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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第87章「人类缺陷品」

亚尔斯抬头仰望天空,感受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同时确认着在远方隐隐闪动的防护壁。

维札斯特的几名部下就藏身于近处的树丛之中。在现身迎接亚尔斯到来之后,他们便再次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彻底地隐藏起自己的行踪。

无论见过多少回,亚尔斯都对这些人毫无印象。因为他们的变装技巧实在太过高明,甚至到了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记忆的地步。

亚尔斯在心里寻思外界的天气状况,并眺望着将外界和生存区域隔绝开来的障壁(正确来说,是横亘在这两者之间的巨大裂隙),嘴里忍不住嘟囔:

「这个谜团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吧。」

「您是在说哪件事情呢?」

「【巴比伦塔防护壁】的原理。」

这道保卫着全人类的伟大护盾,仿佛光之帷幕一般在空间中摇曳生辉,甚至散发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亚尔斯一边眯着眼睛眺望远方,一边简短地回答。

「真的吗!?您有办法解开【巴比伦塔】的长年不解之谜……?不过说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呢。虽说被誉为人类智慧的结晶,但谁也不晓得【巴比伦塔】的真正运作机制。我还曾经听人说过,只有元首大人和极少数的一部分人知道背后的秘密。」

「是啊。说到底,【巴比伦塔】本身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巨大建筑物,而且想要接近观察防护壁的人也不会特别受到拦阻。然而,哪怕是名闻遐迩的学者或研究者,都无法再现出同样的防护效果。因此搞不好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答案的终极谜团。」

「您是在说笑吧?这样一来,岂不是连维护和管理都有问题了吗?」

「的确是呢……好啦,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话音方落,亚尔斯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凌厉,即便是露姬也能清楚感受到其中转变。仿佛是周围空气的成分完全改变,甚至给人连颜色都为之一变的错觉。

露姬自己绝对做不到如此彻底的状态切换。虽然她也曾想过这是不是锻炼不足或精神力的问题,但这股骇人的气场甚至不允许她直白地提出这个疑问。自己和亚尔斯的差别究竟在哪里?无论如何,可知这种非比寻常的变化,既非魔法亦非魔力的效果所致。

这是足以唤起本能恐惧的可怕变化,让人如履薄冰地站在死亡深渊的边缘。这种感觉与其说令人不由得为之一凛,不如说是在绝对强者的面前下意识地瑟缩起身子。

露姬默默凝视着敬爱的亚尔斯背影,调整全身的魔力令自己集中精神。亚尔斯允许自己跟在他的身边,可不是为了让自己扯后腿。

在那之后──两人终于跨越生存区域和外界的边境,置身于真正的世界之中。

正如原本所预想,冷入骨髓的外界空气,立刻让他们吐出的呼吸化为白雾。这种与墙内世界迥异的温度差距,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调适过来。

露姬仿效亚尔斯的做法,在身体表面包覆了一层魔力薄膜。

从这里开始就是魔物的领域,两人必须从中找出越狱犯的踪迹,并且将这些家伙全部解决掉才行。现在尚是深夜时分,距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照理说,没有人会在魔物活跃的夜晚展开行动,因为这在外界是不折不扣的自杀行为。亚尔斯明知如此却还是选择这么做,就意味着他肯定有特别的用意。

片刻过后,亚尔斯毫无预兆地奔跑起来,露姬也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然而,亚尔斯的速度完全不是在墙内世界时所能比拟。老实说,露姬光是要不被甩开就已经竭尽了全力。在她所知的魔法师里,没有人能达到这样的速度。这就是亚尔斯的另一张面孔──不,应该说这也是他的其中一张面孔,同样是他这个人的其中一部分。

亚尔斯只对自己展示了他想展示的一面。倘若自己连这么浅显的事实都不明白,恐怕根本没有资格担任他的搭档。

只不过,最让露姬感到寒毛直竖的,莫过于亚尔斯那近乎鬼魅、无声无息的身法。她甚至有种自己是在追逐幻影,而非亚尔斯本人的错觉。

尽管如此,露姬还是一心一意地拼命紧追在亚尔斯后头。

就在露姬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跑在前头的亚尔斯突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东西散落在两人的行进方向上──那是一整支不幸阵亡的魔法师小队,一具具尸体横七八竖地倒卧一地。从周围血迹的干涸程度来看,这场残酷的屠杀惨剧才刚落幕不久。

「他们真不走运呐。」

露姬也紧抿着嘴唇轻轻点头。正如亚尔斯所说,这群人实在很不走运。现场总共有五具尸体,正好是一支小队的编制,他们显然是正在这一带执行军方的任务。由于尸体没有被野兽啃咬的痕迹,因此凶手明显不是魔物,而是人类。杀死自己的不是原本的敌人,反而是自己应当守护的对象──再也没有比这更不走运的事情了。简直是让人郁闷至极的光景。

这五具尸体都已经彻底失去生命迹象,甚至没必要走过去确认还有没有气息。

「您觉得……您觉得他们这是和敌人爆发了激战吗?」

「要把这说成『爆发激战』还挺有问题的呢。毕竟双方几乎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现场完全看不到他们和对方激战的痕迹。」

「有好几具遗体都是背后中招而死,他们应该一心只想着赶紧撤退吧。那具几乎面目全非的男性遗体,很显然就是当时负责殿后的人员。」

亚尔斯静静地凝视着露姬以眼神示意的那具尸体。

「是您认识的人吗?」

「不,我不认识。这几个人全是我没见过的面孔。明明同样都是亚鲁法的魔法师呐。」

露姬也同样不认得这几个人,只是他们身上穿的确实是亚鲁法的军服,所以毫无疑问是自己和亚尔斯的同胞。正因如此,她仿佛能切身地体会到,当时身处这场惨烈血战中的同胞有多么绝望。

一股无能为力的空虚感和近乎战栗的情感,几乎同时席卷上露姬的心头。

然而,亚尔斯却丝毫没有关心露姬精神状态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调查遗体,并持续分析现况。

而对于此刻的露姬来说,这其实代表亚尔斯对自己有着莫大的信任。

「露姬,发动探查魔法。虽然这样挺麻烦的,但还是由我们主动出击吧。不管怎么说,外界可是我们的主战场呐。」

「是!」

露姬对亚尔斯的指示没有任何异议。即便会因此失去奇袭的机会,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探查用的魔力声纳。露姬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周围一带不知为何完全没有魔物的气息。少数能感知到的微弱气息,也在距离非常遥远的地方。这也就是说……

