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斯就这么背着莉莉夏向王宫直奔而去。只要越过拥有最大面积的中层街区,接下来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全速赶路了。
问题在于穿越上流阶级居住区以后的路程。
王宫位于环绕【巴比伦塔】的湖泊附近,其周围数公里处都布满了栅栏,各个要冲位置还设有盘查的岗哨。任何想要进入这个区域的人士,当然都会被要求提交特许证进行查核。
没有事先预约就贸然前来的访客,不仅会直接遭到哨兵无情驱离,在短期之内还会被列入可疑分子的黑名单。
负责王宫警备工作的都是一流的魔法师,再加上其中一部分人是由退役军人直接转任,因此在防守的严密性方面甚至足以匹敌军方本部。
如何突破这道戒备森严的关卡,就成了令人头疼的大难题。
「……所以说,你什么也没想就跑来这里了?你好歹也事先跟人家联络一下吧?」
莉莉夏没好气地看着亚尔斯说道。因为装死也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亚尔斯只能无奈地开口回答:
「我才不想迎合那女人的繁文缛节,再说她早晚也会察觉到我们的来访。如果真的按照规矩来,她直接给我们一个软钉子就玩完了。」
亚尔斯没有转过朝向正面的脸,而是压低声音向莉莉夏说道:
「话说回来,这里平常的戒备就这么森严吗?简直像收到了恐怖攻击预告似的。」
「你也拜托一下,一国元首所居之处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备啊!而且你既然是无双魔法师,至少也曾经负责过元首大人的护卫工作吧?你最初的那股气势到哪里去了啊?」
「除了上次类似元首会谈的场合以外,那女人出宫的时候主要是由蕾蒂担任她的保镳。总而言之,要强行突破这里感觉挺费力气的呐。」
躲在暗处的亚尔斯和莉莉夏,把脸凑在一起窥探着警备人员的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露姬忽然硬生生地挤进两人中间。
「你干嘛啊!?」
「莉莉夏同学,打探敌情用不着和亚尔斯大人贴得这么紧吧?话说回来,我个人是希望尽量不要发生武力冲突。」
「这很难做到吧?毕竟强行突破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是犯罪了。」
尽管嘴里嘟囔个不停,莉莉夏还是让出了位置给露姬。如今的问题在于王宫原本就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地方。就算是透过转移门造访王宫的人,也必须输入专用编码才有办法顺利抵达。
「不管了,总之就先交涉看看吧。要是被拒绝通关,我们就直接来硬的。」
「唔哇~听起来超级令人不安的……虽说露姬同学也会从旁协助,但要是遇上什么状况该怎么办啊?」
只见莉莉夏面露苦笑地这么问,语气里意外地带着几分乐在其中的味道。
然而,她的额头却微微沁出了一层汗珠。虽然亚尔斯本来就知道莉莉夏一路上都在强装没事,但他觉得现在有必要再次确认她的伤势。
「我稍微看一下。」
「欸!?」
亚尔斯绕到莉莉夏的身后,二话不说地撩起了她的衣服。尽管这是非常不尊重女性的粗鲁行为,可是露姬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亚尔斯静静地观察起莉莉夏裸露的后背。
或许是感到很难为情,蜷起身子的莉莉夏像是祈求这段时间赶快结束似地闭上了眼睛。
「对魔力有些微的反应呐。」
「好像有微微地发烫?不过不到影响行动的地步就是了。」
「咒印的原理和机制都还是一团迷雾。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最好尽快设法解除。」
就在这个时候,露姬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似地说道:
「啊,莉莉夏同学没有穿胸罩。」
「欸!?不是啦,你也知道包着绷带不好穿胸罩吧?而且不是我要说你们!你们两个的神经未免都太大条了吧!」
「因为我单纯感到有点疑惑,所以随口说说而已。」
看着露姬一本正经地回答的模样,莉莉夏的脸颊不由得抽搐了两下。
露姬不管莉莉夏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说道:
「话说回来,为什么亚尔斯大人的身边,总是会冒出这种随便脱光衣服的女人呢?」
「我说你这家伙!?我要严正声明一下,别拿我和那种清纯小女孩相提并论!我可不会因为稍微被人看到裸体,就大惊小怪地鬼吼鬼叫!」
「你这样的说法更有问题吧?而且说白了……这不就是婊子吗?」
「你说谁是婊子啊!我、我和那种清纯小女孩是一样的。」
「虽然你试图说得很委婉,但你没必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处女。我只是要说『羞耻心很重要』而已。」
「你什么意思啊!?」
无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亚尔斯一派冷静地开口说道:
「快走吧。你们要拌嘴是无所谓,但咒印是作用在莉莉夏的基础字符上,不知道后续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所以最好还是别拖延太久。明白了吗?露姬。」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露姬和莉莉夏都停止无意义的争执,开始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结果从藏身处走出来的三人,就这么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向位于正面的安检站。
在前方那道宏伟关门的左右两旁,站着好几名像是负责警备工作的人员。
其中几人远远看见亚尔斯一行人后,便立刻和室内的安检人员交头接耳了起来,大概是在进行盘查的相关准备。等到亚尔斯一行人更加靠近的时候,警备人员也一一围拢过来。片刻过后,走在前头的其中一人主动出声招呼道:
「失礼了,还请几位暂时留步。你们三位都是军人吗?」
「我们是军人没错。」
「虽然这原本是后面的程序,但由于近期的局势有些敏感,因此请容我们先为几位执行捜身检查。」
话音方落,安检人员便朝着三人走了过来,同时对亚尔斯、露姬和莉莉夏执行搜身检查。
「这个是?」
「嗯?就是普通的AWR,魔法师带着AWR没什么问题吧?」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所有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按照规定都不允许携入王宫。你们有什么引荐人吗?还有,你们来王宫的目的是什么?」
安检人员显然戒备着亚尔斯一行人,不然也不必特地选在这个位置执行搜身检查。毕竟这里和安检站还有一小段距离,就算他们三人突然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其他同僚也能争取到更多的应对时间。
而且虽然安检人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他的腰间其实也牢牢地佩带着一把AWR。
「我有事要找希瑟妮娅大人。没有引荐人,也没有事前预约。」
执行搜身检查的安检人员一齐停下了动作。听到亚尔斯这么说,那名安检人员转头向其他同僚努了努下巴,用肢体语言向对方传达某些讯息。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亚尔斯顿时恍然大悟,察觉到了自己犯下的细微疏失。
安检人员多半是核对了转移门的移动纪录。从理论上来说,透过转移门移动是造访王宫的唯一官方路线。因此直接跑来这里的亚尔斯一行人,自然成了安检人员严加戒备的对象。位于后方的其他工作人员,似乎正在紧急确认警备系统是否出了问题。
只见安检人员把手按在腰间,神情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伸出另一只手示意亚尔斯一行人出示特许证。
「露姬,你有带特许证过来吗?」
「哎呀,我不小心忘记了呢~」
看着露姬蹩脚到不行的三流演技,莉莉夏的脸颊忍不住抽搐。
不,亚尔斯和露姬压根儿连演戏的意思都没有,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打算按照正常流程通过关卡。莉莉夏意识到这一点,立刻配合地采取了行动。
「咿呀!!」
她先是用力地撞了身旁的男人一把,随即发出尖叫,自己摔倒在地上。
「喂!?你在耍什么花招!?」
「我才想问你咧!太过分了,你究竟在摸哪里啊!你那恶心的咸猪手是什么意思?居然趁着我被搜身检查、无法反抗的时候,厚颜无耻地对我上下其手!差劲透顶!欸──对,我作为从前线归来的军方总督高级秘书,之后一定会透过正式管道投诉你的恶行!好了,快把路让出来!」
「慢、慢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莉莉夏一边在内心暗自窃笑,一边装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径自朝着那名安检人员的后面走了过去。露姬也领会了莉莉夏的意图,冷着一张脸沉声喝斥:
「真是不知羞耻!原来你们都在滥用职权。既然如此,我也不会保持沉默!」
露姬特地先喊出声,这才转向对自己执行搜身检查的安检人员,朝着他的心窝送上一记膝击,把他击晕过去。亚尔斯也如法炮制,用手刀撂倒另一个人,和露姬一起追着莉莉夏的脚步赶了上去。
方才负责盘查莉莉夏的那名男子,见状惊慌失措地从怀里掏出AWR,并且将那把AWR高高地举了起来,大概是想发射通知紧急事态的信号弹。但是他的举动立刻被阻止了。
露姬回身向男子拍出一掌,一股电流顿时窜遍他的全身上下。虽然电流的威力相当微弱,但男子在倒地之后,还是好半晌都会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吧。
然而,这里的警备人员反应也很迅速。他们老远就察觉到有不法入侵者出现,马上成群结队地从警卫室里涌了出来。
「这、这下子该怎么办啊?」
听到莉莉夏这么问,亚尔斯泰然自若地说道:
「只能强行突破了吧。不过得让他们稍微睡一会儿。」
「啊~对了,我有个法子或许管用,你先让我试试。」
莉莉夏制止了准备动手的亚尔斯,姑且向赶来的大批警备人员喊道:
「这一切都是误会!因为你们的安检人员以搜身为名义,过度触摸我们的身体,所以我们实在逼不得已,只能出手反抗!因此,我们希望前往王宫提出正式抗议,请各位放我们过去!」
「……你觉得这种鬼话我们会相信吗!?」
「也是~」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莉莉夏也只能无奈地耸肩。
「不过,这下子至少做足了表面功夫……我已经向你们声明过我们的藉……主张了。可以动手啰,亚尔斯同学。但是我想你也知道,你要是不小心把人打成重伤,事情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亚尔斯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便像是护着莉莉夏似地走到最前头。说到底,亚尔斯也没必要直接攻击这些警备人员,只要让他们无法挡住自己一行人的去路就够了。
面对手里拿着各式AWR的警备人员,亚尔斯的步伐没有出现任何紊乱,大方地强行走进人群中央。
在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包围下,亚尔斯不慌不忙地迈开脚步前进。
然而,亚尔斯全身上下都缠裹着庞大的魔力。魔力席卷并镇压了周遭的一切,仿佛刮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暴风。
光是这股压力就把警备人员钉在了原地,他们全身冷汗直流,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简直就像被巨龙盯住的青蛙。
不过这些警备人员亦都是身手不俗的高等级别魔法师。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无论多么可怕的袭击者都不会令他们感到畏惧。因此其中有几个人硬是挺住了亚尔斯的威压,并且试图做出更进一步的抵抗。
「别做无谓的抵抗,我为了压抑力量可是费了不少劲。」
亚尔斯语气冰冷地这么说道,同时目光凌厉地扫视着那几个人,后者顿时脸色刷白地一齐停止了动作。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名男子挡住了亚尔斯的去路,俨然是安检关卡最后的终极防线。虽然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警备队长,但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所有人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只见男子一身持剑披甲的威武装扮,而且似乎有着相当丰富的外界历练。话虽如此……不,应该说「正因如此」,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亚尔斯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如同瀑布一般的涔涔汗水,正从他的全身上下流淌而下。
「无、无论你们几位有何贵干,都不能未经允许就穿越这道关卡。」
警备队长毅然决然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或许是想要对这名男子的骨气表达敬意,莉莉夏似乎在后面做出了轻轻拍手的动作,只是亚尔斯当然不会跟着她瞎起哄。
「我们其实已经对元首大人让步很多了。虽然你大概不晓得,但我们可是元首大人无聊游戏的受害者。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并非袭击,但如果你们非要动武的话,我也不得不动用魔法啰?」
这意味着亚尔斯将会拿出无双魔法师的真正本事。尽管如此,警备队长依然流着冷汗摇头说道:
「这样做有违我的职责任务!无论你的身分为何……哪怕是贵为国宾的无双魔法师,我也不能放你过去!」
亚尔斯不置可否地眯起了眼睛。警备队长这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堪称警备人员的模范。只是很不凑巧,现在属于非常状况。就在亚尔斯眼中闪现森然杀机、将手按到腰间的AWR上的瞬间──
「亚尔斯学弟,让你久等了。」
一道清亮的女性声音向亚尔斯如此说道,及时化解了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亚尔斯转过头一看,只见费莉涅菈踩着优雅的步伐,从大群警备人员后方走了过来。亚尔斯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有些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因为他发现费莉涅菈的身后,还有着另一名女性的身影──身为元首心腹的琳涅•京梅尔。
望着倒地不起的安检人员和定身在原地的警备人员,琳涅下意识地扶额,接着才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
「您还是一如往常地乱来呢,亚尔斯大人。队长先生,你可以放他们通过没关系,不然事情再这么闹下去,到时候就真的不好看了。要是因此传出『王宫警备队没有人才』的无聊谣言,我也会感到很伤脑筋的。」
「……是!」
警备队长立刻敬礼答应,同时脸上闪过一丝松了口气的表情。
「尽忠职守辛苦了。」
亚尔斯从警备队长身旁走过的时候,没有忘记掏出特许证在他的面前亮了一下。警备队长自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只是亚尔斯已经从容不迫地扬长而去。
「唔哇~你明明有把特许证带在身上嘛。恶劣的性格完全表露无遗。」
看到这一幕的莉莉夏马上讽刺地说,但亚尔斯没理会她的挖苦。跟在一旁的露姬也有样学样,在通过安检站的时候出示了自己的特许证。
「这种做法其实比较有效率喔。只有待过军队的人才知道这是最快的做法。毕竟如果一切按照规矩来,只会碰到『需要请示上级』之类的软钉子,至少要等上一小时才可能有结果。」
莉莉夏仅仅回以一个暧昧的微笑,显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效法的处世之道。严格说起来,这是只有知晓世间险恶的人才能学会的生存智慧。虽然莉莉夏本人完全没有效法的意思,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种上了一课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费莉涅菈向一脸复杂的莉莉夏询问:
「哎呀,莉莉夏学妹,你的身体状况有好一点了吗?」
「索卡连托学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托你的福,我好多了。」
面对费莉涅菈这位学姐的关心问候,莉莉夏挂起笑容,给予这般不过不失的回应。
费莉涅菈也很清楚这是客套话,可是她并未因此感到不高兴,脸上依旧挂着和颜悦色的笑容。
这完全就是关怀转学生的温柔学姐才会有的态度。
「哎呀,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你呢。因为我好歹也是女生宿舍的宿舍长,所以在你休养的期间,我有去探望过一次喔。」
「这样啊。」
莉莉夏仍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为何,这名亲切的学姐唤起了莉莉夏难以言表的负面情绪,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疑惑。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莉莉夏立刻就想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费莉涅菈•索卡连托,这位学姐确实是毋庸置疑的贵族,几乎可以说是范本级别的贵族千金小姐。可是她总给我一种异样感。)
看着费莉涅菈深具淑女风范的言行举止,莉莉夏不管如何思考,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公平感。尽管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完全是迁怒,但她还是很刻意地拒绝了费莉涅菈的亲近。
然而,有别于莉莉夏出于本能的警戒心,她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主动伸出手要和费莉涅菈握手。这也太奇怪了,倘若是费莉涅菈要求握手也就罢了,但自己为什么会主动伸手过去呢?
