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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第79章「看不见的居民」

这里是位于亚鲁法中层地区的边境地带。

远离都市地区的这一带,如今已是一片散发着寂寥气息的荒凉景色。即便全人类的既有文明已经缩减到七个国家,也不是生存区域内的所有人都能享受到丰衣足食的生活。穷途潦倒的原市民、被逐出共同体的流民……事实上,有不少为生存所迫的人,都只能在这种荒芜的边境地带讨生活。

那些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文明恩惠,在都市地区和边境地带几乎是呈现断崖式的两极分化。

边境地带至今仍然残留着旧时代的样貌。在这片贫穷的土地上看不到贵族的豪宅大院,只有一望无际的广大田地、经年使用的农业道路,以及古意盎然的传统生产设施。而在这一片辽阔的景色当中,还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栋造型不一的木造房屋,其中的居民如今都还过着运用古老智慧的生活。

在这个遭到魔物蹂躏的世界之尽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幅宛如重新回到田园诗歌时代的光景,说起来也是一件格外令人讽刺的事情。

迥异于融合各种文化的都市地区,孤绝于世的边境地带仿佛是拒绝一切的发展。这些被重重树木包围起来的村落,就像是一个和文明隔绝的封闭性社会,与此同时,又像是古老画作里所描绘的世外桃源,带给观者一种莫名独特的乡愁之感。

镜头来到其中的一座村落。

只听周围忽然响起一阵鞋子和砂石的摩擦声,在夜幕笼罩的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响亮。那行色匆匆的脚步声,仿佛在主张这里不必讲究什么上流贵族的礼仪规矩。

此刻只有月光照耀着这座村落。不过,要是气象模拟装置或模拟影像突然心血来潮,用厚重的云层遮蔽住虚假的月亮的话,失去光源的这座村落将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吧。

在杳无人迹的村落小径上,一名容貌美丽的少女正在快步疾行。毕竟在这荒凉偏僻的边境地带,并没有设置集结魔法科学智慧结晶的转移门《圆阵港埠》。从距离最近的转移门过来这座村落,就算全速奔跑也要花一小时以上的时间。

(真是伤脑筋呢。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联络不上人。明明是紧急到不能再紧急的状况,难道他都没有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吗?)

虽然少女的夜视能力不俗,但女性实在不应该一个人走这样的夜路。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即便真有什么东西袭击过来,对方也只有可能是人类而已。

因为在人类的生存区域内,不存在魔法所无法对抗的凶恶猛兽,纵使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之处,也顶多只会有野狗或毒蛇之类的生物。

然而,这座村落的夜晚,却有一股异于寻常的氛围。对于习惯都会贵族生活的少女来说,夜色里仿佛有一处唤起本能恐惧的黑暗深渊。

只见她轻轻撩起垂在丰满胸脯前的几缕青丝,像是试图抹去心中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觉。就连在如此简单的动作之中,都飘散出一股优雅女性的气质和魅力。犹如盛开的花朵发出阵阵清香似的,在月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美动人。

「是这里吧……」

最后,少女站在一间看似民宅的建筑物前低声嘟囔道。这是一间独立于主屋的木造小屋,屋里只隐隐透出了一丝静谧的橘红色灯火。

少女在这户寂寥人家的玄关前重新站定。下一瞬间,原本还能隐约感知到的屋内活动气息,一下子完全消失不见……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明显是在察觉到玄关的访客之后,里头的人所刻意制造出来的安静。

(这么说起来,我们没有约定好暗号呢。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女先是嫣然一笑,然后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恶作剧的笑意。只见她用手轻轻按着喉咙,用特地切换的声线大声喊道:

「真是的……亲爱的,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啊?你如果没有要回家吃晚餐的话,好歹也早点通知我一声,每次都……」