「就算会被那些家伙发现追兵到来也无所谓。他们似乎是一边收拾魔物一边前进的样子。这样一加一减下来,从后面追赶的我们反而会比较快。」

探查声纳距离目标愈远就愈难发挥功效,在对象是人类的情况下效果更是大打折扣。如果对方还刻意隐藏自己的魔力,哪怕优秀如露姬也只能束手投降。

除此之外,对于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高手来说,甚至有可能经由探查声纳反推出有人正在追踪自己。而魔法犯罪者当然很熟悉这方面的把戏,毕竟他们全是成天被人追捕的亡命之徒。更别说这次的越狱犯都是实力不凡的强者,自然更是擅长和人玩这种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无法感知到越狱犯的反应。」

「无所谓,反正那些家伙是逃不掉的。正好可以作为鬼抓人游戏的开始信号。」

作为一种心理上的施压战术,亚尔斯刻意要求露姬定时投射出探查声纳,并逐渐缩短和猎物之间的距离。

两人从亚鲁法外界靠近卢萨路卡一侧的区域出发,一路朝着南方直奔而去。而在他们行经的沿途上,别说是遭到消灭的魔物残骸了,就连魔力残渣都感知不到。

(真是令人费解呐。我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些家伙会特地花功夫消除魔力残渣。可是现在别说是魔物残骸了,就连存在的痕迹都丝毫未剩。难道他们前去的是一片没有魔物的和平荒野吗?……不,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亚尔斯不禁蹙眉自语道:

「不愧是被关进【特洛伊监狱】的凶恶犯罪者,果然没有那么好对付呢。但不管你们怎么躲都没有用,最后等着你们的还是死路一条。」

「亚尔斯大人……!」

听到露姬这声急迫的呐喊,亚尔斯陡然停下了脚步,用凌厉的视线望向盘根错节的树木之上。只见在由几棵参天巨树的枝叶构成的树冠上,有几双和亚尔斯一样凌厉的眼眸正俯瞰着这里。

敌人的踪影终于出现在前方的视野之中。两道人型轮廓背对着黎明的晨曦,缓缓地浮现在参天巨木的树冠层。

跟在亚尔斯身后的露姬当机立断,从腰间抽出飞刀型AWR,摆出了应战的架势。

「三个人啊。露姬,掩护我。」

「是。」

抛下这句话之后,亚尔斯便压低身子冲上前去。那是连用「神速」都不足以形容的恐怖速度,完全超越了人类奔跑动作的极限。面对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突击,任何对手都会措手不及。

看着疾冲而来的亚尔斯,两人之中较为枯瘦的那名男子顿时敛起了嘴角的冷笑,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然而,亚尔斯的视线却没有看向枯瘦男子,而是锁定在他身后大剌剌地坐着的另一名男子身上……这名男子肯定就是作为头号目标的但丁,其外表和希丝缇的叙述完全一致。

「啧……」

就在枯瘦男子忿忿咂嘴的下一秒钟,转眼逼近到面前的亚尔斯猛地朝他挥出右手。

枯瘦男子千钧一发地躲过这一击,随即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举起了手里的短刀。

与此同时,又有一名敌人从枯瘦男子另一侧──也就是亚尔斯左侧──的树荫里窜了出来。潜伏于黑暗之中的这名男子,先前一直隐藏起自己的身影。

只见他仿佛融化似地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将漆黑的右手化为手刀,劈向了亚尔斯。

这记手刀完全是出其不意的一击。

就在半张脸庞还笼罩于阴影之中的奇袭者,用模糊不清的嘴角扬起一抹贼笑的瞬间──

「第三个人。」

亚尔斯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下一秒钟,男子那条宛如夜色一般漆黑的手臂,便伴随着喷溅的血花飞到了半空中。包括男子本人在内,没有一个人能看清亚尔斯的动作,那条手臂就从男子的肩膀上被砍了下来。

然而,即便目睹如此神乎其技的一击,最先举起短刀迎击的枯瘦男子也没有露出动摇之色。短刀划出一道凛冽的寒芒,就这么朝着亚尔斯直逼而去。

只见短刀的刀刃在一瞬间变得炽热起来。仔细一看,这名男子所使出的这股力量,正是之前让忒丝菲娅苦吞败果的超加速攻击。短刀在某种力量加持之下,获得了非比寻常的加速能力。

这名枯瘦男子就是对忒丝菲娅痛下毒手的贼人──姑且不论亚尔斯是否知道这一事实,他的视线甚至没瞥向那把来袭的短刀。

枯瘦男子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但还是按照原订计划发动了术式。接下来只要用最短最快的速度,完成挥下凶刃这个单纯的动作就结束了。

──可说时迟那时快,男子的视野边缘陡然掠过一道雷电般的闪光,某个人物在刹那之间出现在他眼前。

紧接着,仿佛是在观看逐帧播放的影像,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直接窜入了男子的脑海之中。挡在枯瘦男子和亚尔斯之间的娇小银发少女,居然以比对方的必杀一击还快的速度踢向他的脑袋侧面。

另一名同伙被亚尔斯砍飞的手臂,此刻仍在半空中翻腾飞舞。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枯瘦男子解除了施加在手臂上的异能,将自己的全副意识都集中在回避上。

这项异能是名为【先发必胜】的超负荷术式,能够让所有动作的起手式得到爆发性的加速。

暂时解除异能的枯瘦男子猛地后仰上半身,露姬的脚尖就样惊险地掠过了他的鼻尖。在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男子也暗自窃笑了起来。

既然这雷霆万钧的一脚没能踢中目标,后续的反作用力将导致出招者重心不稳。换句话说,银发少女的动作会有一瞬间的凝滞,那么自己的下一招将能明确地抢占先手。

这是格斗战的铁则。只要成功躲过第一波攻势,自然能够获得重创对手的大好机会。枯瘦男子拉回身体重心,再次将手里的短刀刺了出去──不是刺向方才攻击自己的露姬,而是对准了亚尔斯门户大开的侧腹。

然而,亚尔斯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前方,显然是直接用行动表示他对露姬的绝对信任。