(危险、危险、太危险了。这个人……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超级恐怖的。)
察觉到这一点的莉莉夏不由得面露苦色,连忙准备收回那只伸出去的手。
费莉涅菈充满母性的气质里,似乎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让莉莉夏顽固的态度自然地软化了下来。
说到底,出身贵族的费莉涅菈,即使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也毫不奇怪,然而她却毫无戒心地对自己释放出真诚的善意。总是惯于察言观色的莉莉夏,已经隐约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费莉涅菈不仅是教科书级别的贵族淑女,同时更有着身为年长者的广阔胸襟。
「请多指教啰,莉莉夏学妹。」
费莉涅菈握住了莉莉夏即将收回的手。
结果,莉莉夏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和费莉涅菈握了手。少女那只柔软的手掌传来了肌肤的温度,莉莉夏不禁逃避似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彼、彼此彼此……」
只见她的态度变得莫名生硬起来,仿佛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看着莉莉夏的古怪模样,亚尔斯忍不住傻眼地吐槽:
「你在干嘛啊?」
莉莉夏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地放开费莉涅菈的手,心里却莫名地涌现相反的情绪,依依不舍地想要一直握着那只温暖柔软的手。
「先不说这个了。费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亚尔斯看向琳涅,并如此询问费莉涅菈。
「亚尔斯学弟,请容我向你解释。我在打探【亚菲鲁卡】的动向以后,发现事情变得有点复杂,因此我想最好还是先来跟你报告一下。」
那你用特许证的通话功能报告不就好了?──亚尔斯还来不及开口,费莉涅菈已经接着继续说:
「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当面报告比较好,所以我事先拜托琳涅小姐做好了相关安排,在此等候你们一行人到来。」
费莉涅菈面露一抹亚尔斯难以参透的神秘微笑,朝琳涅比了个手势,作势要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亚尔斯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琳涅。除了元首希瑟妮娅派她来传唤亚尔斯那一次以外,琳涅还曾经多次和亚尔斯一同参与外界的作战行动。也不知道费莉涅菈究竟知不知情,只听她温言催促面露难色的琳涅上前和亚尔斯会面。
「您什么都不必说,亚尔斯大人。」
一脸忸怩的琳涅仍然不肯和亚尔斯对上眼睛,只是用有些尴尬的语气抢先说了这句。亚尔斯过去所认识的琳涅,是被誉为「亚鲁法之眼」的精明女性,但此刻的琳涅却流露出有些笨拙,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意外可爱的一面。
「看来我还真是惹人嫌呢。我并没有打算质问你这位元首大人的心腹什么事情喔。再说我如果毁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你搞不好就不愿意让我研究『那双眼睛』了,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那么,就请您继续保持下去吧。说到底,您就算想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也没用,我只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棋子罢了。」
「噢?『棋子』是吧?你很清楚自己也在这场棋局的棋盘上呢,就是那家伙鬼鬼祟祟地策划的无聊游戏。」
「……我不该多嘴的。」
琳涅懊恼地垂下肩膀,就这么噤口不语地保持沉默。费莉涅菈仿佛有些同情琳涅,插嘴说道:
「亚尔斯学弟,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可以这样欺负琳涅小姐喔。」
亚尔斯才刚说了一句「可是」,琳涅就已经抢先脱口说道:
「我说啊,在这群人之中,我好歹也是最年长的大姐姐喔?」
亚尔斯完全无视琳涅的抗议,自顾自地看向费莉涅菈。
「所以说,费莉你和琳涅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有人介绍我们认识,我们虽然不是交情久远的熟人,但在方才结交为好友了。琳涅小姐似乎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在这一点,我也和她心有戚戚焉呢。」
「在宫中位居要职的大姐姐,居然向比自己年轻的学生发牢骚?你这样还好意思自称最年长?」
「哎,亚尔斯大人,绅士不该随便评论女士之间的闺密谈话喔。而且我只是在前来这里的路上,顺道和小费莉涅菈稍微聊了几句而已。」
「真是的,琳涅小姐,就跟你说别在人家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了。」
该说是女孩子才有的专利吗?只见琳涅和费莉涅菈在短时间内就打成了一片,两人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欢欣雀跃,简直像是女学生在和乐融融地聊着开心的话题。
除此之外,亚尔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小费莉涅菈」来称呼这位学姐,因此意外地有种颇为新鲜的感觉。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到亚尔斯的视线,费莉涅菈流露出有些羞涩的神态。
仿佛要一扫这股无谓的和乐氛围,先前一直插不上话的露姬在这时候抛出了最重要的话题。
「话说回来,琳涅小姐,我们待会儿能够获得元首大人接见吗?」
露姬这句话一说出口,立刻把现场氛围拉回现实世界。和琳涅同为探查魔法师的露姬,对于探位排行第二的琳涅自然无比敬重,但还是一码归一码。
琳涅先对露姬说了声「好久不见」,等露姬也恭敬地回礼之后,她才缓缓地交代起事情的始末。
「关于这件事情,虽然我刚才在尽忠职守的警备队面前那么说……但是希瑟妮娅大人其实已经下达御旨了。她吩咐我过来迎接亚尔斯大人前往王宫。」
「我想也是。」亚尔斯会这么说,自有其相应的理由。
琳涅会刻意在此露脸就是最明显的原因之一,更何况要逃过她的【普罗比雷本斯之眼】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在通过安检站之后,他们一路上就再也没遇到任何王宫职员。位于最外围的警备队或许是没来得及收到通知,但一行人在穿越安检站之后,就再也不曾受到盘查。
王宫是国家的政经中枢,和军队一样终年处于不夜城的状态,因此这里的警戒程度不可能松散到这种地步。
「不过,琳涅小姐,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对于那家伙的无聊恶作剧,我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次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如果希瑟妮娅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您的主张非常合理,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您直接和希瑟妮娅大人当面把话说开,或许就能够理解希瑟妮娅大人的真正用意。」
没等亚尔斯把话说完,琳涅已经悄然垂下眼眸、语气肃穆地说出这句夹带私心的话语。
「我是不抱期待啦。虽然我刚才也说过了,可能的话,我并不想毁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这一点我也和您一样,亚尔斯大人。毕竟很少有人对我的魔眼抱有学术方面的兴趣。更何况您在研究领域的非凡成就,早已为国家和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从我个人的立场来说,我其实也非常乐意配合您的研究。」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琳涅朝着亚尔斯深深地低下头去。
等到琳涅终于再次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作为元首心腹的完美微笑。那是亚尔斯完全解读不出来的复杂又暖昧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神情。
「也罢,总而言之,我们要办的事情只有一件。我想琳涅小姐也肯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亚尔斯用视线指了指莉莉夏。琳涅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以温柔的视线看向莉莉夏,然后轻轻地点头,开口说道:
「那么,请各位随我入内。」
话音方落,琳涅便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巍峨门扉,亚尔斯一行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了王宫的大殿。
富丽堂皇的王座大殿里,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息。
这里是用来举行封爵大典或授勋仪式的房间。左右两旁井然有序地林立着巨柱,地板上则是铺着深红色的地毯。
尽管是旧时代的装饰风格,整座大殿的氛围依旧庄严肃穆,亚尔斯一行人就这么走进了这个开阔的空间。
「欢迎光临,亚尔斯。」
坐在王座上的希瑟妮娅一如往常地美丽动人,脸上绽放出一抹明艳不可方物的迷人微笑。这位被人们誉为「女神再世」和「天使下凡」的美丽元首,拥有人类所能企及的最完美容貌。
在金碧辉煌的灯光照耀之下,希瑟妮娅的黑发反射出犹如明镜一般的莹润光泽,仿佛有一道黑色瀑布从她的头顶一泻千里地飞流直下。
在这位元首大人庄严神圣的美貌面前,莉莉夏一马当先地低着头跪了下去,走在她旁边的费莉涅菈也跟着跪倒在地。在元首面前垂首跪地是王权时代遗留的做法,原始的用意是禁止臣民擅自瞻仰元首的尊容。然而时至今日,这套做法已经单纯成了繁杂琐碎的宫廷礼仪之一。
「怎么?你们是想要我说『诸位平身免礼』吗?」
希瑟妮娅在国内是以平易近人闻名的元首,对这类旧时代的礼法向来没什么好感。只见她叹着气看向在一旁伺候的琳涅,后者却只是对她回以称许的表情,于是希瑟妮娅只能放弃挣扎地说道:
「是是是,诸位平身免礼。真的是跟不上时代的繁文缛节呢。好啦……费莉涅菈•索卡连托,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稀客啊,没想到索卡连托家的千金小姐会上门拜访。」
「今日得蒙赐见,小女子受宠若惊,希瑟妮娅元首大人。」
费莉涅菈凛然清澈的嗓音,清晰地回荡在整座大殿内。以淑女的标准来说,这个应答堪称完美无缺,只是她的语气太过冷静,除了眼下最低限度需要的礼貌以外,完全捕捉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哎呀,真是个连我都感到有点嫉妒的美人儿呢。我记得你是第二魔法学院的学生吧?对了,和亚尔斯同一所学院呢。」
听到希瑟妮娅带有牵制之意的这句话,费莉涅菈敏锐地嗅到了政治前哨战的味道,于是她轻轻地垂下眼睛回答道:
「是的,我很荣幸地能和亚尔斯学弟有密切的往来。有时还会同桌吃饭,一起度过美好的用餐时光。」
希瑟妮娅的眼角微微地挑动了一下,很罕见地对这种日常话题产生了兴趣。
「不过,你作为贵族的子女,和亚尔斯过从甚密是不是有些思虑不周啊?哪怕你是索卡连托爵士的独生女也是如此。」
这里插句题外话,希瑟妮娅是以「索卡连托爵士」来称呼维札斯特。
不等费莉涅菈回答,希瑟妮娅又继续说:
「说起来,你们索卡连托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有力贵族。你身为索卡连托家的千金小姐,若是和国内的最强魔法师有太过密切的交集,很容易招致各方人士不必要的臆测吧?」
希瑟妮娅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在暗指费莉涅菈会在贵族界掀起无谓的风波。然而,和索卡连托家并列为三大贵族的斐培尔家,同样存在着千金小姐和亚尔斯过从甚密的问题。因此在有忒丝菲娅作为对照组的情况下,希瑟妮娅这番话明显缺乏说服力,只能说是出于情绪性的个人发言。
而在一旁听着她们轻巧地互相牵制的亚尔斯,则是有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尽管他隐约感觉得出两人在争执某些事情,但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吵的。
暂且不说亚尔斯的内心疑惑,只听费莉涅菈流畅地回应:
「请恕我僭越,我们索卡连托家是在家父这一代才封爵的贵族,若是说得直接一点,就像突然一夕致富的暴发户。因此,倘若有人认为我的言行辱没了亚鲁法全体贵族──亦即这个贵族身分反而会导致更多冲突,家父总是向我强调,他随时都可以奉还爵位。」
尽管费莉涅菈把话说得极度委婉,不过维札斯特这句话等于是公开宣称:「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果女儿的未来道路会受到影响,那我随时都可以抛弃贵族的爵位」。
这并不是费莉涅菈在虚张声势,亚尔斯本人就曾经多次从维札斯特口中听到类似的话。他说身为魔法师的费莉涅菈早晚也会进入军队,因此自己只是为了那一天才继续顶着这个爵位。只能说完全就是一副傻瓜父亲的模样。
「呵呵,居然敢在我这个元首面前说这种话,你的这份胆识确实值得赞赏。虽然这原本不是该被夸奖的行为,但是这里也没有人会责难你出言不逊。不过,既然索卡连托爵士在军部也位居要职,那么贵族的头衔对他来说就是必需品。总而言之,我明白你的觉悟有多少份量了。只是全心全意地贯彻自己的理念,究竟是否称得上明智的人生道路,就有待你自己细细思量了。」
在说完这段话的同时,希瑟妮娅整个人的气场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坐在王座上的她,目光凌厉地俯视着费莉涅菈,一双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
费莉涅菈也不服输地抬起头说道:
「这种事情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像这样和亚尔斯学弟一起站在这里,比什么都能够表明我的坚定决心。」
这番话等于是宣称:除了费莉涅菈本人以外,包含维札斯特在内的索卡连托家全体,在这次的事件里都将是亚尔斯的友军,会不惜一切地为他提供全方位的支援。
相对于正气凛然地说出自身主张的费莉涅菈,希瑟妮娅则是面无表情,仿佛戴着能乐面具。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以冷若寒霜的冰冷语气如此说道:
「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你说得太过火了。」
语毕,希瑟妮娅微微眯起眼睛,凝神俯视费莉涅菈。她用倚在王座扶手上的那只手托住脸颊,就这样斜着脸仔细打量费莉涅菈。
最后,希瑟妮娅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直起身子重新坐好,缓缓地把整个身体靠到王座的椅背上。
「……明明长着这么可爱的脸蛋,却说出这么不得了的话,某位木头人先生还真是罪孽深重呢。」
希瑟妮娅用扇子掩着脸孔如此说道。
经过刚才的唇枪舌战,或者说是略带火药味的隔空交锋之后,希瑟妮娅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很遗憾地,这位胆识不凡的贵族千金──费莉涅菈•索卡连托,固然是堪称人中龙凤的第一流人物,但她之所以和自己如此针锋相对,显然还是出于所谓的「少女心」。
因此费莉涅菈在希瑟妮娅的计划蓝图中,就是一枚凭空从棋盘上冒出来的多余棋子。尽管这名少女立场上无疑是亚尔斯的友军,但问题在于她对亚尔斯抱持的私人情感和亲近关系。
希瑟妮娅脸上不动声色,透过扇子的间隙,重新将视线投向亚尔斯的身后。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银发少女──露姬•雷贝赫尔。这名少女的存在是希瑟妮娅早已掌握的情报,因此她并没把露姬视为太大的问题。只是从露姬对方才那场唇枪舌剑的反应来看,这位亚尔斯的搭档同样怀着十足的「少女心」。
(真是的……这岂止罪孽深重,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吧?)
希瑟妮娅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看向了亚尔斯本人,但后者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还是老样子毫无自觉呢。不过,这也不是用「人帅就是吃香」可以带过的事情。)
话说回来,费莉涅菈的固执态度着实令人相当在意。
对希瑟妮娅──同样对亚尔斯抱有执念(虽然她主要是执着于亚尔斯的力量)──来说,这或许可以说是她全盘计划中的唯一失算。
但不管怎么说,在前来晋见的这一行人中,还存在着另一名少女的身影。
思及此,希瑟妮娅重新打起精神来。
她再次看向一头金发的莉莉夏,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了几分弧度。没错,也不全是一些令人心烦的失算。
(虽然还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地方,但愈是值得期待的讨价还价,就愈是应该放到后面慢慢享受呢。总之先解决费莉涅菈•索卡连托再说。就让我好好地陪这位可爱的学生玩玩吧。)
在上次的七国亲善魔法大会里,费莉涅菈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学院首屈一指的实力派人物。而且虽说她是索卡连托家的千金小姐,但希瑟妮娅可是贵为一国元首之尊,当然不可能接受自己在舌战中输给区区一名学生。
更别说这甚至不是什么政治上的竞逐角力,而是在较量双方作为少女的纯粹思慕之情。在这场比试之中,费莉涅菈毫不掩饰自己的思慕之情,光明正大地将这份情感化为言语,向希瑟妮娅亮出了自己作为少女的最强武器。
相对于此,希瑟妮娅只是想把亚尔斯作为战力纳入自己麾下……姑且不论这个想法的背后有没有男女之情的成分,总之就这个层面来说,希瑟妮娅压根儿没打算和费莉涅菈站上同一个赛场。
(也罢,我这个人本来就和「少女」沾不上边。虽说我也从未有过那方面的经验就是了。呵呵,有意思。虽然不晓得这女孩会怎么解读我的想法,但我可不会让你先发制人还被牵着鼻子走。)
尽管不在计划之内,不过这亦是个有趣的余兴节目。只是希瑟妮娅也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又发作了,总是习惯性地把每件事情都视为某种游戏看待。自己若是把少女较量思慕之情的认真比试,当成老于世故的大人用来消磨时间的娱乐,是不是有点太恶劣了呢?
希瑟妮娅摇了摇头,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同样作为一名女性的她,甚至开始对眼前这名少女产生了好感。
「也罢,让我们回到先前的话题吧。你刚才是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亚尔斯一起吃饭,没错吧?」
希瑟妮娅露出一副难以苟同的表情,说到最后还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费莉涅菈对此则是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不,我们没有做出任何会惹人非议的行为。毕竟无论亚尔斯学弟愿不愿意,他在学院里都很容易引人注目。我作为知道亚尔斯学弟内情的人,又是同一所学院的高年级生,不时关照他的状况也是很合理的事情。难道说就连这样的小事,也需要逐一取得元首大人您的许可……」
希瑟妮娅没有错过过费莉涅菈话里的细微尖刺。
「嗯,没错。那是有必要的唷?」
「……!!」
看着希瑟妮娅一本正经地如此回答的模样,费莉涅菈忍不住露出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接着她再次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嘴唇。
希瑟妮娅这么说的时候,亚尔斯当然也在一旁听着。而这种俨然限制了自己人身自由的言论,恰恰是最容易引发亚尔斯反感的事情之一。希瑟妮娅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惜得罪亚尔斯也要这么做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也抱着绝不退让的觉悟和思慕之情……?
这时,希瑟妮娅却像很满意费莉涅菈的反应似地笑着说道: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亚尔斯虽然是亚鲁法的无双魔法师,但是他依然保有私人领域的自由,我不会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要求啦。再说即使没有这些枷锁,他也还是会好好地完成我交派的任务……因为我老是丢给他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以我都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暗中讨厌我呢。」
希瑟妮娅说着说着,露出略带忧愁的笑容,随后又温柔地补上一句:「哎呀,别理我,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你别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喔。」
既然希瑟妮娅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费莉涅菈也不得不思考是否要知难而退。毕竟她的性格原本就偏善良守序,又习惯扮演贵族千金和优等生的角色,因此终究无法完全无视希瑟妮娅这位一国元首的心思。
即使只是和亚尔斯一起用餐,也必须事先取得我的许可才行──尽管希瑟妮娅立刻表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元首大人的心迹。
而且这位拥有绝世美貌的元首大人,甚至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对亚尔斯的关心。
作为一名少女,费莉涅菈固然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但自己同时也是理应服从元首的贵族千金,继续坚持不退让未免也太不识大体。于是,费莉涅菈终于接受暂时休兵。与此同时,她还学到了另一件事情,军队和国家的中枢简直都在互相欺骗,让她深切地体认到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微不足道。
「……不,我能够明白希瑟妮娅大人想传达的意思,因此请您无需担忧。说到底,亚尔斯学弟本来就不是如此坏心眼的人。」
尽管带着一丝不情愿,费莉涅菈还是尽可能地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诚意。
毕竟自己在亚尔斯的面前,必须时刻保持淑女的形象。
就这样,这场言语交锋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乍看之下只是在闲话家常的两人,其实话中有话地来回过了好几招,只是现场唯有琳涅一个人完全看得明白。
亚尔斯自然有看没有懂;露姬听了整段话,也只理解了一半左右;不过莉莉夏从头到尾都惊疑不定地冷汗直流。
其中原因固然有一部分出于个性,不过只要考虑到【亚菲鲁卡】的创立经纬,就不难明白莉莉夏为何会如此在意元首大人的心思。既然【亚菲鲁卡】是曾被称作「元首左膀右臂」的组织,自然比亚鲁法的正规军更受元首的个人意志左右。
莉莉夏在一旁听着这场对话的时候,甚至惊恐到想立刻磕头谢罪,乞求希瑟妮娅原谅这名无礼的同行者。
无视众人内心的惊涛骇浪,亚尔斯自顾自地上前一步,走到希瑟妮娅的正面位置站定。虽然他完全不明白那些话中有话的来回过招,但是至少看得出来两人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只听他语气尖锐地开口说道:
「你很清楚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吧?」
「你是来向我请安的吧?亚尔斯。你上次主动前来王宫,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我记得你这个人连授勋仪式都不愿意出席……哎呀呀,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希瑟妮娅佯装糊涂地眺望着远处的空中,但亚尔斯当然不会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马上就再次用冰冷的目光紧盯着她说道:
「我可没闲功夫陪你闲扯。」
──真是的,要论闪烁其词和虚与委蛇的功夫,大概无人能胜过希瑟妮娅吧。
为了不被希瑟妮娅的节奏牵着走,亚尔斯决定先发制人。
「你都已经张扬地把我卷入你的计划里了,现在难道以为只要装傻就能蒙混过去吗?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唔哇~……我说啊,你那种说法会不会太粗暴了?我可没有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意思喔。我也有我的苦衷啊。再说,我就算老实地提出要你协助的请求,你也只会拒绝吧?」
「那当然。没想到连贝利克也被你找来配合演出,实在是精妙的计划啊。」
「哎呀?你已经掌握到这种地步了啊?既然如此,我也必须正式向你道歉才行呢。对不起啦,亚尔斯。」
希瑟妮娅坐在王座上施礼致歉,但她的道歉明显只是虚应故事,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诚意。更别说她那副毫无反省之意的神情,也直接表明了这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挚道歉。
「哎呀呀,这样还不够吗?你别这么不高兴嘛……原谅人家啦,亚尔斯。」
「你能察觉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呢。你觉得这种程度的赔罪,就足以让我吞下这口气吗?」
亚尔斯狠狠地挖苦着希瑟妮娅,于是希瑟妮娅终于耸了耸肩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呢,你想知道我的计划更多详细内容是吗?」
「是啊,毕竟我可不想被进一步卷入你的计划了。只是继续听你顾左右而言他也很麻烦,直截了当地说重点。」
「什么啊?反正你早就已经猜到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你是莉莉夏没错吧?」
希瑟妮娅扬起嘴角嫣然一笑,旋即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催促先前并未列席的另一个人过来参与谈话。
伴随着一阵「叩叩叩」的拐杖声,一名老年女性身穿看来有些年代的服装,缓缓地走进了王座大殿。
「米尔托莉雅师父!?」
在这名老妇人现身的同时,莉莉夏首先失声惊叫了出来。只见她猛地抬起脸来,一双眼睛因惊讶而瞪得浑圆。但很快地,她就像在陌生异地遇见了熟悉的人,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至于亚尔斯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只是在内心默念这个名字。
(米尔托莉雅……米尔托莉雅•特利斯汀?)