话音未落,只听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房门便「砰」一声地打开了。

「费莉涅菈!快给我停下来!」

脸色大变地开门现身的,正是少女的父亲──维札斯特•索卡连托。

他是三大贵族之一索卡连托家的当家,同时在军中也是位高权重的显赫人物。这位一手率领亚鲁法谍报部队的彪形大汉,有着高强的战斗力和充满存在感的精悍肉体,尽管年龄已经步入壮年,智力和体力却丝毫没有出现衰退的迹象。然而,这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一旦回到家里,在他的宝贝娇妻面前完全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

刚才的那句话就是一句魔法的咒语,能够让宠爱母亲的父亲在良心的呵责下,宛如条件反射般立即做出明确反应。

在稍微清了清嗓子之后,费莉涅菈带着满面笑容向父亲这么回答道:

「那么,请您下次记得留下联络手段,爸爸。」

而谍报部队的其他成员,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哑巴吃黄莲的维札斯特身后。他们认出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外人,于是都幸灾乐祸地欣赏这场有趣的闹剧。维札斯特的五名部下的眼睛,此刻都注视着威严尽失的上司及其美丽的女儿,眼神里除了傻眼之外还带着几分温馨的味道。

003

「咳咳……算了,进来再说吧。」

不劳一脸尴尬的维札斯特费舌,费莉涅菈一溜烟地钻进了这个谍报员的临时据点。里头是一间平凡无奇的普通房间。

屋内摆放着最低限度的家具,用来营造出这里有人居住的生活感。其中不乏生锈的铁水壶之类的日常器物,整个伪装工作可以说是做得十分到位。壁炉里也烧着几根柴火,将整间屋子都烤得暖烘烘的。

据说是在原屋主的老人过世之后,连同家具一起买下了这栋旧民宅。当然,这笔支出是不能用公款报销的,因此是透过中间人购入之后,再转交给维札斯特等人作为据点。

附带一提,撇开维札斯特不说,其他队员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分,此刻都是打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模样。

「您连个联络也没有就突然潜伏起来,会害我不晓得您究竟是躲到哪里去了喔,爸爸。」

费莉涅菈的声音带有几分生闷气的味道,仿佛是在怨怼父亲害她找得如此辛苦。

「我也正想着要回去一趟共享搜集到的情报,总之你先找张椅子坐下吧。」

伴随着这句像是借口的理由,维札斯特把一个冒着热气的铝杯递给女儿。杯里装的是即溶咖啡。

房间里有四张桌子被拼凑在一起,上头散乱着各式各样的文件资料,还有几张貌似是用来汇整这些情报的大型纸张。

虽然看起来好像很落伍,但在不允许留下任何痕迹的谍报活动中,这种原始的方法反而才是最方便有效的。因为相较于不易销毁的记录媒体,纸张既可以点火烧掉又可以直接吞下肚去,能用来湮灭证据的手段可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费莉涅菈姑且接过刚泡好的咖啡,用双手捧着温热的铝杯暖和寒冷的身体。想要互相分享情报的,并不只是维札斯特而已。

她重新端正起自己的姿势,在父亲和其他队员的环视之下,用条理分明的清晰语调开始娓娓道来:

「亚尔斯学弟的那件事情目前算是告一段落了。企图政变的【亚菲鲁卡】实质领导者──雷利•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确定下台。接着,元首颁布了【亚菲鲁卡】的组织重整公告,由幺女莉莉夏•隆恩•铎•利姆弗杰•弗琉斯埃文作为领衔,将【亚菲鲁卡】重新打造为全新的元首直属近卫队,」

听完费莉涅菈的简洁报告,维札斯特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甚至有点意兴阑珊地说:

「成立近卫队是吗?看来那位元首大人有惊无险地赌赢了呢。这种简直是在玩命的赌博,也真亏贝利克有胆子插一脚。」

维札斯特坐在粗糙的木头椅子上,频频摩挲着变长不少的下巴胡须。

「对了,这么说起来,弗琉斯埃文家的那个小女儿,也是在贝利克的引荐之下才转入学院就读的嘛。哼,居然想得出这么明显的花招。该说他是很了解亚尔斯的性格呢,还是完全不了解这小子的臭脾气呢……」