但在枯瘦男子眼中看来,这不过是盲目信任搭档的愚蠢行为。正因如此,他格外想要摧毁这种天真的幻想。

这才是自己最理想──不,自己最应当采取的行动。

可是,露姬对此所采取的应对行动,却完全超乎枯瘦男子预想之外。她居然立刻在姿势走样的情况下,朝着男子使出一记雷光迸发的下压踢。

这一次完全避无可避。因为就连枯瘦男子都没有预料到,露姬居然能以这样的速度发动两段式攻击。

枯瘦男子立即交叉双臂挡下这一脚,宛如遭到巨大铁锤重创的冲击顿时席卷全身。只见男子脚下的地面冒出无数裂痕,就连支撑身体的双腿也跟着陷入地面之中。

然而,姑且不论碰撞时的强烈冲击,这一脚的力道并没有大到足以强行瓦解男子的防御姿势。只能说幸好对方是体重较轻的小个子。

手臂发麻的枯瘦男子不悦地咂了咂嘴,同时用眼角余光瞥了另一名伙伴一眼──也就是一条手臂被亚尔斯砍飞的不争气伏兵。

在枯瘦男子的视线彼端,亚尔斯正一把揪住那名伏兵的脑袋,将他整个人强行从阴影之中拖了出来。

面对出手有如鬼魅一般迅捷的亚尔斯,这名可怜虫别说是搞清楚状况,他的脑袋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就已经被砸在了地面上。

只见一片血花在地面上绽放,隔了一拍之后,被砍下来的那条手臂才重重地落到附近的树丛里。紧接着,亚尔斯毫不犹豫地在手臂前端形成魔力刀,顺势刺进男子的心脏,了结了其性命。

「露姬,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没等露姬回答,亚尔斯便猛地加速,再次朝着但丁疾奔而去。

露姬则是轻轻点了点头,和已经过了好几招的越狱犯对峙而立,准确无误地道出了这名枯瘦男子的名字。

「马歇士•皮肯特……接下来就是以命相搏的战斗了呢。」

「……!!哎呀呀,真亏你晓得我的名字。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出名呢,这下子可有意思了,你也是学生吗?」

尽管已经亲眼见识过露姬的本领,马歇士却还是一脸轻蔑地如此说道。

露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不语地打量着对手。

「你的手臂麻痹恢复了吗?以关押在第四层的犯人来说,你的身手实在意外地迟钝,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呢。」

「……这是你们学生之间的最新笑话吗?很不巧地,叔叔我被关在牢里太久了,没办法跟上你们学生的笑点呐。」

话音方落,马歇士的周身气场陡然一变。仿佛是卸下了伪装的面具,几乎整个人都变了一副模样。

「你刚才说了也是两个字对吧?从那个奇妙的技能来看,把忒丝菲娅同学打得这么惨的人就是你吧?」

「噢,你是在说那个精力充沛的红毛丫头吧。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把她打得半死不活。还是说她最后死掉了?」

「不不不,正如你所说的,她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那真是太好了,麻烦你代我向她致歉,说我不该在她的肚子上开一个大洞……不,我看还是算了。我还是先把你宰了,再亲自去向她道歉吧。你可以顺便告诉我她的老家在哪里吗?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想附上她父母的尸体作为探病的慰问品。」

那双窥视露姬的眼睛,闪烁着无尽残虐的光芒。然而事到如今,枯瘦男子令人发指的言行举止,已经无法让露姬的内心泛起任何波澜了。

「还请自便。只是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过去?你可是马上就要死在这里并沦为魔物饵食的人耶。」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学生的笑话。不过,看来你至少比一般学生了解状况。在这一点上,那个红毛小姑娘就实在教人不敢恭维……只因为看到老师和同学身陷险境,就不自量力地冲上前来想要救人。她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圣女吗?我在旁边看了都忍不住感到恶心。你们学院是专门培养这种伪君子的地方吗?」

马歇士说着说着,一脸猖狂地狞笑了起来。

对于忒丝菲娅近乎有勇无谋的各种行为,露姬本人也有许多难以苟同的地方。可是,亚尔斯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同。尽管亚尔斯平常总是说忒丝菲娅是蠢人干蠢事,但露姬感觉得出他心里其实有些认同忒丝菲娅的行动。因此──

「我也觉得忒丝菲娅同学真的很傻。可是,却有人认同她这样的傻瓜,甚至在她的行动里感受到了自己所欠缺的美德。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肯定她这个人的价值。这世上的每个人本就不是完美的存在,最起码她比你这个纯粹的恶意凝聚体要强太多了。」

「原来如此,你是来替朋友报仇的吗?」

「至少我个人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杀死你只是为了完成被赋予的课题。像你这种素昧平生又罪大恶极的越狱犯,正适合让我衡量自己杀人的本领。」

「既然如此,咱们就别再废话了。就让我来教教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天真学生,真实的世界究竟有多么残酷吧。」

马歇士手指灵活地耍弄着短刀,露出了狰狞不已的邪恶笑容。

露姬并不知道杀人的应有礼仪是什么,但她恐怕也没必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毕竟她只把这名猥琐的男子视为完成课题的垫脚石。

就像亚尔斯一样,自己也必须做到才行。只要将敌视的对象从魔物置换成人类就可以了。

露姬二话不说地发动了【身体强制强化《force》】,一口气提高了肉体的临界值。

紧接着,摆出俯冲姿势的她陡然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耀眼的雷光。

只见露姬的身影宛如闪电一般划破长空,转眼间就在迸发的雷光之中逼近到马歇士的面前。

然而,马歇士却完全没有采取反击动作的迹象。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冥想似地伫立在原地。

面对看似坐以待毙的马歇士,露姬毫不犹豫地朝他刺出飞刀。可就在刀刃即将触及身体的前一刻,露姬的身影却再次凭空消失不见,像是瞬移似地出现在马歇士的正侧方,给这位对手送上了出其不意的一击。

这一波突袭不仅夹杂着假动作,而且速度和角度也无懈可击……至少露姬自认如此。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露姬硬生生地停下了进攻动作,旋即不顾一切地向后飞速退去。而马歇士疾刺而出的短刀刀尖,就这么惊险万分地掠过了她的眼睛和鼻尖。

(好快!!)