他立刻在脑中的资料库找到了符合这个名字的人物。倘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重要魔法研究者的名册里见过这个名字。印象中她是「群一体化」和「术式并列化」理论的创始者。
亚尔斯不敢大意,注视着这名老妇人。而在他警戒的视线彼端,这名被称作「米尔托莉雅」的老妇人,先温柔地对莉莉夏露出了微笑。
「辛苦你了,莉莉夏。」
「不、不要这样说……一、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成材的缘故!我这个不成熟的弟子,如今已经遭到家族放逐。就连师父您也因为袒护我的关系,失去了原本在【亚菲鲁卡】内的要职和地位……」
「你不需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说到底,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该退隐江湖了。更何况我和现任当家的意志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透过两人刚才的这番对话,亚尔斯姑且明白了莉莉夏和米尔托莉雅之间的关系。只是看到一副身负隐情的米尔托莉雅登场,他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无视亚尔斯心中的百转千折,希瑟妮娅扬起手掌比向米尔托莉雅,将她介绍给众人。
「米尔托莉雅姥姥是我用特别待遇请来的泰斗前辈。她既是前任的『魔女』,同时也是【亚菲鲁卡】的现职顾问,过去也曾担任过【亚菲鲁卡】的队长一职。」
「呵呵呵,如今的我只是个普通的糟老太婆而已。而且说我曾经担任过队长什么的有点太抬举我了,毕竟过去的【亚菲鲁卡】实质上是由两个人一同率领。没错,那个时候的【亚菲鲁卡】工作实在多得不得了……」
眼看米尔托莉雅马上就要开始话当年,希瑟妮娅立刻提醒她:「啊,冗长的故事就别说了唷。」
米尔托莉雅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随即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亚尔斯。
「你就是亚尔斯吗?还真是长了一张颇为精悍的脸呢。原来如此,莉莉夏应该很中意你吧。」
「咦?我没有特别……」
一莉莉夏看似惊讶地在一旁这么说,米尔托莉雅却只是神色温和地摇了摇头。
「莉莉夏,你虽然不是我的正式弟子,但我这个糟老太婆还没有年老昏聩到看不透你的心。再说你的状况我也很了解。毕竟我好歹是【亚菲鲁卡】的顾问人员,内部的各种流言蜚语,不可能没有传到我的耳里。」
「知、知道了……」
莉莉夏嗫嚅着回应。接着,米尔托莉雅再次重新面对亚尔斯说道:
「嘿,叫亚尔斯的小子,听说你目前正在希丝缇的学院就读是吧?没想到希丝缇如今也成了教导年轻一辈的长者,最近真是一下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啊。她前些日子才专程来探望过我呢……这么说起来,希丝缇可以算是莉莉夏的师姐呐。」
「……!?」
亚尔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笃定,这位老妇人就是希丝缇的情报来源。他不禁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希丝缇有办法掌握身为【亚菲鲁卡】暗杀者的莉莉夏的动向。
莉莉夏则是再次惊讶地失声问道:
「理事长……也是师父的弟子!?」
「是啊。所以希丝缇才会继承了『魔女』这个外号。元首大人刚才也说过了吧?我是前任魔女,希丝缇是现任魔女。别看希丝缇那副德性,她其实也是个相当可爱的弟子哟。只是莉莉夏你不太适合走魔法的路线,因此我是用不同于希丝缇的方式来教导你。」
「原、原来是这样啊……」
「哎呀,因材施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喔。话说回来,亚尔斯,莉莉夏似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老太婆在这里再次向你致歉。另外,我也要感谢你救了这孩子一命。」
「如果您是在说斐培尔家宅邸发生的事情,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真要说起来,是希丝缇理事长──您的爱徒说动了我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罢,最后算有一半是我自己的决定就是了。」
「呵呵呵,这样啊、这样啊。看来希丝缇也被你帮了一把呢。既然如此,亚尔斯,你就是我的两名弟子──莉莉夏和希丝缇的恩人了。你别看我好像没有特别关照莉莉夏,她在我心中其实就跟孙女没两样。只是这孩子的人生道路有点坎坷……或者说在各方面都不受老天眷顾。」
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只有把莉莉夏这个弟子视为孙女看待的米尔托莉雅才了解个中滋味。
「这件事情您用不着谢我。就只是结果刚好是这样子而已。好啦,差不多该回到正题了吧?既然您曾是【亚菲鲁卡】的首脑人物,那么这下子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说到『咒印』这玩意儿……您会比我们更了解吧?我想请您先看一看您久别重逢的『爱徒』的身体状况。」
米尔托莉雅的眼神转为严肃,向亚尔斯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希瑟妮娅把米尔托莉雅找过来的目的,绝不可能是为了治疗莉莉夏的伤势,但不管怎么说,关于对方可能了解咒印这部分,亚尔斯的推测似乎是正确的。
在简单扼要地说明来龙去脉之后,亚尔斯很满意地向莉莉夏打了个手势。于是莉莉夏缓缓站起身来,反坐在师父米尔托莉雅面前的那张椅子上。事实上,米尔托莉雅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莉莉夏大致的身体状况。紧接着,她用那双皱巴巴的老手揪住了莉莉夏的上衣一角。
针对这道咒印,米尔托莉雅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诊断?曾经身为【亚菲鲁卡】首脑人物的她,搞不好连解除咒印的方法都知道──亚尔斯不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幕。但是莉莉夏在注意到他的热切目光之后,立即皱起眉头,露出凶恶的表情。
「等等!你一直这样紧盯着我不放,人家岂不是全部被你看光了!」
只见她用手指比了比另一头的方向,显然是因为感到难为情,所以要求亚尔斯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既然这样,我把眼睛遮起来?」
「不行!」
自己若是继续争辩下去,恐怕会沦为现场全体女性的公敌。
无可奈何之下,亚尔斯只能把脸转到右边去,结果正好和银发少女对上了眼。
「…………」
虽然亚尔斯不是很明白露姬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她摇头叹气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莫名地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说起来,露姬是想指责我刚才的表现不够细心吗?感觉她待会儿又要帮我上了解女人心的课程了──)
正当亚尔斯在内心这么嘀咕着的时候──
「噢?这就是咒印啊?这应该不属于魔法的范畴吧?」
只听希瑟妮娅的声音响了起来,亚尔斯顿时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但露姬抢先伸出双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因此亚尔斯只能无奈地背对着希瑟妮娅说道:
「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吧?那正是【亚菲鲁卡】烙在莉莉夏身上的放逐者烙印。」
这句话出口之后,亚尔斯能感到有人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尽管希瑟妮娅先前似乎刻意不去触及这个话题,不过她好像是真的现在才知道莉莉夏被烙上了咒印。
虽说希瑟妮娅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但寻常的大风大浪根本吓不倒她,由此可见这道咒印的模样有多么触目惊心。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只是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紧接着,米尔托莉雅的呢喃声传入亚尔斯的耳中。
「希瑟妮娅,你想必也很清楚我们的来意吧?我们的目的是解除莉莉夏身上的这道咒印。这是【亚菲鲁卡】用以制约或惩治成员的手段,因此我们认为和那些家伙颇有渊源的元首家系,应该掌握着某些解除咒印所需的相关情报。」
「……我不知道喔。说到底,我根本没从前代元首手中接手【亚菲鲁卡】,自然也没有与其有关的任何东西。真要说起来,我也从未直接向他们下达过任何命令。」
希瑟妮娅的上一代元首就是她的父亲。她之所以如此年轻就能坐上元首之位,也是因为前代元首因急病驾崩的缘故。
「不过你们会有这样的误解也不奇怪啦。米尔托莉雅姥姥,现在是什么状况?」
「嗯,咒印居然会蔓延到这种程度,你的身体非常拼命地抵抗呢,莉莉夏。」
「…………」
莉莉夏不由得强忍泪水地低下头去。由于自己强烈抵抗的关系,咒印已经蔓延到整个背部。尽管她一直自认是【亚菲鲁卡】的一分子,在最后的最后却抗拒起【亚菲鲁卡】。她有种内心被看穿,同时又真正地理解了自己的感觉。
为了得到兄长的认同,莉莉夏不惜抹杀自己的意志,投身杀戮之中。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必定还残留着自己的意志。否则当她得知兄长是命令自己去斐培尔家送死的时候,心底肯定不会泛起任何波澜,甚至连半点震惊的情绪都不会有才对。
因此自己并不是辜负了兄长的期待,而是无法彻底成为【亚菲鲁卡】的冷血杀人机器。
不过,此刻的莉莉夏已不再是只会发抖的弱小存在。
莉莉夏望着尊为师父的米尔托莉雅,带着坚定的目光向她点了点头。
「这样啊、这样啊。你已经足够努力了喔,剩下的就交给我这老太婆吧。」
米尔托莉雅看着莉莉夏,眼中流露出像是看着孙女一样的眼神。
根据米尔托莉雅所言,咒印的影响强度主要会受被烙印者的精神状况左右。而一直以来都习惯依赖他人的莉莉夏,在精神面上可说是不堪一击地脆弱,因此这道咒印对她的身心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化为名副其实的巨大诅咒强压在她身上。
米尔托莉雅简单扼要地向亚尔斯等人说明了莉莉夏的状况。
「既然咒印已经蔓延到这种地步,当然不可能行使魔法,同时也让你无法泄漏【亚菲鲁卡】的内部情报。莉莉夏,你在解除咒印以前都必须格外小心,不然这道咒印会蔓延得比现在更厉害,甚至有可能直接葬送你的魔法师生涯。」
亚尔斯则是向米尔托莉雅发问:
「但从理论上来说,咒印并不是暗系统的魔法。它真的有办法葬送一个人的魔法师生涯吗?」
「嗯,在如今的【亚菲鲁卡】里,存在着所谓的入队仪式。入队者会被要求把自己的血滴在咒具上进行宣誓,如此一来,他们的魔力基础构造体里便会被打入干涉的楔子。在最糟的情况下,别说是一辈子无法施展魔法,甚至连释出魔力都无法做到。只不过,当年的做法比现在更加极端。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只要有成员胆敢退出【亚菲鲁卡】,一律都会被当作叛徒。除了烙上咒印的惩罚以外,还会被列入肃清名单,后半辈子都必须不断躲避来自组织的追杀。」
这就是以暗杀为业之人的宿命啊──米尔托莉雅感慨万千地如此说道。生存于暗影中的人,必须用这样的铁则来维持秩序。他们在犯下杀戮禁忌的同时,也必须用坚韧的锁链束缚自己,否则整个组织将会迅速地分崩离析。
「原来如此。不瞒您说,早在莉莉夏之前,有另一个名叫『维克塔』的男子也闯进斐培尔家袭击了榭路巴先生。虽然他的动机比较像私人恩怨,而不是来自组织的命令,但他原本似乎也是【亚菲鲁卡】的成员。」
「你说『维克塔』是吗?毕竟那小子从以前开始,就莫名地崇拜着榭路巴呢。无论如何,他想必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现在仔细一想,他还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呐。」
米尔托莉雅像是在回忆过去似地眯起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希瑟妮娅突然插嘴说道:
「这部分就留待之后再聊吧。关于莉莉夏所承担的风险,我确实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同时也刻意不去触碰这个话题。」
「你承认这一点了是吗?」
「嗯,只是我可以发誓,关于咒印的事情我真的是一无所知。虽然我也不认为道歉就能弥补一切,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提供相关协助。首先呢,我想想……」
莉莉夏一边重新穿回上衣,一边等待着元首大人的下一句话。
「我目前可以推测:施加咒印的那个人,应该也有办法解除咒印。」
这是亚尔斯也如此推测的情报。看到亚尔斯点了点头之后,希瑟妮娅继续说:
「我另外想到的是,如果施加咒印需要咒具来辅助,那么解除咒印时很可能也需要用到相同的咒具。在王宫的宝物库里有一个特定区域,专门用来存放和【亚菲鲁卡】关系匪浅的前代元首的遗物。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作为『钥匙』的咒具也说不定。」
假如咒印的施加和解除是相应成套的措施,当初授予咒具给【亚菲鲁卡】的元首,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钥匙都交给对方,肯定会留一份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解咒的钥匙是某种咒具──这是确凿无疑的情报吗?也有很高的机率是某种透过魔力运作的解锁系统吧?」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只是指出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
针对希瑟妮娅所说的话,米尔托莉雅也同意地附和道:
「在我这老太婆看来,解咒的钥匙的确很有可能是某种咒具。且不说当初的创立经纬,前代元首大人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亚菲鲁卡】。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前代元首大人担心被这股力量反噬,最后甚至亲自出手肃清了【亚菲鲁卡】。因此作为以防万一的保险,他会留一份钥匙在手里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我姑且了解状况了。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希瑟妮娅微微歪着头回答道:
「嗯~难得你主动提出要帮忙,但我只能很遗憾地谢绝你的好意。按照宫里的规矩,除了元首及其心腹以外,其余人等皆不得踏入宝物库半步。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稍等一阵子了。我会派出我手下的所有人去搜寻。」
「这样啊,感谢你的协助。」
「…………」
希瑟妮娅先是有些惊讶地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忍俊不禁地扬起平时的娇艳笑容。然后,她以前所未见的柔弱目光看向亚尔斯说道:
「真是意外呢,没想到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感谢』这两个字。你心里应该非常气我吧?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种反应。当然,我也反省过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所以我不会再把你视为我的囊中之物了。可是你是亚鲁法最锋利的一把利刃,因此这个国家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
希瑟妮娅的语气不带任何悲悯,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亚尔斯,我是真心的喔。我是真心诚意地为这个国家着想。」
她终于抛开一切的伪装,用自己的真心面对亚尔斯。她没有曲意逢迎眼前的最强魔法师,而是以元首的身分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希瑟妮娅所说的这句话,是抱着坦承的觉悟而发出的真实心声。
亚尔斯也确实地感受到这点,因此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除了话语以外,亚尔斯接着紧盯住希瑟妮娅的一举一动,绝对不会遗漏她身上的任何一点信号。仿佛是要测试希瑟妮娅的诚意,亚尔斯向她抛出了尖锐的质问。
「你是真心的?你是指抱着玩游戏的心态,暗中操弄着台面上的一切事物吗?擅自把别人摆到超级无聊的游戏棋盘上,当作消遣似地摆弄这些倒楣的棋子……如果你满脑子只想着这种事情,那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你是在论断一个人的精神是否正常?疯狂的是我吗?还是这个世界?不,要我来说的话,无论我还是这个世界都是疯狂的。没错,用玩游戏的心态来治国,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许的事情,但这是唯有元首才拥有的特权喔。说到底,在这个狭小的箱庭之中,我究竟能够看到什么东西?又要怎么从中发现诚意和真实,从而走上那条所谓正确的道路?你说我这个人是真的疯了……?你还真是意外地说了一句挺深刻的话呢。」
005
以情绪性的发言来说,希瑟妮娅的声音异常地冷静。这是因为她心中早已得出结论的关系。
正因如此,尽管这对亚尔斯来说又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过关于这点,他不得不承认希瑟妮娅的「诚意」。这番话毫无疑问是希瑟妮娅的肺腑之言。
亚尔斯能够理解那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之所以和魔法师的世界保持距离,同样是为了摆脱过于沉重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就结果来说,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肩上的千斤重担强塞给另一个倒楣鬼。
要说亚尔斯和希瑟妮娅有何不同,那就是希瑟妮娅是一个国家的元首。身为最强魔法师的亚尔斯,终究只是个独立的个体,相反地,元首几乎可说是为了整个国家而活的存在。换句话说,元首等于是舍弃了人类身分、将自己的所有一切奉献给国家的政治机器。
「我是不知道那深不深刻啦,但你终于不再假装自己是人类了呢,因此我就暂时配合你的做法来行动吧。那么,麻烦你告诉我,现在棋盘上总共摆着多少枚棋子?接下来的棋局走势又是如何?」
「天晓得呢,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说到底,我可没有万能到可以随心所欲地预测未来。不过,多亏你出手拯救了莉莉夏,我似乎又能够充分行使元首的权限了。亚尔斯,一切都是多亏了你喔。」
「你把我捧成这个样子,是打算把全部的事情都丢给我吗?」
「没这回事,我只是在内心这么期待而已。这样吧,我不会强求你为我卖命,因此能请你不要对我抱持这么强烈的敌意吗?正因为我不是万能的,所以我也很认真地面对一切喔。只不过我是用你称之为『游戏』的独有做法来运筹帷幄。」
既然希瑟妮娅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亚尔斯也不好再苛责她什么。不,或许希瑟妮娅打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一切,无论换做是谁,都无法指责她的不是。毕竟就算手段存在争议,可是她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国家着想。
虽说莉莉夏因此遭受无妄之灾,但这也不失为她摆脱【亚菲鲁卡】咒缚的绝佳契机。尽管咒印一事在预想之外,不过乍看漠不关心莉莉夏死活的希瑟妮娅,确实有可能一开始就考虑到这方面的事情。
「我会吩咐宫廷的治愈魔法师,让他暂时跟在莉莉夏的身边。除了搜索宝物库之外,我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有助于解除咒印的情报,你们几个今天就留在宫里歇一晚吧。」
「是、是的!多谢元首大人恩典,小女子实在无以言谢。」
「不必多礼,就如我刚才说过的,我也必须为你当前的境遇负起一部分责任。既然亚尔斯已经出手救了你的性命,那么我也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帮助你的决定,就只是这样而已。」
莉莉夏再次深深地低头致谢,接着便在琳涅和米尔托莉雅的陪同下走出大殿。而当她走过亚尔斯身旁的时候,她小声地向亚尔斯说:
「谢谢你,亚尔斯同学。」
「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呢。你可别大意了啊。」
亚尔斯没有正面回答,只给了莉莉夏类似忠告的话。虽然他认为希瑟妮娅刚才说的确实都是真话,但是能否照单全收则是还有保留结论的余地。毕竟希瑟妮娅是个极度分裂的存在,作为元首的她和作为个人的她,几乎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不过亚尔斯也不至于因此怜悯希瑟妮娅,毕竟她本来就不是可以随便付出同情的对象。
既然如此,自己就必须准备好应对还没降到头上的祸事。
「我说,亚尔斯,虽然我也会尽力协助,但如果想要帮助莉莉夏的话,果然还是该和【亚菲鲁卡】那边进行交涉吧。虽说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获,但冀望从宝物库里找到钥匙,终究只是赌一个可能性而已。相较之下,施术者知道解咒方法的机率明显要高得多。」
只听希瑟妮娅以闲聊一般的轻松口吻如此说道。
「要是做得到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只是就算弄清楚了【亚菲鲁卡】首领所在的根据地,我也不认为我和他们之间有办法和平解决这件事情。还是说,你愿意帮忙居中介绍?说到底,你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别一直你你你的叫啦!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希瑟妮娅忍不住轻蹙起秀眉,亚尔斯则是把她的埋怨当作耳边风。
「你如果希望我尊重你的话,就拿出相应的诚意吧。等这次的风波过去,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改变对待你的态度。」
「这样啊。只不过,我也开始感到疲倦了呢。我完全没料到『魔女』希丝缇居然会介入如此之深。说起来这都得怪米尔托莉雅姥姥就是了。」
「谁管你啊。说起来,把米尔托莉雅女士找来的不就是你自己吗?本应听命行事的部下之所以擅自行动,完全是你这个上司人望不足的缘故吧?」
「我也没办法啊,谁教我是个缺乏经验的年轻元首,没有伟大到可以颐指气使地使唤米尔托莉雅这样的耆老。【亚菲鲁卡】也是如此。毕竟当初继承元首之位的时候就没有完整交接,我和【亚菲鲁卡】几乎是两条平行线的关系。如今的他们大概也不会听从我的命令了。换句话说,【亚菲鲁卡】这个组织已经完全变质了,他们不像莉莉夏那样老实地臣服于元首的威光之下。我说,亚尔斯,你能不能稍微帮我个忙呢?」
希瑟妮娅的语气有些微妙,听不太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只不过亚尔斯也感觉得出来,她绝对不是打从心底享受着这场游戏。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刚才说过我是真心的吧?那是我的肺腑之言喔。」
「单凭这些话,还是不足以让我相信你呐。说到底,你虽然嘴巴上说有求于我,却没打算告诉我计划的全貌吧?」
希瑟妮娅以微微抿起嘴唇的微笑作为回答。
亚尔斯默默忍住想要咂舌的冲动。说起来,贝利克行事也是如此,这些立于万人之上的领导者,向来不会随便透露他们脑海里的蓝图。
即便会因此令部下心生不满,不能退让的时候就是不能退让,这才是领袖人物所应有的资质。
更别说闪烁其词的话术和政治上的讨价还价,向来就是希瑟妮娅这位元首大人的拿手本领。
「我说,亚尔斯,哪怕只是一下子也好,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希瑟妮娅阴郁地如此低声呢喃。然而,主动提出握手要求的她,心中却感到忐忑不安,生怕亚尔斯拒绝和自己握手。正因如此,她有点犹豫该不该直接把手伸过去。
既然如此,亚尔斯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搜集更多足以做出判断的材料。
亚尔斯用视线询问留在现场的露姬和费莉涅菈。
费莉涅菈一语不发,没有说出半句意见。针对这件事情,她似乎决定谨守自己的本分。这点也可以说是这名少女的美德。
露姬则是蹙起眉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她大概是担心亚尔斯又被当成任人驱使的棋子。但她透过眼神,向亚尔斯表达了自己会尊重他所做出的判断。
于是,亚尔斯做出了决断。
自己现在已经有学院这个安身之所。
虽然他一开始根本不想来到这里,但如今的亚尔斯已经改变了想法。
随着时间推移,他体验了各式各样的事情,凭着一次又一次的判断走到今天。
自己应该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不过,亚尔斯觉得这样的改变也没有什么不好。没错,即便自己的选择看起来绕了远路,但说到底,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因此,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
「没问题的。」亚尔斯在心中暗自说道。
简直像是同时说给露姬和他自己听的。
虽说没到「一不做二不休」那种程度,但说起来自己既然已经出手救了莉莉夏,就应该奉陪到最后一刻。
哪怕自己为此必须和女魔头结盟,亚尔斯也已经做好了承担风险的觉悟。
「……哼,贝利克请人帮忙的方式可比你要高明多了。希瑟妮娅,我这是第几次替你当差跑腿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帮你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吧?不过,既然你愿意帮忙莉莉夏解咒,那么我也回报你同等程度的代价吧。」
亚尔斯说着,缓缓地走上前去。希瑟妮娅见状,点了点头,轻轻地朝他伸出了手。亚尔斯像是要把它捧起来似的,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那只白皙纤细的玉手。
「嗯,能听到你这么说就已经非常足够了。唯一遗憾的是现在不是正式的官方场合。」
「别要求太多了。你也多少懂得开口请人帮忙了呐。如果你劈头就拿拯救莉莉夏作为交换条件,我一定当场拒绝你的请求。」
刻意用「你」来称呼元首,是亚尔斯独有的讽刺方式。不过希瑟妮娅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向他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差点就说溜嘴,讲出这样的话了呢。那我们就达成协议了。让我借用一下首席魔法师的无双之力吧。」
「你可别太指望我。我也不是万能的存在。」
两个人随口拌着嘴,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
「对了,亚尔斯,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你就当我是在胡说八道,听过就忘了也没关系……」
忽然之间,希瑟妮娅冷不防地说出这样的开场白,旋即换上一张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忧伤表情。
「假如棋子只能按照既定规则行走,这个世界肯定会变得更糟糕吧。真正的可能性,永远存在于早已写好的剧本之外。那或许就是能够称之为『希望』的东西。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相信一定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希瑟妮娅意味深长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此沉默,不再开口说话。
于是当天晚上,亚尔斯一行人便在王宫的豪华客房留宿。
◇ ◇ ◇
场景依旧是王座大殿。
此时已然夜幕低垂,黑暗笼罩了周围的一切事物。伴随着用完晚餐的人们,整座王宫即将进入梦乡。独自一人回到这座大殿的希瑟妮娅,一脸慵懒地坐在王座之上。
她摇了摇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坐在冰冷的王座上眺望着鸦雀无声的世界。
「虽然在忙着摆弄棋子的时候不会有这个问题,可是一旦棋局走势不如人意,就会立刻被拉回现实世界呢。」
说着说着,希瑟妮娅将高脚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她又把手伸向搁在一旁手推车上的酒瓶,替自己倒了一杯新的葡萄酒。
「不过,目前的局势发展也在您预想之中吧?」
不知何时来到希瑟妮娅身旁的琳涅,起身收走已经空了的葡萄酒瓶。
「哎呀,这还只是第一杯而已耶?」
「您还真敢说呢,明明是平常几乎滴酒不沾的人。」
「哈哈。不过,那个叫做『费莉涅菈』的女孩……已经察觉到我的企图了呢。」
「看来是这样呢。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当面拆穿您的把戏。怎么说呢,她和希瑟妮娅大人一样,在这个方面相当善解人意。」
「是啊,真不愧是索卡连托爵士的独生女。」
「希瑟妮娅大人,您不用『维札斯特爵士』这个称呼呢。」
「所谓的敬称本来就该加在姓氏后面。虽然大家都用『维札斯特爵士』来叫他的样子,但那是你们魔法师界的人才会用的称呼喔。」
希瑟妮娅晃了晃高脚杯里的冰块,很罕见地出言慰劳琳涅。
「我们主仆俩都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呢。」
「我之所以会每天奔波不休,完全是因为希瑟妮娅大人您太会使唤人了。不过,打从我被您选为随侍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希瑟妮娅没有应答,只是又啜了一口葡萄酒,趁着自己还没有喝到酩酊大醉,把剩下的半杯葡萄酒直接递给了琳涅。
虽然琳涅也不擅长喝酒,但难得希瑟妮娅有共饮的兴致,因此她也端起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即便是琳涅也经常忘记一个事实,那就是希瑟妮娅还是一名年轻女性。由于希瑟妮娅拥有超群的智慧和特殊的身分,因此她几乎被迫凡事都要做深谋远虑的打算。
值得庆幸的是,希瑟妮娅目前只把头脑用在如何令国家富强。但只要看到她那弱不禁风的纤细身体,就会觉得她所背负的担子未免太过沉重了。
「您其实大可把全盘计划都告诉亚尔斯大人吧?」
尽管这位无双魔法师表面上看起来桀骜不驯,但琳涅认为亚尔斯是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的人。否则他根本就不会来到王宫和希瑟妮娅当面谈判。
当然,希瑟妮娅肯定也设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内心深处很清楚亚尔斯是可以依赖的对象。只是她还是害怕把一切都交给亚尔斯。
毕竟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孤身治理这个国家。
亚尔斯是唯一有可能理解自己的存在。尽管希瑟妮娅内心已经承认了这样的事实,但这位年轻元首还无法把全部的心都交给他。
在琳涅看来,这两个人极为相似,都是性格古怪别扭的人。
(不过,也可以说因为对方是亚尔斯大人,所以希瑟妮娅大人才刻意不告诉他吧。)
尽管这位元首大人的性情如此乖僻,琳涅也毫不怀疑自己一生都会伺候在她身旁。琳涅不会傲慢地认为自己能够治愈她的孤独,她只是想陪在希瑟妮娅身旁,默默地守护着她。
与此同时,琳涅也很清楚单凭自己,无法支撑住希瑟妮娅的所有一切。有许多部分显然只有亚尔斯才能够填补。
因此,如果亚尔斯愿意成为元首的直属护卫的话……琳涅忍不住做起这种不可能成真的白日梦。
就在这个时候──
「希瑟妮娅大人……」
琳涅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她用有些紧张的声音呼唤着元首大人的名字。
「我正在想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能在身体冷下来之前解决真是太好了。」
「拜托您可要临危不乱喔?不然又会像上次被亚尔斯大人威吓一样,被吓到仪态全无了。」
「你说的玩笑可真有趣。那么,琳涅,按照原先的安排,你应该要离开这里了。」
「您明知我不会听从这种命令,还是这么说吗?」
琳涅没有一丝笑意,表明自己会留在现场。
虽然两人在事前的商议中,也曾经讨论过琳涅离开王座大殿的方案,但这样果然还是太危险了。至少在当前的情况下,琳涅绝对不会考虑抛下元首一个人躲起来。
琳涅倏地用单手掩住眼睛,窥探着显示在眼睛中的无数视野。这项「异能」的有效范围可谓无远弗届,宫殿内部自不用说,甚至连整个王宫的腹地都能够一览无遗。
【普罗比雷本斯之眼】……琳涅将自己的魔眼催动到极限,把视角聚焦在最后一幕的舞台上。
忽然之间,王座大殿里冒出了一道矗立的身影。
明明直到前一秒为止,大殿里还只有琳涅和希瑟妮娅两个人而已……这道身影究竟是什么时候踏进大殿里的呢?