维札斯特皲起眉头嘟囔了这么一句,随即很不以为然似地冷哼一声。

「不过,在这次的事件中,理事长……希丝缇•涅库索菲亚也有出面提供协助。关于亚尔斯学弟的特殊待遇问题,今后应该可以暂时堵住贵族们的悠悠之口。」

听费莉涅菈说完,维札斯特这次有些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

「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谁教贝利克要做得那么过火啊。那家伙有一大堆把柄落在希丝缇手里,光是算起他过去欠下的那些烂帐,就已经足够教他头痛了。如果希丝缇这次又被卷进来,贝利克可又要欠下一笔巨大的人情债了。」

然而实际上,贝利克很可能连希丝缇出面干预的可能性都算进去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主动选择承担风险,将弗琉斯埃文家的幺女派到亚尔斯身边。

在亚鲁法这个国家里,只要那位元首大人和贝利克联手合作,基本上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虽然这也是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被耍得团团转的人会感到很郁闷而已。

尤其是在这次的风波里,需要格外关注某位仁兄的心情问题。也就是那位七国最强魔法师是怎么看待本次事件的。

「亚尔斯那个小子,还真是诞生在灾星下的倒楣鬼啊。」

「咳咳……爸爸?」

「抱歉,这话轮不到我来说呐。」

在费莉涅菈的委婉告诫下,维札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总而言之,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应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吧。亚尔斯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应该尊重那小子所做的一切选择。」

维札斯特的这番话,简直像是完全读出了亚尔斯的内心想法。事实上,亚尔斯在和希瑟妮娅打交道的时候,从来不曾因为对方是元首就格外敬她三分。

因此,亚尔斯的面前其实摆着好几个选项。他大可选择抛下亚鲁法这个国家远走高飞,也可以选择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立于某个领域顶点的绝对优越地位,往往可以直接置换为「随心所欲的自由」。但由于现役首席这个位子,和整个国家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因此亚尔斯根本就享受不到这样的自由。

费莉涅菈凝视着如此说着的维札斯特,脸上露出了有些不悦的神情。

对于亚尔斯真正想要的自由,父亲居然已经深入思考到这种地步。而这里所说的自由,究竟是指从军方的枷锁之中得到解放,还是指足以让亚尔斯去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余暇和时间?

不……或许亚尔斯真心追求的自由,是这个狭小鸟笼世界之「外」。

虽然费莉涅菈基于女性的立场对他芳心暗许,但在这个问题上,或许过去曾是他长官的父亲,会要更理解亚尔斯这个人的真正本质。

费莉涅菈不由自主地对这样的父亲产生了类似嫉妒的情绪。

「……?」

见到维札斯特纳闷的表情,费莉涅菈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向眼前的父亲投去了莫名凶恶的视线。

为了化解当下的尴尬氛围,费莉涅菈忙不迭地切换话题。

「话说回来,爸爸,虽然我能猜想到您是为了别的案件潜伏起来,但没想到居然得花这么大的功夫才能找到您的藏身处。」

「噢,你说这件事情啊。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这边的情报汇整也正好告一段落。这是重磅炸弹级的超级大案,必须马上向贝利克提交紧急报告。」

父亲的语气里散发出非比寻常的重视,费莉涅菈立刻跟着一脸紧张地追问起来:

「……也就是说,您的担忧成真了?」

在维札斯特的眼神示意下,其他谍报队员迅速地拿着整理好的情报资料围拢了过来。

虽然费莉涅菈并非正式的谍报队员,但她其实已经打着替父亲分忧解劳的名义,完美执行了好几项连军人都自叹弗如的谍报活动。因此在当前的紧急状况下,其他队员自然也不会把她当成局外人。