出刀、收刀。马歇士这个简单往复动作的速度,比露姬的【身体强制强化】还要快一点点。

当露姬注意到的时候,她的银色浏海已经有几缕碎发飘落到了地上。

露姬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尽管心脏正因为刚才的急煞而狂跳不止,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只要自己方才的动作再慢一点点,马歇士的刀尖已经捅进自己的眉间了。

「你可真是小心谨慎呢,到最后都还不忘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啊。」

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露姬还是第一次遇上抱着如此明确杀意的对手。而这份下意识的防范之心,在不经意间救了她一命。

「嘿嘿,还不坏嘛。」

马歇士颇感满意地用手指抚弄着刀刃说道:

「嗯……你及格了哟。你似乎很清楚相互厮杀时必须跨越的那道界线呢。」

原本充斥在他身上的粗野狂暴,在眨眼之间就静了下来。仿佛连人格都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冷冽的声音里甚至流露出几分疯狂的味道。

如今的马歇士,就连腔调都不同于袭击学院的时候。

事实上,马歇士可以在不同的场景下切换自己的性格,就像是演技已经登峰造极的舞台剧演员。这是马歇士给自己套上的一具枷锁,为的是在残酷的地下世界生存下去。

为了客观俯瞰作为「杀人者」的自己,马歇士在潜意识里创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此刻占据他身体主导权的正是所谓的「观察者」。

一言以蔽之,马歇士•皮肯特拥有所谓的双重人格。

这两张面具分别掌管着主观和客观。虽然乍看之下像是演员在揣摩快乐杀人魔的心理活动,但这种错综复杂的人格关系,其实并不是什么演技。

马歇士是自有一套逻辑的杀人魔,尽管他从来不去克制自己的杀戮欲望,但他随时都能把这种杀人冲动压抑下去。这是一种不同于反社会人格者的特异存在。

马歇士在动手杀人的当下,往往没有自己正在杀人的自觉。他基本上只会有种模糊不清的感觉,觉得动手杀人的是自己正在扮演的那个人物。

虽然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负责动手杀人的都是粗野狂暴的人格,不过其中偶尔也会出现极少数的例外。例如在对手实力相当不俗、足以让他在战斗中感受到刺激快感的时候。

原本潜藏在无意识深处关注着副人格的主人格,在这个时候便会主动浮出到意识的水面之上。

马歇士•皮肯特──这位用尽各种手法虐杀受害者的重度犯罪者,截至落网时已经至少有三十人遭到他的毒手,但坊间盛传实际受害者恐怕远不只这个数目。

对于这名男子来说,杀人就和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

有时是有计划的杀人,有时是为了快乐而杀人,有时是因为冲动而杀人……还有时候单纯只是他的主观意志想要杀人。

「好啦,暖身运动也做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认真收拾你了。我就在天亮之前把你宰了吧。」

马歇士如此自言自语,并将自身的凌厉魔力集中到短刀上。

拥有敏锐探查能力的露姬,瞬间就意识到那把短刀其实也是一把AWR。通常会镌刻在刀刃上的魔法式,被制作者刻意隐藏于刀柄之中。

这把短刀型AWR的结构,恐怕和忒丝菲娅的【诡惧人《菊理》】如出一辙。然而,无论马歇士的伪装多么巧妙,露姬的眼睛都能洞悉其中隐微的魔力流动,毕竟亚尔斯的魔力操作比这来得精妙许多。

「原来如此,虽说是误入歧途的邪魔外道,但你好歹算得上是魔法师呢。那么,我也用魔法师的方式对付你吧。」

露姬将魔力变换为电流,在周身制造出一个电场。紧接着她倏地抽出飞刀,令人目眩的白色闪电顿时驱散黑暗,将周围照耀得宛如白昼一般明亮。

在耀眼无比的雷光之中,露姬一口气朝马歇士掷出三把飞刀。

受到电流加持的三把飞刀,带着恐怖的速度和贯穿力笔直射向马歇士。然而,马歇士不仅完全不当一回事,甚至还直接正面迎了上去,用最低限度的回避动作闪过了来袭的飞刀。

露姬见状没有丝毫动摇。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立刻以堪比闪电的飞快速度窜向了正侧方的森林。

可是,即便是动用【身体强制强化】的高速机动,马歇士也依旧能如影随形地跟上露姬的速度。

露姬使劲屏住呼吸,更进一步地催动已达极限的双腿。接着,她猛地将另一把飞刀高举过顶,迸发而出的白色闪光迅速窜升至天际,在瞬息之间就锁定了目标所在的位置。

「【落雷《lightning》】。」

伴随着爆炸般的轰然巨响,一道落雷朝着地面直劈而去。然而,这一击同样被及时闪过,只将马歇士前一秒所在的位置烧成了焦土。而这位可怕杀人魔的身影,就这么顺势消融在黑暗之中。

(这家伙的速度居然和我不相上下!)

在意识到这一事实的当下,露姬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紧抿了起来。

为了摆脱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露姬立即纵身一跃,蹬着一棵又一棵的树木穿梭在半空之中,在悄然落地的同时施展出了下一道魔法。

「【闪光《flash》】。」

那瞬间炸裂开来的光芒,在顷刻间划破了林间黑暗,将周围照耀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这道魔法原本只是用来扰敌的小伎俩,但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效果和照明弹没什么两样。在四周变得宛如白昼一般明亮的同时,可以发现有个地方的影子格外地清晰。

「在那里……!」

露姬立刻抛下手中的飞刀,朝着那个位置施放出【落雷】,可是却完全没有命中的手感。下一秒钟,她隔着肩膀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在自己身后。

露姬甚至来不及回头查看,马歇士便已经来到她身后咫尺之处,静静地朝着这名娇小少女挥下灼热的五指。

马歇士故作绅士地说了声「失礼」,同一时间,露姬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飞刀陡然绽放出魔法式的光芒。

顷刻之间,露姬周身的空气都带上了电流。伴随着浓烈的白烟和尖锐的劈啪声,周围一带的电能全都集中到了马歇士的身上,在刹那之间化为了恐怖的高压电流。

现场爆出一阵足以麻痹听觉的巨响,马歇士整个人都笼罩在炸裂的白色雷光之中。

身为探查魔法师的露姬,在这种距离下根本不可能跟丢敌人,哪怕对方潜伏于黑暗之中也不例外。更别说马歇士不知道露姬拥有这样的能力,这一手反击完全打得他措手不及。

但就在露姬向后蹬地、试图拉开距离的瞬间,马歇士的一只大手蓦地伸过来,揪住了她的衣服。

被一把拉过去的露姬先闻到焦臭的肉味,紧接着看到马歇士迎面挥来的另一只拳头。她立即举起手臂摆出防御姿势,准备承受这一拳的巨大冲击力。

然而,这一拳却忽然改变了轨道,直接化拳为掌,从侧面赏了露姬一记耳光。

有那么一瞬间,露姬完全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外加眼冒金星。而随着感觉逐渐恢复过来,左耳也传来了热辣辣的疼痛。她有一种耳朵仿佛被堵起来的感觉,同时还感觉到有某种浓稠的液体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露姬反射性地伸手去摸,结果手指立刻沾满红色的液体。温热的鲜血正从她的耳朵里缓缓淌落下来。