很快地,那道人影开口说话了。是男性特有的低沉嗓音,沉稳的声调给人冷静内敛的感觉。
「初次见面,希瑟妮娅•伊尔•艾鲁杰特公主。」
只听男子平淡无奇地打了声招呼,但从他特地选用『公主』这一敬称的刻意举动,可以感受到他话里带着些许讽刺的味道。由于亚鲁法采行的是元首制,因此严格说来没有国王之类的头衔。只是如果非要使用这类敬称的话,希瑟妮娅不是尚未加冕登基的『公主』,而是登上了国家政治最顶峰的『女王』才对。
因此男子的这句话,等于不承认希瑟妮娅的元首地位。看着脸上浮现冷笑的男子,希瑟妮娅毫不客气地开口回击:
「你如果是想讽刺我的话,我只能说你还差了点火候。弗琉斯埃文家的次子……不,你如今已是正统继承人了吧?雷利。」
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子,一声不响地向前走了一步。皎洁的月光从露台倾泻而入,照亮雷利那张中性的脸孔。
下一个瞬间……好几名黑衣人「咻」地一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冒了出来。
「大胆狂徒,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元首大人的御座前吗!?」
面对琳涅大声的喝斥,黑衣人的回答是一齐掷出通体漆黑的匕首。但哪怕是在一片黑暗的环境之中,琳涅这个魔眼持有者照样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她手臂猛地向前一挥,这些奇门暗器便全都被打落到地上。
此刻在琳涅的手掌上,包覆着一道锐利的魔力刀。
虽然她的魔眼之力存在着弱点,也就是一旦被目标察觉,便会遭到反作用力反噬,但如果只是用在这种地方,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无礼也该有个限度!哪怕是要赌上性命,我也不会让你们碰到元首大人半根寒毛!」
「不,你已经中招了。真是易如反掌。」就在雷利的低喃传了过来的下一秒钟,方才被琳涅打落到地上的无数匕首,突然同时绽放出阴森诡异的光芒。
「【缚绳】。」
掷出匕首的黑衣人一齐发出奇妙的咕哝声,四条由魔力编织而成的绳索倏地伸展而出,一下子就捆住了琳涅的手臂。紧接着,这些绳索便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琳涅的身体。
「唔!!」
琳涅愈是拼命挣扎,绳索就勒得更紧,最后她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琳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打落的那些匕首剑刃上,全都镌刻着相同的【单一魔法式】。乍看之下只是掷出匕首的远程攻击,其实完全是在为接下来的要发动的魔法进行准备。
「怎么会!?希瑟妮娅大人,请您赶快逃跑!」
「…………」
然而,希瑟妮娅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袭击者们,也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见琳涅的呼喊。
「【亚菲鲁卡】是吧?你们好歹也是专业的暗杀组织,没想到居然会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手段啊。」
「不劳你操心。我们很快就会在王宫内堆起尸山血海。」
「这样啊?真是的,简直像是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似地……哎呀,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呢。毕竟我根本没有养过你们这群野狗。」
雷利完全无视希瑟妮娅的讽刺,只是自顾自地说:
「在亲眼见到你本人之后,我就更笃定了。在你那非凡的美貌底下,究竟潜藏着多么怪物的精神力呢?看来果然还是威穆琉纳家更加符合我们的目的和企图。」
「怪物之类的词汇,可不是能够用在年轻女性身上的形容词喔。原来如此,你们打算投靠到那一边去啊?你们未免太没有看人的眼光了吧?一旦卸下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就萌生出了那样的野心啊。」
希瑟妮娅不断揶揄对方,脸上始终保有余裕,但她也没忘记用眼角余光注意倒在地上的琳涅。
虽然绝对不能让这群反贼发现这件事情,但希瑟妮娅的后背其实已经淌出了冷汗。
尽管如此,她还是巍然不动地端坐在王座上,在这群暗杀专家的面前虚张声势。希瑟妮娅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有够窝囊。全然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和被逼入绝境的狐狸没什么两样,随时都会被扒下脸上的假面具。
希瑟妮娅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雷利则是冷冷地看着她这副模样,说道:
「虽然我也知道你早晚会清理我们,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采取如此直接的手段,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只见雷利垂下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眸,整个人的存在感急剧地变得稀薄起来,仿佛和周遭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取而代之地,周围的空气凝聚起一股静谧的杀气。即便是希瑟妮娅这样的外行人,也能明确地感受到死亡的预兆,意识到死神的脚步正在逼近自己。只要再过几秒,雷利肯定会悄无声息地来到王座旁边,将冰冷的死亡之刃捅进自己的心脏。
希瑟妮娅不由得加重了抓着王座扶手的力道。额头冒出冷汗的她,不禁懊悔自己至少也该带把短刀。虽然她很清楚拿着武器也没有用,但还是想要竭尽全力地抵抗到底。
希瑟妮娅的呼吸在顷刻间变得浅薄。她下意识地开始在脑海里倒数计时,计算自己在「那一刻」到来以前还能苟活几秒。
尽管身陷穷途末路的绝境,希瑟妮娅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微笑。
刹那间,只见雷利的身影陡地消失,银光闪动的剑刃瞬间出现在她面前。那把微微弯曲的暗杀者之剑,就这么滑向希瑟妮娅的咽喉。
希瑟妮娅冷静地看着那道死亡轨迹。她很清楚这一剑将会轻巧地刺穿自己的喉咙,但她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那抹疯狂的微笑。
下一秒钟,只听一道震耳欲聋的金属声在耳边响起,雷利的这一剑被希瑟妮娅身旁冒出的某个东西挡了下来。余势未消的剑刃掠过希瑟妮娅的脸颊,就这样顺势刺进了她身后王座的椅背。
在几绺被削掉的发丝簌簌落下的同时,希瑟妮娅内心的惊疑也化为了确信──她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一把。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席卷全身,让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尽管自己现在连站起来都有问题,但她可不能在这时候露出窝囊的模样。
作为元首的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都必须有始有终地见证眼前光景……这是只有希瑟妮娅才能扛起和履行的责任。
只见希瑟妮娅的眼中闪动着决心的光芒,而刚才及时格挡开雷利剑刃的那样东西──围绕着她周身上下的【宵雾】,那蜿蜒的锁链则像是守护她的结界一样,在空中摇曳摆荡。
面对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或许是考虑到遭受反击的可能性,雷利立刻向后飞退,一边采取着防御姿势,一边缓步退到部下们所站的位置。
「幸好你及时赶上了呢,亚尔斯。」
「你算计我啊,母狐狸。」
「嗷嗷……狐狸是这样叫吗?」
希瑟妮娅一溜烟地躲到亚尔斯的身后,还戏谑地模仿了狐狸的叫声,只是此举没能掩饰住她不停发抖的双手。
「你不是向来只会在局外摆弄棋子吗?怎么现在不仅自己跳上棋盘,甚至连命都赌上去了?」
「哎呀,我的这盘棋游戏可还在进行当中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种走危桥的举动?」
「我总是抱着全力以赴的心态来玩游戏,敲着石桥过河可不是我的作风。不管是玩游戏还是其他情况,只要我认为有必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当成弃子作为赌博的筹码。那么,当我真的需要这么做的时候,又怎么能够把我自己排除在弃子之外呢?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真心的。如果我判断有必要将自己作为筹码,不管多少条危桥,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去,哪怕那是一条被火焰包围的炼狱之桥。」
希瑟妮娅的嘴角浮现出无畏的笑容,一双澄澈的眼睛凝聚在亚尔斯身上──完全隐藏起自己复杂的心情。
「所谓的元首就是这样的存在喔。倘若只是甘于做一个花瓶,打从一开始就根本坐不住这个位子。」
高坐在一国之首的宝座上,作为受人顶礼膜拜的美丽女神,逍遥自在地度过庸庸碌碌的一生──希瑟妮娅早已摒弃了这样的人生。提拔贝利克担任总督一职,就是她此一决心最为明显的体现。
亚尔斯试着解读希瑟妮娅的想法。这位元首大人究竟订定了什么样的计划,居然值得她为此承担失去生命的风险?
(她把我迎进王宫并且留我过夜,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吗?她打一开始就把自己被盯上一事也算进去了……)
对于被无端卷入的亚尔斯来说,希瑟妮娅这些盘算当然只是徒增自己的麻烦。因此如果希瑟妮娅所下的这盘大棋,真的只是拿来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的话,他甚至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抛弃这个国家亚鲁法了。
不过,这也得等自己弄清楚希瑟妮娅的真正想法之后再说……
亚尔斯先是扬起了手,替倒在地上的琳涅解开她身上的束缚。虽然这些绳索似乎是由单一魔法所组成的,但对于能够直接干涉空间本身的亚尔斯来说,要扰乱构成式的一部分易如反掌。
琳涅很快地就重获自由,立刻飞奔到希瑟妮娅的身旁,同时用眼神向亚尔斯表达自己的谢意。
对希瑟妮娅这位主君忠心不贰,并且算得上是顶尖战力的忠臣,事实上就只有琳涅一个人而已。元首的任何一举一动,都会在国内的贵族之间掀起不小的涟漪。为了遏止蠢蠢欲动的贵族,除了权力以外还需要武力支持。
相对于有权招募私兵的贵族,希瑟妮娅麾下反而没有直属的亲卫队。偏偏威穆琉纳家及其党羽家族组成的强大对抗势力,又在这个时候逐渐显露出野心,希瑟妮娅手下无兵的问题便形成了巨大风险。
虽然她一直凭借着高超的谋略和政治手腕化险为夷,但她应该也早已意识到了这种做法有其极限。
亚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明白个中道理。希瑟妮娅果然是个孤独的存在。
同时,她也比谁都清楚孤独的滋味。
亚尔斯原本打算一旦解除莉莉夏的咒印,就要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不再和希瑟妮娅搅和下去,但照现在看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心乱如麻的情绪,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敌人。
这名身形高瘦的男子,有着一头流丽的金色长发,眼中闪烁着尖锐凌厉的目光。几乎是出于一种笃定的直觉,亚尔斯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同行的味道。
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冰冷眼神,以及不把杀人当一回事的表情,在在宣示着这名男子同样背负着无法抹去的黑暗。
只见金发男子缓缓抬起脸来,用完全感受不到情绪的平淡语气说道:
「原来我是被你骗上了事先安排好的舞台,没想到连我们也是被你玩弄于股掌的棋子。本来以为我们已经伪装得很好……现在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亚鲁法之眼】的力量了。」
接着,男子将视线转向亚尔斯低声呢喃道:
「现役首席是吗?看来不是随便就能杀掉的对手呢。」
希瑟妮娅重新转身面对雷利,放松紧抿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
「不过,这一幕是你们最初也是最后的登台演出。接下来等着你们的,就只有从舞台上跌落的命运而已。」
「你对我们下达拘捕令,为的就是把我们引出来吗?你的心机之深,可真是教人害怕。」
「是啊,【亚菲鲁卡】袭击斐培尔家的举动,可说是天大的失策。尽管你们打算利用莉莉夏这枚弃子,换取向斐培尔家兴师问罪的大义名分,但说到底,你们一开始就不应该主动寻衅。栖身于暗影之中的暗杀者,一旦被拖到阳光底下就完蛋了吧?一个暗杀者若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再也无法潜伏在暗影之中伺机而动了喔?」
希瑟妮娅向国内贵族下达了一道命令,不仅禁止和【亚菲鲁卡】有任何接触,同时还要协助拘捕【亚菲鲁卡】的成员。只是这并非公开的正式命令。
希瑟妮娅以个人的名义,向一小部分已察觉到近期王宫动向的贵族发出布告。她非但没有下达正式的命令书,布告上甚至没有盖上元首的印玺,真的就只是纯粹的通知而已。但是既然已经知道元首有意出手整治,贵族这种生物便会秉持少做少错的原则。由于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他们会作壁上观地,静待局势明朗。
只不过,希瑟妮娅当初放出消息的时候,原本就故意选择这类抱持墙头草态度的贵族。而利姆弗杰的五个分家,当然没有收到元首发出的布告。
结果,这个消息立刻传得沸沸扬扬,贵族们都在议论元首下达了【亚菲鲁卡】的拘捕令一事。听到这个消息的【亚菲鲁卡】,自然会萌生出被先发制人的焦虑感。
「原来如此。你早已算准了我们会对支持你的斐培尔家下手,于是事先布好了这个局,等我们自己跳进来……」
雷利静静地这么说道。
「结果,沉不住气的你们就此倾巢而出,就像被从窝里捅出来的毒蛇,打算反咬我这个女王一口呢。」
至于站在一旁的亚尔斯,则是一直默默地听着希瑟妮娅揭露她的全部计划。
(这项计划所掌握的时机点,全是仰赖琳涅吧。)
这显然是充分利用了【普罗比雷本斯之眼】的视野优势。
不,既然希瑟妮娅制定了如此周全的计划,那么斐培尔家的袭击事件自不用说,就连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肯定也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虽然贝利克的智谋不会输给希瑟妮娅,但有着强大觉悟的希瑟妮娅会把事情想得更加深远。她完全不会考虑到那些被自己无辜牵连的人,因为就连这样的麻木不仁也是一种必要的特质。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刚才的那场袭击中,希瑟妮娅几乎拿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
哪怕她深信亚尔斯一定会及时出手相救,也依然不会改变这是一个危险赌注的事实。
(单从结果来说,现在确实抵达了希瑟妮娅所设想的某个结局。只是我如果没有前去拯救莉莉夏的话,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个局面。)
亚尔斯隔着肩膀,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希瑟妮娅问道:
「现在这样可以说是最佳的选择吗?」
「我哪知道啊。不过,这是贝利克所描绘的其中一个未来蓝图哟。我只是在罗列出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再推敲出足以应对任何状况的方案而已。但是在当前的局面下,我认为的确只有这条路线行得通了。」
「解除莉莉夏身上咒印的机会也包含在内吗?」
只有施加咒印之人才握有解除咒印的关键。虽然希瑟妮娅说过或许能在王宫的宝物库里找到线索,但她肯定也知道这种大海捞针的做法很难有什么指望。
毕竟希瑟妮娅心里非常清楚,有能力解除咒印的关键人物──实质统领着【亚菲鲁卡】的雷利即将主动找上门来。
「这个嘛,这里前一秒才刚发生了暗杀元首未遂的事件,而这起事件的主谋者肯定也掌握了解除咒印的关键。这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吗?亚尔斯,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拿下犯人。」
「……你这个人的性格真是棒透了。」
「承蒙谬赞,我的骑士先生。」
亚尔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虽说只是暂时性的,但他默默地开始扮演起保护希瑟妮娅的骑士角色。
「老实待在那里看着。」
「嗯,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那么,你能够好好地守护我到最后一刻吗?」
「闭上嘴巴乖乖坐好。」
亚尔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视线指了指王座。接下来,他再次面对雷利,重新摆好架势。说到底,亚尔斯才刚救了希瑟妮娅一条性命,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杀死。等到希瑟妮娅重新在王座上坐好后,飘荡在她周围的【宵雾】的锁链,便立即构筑出一道坚实的防壁。
紧接着,为了让自己进入战斗状态,亚尔斯切换了意识的开关。随着精神高度集中,他久违地体验到意识逐渐没入身体深处的感觉。
就这样,亚尔斯把自己沉进比平常更加深邃的区域。这里是他内心最黑暗、也最幽深的地方,有如阳光般干扰着他的无谓思考,全都无法照进这个区域……
(啊,要是不小心杀了他就糟糕了,这样莉莉夏的咒印会无法解除。)
亚尔斯一路向下沉去,进入了近乎忘我的境地,就连刚才这样的念头,都像是出自别的地方的他人之口……
终于,亚尔斯和雷利在场上相对而立。
雷利那双犹如利刃一般的细长眼眸,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亚尔斯的动向。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把细长的短剑。
除了镌刻在剑刃上的魔法式以外,那把短剑的独特造型也引起了亚尔斯的注意。而雷利似乎已经察觉到亚尔斯出现于此的理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打算解除我妹妹所中的咒印吗?没想到真的有这么疯癫的人,居然想要把莉莉夏那丫头回收再利用。」
雷利显然已经不再关心莉莉夏的死活。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声音里不仅没有憎恶或侮蔑,甚至听不出他对这个妹妹有任何感情。
「这可不是被瓮中捉鳖的反贼该说的台词呐。」
「你要叫我们反贼就尽管叫吧。只要你身后的元首换了人,【亚菲鲁卡】就会成为历史的功臣。我们只是尽职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已。」
雷利没有理会亚尔斯的挑衅,而是一脸淡然地如此回应道。他的语气平淡到仿佛没有半点情绪,明明嘴上在说刺杀元首以改朝换代的宏伟谋略,却完全感受不到他本人对这件事情抱有任何热情。
「也是呢,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就只是个袭击元首的暴徒。不好意思,就让我尽快收拾你,再麻烦你解除莉莉夏的咒印吧。」
「原来如此,你对莉莉夏挂心至此啊……那么,你就试着阻止我这个暴徒看看吧,亚尔斯•雷金。」
雷利依然没有释放出任何杀气,只是静静地将短剑举在身前。他的架势与其说是暗杀者,不如说更像一名魔法师。
明明是【亚菲鲁卡】的首领,却有着完全不像杀人魔头的模样,这样的反差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亚尔斯不敢疏忽大意,眯起眼睛注视着雷利的动作。
下一秒钟,雷利倏地扬起了一只手臂。就在亚尔斯的注意力被雷利吸引过去的瞬间,原本在他身后待命的部下便一齐奔向了左右的门扉。
他们的目的恐怕是杀死王宫内所有元首阵营的人物。
然而,就在这群黑衣人即将从左右门扉跑出去的前一刻,一股强大的冲击猛烈地将他们一一掀飞出去,狼狈不堪地跌落在地。
「各位有什么急事吗?很遗憾地,要麻烦你们暂时陪我一会儿了。」
「费莉涅菈学姐,你喜欢这种华丽的登场方式是吗?」
「露姬学妹才是呢,你迎接不速之客的方式未免也太盛大了,我都有点担心你会不会把王宫弄塌呢。」
只见费莉涅菈从右边那扇门现身,露姬则是从左边的门走了出来。
【亚菲鲁卡】的队员明白敌人不好对付,全都一点一点地向后方退去。
正在和雷利对峙的亚尔斯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向两名少女扯开嗓子叫道:
「你们没问题吗?虽说那些人都只是小角色,但他们好歹也是专业杀手,你们可不要太乱来了──」
「亚尔斯学弟,我先前已经说过我会全面协助你了吧?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请你不要把我和普通的学生混为一谈。」
「不过,第一个注意到情况有异,并且立刻采取行动的人是我喔。」
露姬不甘落于人后,挺起胸膛说道。
亚尔斯本人在察觉到袭击的征兆之后,来不及顾及仪容便直接冲出了房间。虽然他完全没有时间通知两名少女,但露姬似乎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亚尔斯的行动。
「啧,区区魔法师竟敢口出狂言!!」
【亚菲鲁卡】的其中一名队员,忽然恶狠狠地这么叫骂起来。
只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她们刚才只不过是靠偷袭勉强得手而已。姑且不论和魔物的战斗,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会在专精的对人战斗中输给魔法师──而且还是两名少女。
「哎呀,我劝各位不要太小看我比较好喔?因为你们马上就要丢尽脸面了。各位是不是以为我这双纤细的手连只虫子都杀不死?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像各位这种程度的小虫子,我要捏死你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费莉涅菈笑容可掬地这么说完,随即凌厉地挥舞了一下形如刺剑的圆锥状AWR。
呈螺旋状镌刻在剑身表面的漆黑魔法式,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灿烂光芒。
「你跟他们废话太多了啦,费莉涅菈学姐。」
露姬带着意兴阑珊的表情,三两下便俐落地构筑起魔法式,并释放出魔法,完全不给敌人对话的机会。
这一击直接在王座大殿的墙上开了个大洞。紧接着,透过电流强化身体的露姬已从原地消失不见,并且在电光石火之间欺近至敌人身边。她二话不说,用力踹了其中一个人一脚,让这个倒楣鬼从墙上的大洞飞了出去。
看着露姬不容分说的先制攻击,费莉涅菈有些傻眼地耸了耸肩,旋即转头看向亚尔斯的位置,开口说道:
「如你所见,这些小啰喽就交给我们了,亚尔斯学弟。」
话音未落,费莉涅菈已用风魔法制造出一道风壁,跟露姬方才一样,强行将好几名敌人吹到外面去。
亚尔斯则是以点头作为回应。
正如费莉涅菈方才所说的,姑且不论仓促遇袭的情形,在正面交锋的魔法战中,哪怕是以【亚菲鲁卡】为对手,两名少女应该也不至于落入下风。
接着,这场战斗将会通往什么样的路,其结果已昭然若揭。
透过自己拥有的「另一道视野」,亚尔斯已经确认完王宫腹地内的活体反应。琳涅多半也已经掌握目前的状况,费莉涅菈和露姬想必也是在很清楚这一点的前提,才特地把敌人赶到外面。
(希瑟妮娅连这一步都预想到了呐。就是因为这样,王宫里的人烟才会如此稀少吧。)
整座王宫之所以呈现空城状态,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必要人员,恐怕就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状况。
「那么,我们这边也开始吧。你的罪状是──暗杀元首未遂。」
「…………」
然而,雷利的表情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露姬和费莉涅菈突然现身的时候,他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紧盯着亚尔斯和希瑟妮娅。
片刻功夫过后,外头响起了露姬和费莉涅菈向敌人展开追击的交战声。
地板因剧烈的震动而摇晃,宛如烟霭一般的粉尘,从年代久远的梁柱和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紧接着在烟尘散去的那一瞬间──
没有任何前置动作,亚尔斯和雷利陡然缩短彼此的间距,朝对方挥出手中的武器。只见亚尔斯拖拽锁链、灵活自如地操纵着【宵雾】。
除此之外,先前被固定住座标的那些锁链,依旧像防壁一样飘荡在希瑟妮娅周围。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就已经势若雷霆地过了好几招。只听武器交击声不断响起,沉重的回音整座大殿之中回响。
在这场生死一瞬间的死斗中,双方的每一击都是攻守一体的杀着。
在惊险避过亚尔斯的凌厉突刺之后,雷利立刻一个转身挥剑横扫,剑光直逼亚尔斯的脑袋侧面而去。
亚尔斯则是在闪过这一剑的同时,顺势将手肘顶向雷利的上半身。雷利顿时一阵踉跄,亚尔斯见状,立刻准备发起猛攻,但雷利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对手得逞。为了弥补失去平衡的破绽,雷利干脆直接踹出一脚,朝亚尔斯的腹部踢了过去。
(这家伙果真很熟练。)
双方都拼命地争夺攻势的主导权。在如此高强度的过招之下,只消一击便足以决定战斗的走向。
正因如此,两人都不会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同时也不会放过对手的任何可乘之机。
面对雷利的这一记飞踢,亚尔斯直接翻过手掌,在腹部前方一把钳住雷利的那只脚。
「……!!」
虽然这一脚带着强烈的冲击力,但也不到亚尔斯承受不住的地步。尽管他整个人被震退了几步,最后还是顺利地接下了攻击。随着这一来一往,亚尔斯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了雷利的格斗术水准。
「你别一脸云淡风轻地做那么有意思的事啊。」
雷利这一记飞踢注入了相当的魔力。这是能将威力提升好几倍──不,提升十几倍的可怕技术。要不是亚尔斯眼尖察觉了异状,并且及时将魔力包覆在手掌上,他的那只手恐怕已经被踢碎了。
亚尔斯瞬间分析出这一脚的强大威力,并不是来自卓越的魔力操作技术,而是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如果单凭魔力,无法让威力直接翻好几倍。
(这并不只是魔力操作技术。而且刚才有一瞬间能感受到混杂了魔力资讯的气息……?)
