅只有原本的几十分之一。
尽管希瑟妮娅刻意说得模棱两可,但她最想问的显然是最后加重语气的那一句。
具体来说,就是希瑟妮娅能够感觉得到,在整件事情的背后还隐藏着身分不明的「协助者」。说到底,以一介贵族的野心来说,这次阴谋的规模实在太过巨大,即使是威穆琉纳家也很难发起这样的行动。从整体规模上来看,这已经不能叫做犯上作乱,而是明目张胆的举旗造反。但是,希瑟妮娅当然不相信威穆琉纳家会如此天真,认为只要把自己拉下元首的宝座,整个亚鲁法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入他们手中。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下去,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境外势力的介入,也就是军事上的支援或其他的援助密约。
「哎呀,我这个隐居多年的老人,早已不知当今的国际形势了。不过既然你会问我这个问题,就代表你已经透过其他管道在查这件事了吧?我只能说就如我一开始强调的:我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了。」
「说得也是。也罢,我就放你一马吧。好啦,琳涅的下一轮报告怎么还没来呢~?」
哪怕对方是国家元老级别的人物,希瑟妮娅依旧毫不在乎地用这种没大没小的口吻说话。这位史无前例的年轻元首,有着和年龄相符的自由奔放,以及异于常人的非凡智慧,米尔托莉雅到现在还是摸不透这名少女的性格。
◇ ◇ ◇
「呼~……」
女子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最近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疲惫呢?
琳涅将原因归咎于自己侍奉的主君。对方最近在听取自己的报告时,总是像个天真少女般心花怒放。
纵使琳涅是亚鲁法数一数二的探查魔法师,监视亚尔斯对她而言依旧是件相当消耗精力的苦差事。因为就算透过【普罗比雷本斯之眼】来进行监视,亚尔斯有时还是能够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明明她的魔眼不会留下任何魔力痕迹,亚尔斯却总能感觉到不对劲之处。这次的监视任务,让琳涅再次体认到无双魔法师是多么超凡入圣的存在,以及要把无双魔法师置于管理之下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现在总算能够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以「怪物」来称呼无双魔法师了。
先前亚尔斯一行人从斐培尔家返回学院的归途上,琳涅就差点被亚尔斯发现自己的踪迹,而当时双方距离至少在一百公尺以上。不过,由于那时监视亚尔斯的不只琳涅一个人,那些不期而至的同行在技巧上并不高竿,因此琳涅也可能单纯只是被他们给拖累了……
而当琳涅向希瑟妮娅报告这件事的时候,主君只是淡淡地表示她知道有别人在监视亚尔斯,让琳涅忍不住怀疑希瑟妮娅是不是有预知能力。
自己的这位主君实在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而希瑟妮娅使唤起人来,同样一点都不客气。事实上,在这位主君不讲理的命令下,琳涅接下来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某个地方,这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安。
琳涅此刻正朝着亚鲁法和邻国库列比迪多的交界处前进。
由于这一带处于国界地带,是较为偏僻的区域。
整体地貌由不毛的荒地和暗绿色的森林所构成,别说是平民百姓的房屋,就连军事设施之类的建筑物也几乎看不到半座才对。
然而,早已做好这种心理准备的琳涅,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当下,却被意想不到的景象给惊得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种地方真的存在着一座宅邸……!)
只见一片荒烟蔓草之中,那座宅邸就孤零零地矗立在森林的深处。
琳涅原本有点怀疑这是魔法生成的幻象,不过当她聚精会神地细看好一会儿后,就发现那应该是一栋实际存在的建筑物。尽管整座宅邸陈旧不堪,外墙几乎已经剥落殆尽,但如果只是要遮风避雨的话,看起来还是勉强凑合得过去。
这座宅邸大概是以前哪个贵族的别墅,看起来至少是五十年前盖的建筑物。
琳涅就这样穿着工作服──女仆服──拨开足有一人高的草丛和灌木,朝着那座宅邸走了过去。
那栋建筑物的前方,有一处看似曾经是庭园的荒地,上头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其中有一种白花特别醒目,再加上数量众多之故,显得格外具有存在感。仔细玩赏之下,倒也说得上是一座充满山林野趣的庭园。
只是无论琳涅怎么小心行走,身上的长裙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脏污。
(啊,真是的。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地方盖房子啊?明明只要稍微换个位置就能方便很多……虽然有句话说『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但也用不着真的把房子隐藏在森林的深处吧!)