「唔!?」

尽管露姬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可她始终没把视线从眼前的敌人身上移开──只是无可避免的强烈眩晕感,还是伴随着嗡嗡作响的剧痛席卷全身。自己的鼓膜多半是破了,就连脑袋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现在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不前。

露姬强行拉回即将远去的意识,勉强在迷离的视野中看清了马歇士挥来的短刀。

她拖动着沉重的双腿,正面迎上来袭的凶刃。

在反客为主地钻进马歇士的怀里之后,露姬踮起脚尖向他送上了一记掌击。

「【刹罗紫电《Varitra》】!!」

自掌底迸发而出的紫电,迅速化为放射状的电流扩散出去。虽然马歇士的腹部立刻皮开肉绽,但露姬的手掌却传回了轻微的落空感,显见这一掌未能破坏里面的内脏。

(太浅了吗!?)

露姬还没来得及细想,大腿便已传来强烈的剧痛。

她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自己这一掌明明应该比马歇士的短刀更快,可是敌人的刀刃却瞬间加速到留下残影的程度,没给她任何回避或防御的机会就刺进了她的大腿之中。更别说对方甚至同时闪避了自己这足以致命的一掌。

不过,露姬这一掌也绝非徒劳无功。其证据是马歇士的这一刀发生了些许偏移,最后没能精准无误地切开她的大腿大动脉。

而马歇士在一击得手之后,则是立刻和露姬拉开了距离。只见他不仅嘴角淌下了一丝鲜血,脸孔也仿佛因为失算而扭曲起来,最后还忿忿地吐出了一口腥红的唾沫。

倘若露姬没有反守为攻,马歇士这一刀毫无疑问能够造成致命的伤害。然而,面对露姬蕴含着惊人威力的近身掌击,即便强如马歇士也不敢正面硬扛。

「你居然会这种大招啊。哼,我本以为这一刀肯定能收拾你的。也罢,反正你的脚这下是废了。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替你进一步放血喔?」

「很遗憾,你现在不管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但总之恕我敬谢不敏。」

露姬深呼吸并站起身来,刚一站定便掷出了手里的一把飞刀。当然,这种程度的偷袭对马歇士来说毫无威胁可言,他只是随意地扭了一下脖子便躲开了来袭的飞刀。未能命中目标的飞刀,就这么徒劳无功地钉在他身后的树木上。

露姬重新打量眼前这名敌人。

也不知道马歇士是耍了什么把戏,他每个动作的起手式都比【身体强制强化】的速度快了一些。自己刚才使出【刹罗紫电】的时机明明完美无缺,再怎么不济,速度上也应能和马歇士平分秋色。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马歇士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这一击,最后只在他腹部留下一点皮肉伤;反倒是自己的腿被狠狠刺了一刀,虽不至于当场毙命,但也是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露姬并不清楚这个把戏的个中原理,但至少可以确定这种超加速没有出现在连续动作之中。也就是说,这种异乎寻常的加速能力,很可能只适用于每个动作的起手式。

只是单凭现有情报,无法对这个异能做出更进一步的分析,因此也不能将不确定的假设纳入战术的考量之中。

露姬重新将AWR举在身前,一口气释放出全身的魔力。笼罩周身的魔力迸发出白雷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惊人的质变。

「将己身献于烈焰之无名先贤,其血肉之躯已化为天地灰烬,其高洁之魂已化为白色炽炎。古老的先祖啊,彻底毁灭立于吾前之敌吧……」

没等露姬咏唱完毕,察觉苗头不对的马歇士便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他的这一步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完全超越了人类所能感知的极限。

贴近到对方身前,接下来只需要挥下手中的凶刃就结束了……让空气都冒出白烟的炽热短刀,夹带着火焰砍向了露姬的脖子。

眼看露姬就要身首分离的瞬间──

「【火雷】。」

她轻声宣读出咏唱完成的魔法名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光之獠牙划破长空,马歇士挥舞过来的那条手臂,就这么直接从肩膀消失不见。

大概是瞬间就炭化的关系,整条手臂被灼烧得连半点灰烬也没剩下。伤口的断面连一滴血也没流出来,而是像沸腾一样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唔啊啊啊────!」

马歇士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跪在地上、蜷起身子强忍剧烈的疼痛。紧接着,他忍不住转过头去,隔着肩膀望向光之獠牙所来袭的背后方向。

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是方才钉入他背后树干的飞刀型AWR。只见那把飞刀散发着异常的热度,在空中显现出一道复杂的魔法式。

马歇士顿时明白,自己的手臂为何会从背后方向被撕咬下来。以自己背后的那把飞刀为基轴,有某个『存在』被召唤了出来。那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迅速地依偎到露姬身旁,马歇士只能面无血色地盯着夺走自己手臂的凶手。

那是一头白色的雷炎凶兽。它有一对宽大而笔挺的耳朵,凶猛的獠牙从张开的嘴里露了出来。宛如白焰一般燃烧的体毛,从颈部一路延伸至尾巴部位,不时还可以看到电火和闪光从中迸发而出。

整体身形让人联想到虎豹豺狼一类的四足猛兽。

005

已经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马歇士,有些自暴自弃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他蹬着地面展开加速,眼前的景色立刻向后飞逝而去,远方的景物一下子来到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就在下一秒钟……马歇士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狼狈地栽倒在露姬的身后。

在和露姬擦身而过的短短一瞬间,马歇士的左腿和他的身体分了家。

至于【火雷】则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猎物,旋即将衔在嘴里的那条左腿直接化为一团焦炭。

尽管露姬并未亲眼目睹这一瞬间,却直觉地理解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为【雷霆八角位】之一的【火雷】,半自动地对来袭的敌人做出了反应。

「怎么可能!!这、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匍匐在地的马歇士不由得大叫起来,声音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露姬没去理会马歇士的嘶吼,只是奋力稳住身子,强忍住剧烈的晕眩感。

(唔,不仅发动时需要消耗大量魔力,连维持显现的消耗也如此巨大!?)