亚尔斯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虽然确定那不是身体强化系的魔法,但又很明显不是单纯的魔力操作技术。就如莉莉夏也是操使魔力钢丝,既然雷利是【亚菲鲁卡】的顶级高手,在亚尔斯的预测中,他相对而言应该会把锻炼重点放在魔力操作的技术上才对。
只见雷利先是在亚尔斯的面前微微放低重心,接着便瞬间从亚尔斯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其肉体的物理质量就这样凭空消失,就连魔力资讯也呈现模糊不清的状态。
「啧!!」
全神戒备着高速攻击的亚尔斯,登时领悟到自己被雷利摆了一道,他立即隔着肩膀转头看去。
雷利已经移动到和亚尔斯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他的目标其实一直都只有希瑟妮娅一个人。
无论王座大殿的空间再怎么宽敞,最多也就相当于训练场的一个区块而已。当亚尔斯察觉到雷利企图的时候,即便从后面追上去也已经太迟了。
因此亚尔斯没有奔向希瑟妮娅的位置,而是奋力拖拽AWR,让另一头的锁链强劲地攻向雷利。
另一方面,在王座上看着两人激战的希瑟妮娅,没有因雷利转瞬手持凶刃来到自己眼前而大惊失色或显露其他反应。
明明被对方贴近到这种程度,就算有【宵雾】的锁链防壁守护也难保安全……然而,希瑟妮娅并不惊慌的理由很快就揭晓了。
只见被亚尔斯用力拉扯的锁链剧烈地上下翻腾起来,而这股波动也传递到飘荡于希瑟妮娅周围的锁链。雷利的短剑还未命中目标,宛如鞭子一般的抽打攻击,已从侧面接二连三地袭向了他。那精湛巧妙的攻击动作,简直像是大量的护卫兵展开迎击似的。
尽管雷利瞬间格挡住这波攻势,可是他已经无法缩短和希瑟妮娅之间的些微距离。他刺出的剑尖被锁环挡了下来,无法继续前进。
就在雷利施展防御手段,忙于抵挡持续攻来的锁链之际,亚尔斯已经悄悄地逼近至他的正后方。
「别在激战之中移开目光啊。」
在漫天飞舞的锁链之中,亚尔斯的行动没有遭受阻碍,逮着了雷利空门大开的后背。
他伸长了魔力刀的刀身,朝敌人的后背捅去──然而,他的手却完全没有刺中东西的实感,滑溜溜的──不知这样形容是否正确,不知何时之间,雷利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了,而从亚尔斯手中延展而出的刀身,则余势不减地猛然刺向希瑟妮娅。在千钧一发之际,亚尔斯及时收力,魔力刀硬生生地停在希瑟妮娅眼前。
紧接着,亚尔斯的手臂喷出了一道血花。
「原来如此。」
雷利不仅巧妙地躲过了亚尔斯的攻击,甚至还趁机在他的手臂上划了浅浅的斩痕,就这么轻快地翻着跟斗落到后方去。亚尔斯立即转过身,再次面对他的方向。
紧接着,亚尔斯更进一步地提高了意识的集中程度。这次连战斗的昂扬感也平息下去,他彻底找回了执行地下工作时的那种感觉。
亚尔斯在另一只手上也构筑出魔力刀,准备用二刀流挑战这名强敌。
以一记势如迅雷的高速斩击作为开场,双方再次展开剑戟的激烈交锋。
「我要加快速度了喔。」
亚尔斯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挥出魔力刀。在常人肉眼已经无法捕捉的刀光剑影中,两人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猛烈碰撞。
在目不暇给的攻防过招之间,亚尔斯的速度逐渐占了上风。雷利的身体各处虽然都出现醒目的刀伤,但他每次都能在危急之际躲过致命的攻击。
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这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微小伤害,迟早会决定这场对决的最终胜负。
然而,亚尔斯的脑袋早已切换为最适合战斗的分析回路。就像棋手在推算棋步的走势那样,他不断思索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击败对手,从无数的资料库中搜寻出最佳化的解法。
于是,他以堪比机械的处理速度,很快地拟定出将死敌人的战术。
但就在亚尔斯认为分出胜负只是早晚的问题之时,雷利突然重新握好手中的短剑。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魔力缠裹住了雷利的手臂。
「…………」
只见映在亚尔斯视野中的那只手臂,居然像扭曲的影像一样晃动了起来。不……这并不是什么视觉的错觉。实际上,雷利的手臂和短剑真的凭空多出了一组,而且都在同一时间朝着亚尔斯袭来。亚尔斯用魔力刀格挡住了其中一只手的短剑,但是另一只手拿的短剑却趁机刺穿了他的手臂。
鲜血再次四散纷飞,吃了大亏的亚尔斯也只能顺势踹雷利一脚,暂时和对手拉开一段距离。
左手流出的鲜血从指尖滴落,滴答滴答地流淌到了地板上。
然而,亚尔斯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猜想……
「没想到你能把魔力的复制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我不禁有种被人抢走拿手好戏的感觉了呢。不对,这是那把AWR的特性吧?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血肉之躯能够办到的事情。」
雷利方才的这一手功夫,是完美复制出自己的整只手臂和握着的短剑,难度远远大于亚尔斯用魔力构筑出的剑刃。实质上就等于他的手肘以下多出了一只手臂。
「被你看穿【披灰尘骸】的秘密了啊。」
沉默寡言的雷利挥舞了一下短剑,甩掉沾染在剑刃上的些许鲜血。
接着仿佛灵魂出窍般,一缕宛如幽魂的魔力团块,缓缓地从雷利背上冒了出来。那应该是他的魔力资讯体,尽管勉强能凭肉眼捕捉,却呈现出极为不完全的姿态。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一具模糊不清的分身。
这具分身可说是从雷利背上长出来的异质存在,而它恐怕是一种独立于本体存在的虚拟人格体,甚至有可能在自主运转的情况下施展出魔法。只不过,它的外表并非雷利本人的镜像复制,而是带有一点女性的阴柔气质。
在正常情况下,这类魔法多半会被归类为召唤魔法,但是如此匪夷所思的技艺真的还能称作魔法吗?
在亚尔斯看来,雷利应该是先用魔力构筑出分身的外形,接着利用AWR的力量复制自己的魔力资讯,借此赋予分身独立于本体存在的自主能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招式,真有意思。)
在亚尔斯所知的范围内,和雷利的分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大概就是转移门了。两者从原理上来说颇为相似,都是将当事人的魔力资讯体转写到更远的地方。只是转移门当然无法制造出当事人的复制体,更别说雷利完全没有仰赖复杂的魔导装置,只凭着一把AWR就实现了分身的惊人效果,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令人诧异。
既然雷利能做到这种神乎其技的技巧,便代表他平常就很擅长把不同的魔力资讯叠加在自身的魔力资讯上。
雷利三番两次展现的高速移动,以及刚才躲过亚尔斯必杀一击的特殊回避技巧,全都是源自于这种精巧至极的魔力具现化。
一言以蔽之,无论是透过视觉还是魔力的捕捉,都无法准确地掌握住雷利在空间中的位置,这就是导致那些现象的真正原因。这是种兼具认知防碍效果的技术,施术者只要灵活运用这项能力,不仅可以轻易地闪避物理攻击,甚至还能对那些需要精密座标定位的魔法免疫。
忽然之间,或许是夜空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了,照入室内的月光陡然黯淡下来。雷利徐徐望向那个大洞喃喃自语:
「夜变得更深了呢。」
从他这句话里,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存在。如果要亚尔斯来说的话,雷利这名男子实在有点冰冷过头,行动方面也令人无从捉摸。
明明被希瑟妮娅给狠狠地摆了一道,雷利却完全没有流露出愤怒之类的态度。他在动手处置莉莉夏的时候,肯定也是面不改色地对这位亲妹妹表达鄙夷之意吧。
就在这个时候,亚尔斯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雷利制造出来的『分身』出现了一些变化。漆黑的夜色似乎反而突显出了魔力体的轮廓,原本模糊不清的分身变得愈来愈清晰,仿佛拥有自我意志般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我接下来要动用魔法了。」
亚尔斯干脆地说道,宛如宣告自己不会再手下留情。
两人冰冷如水的视线交会在一起,亚尔斯进一步提升速度冲上前去。
只是正如先前说过的,用普通的魔法对付雷利不是什么好主意。毕竟知晓目标的所在位置是魔法发动的必要条件之一,而雷利最擅长的就是巧妙地混淆自己的空间座标。若是在魔法的构成过程花太多时间,很有可能反而被雷利找到机会偷袭。
亚尔斯一边向前疾冲,一边将手往后拉,凝聚起魔力。
一口气冲到雷利面前之后,亚尔斯用那只蓄势待发的手挥出【宵雾】,却被雷利轻巧地接住了这一剑。但就在下一瞬间,亚尔斯事先缠绕在【宵雾】上的电流,透过交抵的剑刃流窜到雷利身上。
可是,雷利似乎早已料到这一招,直接用力一甩手臂,利用这股势头摆脱了流窜的电流。
(果然没什么效果呐。该说这是种迷彩伪装吗?同时将两层魔力资讯交叠在自己身上,似乎能够产生提升魔力及魔法抗性的效果。)
而由于此刻的雷利具备分身的关系,因此他实质上等于拥有四只手臂。在闪避亚尔斯的攻击之后,很容易就能反守为攻,展开反击。
果不其然,雷利的分身手臂自动做出了反应,将手里的短剑挥向亚尔斯的胸膛,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心窝。
只见雷利脸上隐约流露出得手的表情,但他立刻因感到有些不对劲而皱起眉头。
理应被魔力刀贯穿身体的亚尔斯,突然全身笼罩在魔力光的粒子之中,紧接着整个人烟消雾散。
下一秒钟,亚尔斯就像从粒子之中陡然窜出,只见他猛地冲进雷利的怀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亚尔斯事先在背后构筑了一个假人,并且让它拥有和自己同等的魔力资讯。尽管没到雷利那么巧妙的程度,不过亚尔斯只要使用【两点间情报相互移转《shuffle》】,也能制造出这样的分身。
然后在自己心窝即将被贯穿的前一刻,亚尔斯和背后的魔力块对调了位置,接着立刻冲上前发动攻击。
正如亚尔斯预想,即便是雷利也被这一招打得措手不及。
顺带一提,虽然【两点间情报相互移转】的效果,确实可以概括为「将两个物体的空间座标完全对调」,但两者必须提供相应量的魔力资讯才能满足发动条件。尽管这次很幸运地有足够时间做准备,不过这种用魔力来复制自己的伎俩本来就用不了太多次。更何况雷利已经见识过了这一招,就算再来一次恐怕也对他不管用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不可放过的机会。亚尔斯先送上一记扫堂腿,接着乘势一脚踢上雷利的腹部。
他感受着脚掌传来的触感,清楚地感觉到这一脚真正踢中了雷利的身体。在强烈的冲击之下,雷利整个人飞向天花板。亚尔斯则是用手指拈起AWR的锁环,朝着飞向空中的雷利展开进一步追击。
「【萧瑟冰华】。」
在宣读出魔法名称的下一秒钟,从亚尔斯脚边冒出来的冰之树枝,立刻笔直地朝着空中伸展而去。足以冻结一切魔力的冰之树枝冲天而起,追在雷利的身后,俨然成了一棵萧索寂然的冰树。
【萧瑟冰华】会自动追踪魔力残渣的痕迹。可怕的冰之猎杀者的魔爪,一下子就逼近至雷利的咫尺之处。
然而,没等冰之树枝逮住自己,雷利已经先在空中翻身换了个姿势,像是猫科肉食动物一样优雅地降落在天花板上。然后,他注视着逼近而来的冰之树枝,将它们一株不剩地斩了个粉碎。
宛如玻璃一般碎裂开来的冰之碎片,一齐哗啦啦地朝着地板洒落下去。但是,那些刚被斩断的冰之树枝,马上开始重新再生。
雷利像是要与其对抗似的,再次高速挥舞起AWR,他的分身也效法着本体的动作不断击碎冰之树枝。
望着这一幕的亚尔斯抬起了一只手臂,自行解除了【萧瑟冰华】,开始构筑起了新的魔法。
紧接着,亚尔斯猛地向前推出手掌,一道半透明的墙壁立即将雷利整个人顶了上去。
只见被顶飞到更高空处的雷利,就这样直接撞上了王座大殿的天花板。
亚尔斯进一步地运劲于臂,再次朝着雷利的方向拍出一掌。一股股叠加的冲击力道,让雷利整个人撞破天花板飞了出去。从天花板上崩落下来的石材,自亚尔斯的头顶正上方倾泻而下。
然而,亚尔斯的身影已经从地板上消失了。
在守护希瑟妮娅的锁链另一端,可以看到锁链一路延伸到天花板上的大洞。
亚尔斯早已追着雷利的脚步,直接从那个大洞到外面去了。
另一方面,雷利在整个人撞破天花板之后,余势不减地上升到足以俯瞰王宫腹地全貌的高度,身上的大衣被气流吹得翻飞不止。只见他陡然睁大眼睛,在空中重新调整好姿势。
但是亚尔斯在顷刻之间已来到雷利身后,背对着月光摆好了出脚的姿势。
雷利立刻交叉双臂抵挡袭来的冲击。可是亚尔斯扭动身体,使出排山倒海的连续踢击,让雷利整个人再次朝着地面加速掉落下去。
仿佛是要确保万无一失似的,亚尔斯看准了高速坠落的雷利着陆点,将手中的【宵雾】投掷了出去。
他之所以特地选择这样的追击方式,固然是想延续这波攻势的主导权……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当亚尔斯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伤。
在亚尔斯朝着雷利一阵狂踢猛踹的期间,雷利的魔力资讯体──亦即『分身』也对他做出了反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分身似乎无法做出超越本体的动作,也就是说,它终究不脱模仿的范围。如果受点小伤就能了事,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
亚尔斯咂了咂嘴,再次追向朝着地面高速坠落的雷利。
而他看准了雷利的着陆点所掷出的【宵雾】,居然在命中的前一刻被雷利完美地躲开了。
只见分身和本体各自向左右两旁扭身一闪,简直像雷利在一瞬间分裂成两个人似的。【宵雾】只是徒劳地贯穿了中央的空间,就这么夹带着余势深深钉进了地面。
(居然连这一击都没能收拾掉他!?)