「首先,请你看一下这里。」

其中一名其貌不扬的队员,用着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

他穿着破旧的工作衬衫和满是污渍的长裤,脚下则是一双年月已久的皮革工作靴。

维札斯特的这五名部下,全是这种平凡无奇的普通打扮,但他们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谍报员。虽然其中好像也有已经娶妻的人,但这五个人全都舍弃了自己的本名,平常皆以假名在各地潜伏活动。费莉涅菈甚至不知道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真名。

眼前这名男子可谓是大隐隐于市,将自己的一切特征全隐藏在平凡的外表之下。只见他拿起一根小棒子,指着凌乱地贴在墙上的那堆照片说:

「这是监控对象的盗摄照片。」

「这张照片的画质可真差呢。」

尽管勉强能辨认出容貌,可是整体轮廓相当模糊。为了看清楚照片上的人物,费莉涅菈甚至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即便是这么远的距离,也是再近一步就会被发现的状态。并不是说这女人行事有多么小心谨慎,单纯就只是她的直觉太过敏锐了。」

另一名男子向费莉涅菈如此说明道。他显然是当初弄到这张照片的人。

「这女人的名字是『蜜儿•欧斯泰卡』。」

在报出监控对象的名字之后,男子故弄玄虚似地停了一拍,这才继续把话说下去:

「她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越狱犯。据说是好几件重要人物谋杀案的参与者和执行者。事实上,除了我以外,斐培尔家麾下的情报贩子也试图接近这女人,但他恐怕因为形迹败露而被对方给直接杀了。」

「……!!斐培尔家也在打探这女人吗?」

对于费莉涅菈这个问题,维札斯特亲自开口回答道:

「正是如此。不过多亏了他的牺牲,我们才顺利地把情报带了回来。」

不管对方再怎么精明,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被两组人马给监视着。

「毕竟是前魔鬼教官,芙萝婕在军中人脉甚广。或许是从闯入斐培尔家的袭击犯,一路追查到了这女人的身上吧。」

仿佛是在呼应维札斯特的话似地,部下将另一张肖像照贴到了大型纸张上。在那张陈旧的影印纸上,印着一名白发斑斑的男子。

「这家伙叫『维克塔』。他是旧【亚菲鲁卡】的成员,后来死在斐培尔家的管家──榭路巴•古利努斯的手里。目前研判他和蜜儿一样,都是从关押的地方逃出来的越狱犯。」

桌上还陈列着许多像是蜜儿和维克塔的生平资料,维札斯特却只是仔细地浏览着他手中的一份清单。看来那应该是符合同样情报和条件的囚犯名册。

「现阶段已确认的『同伙』,就是名单上的这些家伙。随便哪一个都是超重量级的魔法犯罪者。而让事情更加棘手的是,从维克塔突然在斐培尔家现身滋事、以及蜜儿•欧斯泰卡带着好几个人的现况来看,这些家伙很有可能全都潜伏在亚鲁法国内。」

维札斯特把资料往桌上重重地一扔,一脸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费莉涅菈一边看向那份资料,一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是,如果这些人是越狱犯的话,应该有一个原本用来关押他们的地方吧?是亚鲁法的最高级别监狱吗?但国内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情报啊。」

「嗯,你说的没错。换句话说,我们几乎可以做出这样的一个推测:『这些家伙是从不存在的地方冒出来的死人』。」

说到这里,刚才那名部下向队长维札斯特送去询问的眼神。察觉到对方用意的费莉涅菈,也跟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对此耸了耸肩的维札斯特,则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同意,于是部下男子立刻以殷勤的语气娓娓道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家伙在记录上要么是拒捕伏诛,要么就是在拘留期间因事故或疾病而死亡。而汇集这么一群表面上被抹消存在的犯罪者的地方……」

意识到兹事体大的费莉涅菈,用严肃的表情听着部下男子说下去。

「就在伊拜里斯和库列比迪多的排外统治领域之间,也就是位于『外界』。正确来说,那是一座盖在地底下的秘密监狱,专门用来关押魔法犯罪者,其名为【特洛伊监狱】。这些家伙应该全是从那座监狱逃出来的越狱犯。」