虽然露姬特意将魔力保留到这个时刻,但【火雷】发动时所需的魔力量甚至远在【鸣雷】之上。而且光是要维持住【火雷】的显现状态,都足以让人感受到明显的魔力消耗和疲劳感,就像连续不断地施展高阶魔法一样。

类似贫血的晕眩感席卷全身,露姬不由得涌起一股恶心想吐的冲动。

然而,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她只需要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情就好了。倘若自己连亚尔斯所交派的课题都无法完成,所谓的追随他到天涯海角也只不过是个笑话。

露姬一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像是挥舞指挥棒似地挥下了飞刀。

匍匐在地的马歇士则是一阵疯狂摸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类似纸药包的东西,接着便胡乱地将之连同手指上的泥土一起塞进嘴里。

可是,无论纸药包里装的是什么……马歇士还来不及把它咽下,露姬的魔法便已经完成了。

「【大轰雷《lightning ray》】!」

从天而降的制裁之雷不偏不倚地正中马歇士,划破朝霞的云彩绽放出撼动天地的璀璨光芒。

在轰鸣声止息的同一时间,【火雷】也随之消逝而去。露姬不禁下意识地仰望陡然变得昏暗的天空。

她没有任何大功告成的充实感。

此时此刻的露姬,丝毫没有因习得【火雷】而欢愉的心情。自己处决了应当受到制裁的犯罪者。明明就只是这般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自己的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她再也不能拿「这是我被交派的任务」作为逃避的借口。这个无法正当化的行为和亚尔斯无关,从头到尾都是露姬本人自己的选择。其中没有正义或是邪恶之分,只有自己夺走了一条性命的单纯事实。

而无论露姬愿不愿意面对,这一单纯的事实还带出了另一个严肃的事实:自己在杀人这件事上似乎还挺有天赋的。

从眼前氤氲白烟中飘出的人肉焦臭味……不知为何,现在闻起来格外地令人心烦意乱。

◇ ◇ ◇

将马歇士交给露姬对付之后,亚尔斯便集中起全副心神,朝着头号目标但丁直奔而去。不,应该说他的心神早已进入了最敏锐的状态。

亚尔斯在深层意识之中,随时都保持着最佳的杀人状态。

只不过,或许是长时间在海面上沐浴阳光的关系,意识开关的切换变得有点不太流畅就是了。

然而,就在亚尔斯看清楚但丁面容的那一瞬间,他不得不重新认真思考自己究竟该拿出几分实力。

(……不对,不是该拿出几分实力的问题。这家伙──)

恐怕不是能够手下留情的对手。

心念电转之间,亚尔斯久违地解除了魔力的枷锁,一股巨大的魔力洪流立刻奔涌而出。就连他本人都不清楚具体存量的庞大魔力,就这么从他身上一波又一波地涌了出来。

虽说地下工作需要低调行事,但眼前的这位敌人可不是说杀就能杀掉的寻常对手。

只见但丁缓缓地站起身来,身上的气场没有丝毫变化。即便面对如斯恐怖的魔力洪流,他的脸上表情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不过,这也在预想之内。)

全速冲刺的亚尔斯不由得咧嘴冷笑,以堪称怪物的神速逼近到但丁的面前。几乎在眨眼之间,亚尔斯便来到了但丁的咫尺之处。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挥拳揍人的动作,而且最后居然真的就只是挥出了拳头。

但丁则是随意伸出手作势格挡,仿佛是看不起迎面而来的这一拳。然而,亚尔斯的拳头在这一瞬间猛然加速,直接穿过但丁的手臂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在体重的加持下,这一拳深深陷入但丁的脸颊,甚至连颧骨都嘎吱作响。

看着被狠狠打飞出去的但丁,亚尔斯毫不停留地收回了出拳的手臂。

只见他迅速地凝聚起庞大魔力,再次朝着但丁的方向挥出手臂,一股骇人的爆炸气浪立即吞没了对手的身体。在这道风魔法的呼啸之下,试图站稳脚步的但丁再次被吹飞了出去。

而就在亚尔斯乘胜追击、打算继续从死角进攻的时候,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从遥远的高空处,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掉落了下来。形态各异的那些东西,数量几乎达到上百头。在重重地坠落地面之后,它们立刻站起身来虎视眈眈地看向亚尔斯,丝毫没把坠地的冲击当一回事。

仿佛被召唤而来的无数魔物,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亚尔斯面前。

如此大量的魔物宛如冰雹一般从天而降,照理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天方夜谭。因为只有极少数的魔物拥有翅膀,或者具备在天空中滑翔的能力。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全是和飞行沾不上边的无翼个体,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身躯庞大的陆栖型魔物。

亚尔斯不禁狐疑地眯起眼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难怪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半头魔物的踪影。看来它们全都潜伏在接近平流层的高空地带,耐心地等待着自己送上门来。而这支从天而降的意外伏兵,显然是但丁运用他的奇异力量创造出来的杰作。

就在亚尔斯琢磨着这些事情的期间,魔物大军也被他的庞大魔力诱发了凶性,一齐露出獠牙朝着他猛扑过去。

在暴风席卷之下,但丁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重新在地面上站稳脚步。几乎被吹飞了几百公尺之远的他,嘴角因为冲击力过大而流下了一丝鲜血。而将地面映照得无比刺眼的异样光芒,让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向头顶上方,这才发现对手甚至给自己安排了地狱的油锅。

只见天空飘浮着一颗巨大的光球,有着如同红矮星一般的色泽和高热。其所散发出的惊人高温,正猛烈地炙烤着周围的一切。恐怕没有任何地表生物能在这样的高温中存活下来。

这颗光球的热量达到了天文学级别,基本上就是一颗如假包换的小型恒星。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高空中的巨大光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朝着地面逼近而来。

但丁知道这是【炼狱《astral sun》】这项魔法的杰作……只是对手究竟注入了多么夸张的魔力,才让原本的光球膨胀到如此离谱的大小?其所散发的光芒和热量,完全足以蒸发世上的一切物质。

然而,仰望着高空的但丁却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密涅瓦】的话,这下子可就危险了呢。」

话音方落,在但丁超凡力量的作用之下,【炼狱】的光球迅速地缩小直至消失不见。只不过,它的光芒和热量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周围一带的地表全都化为焦黑的荒野,到处都是余烬的火星和袅袅升起的白烟。