雷利闪过了这必杀的一击,平安地降落到地上。亚尔斯也紧随其后落地,立即遭到雷利和分身的夹击。
亚尔斯猛地拉回锁链,并在其上包覆庞大魔力,近在眉睫的剑锋登时在锁链上碰撞出点点火星。然而,抵住锁链的剑势突然一缓,旋即顺着锁链滑向亚尔斯的颈部要害。
亚尔斯勉强用眼角余光留意到这记攻击,他立刻扭动身体躲避来袭的剑锋。就在他感到脖子被划破一层皮的同一时间,料中其行动的分身剑锋也刺了过来。
「啧!」
亚尔斯恨恨地咂嘴,同时脚尖用力一蹬,向后飞退而去。
雷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立即追着后退的亚尔斯冲了上去。亚尔斯倏地回身一剑,和雷利的剑锋撞在了一起,顿时将周围的空气震得炸裂开来。
短短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双方已经又过上了几十来招。夹带在刀光剑影里的能量和冲击波,在周遭掀起了宛如爆炸的呼啸狂风。
亚尔斯和雷利一齐被爆炸气浪吹飞了出去,又几乎是同时在空中翻身一扭,落回地面。
两人拉开距离,再次对峙而立。
雷利的额头不知何时流出了鲜血,将他的眼睛周围染成一片血红,简直像是在脸上涂抹了某种战绘。
至于亚尔斯虽然全身上下都有刀伤,但撇除最初的那一记刺伤不说,其他伤势都远远不到致命伤的程度。
在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氛围里,雷利忽然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我承认你这个首席的确有点本事。没想到区区魔法师居然有这等身手。」
在亚尔斯目前所受的伤里,左手最初的那一记刺伤是最为严重的伤势。
尽管如此,亚尔斯却丝毫没有护着左手的意思,在整场战斗中始终以双手全力应战。虽然雷利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心里肯定也感到相当讶异。
「你不当惜字如金的暗杀者了啊?要我来说的话,你使出的那个伎俩更有意思呢。」
亚尔斯有些促狭地这么说道,雷利闻言只是再次静静地抬起手臂、摆好架势。只见他的手臂轮廓像是先前那样晃动了一下,接着便出现了另一只用魔力复制出来的手臂,而且这次有着肉眼可以清晰辨识的明确轮廓。
「这是AWR的性能。单凭我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虽然AWR的性能也是关键,但雷利的这门本事几乎算是某种异能了。这毋庸置疑是究极的匠人之技,只能建立在高度精密的魔力资讯体复写能力之上。
就连亚尔斯都忍不住认为,既然地下世界存在着雷利这样一位绝顶高手,过去的那些地下工作根本就不该指派自己。当然,这段话的前提是这位暗杀者愿意老实地听从上面的命令。
相比于【亚菲鲁卡】这只终于向元首露出獠牙的狂犬,单纯只是个性桀惊不驯的亚尔斯还算是比较容易控制的吧。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力量,所以才会萌生反叛之心吗?)
即便是以亚尔斯的标准来看,【亚菲鲁卡】也是一支大有用处的劲旅,但如果这支部队不愿听令行事,对在上位者来说便只是徒具锋芒的无用利刃。
就如亚尔斯曾经承接的那些机密任务一样,如今的亚鲁法固然还是有地下工作的需求,但国内局势已经不若过去的王政时期那般混乱。
至少在亚尔斯的眼中看来,希瑟妮娅确实把整个亚鲁法治理得井然有序。
「虽然我不会说什么『你作为敌人真的太可惜了』之类的鬼话,但是你们难道就没有其他做法了吗?」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雷利轻轻地吁了口气答道:
「想再多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毕竟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们不是被那个心机女钓出来的吗?」
雷利陡然露出冷笑,同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首席,【亚菲鲁卡】可不是能说变就变那么简单。我们早已丢失了自己的大义,再也不甘于扮演只能栖身在黑暗之中的亡灵。但就算心里明白这一点,长期处于铁腕统治下的我们也只懂得黑暗的生存之道。因此组织的每一个人都怀着近似恐惧的担忧,害怕自己的存在意义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微不足道。我们的处境可以说是进退维谷。结果,我们只能主动把自己的名字摊在阳光下。因为我们已经察觉到,维持现状只有死路一条。」
雷利用手掌轻轻掩住脸庞,以既非空虚亦非哀戚的语气说道。简直像是明知前进或后退都是地狱,但还是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向前冲。
「我们的诉求只有一个,就是让【亚菲鲁卡】成为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的自治组织。否则我们迟早会成为时代的淘汰者。这么说起来,你和我也可以算是同行呢,毕竟你以前也处理过这一类肮脏活。只是像你这种隶属于军方的『局外人』,居然也会被上头派去执行地下工作,这不就是在质疑我们的存在意义吗?
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在政治清明的世界里是没有一席之地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认清现实,那就是【亚菲鲁卡】被国家切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使如此,假如对我们的肃清是换来和平的必要代价,作为栖身黑暗之人的我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直到前代元首为止,都还是元首直属部队的【亚菲鲁卡】,如今只是一支恶名昭彰的暗杀部队。不,甚至连这所谓的「元首直属部队」也没有通过正式的程序。因为元首从未公开承认过【亚菲鲁卡】的存在,更别说主张自己拥有这支部队的指挥权。
因此在一部分的贵族圈子里,对于如何界定【亚菲鲁卡】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究竟是要把他们视为元首的麾下组织,将之称作「肃清部队」?还是要把他们当成纯粹的地下组织,称作「暗杀部队」?这也是当初的创立经纬和组织定位都不明确的缘故。
然而,在进入希瑟妮娅的时代之后,【亚菲鲁卡】作为肃清部队的这一面未能被继承下来。既然如此,【亚菲鲁卡】的结局不外乎只有一种,那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遭到国家肃清。
而能够将这件事情化为可能的人物,正是希瑟妮娅千方百计也要拉拢过来的亚尔斯。就在这一刻,身为军方最强魔法师的亚尔斯,挡住了身为【亚菲鲁卡】实质首领的雷利的去路,这或许可以说是某种无可回避的命运。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局面是必然的结果。听完雷利这一席话,亚尔斯也同意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是,无论中间有多少纠葛,亚尔斯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原来如此。但说穿了,你有什么苦衷都不关我的事情。哪怕你今天是来杀希瑟妮娅也一样。我只是来强押你去替莉莉夏解除咒印而已。既然那是你们刻上去的东西,那你们应该也有办法解除吧?」
「哼,这样啊。对于有辱弗琉斯埃文家之名的半吊子来说,给她打上咒印是理所当然的处置。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特地隐瞒的,我就告诉你吧。」
雷利先是轻轻一笑,接着才继续说道:
「在咒印的纹样里,有三大构成基础。只要把我的血滴在这三大部分上,刻印就会自动消失不见。只不过,刻印也是一种烙印。虽然咒印的效果似乎有些超乎预期,但对那家伙来说不一定全是坏事。至少没有力量也没有价值的她,不必再勉强自己了。身为可悲的弱者,根本没必要拼命抓着弗琉斯埃文的姓氏和荣耀不放。」
「别开玩笑了。不要用你那井底之蛙的眼界,擅自限制莉莉夏的可能性。说起来,这原本就不是她自己想走的路,而是在没有其他选择下的不得已选择。再说莉莉夏的心结应该也已经解开了,她渴望解除身上的那道咒印,打心底祈求一条不被家族束缚的道路。」
在亚尔斯眼中看来,从小于【亚菲鲁卡】成长的莉莉夏,一直想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和价值依托。她一心一意地磨练暗杀者所需的魔力操作技术,透过杀人这件事情来彰显自己这个人的存在意义。
换句话说,撇除精神上的依存不谈,莉莉夏的出身境遇,和只有军队这个容身之处的亚尔斯极为相似。
然而,正如亚尔斯早就看出来的事实,莉莉夏打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暗杀工作的天分。不,应该说她天生就不是杀人的料。
正因如此,怎么也习惯不了的暗杀工作,一直让莉莉夏的心灵饱受折磨。而最根本的原因,自然在于这不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可是,自从在保健室病床上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起,莉莉夏便重新踏出了作为独立个体的第一步。她开始依自己的意志向前迈出脚步。
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选择,都不会改变她确实前进了一大步的事实。
「……她是自己渴望这么做的?这样啊……她也做出选择了啊。」
只听雷利仿佛自言自语似地呢喃。与此同时,他的嘴角也状似愉悦地扬起一抹弧度。斜眼看着这一幕的亚尔斯,则是冷漠地开口:
「是啊。不过既然已经问出解咒方法,我其实也没必要留你活口了。」
虽说雷利的鲜血是替莉莉夏解除咒印的关键,但是这并不构成亚尔斯必须让他活着的理由。
然而,亚尔斯这句话对雷利来说似乎求之不得。
「这样就够了。所谓的『死斗』就是要战到至死方休才行。这才是我们这种人的作风吧?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可是曾经被列为无双魔法师的候补人选,对自己的身手还挺有自信的。说到底,只有死亡才能为这场决斗拉下帷幕。」
这么说完之后,雷利再次将AWR举在身前。
「你们无双魔法师主要是以魔物为对手,很少有机会和同为人类的敌人厮杀吧?我常常感到很纳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不开,居然争先恐后地想要坐上如此不自由的位子。今天正好有机会,你愿意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很遗憾,因为我也同意你的观点,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答案。归根究柢,我和你完全是同一类人。既然如此,我们两个是不可能从彼此身上学到任何东西的。」
「哼,真是无趣的回应。」
「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无双魔法师的力量。可别觉得无聊了,这就当作是我送你上路的饯别礼。」
「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雷利满意地点头,旋即发动魔力回应亚尔斯的挑衅。唯有千锤百炼之人方能拥有的高浓度魔力,犹如汹涌的洪水般从他的脚下满溢而出。
这是一名暗杀者绝不该做出的行为……同时也是比什么都有力的宣示。
不知不觉中,雷利脸上的表情已经转变成连亚尔斯都能解读的模样。
只见他对亚尔斯露出了陶醉的微笑,宛如对于多年苦练的一身绝技,终于有机会在这一刻发挥而欣喜。
下一秒钟,雷利扎起马步开始构筑魔法。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短剑也变得炽热不已,过载似地冒出一阵阵蒸气。
那恐怕是纯粹为了杀戮而存在的魔法,和一般魔法师所熟知的任何魔法截然不同。透过这股非比寻常的诡异氛围──亚尔斯明确地感知到这样的事实。
「【涅雾葬列《helter skelter》】。」
存在于亚尔斯视野之中的雷利,突然整个人的轮廓开始晃动起来。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只见雷利的那具分身再次现身。由于这具分身是不具备实体的魔力体,因此是物理攻击无法生效的麻烦敌人。更棘手的是,分身的武器是和雷利的AWR相同造型的魔力刀,所以具备和实体剑刃一样的杀伤力。
(不过,这次的把戏和刚才不太一样呢。)
亚尔斯倏地眯起眼睛凝神细看,察觉到眼前的新分身和先前的分身存在着差异。
相较于先前的分身,新分身的的复制程度格外地高。而雷利的本体在特殊魔力伪装技术作用之下,除了轮廓以外,连实体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和这具逼真传神的新分身犹如在相互呼应。片刻功夫过后,彻底一分为二的雷利已经达到了真伪难辨的地步,即使透过魔力观测,也无从区别谁是分身、谁是本体。
到了这个阶段,亚尔斯终于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这已经超越魔力操作的范畴,进入直接干涉空间本身的领域了。简直就是我的……)
没错,这正是空间掌握魔法。尽管不像自己那样有着极为明显的相应适性,不过亚尔斯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使出空间掌握魔法。
(那把AWR居然连空间掌握魔法都有办法驾驭?)
就在亚尔斯惊疑不定时,雷利也完成了他的魔法。完全分裂成两个人的雷利,宛如飞箭一般朝着亚尔斯疾冲而来,亚尔斯也凛然无畏地迎上前去。
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翻腾的好奇心,选择从正面迎击雷利的这波攻势。
雷利和分身的配合动作,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缺乏默契,这次甚至连魔力量都变得完全相同,感觉就像同时和一对双胞胎交手。
(有意思……!)
这实际上已经成了二打一的状况,但亚尔斯并没有不公平的感觉,他甚至十分赞同雷利的主张──「厮杀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
一下、两下、三下……每当剑刃交击的时候,都会在两人身上留下细微的伤口,于空中喷溅出一片片血花。
而在如此激烈的死斗过程中,亚尔斯不动声色地展开了【永冻结界】的构成程序。倘若是将整个世界冻结起来的环境变化型魔法,应该有办法压制住由魔力体所构成的雷利分身。再加上【永冻结界】算是相对容易控制的大招,比较不用担心希瑟妮娅和琳涅会遭到池鱼之殃。但就在亚尔斯即将发动魔法的那一瞬间──
「……!?」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思绪也跟着凝滞了一秒。魔法不知为何没有显现出来,亚尔斯不禁感到一阵困惑。
转瞬思考过后,亚尔斯立即找到了魔法未能显现的原因。只见镌刻在雷利AWR上的魔法式,正在以不规则的形式闪动着魔力光。但那样的闪动方式意味着没有用到完整的魔法式,而是只使用了其中一小部分的辅助功能。换句话说,雷利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构筑魔法。
(这不是魔法!他是在操作和重复一定空间内的情报!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办得到!?)
空间干涉魔法并不包含在普通的魔法系统之中。若是用一句话描述它的特性,那就是远胜其他系统的空间干涉能力。而如此强大突出的空间干涉能力,其实已经足以使其成为一门全新的魔法系统。
对空间进行干涉的用意,原本是为了提升随后施展的魔法威力,雷利却把作为后续铺垫的这个程序倒过来运用。也就是说,他制造出一片特殊的力场,能够透过重复和交叠的方式,彻底扭曲构筑魔法时所需的座标轴。虽说释放出庞大魔力也能达到与此类似的效果,但要完全封锁魔法的发动,照理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在和雷利近身肉搏的亚尔斯,一个飞身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后,顿时感受到些微的不协调感。就像穿越【巴比伦塔】的防护壁那样,亚尔斯碰触到了一道魔力层的边界,顿时让他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说还是有所限制呢。这片魔法无效力场的作用范围……最多不过就五公尺左右吧。)
魔法师一旦无法使用魔法,在正常情况下就只能坐以待毙。失去主要战斗手段的魔法师,无异于一条离了水的鱼。但是说到底,这样的观点只适用于普通的魔法师。
亚尔斯不仅迅速地分析了当前的异常状况,甚至已经在试图找出这门奇技的要害所在。
太过犯规的魔法必有限制。再加上它的作用范围极其有限……
(效果时间顶多只有三秒钟。这是因为效果不完全而很脆弱,也因为这般脆弱而形成了力场吗?)
这片不知叠加了多少道的魔力资讯层,利用的是类似雷利制造出分身的原理。
以作为施术者的雷利为中心,将魔力体呈半圆状扩散出去。这片魔法无效力场之所以能够成立,完全是仰赖雷利手里那把AWR的性能,即便是亚尔斯也没有能力再现同样的效果。
亚尔斯领悟这一点之后,立刻把思绪切回到战场上,采取行动来弥补方才一个闪神所露出的破绽。只见他先是奋力挥出【宵雾】,迎面格挡了雷利的短剑,接着用自剑柄延伸而出的锁链架住了分身的魔力刀。
亚尔斯运用以【宵雾】守护希瑟妮娅的相同要领,把锁链固定在空间之中,形成简易的障壁。紧接着,一阵火星飞散的尖锐金属声倏地响起,亚尔斯的大脑也跟着飞快地运转起来。
最后,他终于选定了反击的手段。
说到底,魔力资讯体的复制,本来就是亚尔斯最常使用的看家本领。
在完全脱离魔法无效力场范围的同一时间,亚尔斯所选定的『王牌杀招』也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是一堵宛如由黑色剑刃构成的墙壁。无数【宵雾】像是剑山一样,一把接一把地凭空冒了出来。
亚尔斯用魔力复制出来的【宵雾】,数量足足达到一百把之多。
「【胧飞燕】。」
在向后方飞退而去的同时,亚尔斯一齐射出了上百把的【宵雾】。黑色剑刃化为枪林弹雨,朝着雷利的位置倾泻而下。
006
虽然雷利身法巧妙地躲过了最初的几把,但终究不可能完全闪避铺天盖地的剑雨风暴。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停下脚步,举起短剑摆出压低重心的应战姿势。
紧接着──只见雷利迅疾地挥舞短剑,或劈或砍,或扫或刺,将从空中来袭的黑色剑刃逐一打落下来,震耳欲聋的金属声响几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激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花,无数金属激烈摩擦产生的白烟,淹没了雷利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射出所有剑刃之后,【胧飞燕】的猛攻似乎也平息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抹剑刃的森然寒光再次闪过空间,雷利眼前的白烟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形的轮廓。
那道人影挥舞着附有锁链的正牌【宵雾】,二话不说地朝着雷利的位置袭去。显然是看准了【胧飞燕】的攻势结束、雷利的注意力将会暂时松懈的这个空档。这决胜的一剑凌厉地砍向雷利的脖子,在空中拖曳出一道近乎无懈可击的轨迹。
但是,雷利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只见本体的短剑和分身的魔力刀交叉着挡下了攻击,接着以反手一剑劈开了来袭者──亚尔斯的胸膛。
「……!!」
雷利有些诧异地挑动了眉毛。因为理应已被开膛破肚的亚尔斯没有流出半滴鲜血,原本高举过顶的【宵雾】则是顿失支撑,掉落在地。
「唔。」
就在雷利震惊地转身的瞬间,亚尔斯斜劈而下的魔力刀也刚好划开了他的身体。
「分出胜负了呢。我不管你是分身还是什么鬼,若是单论『复制』的话,我姑且也算是小有心得呐。」
只见雷利口吐鲜血,膝盖一软地瘫倒下去。伴随着掉落的AWR,作为他分身的魔力体也解除了实体化,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作为最后的决胜手段,亚尔斯在白烟之中制造出精巧的替身。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擅长相同技术的雷利很有可能看出这是假货,因此亚尔斯特地让这具替身拿着真正的【宵雾】。
【宵雾】不仅是守护希瑟妮娅的铜墙铁壁,同时还是和雷利正面交锋过无数次的武器……其攻守一体的万能性,给雷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他下意识地产生了「拿着【宵雾】的人就是真货」的错误认知。
当然,除了这个决胜手段以外,亚尔斯还想到其他好几个方法,只是他刻意选择了这种方式回敬对方。
而雷利败于自己最擅长的战术之后,此刻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
雷利垂下脑袋盯着地面,因为肩头被狠狠地劈开,正不停地喘着粗气。他似乎连捡起AWR的力气都没有了,显然已经不可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赶紧杀了我吧。不然我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你一口。」
尽管连气息都快提不上来,雷利嘴上还是不愿服输。亚尔斯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说道:
「放心吧,轮不到我来动手。你是暗杀元首未遂的犯人,无论如何都难逃死罪。」
「…………」
忽然间,雷利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止不住的鲜血从他手掌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但是从雷利的表情还是看不出情绪。事实上,他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在想。无论是后悔还是愤怒,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这类激动的情绪。
就连这场暗杀希瑟妮娅的政变行动,也不太像是基于憎恨或怨念之类的动机,而是漠然地随波逐流所做出的草率决定。
雷利打一开始就没有抱持强烈的意志,因此眼下的结果或许正如他所说过的,就只是「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而已。
说到底,就如雷利本人已经意识到的那样,那条能让【亚菲鲁卡】继续存在于当今之世的道路,其实也是彻底否定【亚菲鲁卡】存在意义的道路。
就连他希望和这个组织一起殉葬的想法,也很可能是早已写在剧本里的注定结局。
「喂,希瑟妮娅。」
亚尔斯饱含怒意地喊了一声,再次瞪向希瑟妮娅。坐在王座上的希瑟妮娅,则是面无惧色地回答道:
「怎么了吗?」
「这些家伙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吗?」
虽说希瑟妮娅确实下达了密令,要求拘捕【亚菲鲁卡】的一干成员,但雷利所采取的对抗行动实在无谋,简直像【亚菲鲁卡】出手亲自埋葬【亚菲鲁卡】一样。
归根究柢,【亚菲鲁卡】长年都在前代元首的麾下,忠实地执行着元首交派的各种任务。因此哪怕只是形式上也好,他们或许还是希望由元首亲自送自己最后一程。
「这个嘛,不管他们有没有采取自救行动,【亚菲鲁卡】确实无法以现在的形式继续存在下去。当然,他们也有可能是无意识地追求毁灭的结局。只是我们这些旁观者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揣度出他们的想法呢?」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办到吧?」
面对亚尔斯的追问,希瑟妮娅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既不是困惑,也不是愤怒,更不是不满。只有那双极度空洞的眼睛诉说着她的复杂心情。
「是啊,我不否认。说到底,就算雷利没有采取这样的行动,按照既定路线发展的话,确实很有可能依然是现在这种结果。不过,我也设想过不同方向的结局喔,亚尔斯。」
就在希瑟妮娅刚这么说完的时候,琳涅突然抬眼瞥了大门的方向一眼。亚尔斯见状,也像是被引导似地看向了入口的方向。
「哥哥!!」
只见莉莉夏和米尔托莉雅正站在那里。
雷利对莉莉夏的呼喊声起了反应,将目光转向入口。但是他看也没看莉莉夏一眼,只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一旁手拄拐杖的老妇人。
「唔,米、米尔托莉雅……原来如此,是你干的好事啊……在你因为庇护榭路巴•古利努斯而被迫退出第一线之后,我一直以为你会乖乖当个退隐江湖的顾问……没想到你就是我们之中的叛徒啊。」
米尔托莉雅满脸哀戚地摇了摇头,缓缓地旋身背对着雷利,朝希瑟妮娅的位置迈开了脚步。
「雷利,你的确说对了一半没错,但我其实只是比你们都担心这个孩子而已。莉莉夏明明没有杀戮的才能,却还是死抓着这份家业和弗琉斯埃文家不放……说到底,针对你无论如何都要让【亚菲鲁卡】延续下去的偏执想法,我不是早就劝谏过你好几次了吗?」
「原以为你特地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高见……结果还是那套无聊的主张啊。那家伙没有才能这种事情,我打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了。」
作为长子的吉尔被撵出家门的事情,很自然地被莉莉夏当成了一种负面榜样,因此她成天都害怕自己步上大哥的后尘。