「……!」

「虽然一直以来都仅止于谣言的程度,但这座监狱是确有其事的存在。那些棘手的囚犯会被暗中送到这座监狱,在这里接受比被废除的死刑还要恐怖的『供给刑』,实在是一个阴森到不行的地方。」

维札斯特语带厌恶地补充说明道。

《特洛伊监狱》……费莉涅菈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座监狱的存在。说到底,除了一小部分的军用基地以外,在外界兴建如此巨大的建筑物,几乎是一件从未有过先例的事情。

维札斯特一边吩咐部下端杯茶水过来,一边闷闷不乐地长叹了口气。

「在原始规划中,特洛伊监狱本来是打算作为研究设施的样子。据说当初之所以特地选址在外界,就是为了用来进行在墙内世界难以实现的研究。但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那里居然成了收容七国重度魔法犯罪者的地方。」

维札斯特说到这里,有些气愤地停下话语,接着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哎,我有点岔题了呢。总而言之,凶恶魔法犯罪者在普通监狱里只会成为不定时炸弹,而只要受刑者还活着便会持续榨取其魔力的供给刑,在人道面上的批判声浪也从来没有少过。因此虽说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这样的安排也算得上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吧。」

与此同时,维札斯特也想起自己曾在机密资料里,见过一种被通称为「项圈」的特殊装置。根据说明文字所言,这是用来镇压失控囚犯的魔力道具,而它很有可能就是运用在这座秘密监狱里。

「如果这座监狱位于外界的话,囚犯就算越狱成功,也得面对外头的无数魔物。再加上囚犯的身体早已衰弱不堪,根本不可能顺利逃回生存区域内呢。这确实是相当合乎逻辑的做法。」

费莉涅菈则是略微沉吟地如此说道。既然从逻辑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些囚犯究竟又是如何成功越狱的呢?她的心里不禁浮现这样的疑问。

「虽然我不知道高层方面已经掌握了多少情况,但就在起火点旁边的库列比迪多和伊拜里斯,差不多也该察觉到特洛伊监狱出事情了吧。」

可就算他们察觉,一切也已经太迟了──维札斯特语气焦躁地咒骂了一句。这时,部下男子看准他停顿的间隙,将目光转向资料接着说了下去。

「特洛伊监狱会按照囚犯的罪行轻重,将其分别关押于地下的第一层到第五层。附带一提,到了第四层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凶恶罪犯,别说是治安部队,就连一般的魔法师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么第五层呢?」

面对费莉涅菈的疑问,男子有些为难地耸了耸肩。

「很遗憾,这个部分缺乏相关资料。不过,地下世界的黑暗程度可谓深不可测,即便有足以和后段班个位数魔法师叫阵的人物也不奇怪。」

历史上不乏犯下滔天巨案的魔法犯罪者,他们或是企图以武力颠覆国家政权,或是不惜染指「禁忌」实施无差别屠杀。然而,这些重大犯罪者的名字,却几乎从未出现在魔法师的公开排行榜上。

其背后的原因在于:这个世界所通行的魔法师排行榜,完全是根据「剿灭魔物」的实际战果计算出来的。再加上这份排行榜说到底就只是「表面世界」的东西。无需部下男子刚才的特意强调,在光线无法到达的地下世界里,黑暗就是如此幽冥深邃且无边无际。

以暗杀为业的【亚菲鲁卡】为例,如果只看魔法师的公开排行榜,几乎榜上无名的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强者辈出的组织。尽管如此,那些本身也是高手魔法师的贵族或有力人士,却经常轻而易举地死在这群暗杀者的手下。

从这样的事实便可以得知,「光」和「影」这两个平常不会相交的世界,在实力的评价标准上只有一小部分的共通点。尤其是在以命相搏的厮杀之中,往往会毫不客气地祭出禁忌或邪法之类的手段,导致两个世界的评价标准愈发歧异。