但丁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望着视野一下子变得辽阔起来的外界景色。

而方才遭到大量魔物伏兵围攻的对手,此刻正毫发无伤地站在他视线彼端的尽头。

「喂喂喂,我准备的可不是小猫两三只的数量耶。」

只见亚尔斯身后的广袤森林,有一大部分都化为了冻结世界。一切生命的脉动就此停止,彻底陷入死亡沉眠的深渊之中。这是能够瞬间冻结广范围空间的高级魔法。

转眼间就收拾掉近百头魔物的亚尔斯,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冷漠表情,而且周身流泻出来的魔力也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

「终于见到你了呢,但丁。话说你的杂技表演还挺有意思的,居然想得到用魔物做出空中马戏团。」

「亚尔斯•雷金,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啊。明明你自己也玩了奇妙的小伎俩,像幽灵一样直接穿过我试图格挡的手臂。你这一拳可把我打得真够呛的呢。只不过,你很快就会后悔自己没有善用这个大好机会。」

但丁拭去嘴角的血丝,语带讽刺地如此说道。

「毕竟我实在很想狠狠地揍你一顿,反正你看起来也挺耐揍的嘛。再说我还有事情想问你,你要是随便就死了,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亚尔斯方才使出的这一手,其实是化用自【亚菲鲁卡】前首领雷利的绝技。首先用魔力尽可能地复制原版的资讯,从而制造出能够以假乱真的虚假拳头。接着只要用这个假象来掩护真正的拳头,便能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角度打在但丁的脸上。

虽说这一招在魔法师的近身战中非常管用,但亚尔斯并不认为但丁会再吃同样的亏。

「看来你这个现役首席不只是空有一身魔力而已。我也总算明白梅库菲斯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了。你的确是连【库拉玛】都招惹不起的人物。」

但丁一脸恍然大悟地笑着说道。

「【库拉玛】果然也参了一脚啊。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就算你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也改变不了你今天会死在这里的结局。话说回来,你应该有把【密涅瓦】带在身上吧?我可不想最后还得问你把东西藏在哪里。」

自两人打照面以来,亚尔斯始终未能见到【密涅瓦】的踪影。而他必须把但丁夺走的【密涅瓦】完好无缺地带回学院才行。

(希丝缇理事长如果真的被赶下台,感觉连我也会跟着她一起倒大楣。)

思及此,亚尔斯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现在已经够倒楣了,但他立刻就用『情况会更加糟糕』强行说服自己。

「难得我从【费格尔四书】里得到了有趣的情报,现在非常想要亲手把玩一下【密涅瓦】呢。」

但丁闻言扬起嘴角,有些夸张地将一只手臂抬到身侧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你也是有资格列席的知晓真理之人。那么在这里陪你比划几下或许也挺有意思的。」

只见但丁像是拉开帘幕似地将手一扬,环绕在他周围的空间顿时扭曲,显露出了隐藏在里面的最古老AWR【密涅瓦】。

那是一颗只有大力士才抱得起来的巨大球体,整个球体都包覆在漆黑的外壳装甲之中,表面遍布无数近似裂缝的几何学纹样。淡淡的魔力光芒从裂缝中流泄而出,可以隐约看到内部的本体正散发出高纯度的魔力。

随着但丁再次收回手臂,空间像是闭幕似地晃荡了几下,【密涅瓦】的踪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在亚尔斯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就连魔力的痕迹也没有遗留下半点。

「放心吧,这是【密涅瓦】在外界启动时的自我防卫机制。我猜只要持有者死了就会立刻自动解除。」

「这样啊,真是个好消息呢。这下子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掉你了。」

亚尔斯的眼眸陡然失去温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深黑暗。

「哟?你的眼神……就连我这个无恶不作的家伙,看了都觉得有点胆寒呢。」

「你别介意,我只是想了一下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痛苦。我希望在送你下地狱之前,能让你充分体会一下何谓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当然也会把【密涅瓦】从你手中取回来,但我不知道光是这样能否让我咽下心中的恶气。」

「嗯~?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和你结下这么深的梁子?」

「别担心,这不是私人恩怨……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在你所袭击的那座学院里,有几个学生和我有几分因缘。我可是在他们身上投注了不少指导的心力啊。」

「噢~?所以他们都被杀了是吗?不过对学生们下手的人并不是我,而且这点小事原本就无关紧要吧?」

但丁有些意兴阑珊地如此回答着,随即像是无法理解地继续追问道:

「话说这有点奇怪啊。光是几个受过你指导的学生死于非命,根本不足以让你的心头泛起一丝涟漪吧?我只要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明明就是我们这一边的人,干嘛非要装作普通人的样子说着违心之论啊?」

确实就如但丁所说,其实亚尔斯本人也早已察觉这一点。因此他现在的行为称不上复仇,甚至连单纯的发泄情绪都算不上。

因为无论是忒丝菲娅、艾莉丝,还是费莉涅菈身负重伤,都没在亚尔斯的心中化为具体可见的明显伤口。他空空如也的心灵只是响起了一丝不协调的声音,隐约觉得在研究室共度的平静时光也跟着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这种感觉就是常人所说的寂寞……

其原因追根究柢,显然是出在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结的『日常生活』里。

可以回去的容身之处、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让内心感到平静的时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连同着心灵的纽带一起被粗暴地截断了。

那不是明确的愤怒或悲伤,而是连憎恶都称不上的不协和音。自己这个天生就有问题的人类缺陷品,居然会因为这种说不清的情绪而莫名地火大,或许这意味着自己还保留了最后的一丝人性。

亚尔斯再次冷冷地睥睨着但丁说道:

「对于马上就要下地狱的你来说,你应该要暗自庆幸一件事情……那就是菲娅、艾莉丝,还有费莉,都只是受了重伤而已。」

「关我屁事啊,白痴,我才懒得去管别人的死活咧。话说回来,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无双魔法师大人,也会因为朋友受到伤害而上演为友报仇的无聊戏码啊……不过,你刚才提到的这三个人……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红毛丫头吗?」

但丁说着说着像是回忆起来,有些恨恨地嘟囔了一句。明明已经奄奄一息,那名少女却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衣摆。而她的手所释放的魔法,更是让但丁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激烈反应。但丁本人很清楚,这其实是自己感受到生命威胁而采取的反射动作。

自诩为王者的但丁要求自己时刻保持冷静,因此他在袭击学院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将烧杀掳掠的脏活全都交给部下们处理,结果最后却因为这个红毛丫头而前功尽弃。