可是,当雷利开始在【亚菲鲁卡】崭露头角的时候,作为妹妹的莉莉夏的才能却早已到达极限。按照利姆弗杰五个分家的规矩,莉莉夏和其他人一样接受了大量的训练,但是她的成长表现并不足以令人重新对她抱有期待。
弗琉斯埃文家是最为纯正的本家血脉,因此必须向其他四个分家展现出自身的绝对性。在利姆弗杰的五个分家之中,作为本家血脉的弗琉斯埃文家,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领头羊地位。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莉莉夏才会被打上失败者的烙印并且逐出家门。
正如这种冷血无情的作风,【亚菲鲁卡】一直渴望找到自身的存在意义,整个组织也愈加走向激进极端的对抗路线。
但在失去前任元首这个后盾的情况下,如今的【亚菲鲁卡】已经没有根本的精神支柱。就算现在的【亚菲鲁卡】打着为元首尽忠的旗帜,按照自身的标准四处肃清他们所认定的邪恶之徒,对于希瑟妮娅来说,他们始终只是一群失控的狂犬。
这无疑是一场讽刺的悲剧。而在这条扭曲道路的尽头,自然也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以雷利的败北作为收场。
因此,现在的这个局面终究是必然的结果。
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的雷利,倏地扬手制止就要跑上前的莉莉夏。
「哥哥!?」
「别过来。凭你那点本事又能做什么?难道你要代我赌上【亚菲鲁卡】的荣耀,誓死击杀站在那里的现役首席吗?」
「我、我怎么可能……」
「哼,你又想求他可怜你了是吗?我不晓得你有没有通敌,但作为暗杀者,你果然只是个半吊子。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地走适合半吊子的路。无法成为狼的胆小兔子,也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吧。虽然我无法理解就是了。」
听到雷利这么说,原本垂着脑袋的莉莉夏忽然猛地抬起头来。
雷利的后半段话大概是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虽然可能还没达到真情流露的程度,但这位兄长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感。
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咒印,该不会其实是为了另一个目的……意识到真相的莉莉夏,突然脸色苍白地看着雷利的脚下,只见地板上的那滩血泊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哥哥!……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无所谓了。这就是我们所选择的道路的结果。」
在这对兄妹对话期间,米尔托莉雅已经走到希瑟妮娅身旁站定。打量了一眼希瑟妮娅的表情之后,米尔托莉雅向莉莉夏温言告诫道:
「别管他了,莉莉夏。说到底,雷利企图杀害亚鲁法的元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极刑。事到如今,不管你再多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事实。」
莉莉夏用力地咬紧嘴唇,并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踩着雷利的鲜血积成的血泊走到兄长面前。
「雷、雷利大人!!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牲!」
忽然之间,伴随着一道狂暴的叫声,一名金发男子闻进了王座大厅,但紧追其后的另一名女仆立刻就拦住了他的行动。那名女仆二话不说地把对方摁倒在地上,一下就控制住了金发男子的所有动作。
「是厄尔文吗?」
雷利只是向后望了一眼,向那名女子投以致谢的眼神,仿佛感谢她制伏了身为【亚菲鲁卡】副官的厄尔文。
他大概是不想再让任何人卷入自己的命运。只要雷利坚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唆使和命令,即便是厄尔文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说回来,那名女仆制伏厄尔文的身手实在干净俐落。
亚尔斯盯着那名女仆的样貌,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先前在斐培尔家打过照面的战斗女仆之一。
事实上,榭路巴及其部下抵达王宫的事情,亚尔斯早已透过「另一道视野」察觉到了。正因如此,他才会默许露姬和费莉涅菈合力对付雷利以外的敌人。毕竟亚尔斯也没有小看【亚菲鲁卡】的其他队员到这种地步。
姑且不提亚尔斯的想法,即便已被那名女仆反剪着手并锁住膝盖,厄尔文仍抵死不从地大吼大叫。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雷利大人……莉莉夏!?还有顾问!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
就在厄尔文涨红着脸怒吼完的下一刻,那名女仆更用力地勒紧了他的四肢,顿时让他不由自主地哀嚎起来。雷利则是静静地对厄尔文说道:
「……住手吧,厄尔文。是我们输了。」
这句话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厄尔文先是面容扭曲地骂了一声「该死」,随即像是要发泄怒气似地一头磕在地上。
(居然还有余力挣扎啊?看来是个挺能打的家伙呢……话说回来,这位女仆感觉有点不妙啊。)
骑在厄尔文身上的那名女仆,用锐利的手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像是在说「你敢抵抗的话就试试看」。
如果亚尔斯没记错的话,这位女仆的名字应该是「埃伊朵」,总是和另一位名叫「赫诗朵」的女仆一起出现。
埃伊朵的手刀并不是在吓唬人,而是真的注入了不逊于真刀的冰冷杀气。厄尔文若是敢再乱动,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他的脑袋。
亚尔斯姑且以眼神向埃伊朵传达「别杀他」的讯息。
说到底,无论是厄尔文还是紧追其后的埃伊朵,榭路巴肯定都不希望他们闯入王座大殿。虽然在局势危急的情况下,榭路巴应该还是会出手帮助露姬和费莉涅菈,但感觉得出他不太愿意介入王宫的战斗。
要不然,榭路巴打一开始就会直接现身,领着部下和亚尔斯一行人并肩作战吧。他之所以不进入王座大殿,只是待在外面监视【亚菲鲁卡】,显然只是基于以下的这个理由。
那就是榭路巴打算坚守分际,让这次的冲突看起来只是他和【亚菲鲁卡】之间的私人恩怨。
正因如此,他本人若是出现在元首面前,很有可能会把斐培尔家牵连进来。榭路巴不乐见这样的结果,埃伊朵作为斐培尔家麾下的女仆,在这里当场杀了【亚菲鲁卡】的成员便会搞砸一切。要是埃伊朵在元首面前干出这种事情,榭路巴这番苦心将会全部付诸东流。那倒不如由榭路巴本人进入王座大殿,光明正大地杀了厄尔文还比较好收场。
埃伊朵依旧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地压制着身下的厄尔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领会到亚尔斯的意思。
亚尔斯完全无法从她的表情解读出任何讯息,只能在内心暗自祈求自己的意思有传达过去。
(好啦……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元首大人。有办法收拾这个局面的,也就只有希瑟妮娅一个人而已。)
如今胜负已决,始终在一旁观战的希瑟妮娅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
在亚尔斯等人的目光注视下,希瑟妮娅一脸若无其事地下达了沉重的宣判。
「看来事情告一段落了呢。这名袭击者……既是【亚菲鲁卡】的首领,同时也是本次事件的主谋者,理当以暗杀元首未遂的罪名处以死刑。就算我个人愿意对他从轻发落,在法律那一关也是过不了的……琳涅,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按照国内法的规定,暗杀元首者即便未遂也必须处以死刑。视当时现场情况而定,哪怕是将犯人就地处决也是合理的判断。」
琳涅用全场都听得到的音量朗声说道,语气仿佛是在背诵什么法律条文。
只要雷利一死,【亚菲鲁卡】的使命也会随之终结,亦即整个组织都会成为前代元首的陪葬品。
然而,亚尔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希瑟妮娅曾经说过她考虑了许多种可能性。假如希瑟妮娅曾针对各种情况拟定对策,那么按照她的个性,肯定会以最完美的方案为目标。否则她特地把亚尔斯卷进来的风险未免太高了。
既然如此,现在这种将整个【亚菲鲁卡】彻底抹消的结局,对希瑟妮娅来说真的是最理想的结果吗?
果不其然,仿佛是在印证亚尔斯的疑惑一般,在琳涅这么说完之后,希瑟妮娅非常刻意地没有接话。
顺着希瑟妮娅的视线望去,就会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是放在亚尔斯或雷利身上。
亚尔斯有股奇妙的预感。他觉得接下来准备上演的戏码,将是这场大戏的真正最高潮场面。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这里就是决定希瑟妮娅计划成败的最后分歧点。
(希望等在这个最后分歧点后面的,会是个对我也多少有好处的结局……看来外头的战斗也告一段落了。没办法,只能由我打破僵局了。)
殿外的打斗声已经平息下来,显然【亚菲鲁卡】的残党也被压制住了。因此亚尔斯把目光转到莉莉夏身上。只见莉莉夏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在感性的亲情和理性的判断之间来回摇摆。再加上她刚才又被雷利厉言斥退,所以迟迟无法跨出关键的一步。
因此亚尔斯决定推她一把。在露姬苦心开导之下,莉莉夏好不容易找回了生存的意义,如今正是她顺从自己的内心和直觉的时候。于是亚尔斯毫不客气地开口:
「喂,莉莉夏,你是凭着自己的双脚来到这里的吧?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裹足不前的?尽管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端坐在那里故弄玄虚的那位元首大人,是唯一能够倾听你的请求并做出最终裁决的人。」
莉莉夏的脸上顿时浮现如梦初醒的表情。接着,她下定决心,朝亚尔斯点了点头,走到希瑟妮娅的面前,唰地跪了下去。
希瑟妮娅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跪倒在地的莉莉夏,但亚尔斯注意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安心的神色,这让他更加笃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这场充满悲剧色彩的大戏,终于在即将闭幕之际迎来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随侍在希瑟妮娅身侧的琳涅,则是一脸错愕;就连站在另一侧的米尔托莉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莉莉夏有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反应,只见她以真挚的眼神望着希瑟妮娅,由衷地说道:
「亚鲁法国元首希瑟妮娅大人,还请您宽大为怀,从轻处置愚兄和【亚菲鲁卡】。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曾经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虽然最后不小心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但还是请您给予改过的机会……!」
「我有什么理由必须对他们施以同情?我承认我和前代元首之间的交接确实出了点问题,但就算考虑到这一点从宽处置,这个男人也是试图取我性命的未遂犯啊。我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当成小朋友的恶作剧吧?」
希瑟妮娅有些坏心眼地如此回应。由于她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主张,因此其他人也很难找到反驳她的话语。
站在一旁的琳涅不由自主地抱起脑袋,仿佛在哀号着这位主君的老毛病又犯了。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请您高抬贵手!还请您、还请元首大人大发慈悲……!」
「毕竟贵族们迟早都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你觉得我该给他们树立什么样的榜样?我难道要眼睁睁地放过企图暗杀元首的大逆不道之徒吗?如果贵族们因为看不起我而群起造反,我这个元首可是会非常伤脑筋的啊。有句话叫做『杀一儆百』……你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希瑟妮娅以晓以大义的口吻,试图用大道理迫使莉莉夏知难而退。
然而,莉莉夏并没有就此让步。
而在希瑟妮娅和莉莉夏对话期间,结束战斗的露姬和费莉涅菈也回来了,她们站在王座大殿的一角静观事态发展。虽然两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但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
(你们两个回来的时机正好,刚好赶上了最有意思的一场戏喔。)
亚尔斯在内心暗自咕哝。而在他的视线彼端,莉莉夏再次深深地跪了下去,几乎把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地上。
「只、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去做……还请您、还请元首大人大发慈悲!」
「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是何苦呢?说起来,你该不会忘了你背上的咒印吧?你真的有必要为了这个男人求情到这种地步吗?只因为他是你的哥哥?」
希瑟妮娅的语气没有带着戏谑,而是一脸真心无法理解地询问。她早就知道莉莉夏和雷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可是,莉莉夏在被如此残酷地对待之后,真的有必要如此袒护她这位兄长吗?作为兄长的雷利甚至命令莉莉夏这个妹妹去送死,这种徒具形式的兄妹关系有什么守护的价值?
虽说生来就是元首继承人,但希瑟妮娅并不是在平稳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她似乎打从心底无法理解莉莉夏的想法。
面对有些出人意料的发展,亚尔斯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老实说,他不太乐见这种情况。希瑟妮娅对莉莉夏这名少女的内心产生了兴趣,而这显然是不包含在她原始计划之内的不稳定要素。
视莉莉夏的回答而定,原本已经写好的剧本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更动。然而,也不晓得她是否知道亚尔斯的担忧,只见莉莉夏以斩钉截铁的坚定语气答道:
「当然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雷利……家兄在我们一族之中,比谁都以身为【亚菲鲁卡】的一分子为荣。即便那只是过去的元首大人所授予的古老使命,家兄还是忠实地遵守着这个组织的存在意义。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让【亚菲鲁卡】继续走在前前代元首希冀的道路上。」
「……」
希瑟妮娅不发一语。接着,莉莉夏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继续说道:
「我背上被打上的烙印……是代表着失败者的印记。不,应该说,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刚才和家兄交谈过后,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虽然做法和【亚菲鲁卡】并不完全一致,但我听说古代的暗杀组织也有这么一条成规……他们在强制淘除不适任成员的时候,不会直接处决那些遭到淘汰的成员,而是相对仁慈地打上烙印之后任其自由离开。于是我改变了想法,我身上的咒印不也是这样吗?为了防止成员脱离组织之后有背叛或泄密的行为,组织方面必须为其加上一个最低限度的保险措施……或许这才是我身上咒印的真正用意。」
「……我真是败给你了。」
希瑟妮娅嘟囔了这么一句,随即再次把目光转到雷利身上。
然而,雷利依旧紧抿着嘴沉默不语,显然认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看他这副样子,希瑟妮娅微微扬起嘴角,重新把脸转向莉莉夏。
「你刚才说你什么都愿意做是吧?」
「是……是的!」
确认完莉莉夏的答复之后,希瑟妮娅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娇艳的弧度。接着,她像是要酝酿情绪似地把双手交叠在大腿上,露出了一个宛如女神的恶魔微笑。
「那么,我就成全你吧。」
希瑟妮娅从王座上霍然起身,用高亢有力的声音宣布:
「从今天的此刻开始,【亚菲鲁卡】正式纳入本人……希瑟妮娅•伊尔•艾鲁杰特的指挥之下。」
听到希瑟妮娅这句话,莉莉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将在组织的顶点增设全新的『骑士长』一职,并且指派你──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作为负责人担任骑士长的职位。你要善用我所赋予你的裁量权,将这个组织重新整顿为正式的元首直属部队,也就是重获新生的【亚菲鲁卡】。只要你愿意向我这个元首宣誓忠诚,并且发誓子子孙孙都会为亚鲁法鞠躬尽瘁,我可以暂时不追究这次暗杀事件的责任问题。」
面对这个急转直下的发展,莉莉夏不禁地愣在原地,只能一脸茫然地仰望着希瑟妮娅。
希瑟妮娅并非将雷利的罪责一笔勾销,而是她本人暂时不追究这件事情,但就算如此,也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了。
亚尔斯至此终于明白,贝利克总督把莉莉夏送进学院就读的真正用意。
既不是为了监视亚尔斯,也不是为了解决莉莉夏成长于特殊家庭环境下的心病,而是为了和希瑟妮娅合力打造一支元首的专属部队。
一言以蔽之,就是通过莉莉夏这个媒介,让希瑟妮娅重新掌握【亚菲鲁卡】这个陈旧组织的缰绳,将它重新整编成一支直属元首的武力部队。
「……其实我本来是属意你扮演这个角色的,亚尔斯。但你似乎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希瑟妮娅这句呢喃,只传进了站在两旁的琳涅和米尔托莉雅的耳里。然后,她再次把视线转回莉莉夏身上,笑盈盈地催促着对方给予答案。
「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
亚尔斯走到依旧神情茫然的莉莉夏身后,用鞋尖踢了踢她的鞋底。
莉莉夏立刻像弹起来似地站起身子,向希瑟妮娅行着最敬礼,并情绪激动地大声说道:
「呃、我、我愿意!承蒙元首大人赐下莫大恩宠……小、小女子实在是无以言谢。小女子定将肝脑涂地,不负元首大人的殷切期望!」
尽管这完全不像平常的莉莉夏会说的话,不过这想必不是亚尔斯听错。希瑟妮娅则是露出满面笑容,龙心大悦地用力点头。
「非常好。啊,对了,我刚才忘记说了,米尔托莉雅将会继续留任顾问的职位。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莉莉夏,你毕竟还年轻识浅,需要有个帮手协助你管束【亚菲鲁卡】的那些骄兵悍将,因此你必须让雷利担任你的副官。不过,你得在他伤重不治之前设法说服他才行。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当、当然没有异议!只是……」
莉莉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奄奄一息的雷利。她肯定恨不得马上就把雷利送去治疗,但听希瑟妮娅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当场说服雷利,也就是有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惩治意味。
莉莉夏也只能认命地快步跑到兄长雷利的面前站定。
「哥哥……」
她只觉得自己的舌头犹如千斤般沉重。尽管话语不时卡在喉咙出不来,但莉莉夏还是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词汇说道:
「哥哥,正如您所听到的,元首大人已经指派我负责【亚菲鲁卡】的统合和重新整编的工作……但、但这项任务对我来说太过艰巨,不对,应该说只凭我一个人根本就做不到……因此希望哥哥能够把您的力量借给我……」
莉莉夏仍未能彻底摆脱对雷利发自本能的恐惧。只要站在这位兄长面前,自己就连一句话都无法好好说完……莉莉夏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即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经年累月形成的心理阴影,仍旧没那么轻易就能克服。
可是,莉莉夏若是在这时候退缩了,等于是蹭蹋了希瑟妮娅的一番好意。
如此一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现在正是自己最该奋勇向前的时候。于是莉莉夏将身体转向前方,从正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雷利。
她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在内心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兄长。
雷利企图杀害元首一事固然让莉莉夏震惊不已,但他只是和平常一样把【亚菲鲁卡】的存亡摆在首位,因此莉莉夏也不是不能理解兄长的动机。
时代已经变了,如今的世道容不下生存于暗影之人。在过往政治混乱的黑暗时期,元首为了树立和守护自己的权力,必须扶植一批专干肮脏活的刽子手。然而如今的亚鲁法国泰民安,完全不是过去那种贵族争战不休的动荡政局。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讨伐作为外敌的魔物上,七国的互助合作体系也运作得比从前更加顺畅。
虽然还是有魔法犯罪者或企图作乱的极端分子存在,但军方的国内治安部队后来居上,取代【亚菲鲁卡】,接管了应对这些不法之徒的维安职责。
即便不依赖暗杀之类的手段,也能将国家治理得井然有序。过去的必要之恶,如今已沦为纯粹的肮脏活。
其结果就是【亚菲鲁卡】逐渐在政治舞台上失去了存在意义。只要这么一想就能明白,在雷利主导的这场暗杀行动背后,其实潜藏着他身为【亚菲鲁卡】首领的焦虑不安,甚至可以感受到「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虚无感。
莉莉夏言辞恳切地说服兄长。
「【亚菲鲁卡】肯定能够脱胎换骨,整个组织都得以重生。我们这次绝对不会再误入歧途,而是从一而终地贯彻我们的大义。或许哥哥一直都太勉强自己了。因此,从今以后,您不需要再孤独地坐在首领的位子上,您可以和我一起……」
然而,雷利不发一语地挥开了莉莉夏伸过来的手。
尽管整个人摇摇晃晃,但他还是强撑着双腿站起身来说道:
「看来【亚菲鲁卡】是幸存下来了,不过我的使命早已结束。接下来要怎么做就随你高兴吧。我可不想在元首的同情下苟且偷生。你就别再说废话了。」
「就算是这样……我、我也还是想借用哥哥的力量!」
「我说过没用了。你根本没必要来求我这种人。我是在你身上打下烙印并将你逐出家门的元凶。就算你受尽折磨并横死街头,我也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尽管这是【亚菲鲁卡】的固有铁则,在组织之外的人看来自然是泯灭人性的暴行。我就在最后告诉你吧……你今后应该仰仗的人是吉尔。」
「咦!可是,吉尔哥哥他不是……」
「吉尔被逐出家门之后,就一直在军中任职。只是他的咒印效力并不强,而且也和你的咒印一样,可以透过我的血来解除。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亚菲鲁卡】的首领,只是一只毫无价值的丧家犬而已。你就尽管抽我的血去用吧。」
然而,莉莉夏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就算吉尔哥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也还是不足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无论是说服利姆弗杰的五个分家,还是统合起【亚菲鲁卡】的其他成员,这些事情都绝对需要雷利哥哥的力量!」
在雷利的反叛已经宣告失败的此刻,利姆弗杰的五个分家应该也会尊重元首的命令,老实地配合新生【亚菲鲁卡】的重新编成计划。只是利姆弗杰一族奉行的是绝对的实力主义,因此雷利在家族里始终占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说到底,正因为这次的暗杀行动是由雷利主导,其他成员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出生入死。