「总而言之,单就我们目前调查到的资料来看,第五层囚犯的犯罪级别都相当不得了。其中不乏已经被列入死亡者名单的家伙。」

「还没有任何人遭到逮捕归案吗?」

「非常遗憾。尽管这只是推测,不过除了极少数的怪人以外,特洛伊监狱的全体囚犯很可能都已经越狱了。但老实说,在无法正常施展魔法的状态下,他们究竟要如何在外界存活下来,甚至是进一步逃回墙内的世界?按照常理来想,应该是有内应者和这群囚犯里应外合。虽然地下世界卧虎藏龙,就算有人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秘密监狱、大摇大摆地领着这群囚犯走出监狱大门,也完全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维札斯特听到这里,忍不住语气苦涩地插嘴说道:

「这么说起来,以前古铎曼•巴冯格遭人杀害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呢。在军方本部的严密戒备下,犯人居然像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而我们至今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找不到。当然,我们也仔细清查了内应者这条线,但最后证明所有嫌疑犯都是清白的。结果到头来,也只能断定这是外部人士所犯下的案子,但实在很难想像世上竟有人有这等身手。估计库拉玛之类的大型犯罪组织,多半也在暗地里提供了不少协助。如果这两起案件的犯人是同一人物,这次的彻底调查应该多少可以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吧。」

维札斯特说着说着,情绪不禁激昂起来。这时,另一名外表看似有些轻浮的部下,将贴在大型纸张上的那些资料撕了下来,配合着犯罪者名单在桌上一字排开,像是要重新厘清脉络似的。

「现阶段能够确认的越狱犯共有十五人,其中有两个人物是需要格外注意的对象。一个是刚才已经提过的蜜儿•欧斯泰卡,另外一个……则是这个被称作『但丁』的家伙。令人惊讶的是,无论我们怎么调查,都查不出这家伙的本名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维札斯特忍不住蹙起眉头。

「天晓得呢。有可能是孤儿或是弃婴,抑或是户籍被抹消掉了。如果往夸张一点的方向去想,也有可能是完全丧失记忆的病人,甚至是为了避免政治风暴而隐去本名的某国元首私生子……据说无论受到多么严厉的审讯,这家伙也完全没有吐出关键的情报,再加上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异常强健,因此精神诱导或自白剂之类的手段也不管用。搞不好是什么神明或恶魔的使者,又或者是人造人之类的玩意儿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这名部下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维札斯特见状,不悦地出声训斥了一句。

「喂,胡闹就到此为止吧。罢了,你继续说下去。」

「是我失礼了。在目前潜伏于国内的越狱犯中,我们只有捕捉到蜜儿一个人的身影。尤其是但丁这个人,简直就是笼罩在谜团之中。毕竟他当初被捕的来龙去脉,只能用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据说他在伊拜里斯煽风点火,导致该国的大量军人遭到屠杀,最后本人却主动出面『自首』。」

「自首!?……是吗?最高级别的凶恶犯罪者居然选择自首?」

费莉涅菈的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度,不过她马上就恢复冷静,脸颊微红地向部下男子点了点头,算是道歉和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没事,你会如此惊讶也是很正常的反应。毕竟这家伙的犯案目的和自首动机都完全不明。不过,在他自首被捕的前一刻,伊拜里斯确实有大量的优秀魔法师,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而丧失了性命。但由于这是国家级别的机密情报,因此我们最多也就只能打探到这里。附带一提,但丁是被关押在第五层的囚犯。这次的越狱事件,很有可能就是他煽动犯人的结果。」

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费莉涅菈都专心致志地浏览着桌上的资料,将它们全部牢牢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因为除了其中最为关键的必要部分以外,剩下的资料都必须不留痕迹地彻底销毁。

但说句实在话,费莉涅菈此前甚至连特洛伊监狱的存在都没听说过。那么,其他的谍报队员,究竟是从哪里搜集到如此深入的情报的呢?父亲和总督贝利克的立场相近,如果他特地拜托总督提供协助,的确是有可能取得这种国家级别的机密情报……