琳涅一边在心里发着牢骚,一边费尽千辛万苦地穿越高度及腰的茂密杂草。再加上地面一片泥泞的关系,她前阵子才刚保养好的皮鞋也因此沾满了污泥。
(简直是糟透了……话说回来,最近这几天有下过雨吗?)
尽管琳涅感到有些困惑,不过随着逐渐接近那座宅邸,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重新绷紧自己的身体和神经。
终于抵达玄关入口后,琳涅蹑手蹑脚地从微启的门缝向里面看去。只见屋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像是鬼屋一样说不出地阴森诡异。
(我现在该关心的,是幽灵和魔物究竟哪个比较恐怖吧。)
琳涅脑中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同时下定决心地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这样走进废屋里头。令人意外的是,姑且不论斑驳脱落的外墙,天花板和屋顶并没有出现任何崩塌的情况。大概是因为这栋宅邸本身是坚固的石砌建筑,所以才能像这样至今还大致保留着原形。
从琳涅身后传来的大门嘎吱声,听起来犹如过往亡灵发出的尖叫声。
虽然屋内确实像是贵族宅邸那样宽敞,但由于各种蒙尘的家具和杂物残骸散落一地,空间上给人一种莫名压迫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
「噢?我果然被跟踪了呢。我本来还以为你马上就会发动袭击,没想到居然等了老半天都没攻过来。看来你至少懂得最基本的礼数嘛。」
一道意想不到的稚嫩声音,从黑暗的另一头向琳涅传来。
下一瞬间,室内的灯光一齐亮了起来。诡异的橘色魔法光芒,照出了前一刻还隐身在黑暗之中的人影。琳涅不远千里前来求见的这名人物……是一名外表看起来还很年幼的少女。只见她大模大样地坐在一个木箱上,俨然就是一个强装大人的刁蛮丫头。身上的红色长袍更是明显宽大不合身,袖子的部分甚至完全盖过整条手臂。
然而……这名少女实际上却是位人不可貌相的强者,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她所释放出来的庞大魔力,如今已经沿着地板蔓延到这座宅邸的每个角落。
假如这名少女有意加害自己的话,琳涅等于是主动踏进了猛兽的地盘,完全就如同飞蛾扑火般自寻死路。
琳涅本人自然非常清楚眼下的处境有多么凶险,因此她现在其实也很想要掉头就跑。
可是她身为元首的亲信,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被对方压倒,于是琳涅以毅然决然的态度说道:
「您好,我是希瑟妮娅大人派来的使者,琳涅•京梅尔。」
琳涅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营业笑容,拎起长裙两端礼貌地施了个礼。但是她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长裙上沾着不少枯叶,只能一脸尴尬地迅速用手拨掉那些树叶。
「咳咳,请容我再次向您问候。我今天是第一次有幸拜见您的尊容呢,米娜黎丝大人。」
琳涅竭尽全力地在脸上摆出和善的笑容,但她的心脏其实已经狂跳到快要爆炸了。毕竟眼前的这名少女,可是七国首屈一指的魔法犯罪组织的干部。
她终究只是一名探查魔法师,在战斗能力上不可能敌得过对方,若是不谨言慎行的话,少女想必只要抬个手就能把她宰了。然而,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主君却对她下达了强人所难的命令,叮嘱她万万不可放下上位者的身段,而且绝对不能摆出谦逊退让的态度。
「那个名字早已被我舍弃了。噢,你就是在巴纳利斯探查我的家伙吧?所以说,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的?」
只见红袍少女的眼神陡然变得尖锐,琳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周围的空气仿佛化为了寒冷彻骨的冰水。
008
「是这样的,您在【学园祭】上和亚尔斯大人的那场『模拟擂台』,有以影像的形式被记录下来。当然,因为只有影像的关系,所以没办法听到你们的对话内容,不过这对希瑟妮娅大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就只有你和你的主人而已啰?」
也就是说,如果我打算彻底抹消这个名字的踪迹,只需要将你们主仆两人灭口就够了吧?──红袍少女的这番话,似乎可以解释成这个意思。
尽管红袍少女的态度相当咄咄逼人,可是她的声音就如同外表,听起来格外稚嫩可爱,因此给人的感觉并不具有强烈的威胁性,甚至有点像是反抗期的少女在刻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总而言之,既然红袍少女表示自己已经舍弃那个名字,琳涅就决定不再用敬称来称呼对方。
「呃,那么伊莉依丝小姐。」
琳涅再次露出那张完美的营业笑容。伊莉依丝似乎被她的这番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有些纳闷地蹙起眉头说道:
「看来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啊。你特地跑来这里惊扰冬眠中的野兽,究竟是为了什么?看样子你是只身前来的,不太像是追兵……你多半是为了学院的那场风波而来吧。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明白挑这个时机才找上门的原因为何。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魔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喔?」
「不,您可是能和亚尔斯大人打得不分上下的人物,我不会傻到认为单凭我一个人就能拿您怎么样。哪怕您处于疲惫状态下也是如此。」
伊莉依丝结束在【学园祭】上和亚尔斯的对决后,就立刻展开了逃亡行动。尽管军方马上派出了追踪部队,可是到头来都被伊莉依丝给甩掉了。
而琳涅当时其实也参与了这次的追踪任务。只不过,琳涅不是待在军方的追踪部队里,而是作为第二波出发的成员单独行动。因此伊莉依丝若是以最短距离逃出亚鲁法,琳涅原本是没办法捕捉到其踪迹的。
幸运的是,伊莉依丝察觉到有追兵后,特地绕了一大段远路以摆脱追踪部队,结果反而因此落入了琳涅的侦察网中。
最后,伊莉依丝就这样躲进了这座废弃已久的无主空屋。
在完全掌握敌人行踪的情况下,希瑟妮娅自然可以选择派出大规模的讨伐部队前来缉拿。然而,她想尽可能地避免在敏感的国界地带上演魔法大战。何况她已经看过伊莉依丝和亚尔斯的交战影像,明白若是贸然展开清剿行动,只会导致大量的宝贵魔法师白白丧命而已。
说到底,倘若这位主君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琳涅就不会被派来跑这么一趟了吧。但很不幸的是,琳涅的主君不仅性格狡猾,还带有一点虐待狂的倾向。
因此,希瑟妮娅先是思考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亚尔斯为何会做出这种纵虎归山的行为?
她当初在得知亚尔斯放跑敌人的当下,立刻就命令琳涅参与本次的追踪任务。要知道琳涅不仅是元首的亲信,更是被誉为「亚鲁法之眼」的探查魔法师。
【库拉玛】是七国的共同敌人。这个犯罪组织的首脑人物,几乎全是第一级的通缉犯。即便只是组织的下游成员,也都是远胜普通魔法师的一等好手。
然而,哪怕这名十来岁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犯罪组织的干部,只要身为元首的希瑟妮娅真的有心调查,自然不可能找不到关于她真实身分的线索。再加上亚尔斯刻意放跑她的行径,也等于是从侧面印证了这些线索的可信度。
换句话说,希瑟妮娅派遣琳涅过来这里时,基本上就已经掌握了伊莉依丝的真实身分。不过,为了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同时也是为了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琳涅先是向伊莉依丝强调道:
「我要是被您杀了的话,元首大人马上就会得知这件事情。」
这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
「此外,我惨遭杀害或是下落不明的消息,若是传到了亚尔斯大人的耳里,他这次很可能真的不会放过你了。」
「那小子有这么喜欢你?」
伊莉依丝忍俊不禁地嘲讽了一句。
「姑且不论他喜不喜欢我这个人,亚尔斯大人似乎很中意这个。」
话音方落,琳涅的两颗眼球立刻浮现出鲜明的魔法式。
那正是被誉为「亚鲁法之眼」的异能──【魔眼】。
「──!!看穿一切真实的【普罗比雷本斯之眼】!?」
伊莉依丝不禁惊讶得瞪大眼睛。片刻过后,她的嘴角露出了放下心来的天真笑容。
原本弥漫整个空间的浓烈魔力,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伊莉依丝将手肘放在跷起的腿上,颇感兴趣似地用手托着小巧的下巴说道:
「……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你这位元首特使似乎知道不少事情呢。」
「好的。老实说,您能够这么明理,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于是──两人就在这处没有第三者的荒郊野外中,公事公办地展开了一场不为人知的谈话。
双方都没有感情用事的必要,立刻直奔主题地进入情报交流的环节。
然而,琳涅所提出的这项交易,却在伊莉依丝的心中掀起了些许涟漪。毕竟这名身形娇小的少女,曾经是一度登上无双魔法师之位的人物。
困惑、安心、看开──以及少许的期待。这位不幸走上犯罪之路的少女,在最后流露出了一抹后悔的神情。
她并不是在忏悔自己过去的行为,而是在诅咒命运为何要这样捉弄人,让她踏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琳涅离开之后,独自留在宅邸里的伊莉依丝静静地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徜徉在再也无法重来的过往中。
即使过去多年,这股后悔的情绪依然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
长年束缚着她灵魂的深重罪孽,最后化为笼罩着这幢荒凉废屋的厚重夜幕,将寂静到有些诡异的森林涂抹成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