从厄尔文的态度来看,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命运多舛的莉莉夏,虽然糊里糊涂地坐上了【亚菲鲁卡】的新任首领之位,但等在眼前的是堆积如山的问题。毕竟她的统率能力和经验都压倒性地不足。
「…………」
然而,雷利依旧没有回应莉莉夏,始终沉默不语。忽然之间,他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嘴角也跟着流出一道鲜血。强行咽回那口逆血之后,雷利平静地扬起视线──不是朝着莉莉夏,而是看向坐在王座上的希瑟妮娅。
「我就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莉莉夏?」
希瑟妮娅先是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仿佛完全没有料到雷利会这么问,接着才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同为女性吧?我的直属部队不能只是一群徒具蛮力的莽夫,而是要和我这个元首建立起足够的默契和信任。更进一步来说,莉莉夏在你们【亚菲鲁卡】的扭曲价值观中,是被定义为失败者的存在对吧?那么反过来说,她和你们其他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她的双手还没有染上再也无法洗去的血污。」
希瑟妮娅目不转睛地看着雷利继续说道:
「我想要的是能够忠实地贯彻主君意志的利剑,不管那是人们口中的正义还是邪恶都无所谓。为了实现我所规划的国家未来蓝图,我一定要掌握一支强大可靠的武装力量,以及一个离经叛道到足以驾驭这股力量的首领。不见容于旧有窠臼和框架的人物,对我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的人选。若是从这一点来说的话,由米尔托莉雅一手调教出来的莉莉夏,在个性和感性上都符合我设定的人才标准。」
「就只是这样吗?」
「嗯,就只是这样。假如没有莉莉夏,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彻底裁撤现今的【亚菲鲁卡】吧。不受缰绳控制的组织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唯一还能让我考虑一下的,就只有莉莉夏的存在而已。毕竟你们和威穆琉纳家的勾结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听到最后这句话,亚尔斯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亚菲鲁卡】在成功暗杀希瑟妮娅之后,将会簇拥威穆琉纳家登上元首之位。无巧不成书,站在雷利身前的亚尔斯,也已经隐约推测出这个希瑟妮娅亲口道出的事实。既然【亚菲鲁卡】敢向现任元首举兵相向,就代表他们心里已有属意的新任元首人选。因为无论是【亚菲鲁卡】这个组织本身,还是负责统领整个组织的雷利,都绝对不是想要自立为王的野心家。他们只是希望找到值得侍奉的主君,献上自己那把早已沾满血污的凶刃而已。
话说回来,没想到威穆琉纳家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不消说,那场牵涉到忒丝菲娅和斐培尔家的【贵族仲裁】,同样起因于威穆琉纳家的设局下套。这个家族简直可以说是万恶的根源。
「没错,就是威穆琉纳家……你们一旦成了替他们作恶的爪牙,威穆琉纳家的气焰岂不是会更加高涨吗?」
希瑟妮娅一改先前和颜悦色的态度,用有些冰冷的视线盯着雷利责问道。正是因为她掌握了【亚菲鲁卡】和威穆琉纳家勾结的事实,她才会如此仓促地推动这次的计划。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下注的筹码,也要尽快优先摆平其中一方──【亚菲鲁卡】。
「我不会要求你负起责任,因为那是我这个元首该做的事情。只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好歹也该稍微帮一下自己的妹妹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羁绊,但你们可以慢慢地修复彼此的关系嘛。当然,你今后将被迫往来于光明和阴影之间,可是这也只能麻烦你多加担待了。好啦,趁你还没有失血过多之前,赶紧去治疗伤口吧。就算你能够对妹妹的一片苦心视若无睹……至少也该为那些被你卷入这场暗杀行动的其他队员想想吧?」
这番毒辣的忠告确实很有希瑟妮娅的作风。因为这等于是在警告雷利,除了他本人以外,追随他行动的厄尔文等部下的性命都握在她手里。倘若只是雷利自己一个人的性命,他大可任凭己意,可是如果自己的决定会牵扯到部下的生死……
或许是看开了一切,只见雷利闭上眼睛,淡然地接受了希瑟妮娅这番毒辣的忠告。
「我明白了,看来我别无选择。莉莉夏,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原谅,但我至少可以从旁帮你出点主意。如果这就是上天派给我的最后一项使命,那我就为了重获新生的【亚菲鲁卡】的全体成员接受吧。」
「那就说定了!」
莉莉夏的双眼登时绽放出喜悦的光彩,但她的脸色在下一秒就变得一片惨白。因为雷利说完这段话之后,整个人随即瘫倒在地。
希瑟妮娅迅速向旁边使了个眼色,琳涅暗中召集过来的治愈魔法师和警备人员,立刻一阵风似地跑进王座大殿。他们迅速地把昏厥过去的雷利抬上担架,将他运出王座大殿。
与此同时,先前遭到制伏的厄尔文,也被移交给警备人员。厄尔文在临去之际关切地看了雷利一眼,便老老实实地任由警备人员押送。
附带一提,原本压制着厄尔文的埃伊朵,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王座大殿里。
而就在莉莉夏打算追上众人、跟着一起过去照料雷利的时候,希瑟妮娅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莉莉夏,等到雷利伤愈之后,你可就有得忙了喔。你有必要和这位哥哥好好地促膝长谈。另外,这是我个人给你的建议……你一定要和亚尔斯和睦相处哟。」
「是……!那么,还请容我先行告退。」
莉莉夏向希瑟妮娅简略地一鞠躬,就这样神色匆忙地步出王座大殿。
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亚尔斯,突然转头向露姬和费莉涅菈说道:
「哎,看来这下子是真的闭幕了。难得有治愈魔法师在场,你们也去接受治疗吧。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两名少女似乎一直凝神关注事态的发展,再加上两人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因此直到亚尔斯这么提醒以前,都未曾留意到自己身上有不少地方挂了彩。
「我明白了,亚尔斯大人。那我们就待会儿见了。」
「说得是呢。我也正想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好意了。」
露姬和费莉涅菈都顺从地接受了亚尔斯的提议。两人显然都很贴心地领会了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米尔托莉雅也很识趣地拄起拐杖,一边不断搓揉着自己的腰间,一边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出了王座大殿。
最后还留在现场的,就只有亚尔斯、希瑟妮娅和琳涅三个人而已。
「好啦,你觉得如何呢?这个结局还挺不错的吧?我的骑士先生。」
希瑟妮娅仿佛非常期待亚尔斯的反应,将下巴搁在交握的手背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到最大的幅度,一副尾巴都快翘到天上的得意模样。
「……就只是没到最糟糕的程度而已吧?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
「我也没办法啊。你如果愿意握住我的手的话,这整件事情本来能更快解决的。」
虽然亚尔斯到头来还是没有握住希瑟妮娅的手,但是至少还有琳涅牢牢握住这位主君的另一只手。这名勇敢且忠诚的探查魔法师,主动选择了成为元首的左膀右臂。
对于希瑟妮娅这句埋怨,亚尔斯完全充耳不闻。
「要我握住你的手未免也太贪心了。我都已经伸手帮你一把了,你就别再挑剔这么多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性情乖僻耶。也罢,反正我早就知道你的脾气。更何况,即使你只是为了替莉莉夏解除咒印才协助我,你这次也确实是帮了我大忙呢。」
「先是擅自把我卷进这桩麻烦事里,现在又单方面地感谢我吗?元首大人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就算确实是如此,我还是感谢你出手相助……」
「这种事情下不为例。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莉莉夏的关系,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没人想看的腹黑女呢。」
希瑟妮娅听到亚尔斯这么说,立刻一脸淘气地把食指伸进身上的V领礼服里,接着轻轻一挑,解开了胸前的衣襟。雪白的肌肤登时从左右分开的布片之间露了出来,仿佛在胸口到腹部之间迅速拉出一条乳白色的线。
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那片白皙无瑕且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只能看到隐隐约约浮现的肋骨阴影。
「我的肚子是黑的吗?」
只见希瑟妮娅露出了一个促狭的调侃笑容,但一旁的琳涅看了当然觉得不成体统,立即蹙着眉头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替这位主君整理好凌乱的礼服。
「和平常就大剌剌地露出肚皮的蕾蒂相比,你这样算是挺黑的。」
希瑟妮娅原本是想借此来反将亚尔斯一军,但亚尔斯在服役期间有替异性队友包扎伤口的经验,再加上女性军人又特别喜欢跟他这个小弟弟开玩笑,因此他早已看惯女性裸露的肌肤了,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感到难为情或不知所措。不仅如此,亚尔斯甚至目光凌厉地盯着希瑟妮娅,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似地沉声说道:
「真要说起来,就算你没有预料到烙印的事情,也依然不改你擅自拿莉莉夏的性命作为赌注的事实。你就是把她当成死了也无所谓的弃子。因此,你无论如何都要治好莉莉夏的伤,还有雷利的伤也一样。另外,全部的治疗费用都要由王宫承担。」
亚尔斯气势汹汹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要求希瑟妮娅好歹拿出一点诚意。
「说得对。当然,王宫方面会承担所有的治疗费用,我个人也会再向莉莉夏正式致歉。能听到你主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呢。这次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亚尔斯。」
希瑟妮娅之所以特地选用这种别有含意的说法,显然是想要强调自己接受了亚尔斯提出的要求。既然自己同意满足亚尔斯提出的要求,这次的人情债自然得以一笔勾消。两人依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距离,彼此的关系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忽然之间,希瑟妮娅用酸溜溜的眼神盯着亚尔斯说道:
「话说回来,亚尔斯,你平常不也是到处插手别人的事情吗?我听说了哟,你前阵子才和蕾蒂一起去了外界……算了,还是不说这件事情了,我今天已经有点累了。」
虽然她心里其实没有那个意思,但希瑟妮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法有失身分,简直像是拿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吃饭的事情小题大作的麻烦女友。
然而,尽管希瑟妮娅嘴上没说出来,但内心似乎还是有点不满。只见她像个小女孩似地噘起嘴巴,摆出了眉头深锁的不悦表情。
因为此地只剩下琳涅和亚尔斯,所以希瑟妮娅才会展露出这意外的一面。
「嗯,人家很累了喔,人家真的好累喔……」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着亚尔斯招了招手。
虽然作为贴身侍女的琳涅就在一旁,但希瑟妮娅当然不会傻到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亚尔斯只能怨恨着察觉到她意图的自己,并无奈地走到希瑟妮娅面前……转过身背对她蹲了下去。
「也罢,如果只是要我背你,就当作是特别服务吧。幸好这次的结果没有任何差池,否则我是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嗯,这点我也很清楚。话说回来,不是我要抱怨,这种游戏不管哪一次都超级累人的。虽然在游戏过程中不会察觉到,但是在游戏结束的那一瞬间,累积的疲劳会一下子全部涌上来。元首这种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呢。」
就在亚尔斯忍不住想再次开口吐槽的时候,希瑟妮娅突然把自己的体重全压在他的背上。亚尔斯能够明确地感觉到希瑟妮娅小巧的下巴就贴在自己的肩头,一头美丽的黑发则搔弄着自己的耳朵。
站在一旁的琳涅,不知为何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呵呵,这次着实是千钧一发,我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要完蛋了。亚尔斯大人,我也必须向您表达感谢之意。只不过,这座大殿也变得和废墟差不多了呢。您就不能采取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案吗?」
「你现在是在怪我啰?琳涅小姐。」
「可是,就算我不说也有别人会说吧?真是的,这下子不知道得花多少修理费和清洁费了……您好歹也让我这个收拾善后的人发几句牢骚吧。」
琳涅虽然表面看来平静,但她心里肯定非常在意。与此同时,琳涅似乎也再次深切地体认到希瑟妮娅身边的护卫战力是多么地严重不足。只见她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忧虑。
然而,这位忠心侍女的苦难还没有结束。因为琳涅接下来必须硬着头皮,拜托亚尔斯直接背着希瑟妮娅回到元首的私人房间。
希瑟妮娅惬意地听着琳涅的请托,同时凑在亚尔斯的耳畔低声说道:
「亚尔斯,虽然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但我不会亏待莉莉夏的啦。」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那家伙的精神这么脆弱,你居然一下子就任命她担任凭空冒出来的骑士长。你如果只是把这项任命当成儿戏的话,那你还是早点从元首的位子上滚下来吧。」
「我现在连对你的挖苦一笑置之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你说的确实有理,我之后会尽快正式宣布【亚菲鲁卡】重新编整的计划,并且举行将他们划归为元首直属部队的任命仪式。但是这些事情都有既定程序,准备起来还是得花不少时间,因此莉莉夏就暂时继续待在学院当个学生吧。」
「如果她本人也这么希望的话,那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去做吧。话说回来,贵族方面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你不是大张旗鼓地下达了【亚菲鲁卡】的拘捕命令吗?这部分的后续事宜应该要优先处理吧?」
希瑟妮娅像是早已忘了这件事情,依旧把脸颊贴在亚尔斯的肩头,用相当漫不经心的语气随口答道: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喔。因为这道密令只有发给那些我觉得可以信任、同时又有能力察觉到我真正意图的精明贵族。比方说斐培尔家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接下来的善后工作也很简单,毕竟这一切都只是引出【亚菲鲁卡】的手段。更何况这道密令并没有盖上元首的印玺。斐培尔家的芙萝婕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派出她的手下来王宫支援吧。即使真有贵族没能领会到我的真正意图,前去拘捕【亚菲鲁卡】成员而引发混乱,那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
当埃伊朵追着厄尔文出现在王宫里的时候,亚尔斯原本还担心榭路巴不愿连累主人家的苦心会付诸流水,但如今看来这份担忧是多虑了。
因为希瑟妮娅甚至完全预判了斐培尔家的反应。
事实上,亚尔斯一行人无从得知的是,榭路巴在查明雷利不在【亚菲鲁卡】的根据地之后,立刻从斐培尔家派来联络的女仆那里拿到了一封信,而那封信上就赫然记载着这件事情。
即使撇开这一点不说,希瑟妮娅的预见能力还是惊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简直像是一连串的事件已经写成了详尽的事后报告书,而她只是流利地背诵出完整地记在脑袋里的内容。
只不过,正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希瑟妮娅并不是什么神仙。要达到这种算无遗策的地步,肯定得经过绞尽脑汁的反复思考。就连那些看似微不足道之处,也必须仔细考量所有的可能性,找出能够通往最佳结果的唯一方案。
这么一想之后,即便是亚尔斯也不禁有些同情起希瑟妮娅,对背她回房休息这件事情也没那么抵触了。仿佛是敏锐地察觉到亚尔斯的想法,希瑟妮娅再次在绝妙的时机点凑到他的耳边说道:
「别把我丢在这个狭小的箱庭里,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喔,亚尔斯……」
「…………」
她的话音里甚至带有几分哀戚的味道。希瑟妮娅有如在枕边细语般这么说着,并且隔着肩膀凝视了亚尔斯好一会儿,最后才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要说这只是调情的玩笑话,又未免显得有点沉重。亚尔斯能够领会,这是一句无法随便回答的沉重话语。
希瑟妮娅所背负的重担,实在不是一个人扛得起来的东西。亚尔斯在这次的风波里,亲眼见证了她的担子有多么沉重。
不仅需要以超凡的远见制定出天衣无缝的计划,还要以坚定不移的意志力贯彻整个计划到底。而这一次又一次有如走钢索的行为,究竟又为希瑟妮娅换来了什么?
国家的平稳运作?人民的赞誉称道?抑或是博得贤君的名声?
(无论哪个都不像她想要的东西呐。)
归根究柢,希瑟妮娅只是不想孤单一人而已。此时的亚尔斯无法意识到,她的内心深处和自己一样,埋藏着深深的孤独。这股始终无法填补的空虚感,在这一刻固然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但讽刺的是,人们在这时往往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察觉到那个东西是多么地无可取代。
因此,此时的亚尔斯也无法凭自己察觉到这件事情。
不过,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元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位站在国家政治金字塔顶峰、有权命令任何人的亚鲁法女王,身上究竟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命运。
「一言以蔽之,你的工作就是被别人讨厌吧。」
「…………」
希瑟妮娅对此只是沉默不语,琳涅则是代替她做出了回答。只见琳涅微微垂下眼眸,用诚恳真挚的语气吐出话语,所说的每个字里都夹带着强烈的情感。
「这一切都是因为希瑟妮娅大人打从心底信任着您喔。虽然我真的很希望希瑟妮娅大人不要树敌过多,但是光靠美好的理想是无法治理好一个国家的。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还真是精妙绝伦呢。」
琳涅忍不住忿忿不平地如此嘲讽,直言她内心的复杂想法。
至于前一秒还意味深长地保持沉默的希瑟妮娅,或许是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的关系,居然已经在亚尔斯的背上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但亚尔斯根本不管会不会吵醒希瑟妮娅,还是用和方才一样的音量向琳涅说道:
「琳涅小姐也有这种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这话可真是失礼呢。您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一名成年女性了,偶尔也会缅怀过去的那些时光,回味人生每件大小事的喜怒哀乐。只不过,我现在只要想到希瑟妮娅大人所背负的重担,就会涌起一股想对命运之神抱怨几句的冲动。」
「这样啊,能听到你这么说就足够了。」
「是的,虽然会给亚尔斯大人添不少麻烦,但请您今后务必继续关照希瑟妮娅大人……」
尽管琳涅嘴上这么说,可是她也知道希瑟妮娅还没有真的对亚尔斯推心置腹。就在不久之前,琳涅被派往边境和重大魔法犯罪者伊莉依丝──米娜黎丝•冯卢榭•奎兹──进行接触,但是希瑟妮娅既没有向亚尔斯透露这件事情,也没有告知他这场会谈的内容和获取的情报。
虽然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希瑟妮娅的确没有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亚尔斯的理由……
然而,琳涅还是觉得这位主君应该要老实交代才对。倘若亚尔斯对希瑟妮娅而言是必要的存在,琳涅认为开诚布公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希瑟妮娅的态度之所以如此矛盾,其实恰恰反映了她意外容易受伤的心灵。
她希望亚尔斯握住自己的手,却又害怕遭到他当面拒绝。在希瑟妮娅的脑海里,想要坦白一切以赢得亚尔斯信任的念头,和不愿把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出来的念头,肯定已经上演过无数次天人交战的小剧场。
正因如此,事态自然变得更加复杂。看着这位主君在小女人和女强人之间进退两难,身为贴身侍女的琳涅也不由得替她干着急起来。
即使是想要博取信任的对象,也无法真的向对方敞开心房,这样的立场让希瑟妮娅变得愈加孤独。虽然希瑟妮娅说了一大堆煞有介事的理由,但她之所以指定莉莉夏为【亚菲鲁卡】的新一代接班人,显然还是因为她看出了莉莉夏在亚尔斯心中有一席之地。
毕竟向来讨厌麻烦事的亚尔斯,居然不辞辛劳地为了解除莉莉夏的咒印而行动。没错,莉莉夏之所以会被选上,全因为她是能够安插在亚尔斯身边的眼线──即是作为一枚棋子。哪怕连希瑟妮娅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琳涅认为主君的真实想法肯定是这样。
假如所谓的成为大人,就是学会不对他人轻易敞开心扉的狡诈心机,那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希瑟妮娅更狡猾的人了。
尤其是在坦诚直率这一点,和这位高深莫测的元首大人相比,军方高层及上流贵族的那群老狐狸,简直可说是天真无邪的小朋友。而这样的希瑟妮娅,只会在某些时候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可爱的那一面……
(哎呀呀,希瑟妮娅大人难得会睡得这么香甜呢。)
琳涅有些傻眼地微笑了起来。
这位城府深沉的主君,平常总是习惯戴着一张钢铁面具。令人意外的是,亚尔斯似乎就是那个能够让她轻易卸下面具的人。
(亚尔斯大人若是能够常侍希瑟妮娅大人左右就好了……唉,我这个愿望是在强人所难呢。哪怕只是拐弯抹角的暗示,我也不该向亚尔斯大人提起这件事情。)
就像是很久以前便已经协议分手的恋人,这个问题在他们两人之间早已有了结论。虽然双方都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是希瑟妮娅无法容忍亚尔斯的态度,亚尔斯则是无法接受希瑟妮娅的要求。
只是非要说起来,在两人微妙的关系里,更加有求于另一方的人显然是希瑟妮娅。即便不考量亚尔斯身为现役首席的强大影响力──亦即撇除政治上的各种算计,也不会改变这样的结果。
正是因为隐约感受到了这份关系的不平衡,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元首大人,唯独在面对亚尔斯的时候显得特别笨拙,甚至会呈现出反反复复的矛盾态度。
明明上一秒还装出一副小女人的柔弱模样,试图利用女性以柔克刚的力量收服亚尔斯,下一秒却变脸似地换上另一副面孔,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说一些令人生厌的话。
虽说有一部分是刻意为之,但是平日长袖善舞的希瑟妮娅,确实只有在面对亚尔斯的时候会显得手足无措。
只有在亚尔斯的面前,她会暂且放下敏锐到堪称可怕的政治手腕,连带着也失去了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掌控权。
此刻琳涅也只能相信──这两条绝对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个地方交会。
琳涅一边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边看着趴在亚尔斯背上发出熟睡鼾声的希瑟妮娅。于是,为了让亚尔斯背着这位睡相邋遢的主君回房休息,琳涅打开通往元首寝室的门扉,破例领着他走进了宫闱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