虽然费莉涅菈有着冰雪聪明的头脑,但她终究也只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甚至陷入了一种近乎疑神疑鬼的心理状态。毕竟如果连这样的秘密监狱都是真有其事,那么坊间盛传的各种阴谋论也未必是无的放矢。比方说,发生在半世纪前的那场大灾厄──【柯罗诺斯】的骤然来袭──以及其引发的巨大灾情,其中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不,假如这场浩劫所造成的无数死亡和秩序崩坏,全是经过后人加油添醋的夸大结果,那这反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记住这份越狱犯名单。

正当费莉涅菈全速运转着她的优秀脑袋的时候,她的父亲突然蹦出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来,让她不由得表情僵硬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首先得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亚尔斯才行。费莉,这个任务能交给你吗?」

「……父亲大人,您这难道是在故意妨碍独生女的恋爱之路吗?」

费莉涅菈只把脸庞转向父亲,用生硬的语调说出奇怪的敬语。因为亚尔斯肯定不会想和军务扯上任何关系。

「呃,怎么说呢,我们还是要公私分明才行嘛。」只见维札斯特的颜面肌肉明显抽搐起来,像是要找借口似的含糊其辞了这么一句。然而,在女儿的视线逼射之下,他立刻敛起了这种支吾其词的态度。

「我明白了。」

费莉涅菈只是简洁地应了一声。

她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好让心情平复下来,一边理性地告诉自己这的确是最好的做法。不过,她的内心深处确实也在暗自窃喜,毕竟这可是一个和亚尔斯见面的绝佳借口。

说到底,维札斯特所率领的这支谍报部队,原本就不仅仅是为了搜集情报而存在,而是要在正确的时机把情报交到适合的人手上。情报必须被活用才有意义,唯有转化为行动才能体现其存在价值。

而在亚鲁法这个国家里,拥有最大行动力和执行力的人,除了亚尔斯以外不做他人想。虽说最后还是必须通过军事最终决策者贝利克的批准,但将有助于做出判断的情报交给亚尔斯这个国内最强战力,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违背谍报部队的原始存在意义。更何况这支谍报部队的创立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替亚尔斯提供各种情报支援。

换句话说,父亲的这一安排可以解释为替贝利克的下一步铺路,费莉涅菈扮演的是先行赶到亚尔斯身边协助他的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费莉涅菈察觉到维札斯特的注意力朝向了玄关外面。

「终于到了啊。」

维札斯特的话音方落,外头就传来了有人进来的动静。

那是一名身穿连身工作服的福态男子。只见他满头大汗地单膝跪地,整个人气喘吁吁地待在原地静候。他身上的那件连身工作服吸收了大量汗水,整件衣服到处都是一滩又一滩的淡黑色水渍。

「维札斯特队长……哈、哈啊、咕……库、库列比迪多的无双魔法师,法、法诺•托鲁帕!不、不久前已从国内出发,朝着亚鲁法直奔而来!」

「冷静一点,你说得颠三倒四的。为什么别国的无双魔法师会往亚鲁法来?」

无双魔法师是各国所拥有的最高级别战力,他们每个人都是足以匹敌一国军队的存在。因此无双魔法师擅自越境闯入他国的行为,在国际政治上几乎是等同于侵犯领土的重大事件。

费莉涅菈立刻拿起一旁的杯子,倒了杯水递给这名胖乎乎的男子。

男子忙不迭地将这杯水一饮而尽,这才接着开口说道:

「这是来自潜伏在库列比迪多的情报员的确切情报。据说对方看起来打算强行穿越国境线。而且法诺•托鲁帕不是孤身行动,而是率领着麾下部队朝着亚鲁法高速行军!」

他心急如焚地说出这一大段话来,以致于话语还是显得有些条理不清。

「啧!」

维札斯特大声地咂了一下嘴,旋即将注意力切换过来,一把抄起桌上的亚鲁法地图在手上展了开来。

除了越狱犯,现在又加上无双魔法师的暴走失控。

「库列比迪多当局事前没有任何通知吗!?」

维札斯特气急败坏地大声问道,但现场当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他满脸不悦地蹙起眉头,接着手眼并用地拿笔在地图上画线,同时朝部下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号令。

「都给我动起来!」

全体队员立即领会队长的意思,开始把和越狱犯相关的各种资料一口气全部扔进燃烧的暖炉之中。在结束情报的销毁作业之后,他们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在一旁等待队长的下一个指令。

即便是经常参与谍报工作的费莉涅菈,恐怕也无法如此完美地领会到父亲的意图。

「明明不管怎么看都是异常事态,紧急联络热线却还是持续关闭中吗?如此看来,国内还没有任何人掌握这个事态呐。幸运的是,我们这里距离国境线很近。」

维札斯特开始专心研究起地图来,浑身是汗的福态男子则是站到了他的身旁。其他部下见状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交换起自己所知的情报。

结合潜伏于库列比迪多的情报员和福态男子所带来的情报,可以得出法诺一行人应该尚未穿越亚鲁法国境线的结论。既然如此,他们目前的所在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费莉涅菈有些怯生生地提出了一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请问一下,关于法诺•托鲁帕部队的目标和目的,现阶段有什么样的推测和猜想?」

「哎,是的……我们有收到库列比迪多国内发生恐怖攻击的情报,但因为联络在中途就断绝了,所以目前还无法判定是真是假。」

「那么,你们何不去调查一下国境盘查所的入国手续……不,当我没说。」

维札斯特再次苦着一张脸中断了自己的提问。

这可是无双魔法师在未发出正式通知下的单独部队行动。由于亚鲁法自己的那位问题儿童──更正,首席无双魔法师的行事风格向来是我行我素,因此基本上可以断定法诺也是同一类人,不会乖乖地按照一般的正规程序办事。

「先是有囚犯逃出监狱,现在又发生了恐怖攻击。如此看来,库列比迪多的无双魔法师的异常动向,肯定和前面的这些事情脱不了关系。总而言之,我们手边现有的情报太少了。」

这几起国家级的重大事件接连发生,显然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困果关系。然而,法诺•托鲁帕的失控行动,很可能又会引发新一波的问题,完全就是给维札斯特等人增添更多的麻烦工作。

(一个个都只会给我添乱子!啧,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由我们出马应对了吧。)

维札斯特一边吩咐部下继续汇整情报,一边拼命地在脑海里思索着应对方案。

即便法诺等人无视盘查所的存在,国境线附近也设有由魔力网所构成的监视塔,同时还派驻了一定数量的警备部队。可是,虽说法诺是隶属于他国,但她毕竟是地位尊荣的无双魔法师,单凭警备部队的职务权限,根本处理不了这样的特殊状况。

由于这是一起政治色彩极强的事件,因此警备部队很可能会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维札斯特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别看他一副虎背熊腰的莽夫模样,维札斯特在政治方面的手腕其实相当不俗,丝毫不逊色于他在战斗方面的实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部下将写着新情报的便条递了过来。维札斯特一把抢过那张便条,看着上面的内容喃喃地叨念起来。

「唔,移动速度相当之快,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会跟丢他们呢。这下可不妙了,如果他们势头不减地穿越国境线,很可能会演变为重大的国际问题啊!」

现在若是再添上这么一件麻烦事,维札斯特等人肯定会无暇追查越狱犯的下落。在最坏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发展成足以动摇希瑟妮娅政权的严重问题。

尽管情况如此危急,目前能够马上采取行动的,也就只有维札斯特及其部下而已。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一行人刚好就身在这座偏僻的小村落里,同时也已透过先前的情报掌握法诺部队的行进路线。若是走最短距离的话,或许有机会追上并接触高速移动中的「问题核心」。

「把派出去的人全给我召集回来!别忘了把座标一并发送给他们!」

「是!」听到队长的这声命令,服装杂乱不一的部下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应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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