「原来那丫头的奇妙魔法就是你教的啊……这下我可明白了,所以你是想要玩为爱徒报仇的游戏啊。」

「我并不知道菲娅对你做了什么,但那几个丫头很快就会成长为连你也对付不了的对手。」

只见亚尔斯忽然垂下眼,脱口说出了这句像是出于冲动的话。这番不晓得是不是亚尔斯真心话的突兀发言,听起来只有一种平板单调的无机质感觉,仿佛是嘴唇擅自念出了早已写好的台词。

「噢?所以那个红毛丫头的『那项魔法』是这么一回事啊。亚尔斯•雷金,你把『费格尔的魔法』传授给了她吗?呵呵呵,这下子不是更有意思了吗?而且既然你能够一路追踪我到这里来……呼哈哈哈,就代表你已经看过【费格尔四书】的第三部了吧?不然你不可能猜得到我人在这个地方!」

只听但丁放声大笑地如此说道,仿佛是被亚尔斯的这句话挑起了情绪。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可我记得【费格尔四书】的第三部是在【库拉玛】的手里,这小子是从他们那里抢过来的吗?呵呵,这小子果然相当了不得。)

在一阵肆无忌惮的放声狂笑过后,但丁突然停下来喘了口气,随即再次以染上癫狂的眼眸看向同样疯狂的同类。

始终面无表情的亚尔斯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只像是在和死人说话似地继续说:

「我将这句话奉还给你。不然你也不会特地跑来抢夺【密涅瓦】吧?」

但丁闻言,像是强忍笑意似地哆嗦着肩膀。在那难以抑制的兴奋情绪里,掺杂着一股无比疯狂的气息。仿佛像在遥相呼应,他所释放出的魔力也于周身上下翻腾起来,宛如幽冥的妖焰一般在半空中摇曳不定。

「是啊,我早就读过【费格尔四书】的第三部了。【密涅瓦】是所谓的『核心』,但这其实还不是它的真正面目。【密涅瓦】是救世的遗产,现在的这个名字只不过是它的俗称,它其实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名字。【密尔迦瓦】──在古代语中意指『诸神的移动要塞』。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也非常清楚吧?」

亚尔斯只是以沉默作为回应。然而,但丁所说的这些事情,确实都是【费格尔四书】所记载的内容。如果书上所言不假,专门用来容纳【密涅瓦】这颗核心的框架,应该就在亚鲁法国境附近的排外统治领域内。由于书中也明确指出了所在地点,因此亚尔斯自然很快就能推断:但丁在夺走作为核心的【密涅瓦】之后,接下来肯定会为了取得框架前往这个地点。

「亚尔斯•雷金,我一直很想和你当面谈谈。作为有资格左右世界未来的人……我们迟早有一天必须和【库拉玛】正式全面开战。」

「放心吧,在收拾你之后,我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库拉玛】。」

「这样啊。你明明就是我们这一边的人,却非要装作普通人的模样站在旧人类的阵营啊。」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但丁,我才不在乎什么阵营。今天你既然敢闯入我的地盘,那么我就要你死在这里,整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哼哼,同为列席者的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哟?」

「别嘴硬了,你已经不剩半个伙伴了。」

「啥?我打一开始就没有伙伴这种东西,其他人对我来说都只是棋子而已。」

自居为越狱犯之王的但丁出乎意料地多话,亚尔斯刻意扯三拉四地尽量延长对话。只因但丁身上很可能还隐藏着某些有用的情报。

但与此同时,逐渐在心头涌起的焦躁感和近乎驱逐本能的不快感,正在把这种套话的念头一点一点地压进意识的深处……

亚尔斯也只能姑且试着多套出一些话来。

「这么说来,【仙馔蜜酒】也是你所谓的方便棋子之一?你是从哪里弄来这玩意儿的?」

「哈,你问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我对魔物化这种荒谬的研究一点兴趣也没有。也罢,我就好心告诉你吧。这玩意儿是来自【库拉玛】的干部,一个叫做『梅库菲斯』的男子。当然,这只是他的假名。就我所知的范围内,这家伙至少换过四次名字了。」

「噢?你居然愿意告诉我这么多啊?不过我可没打算因此向你道谢。」

「嘿嘿,不必在意。就当作是我送给同道中人的饯别礼吧。反正我们这些知晓真相的人迟早都得对上。无论是【库拉玛】也好,还是七国也罢,又或是躲在暗处策划着阴谋的家伙……七国的均衡状态早晚会被打破,所有人都会为了争夺世界的秘密而打成一团。如果想要幸存下来,只能将目光投向外界。最后唯有强者才能成为支配者。」

「既然要说,就给我说清楚一点。我可是匆忙读完【费格尔四书】就赶来这里找你,你就别像个预言家似地一味故弄玄虚了。」

「你太天真了,接下来的部分可是得收钱的……想要的话,就自己过来抢吧。」

「那就这么办吧。」

现场顿时刮起一阵魔力乱流,预示着这场战斗即将揭开序幕。

深沉的寂静将两人分隔开来,殷切地等待着开始的信号。

从刚才开始,作为最古老AWR的【密涅瓦】便一直处于毫无反应的状态。亚尔斯在七国亲善魔法大会的【魔法演武】上,曾经一度亲身接触过【密涅瓦】的本体。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他应该能感知到自己和【密涅瓦】之间的连结。

然而,此时此刻的【密涅瓦】却全无反应。说起「AWR」这个词,魔法师第一个联想到的肯定是「持有者」的概念。可是正如但丁方才所说的,【密涅瓦】并不是普通的AWR,似乎有着作为核心动力源的另一个面向。

亚尔斯也已隐约理解到,光是和【密涅瓦】建立起连结,并不足以开启包含隐藏功能在内的所有功能。因此『连接等于持有』这样的基本法则,完全不适用于【密涅瓦】这个特殊的AWR。

总而言之,【密涅瓦】隐藏着连亚尔斯也不知道的功能。而只要对照【费格尔四书】的内容进行调查,应该很快就能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前提是必须先解决掉当前的持有者,从但丁手上拿回【密涅瓦】才行。

不过说起「持有者」的话题,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件事情令人十分费解。

相对于腰间佩带着【宵雾】的亚尔斯,但丁完全是赤手空拳的状态。照理说来,每个魔法师都会有自己的专用AWR才对。

既然但丁没有携带自己的AWR,那就代表他打算同时使用【密涅瓦】的内核和AWR的功能吧。

无论如何,差不多是时候该动手了。

在令人为之屏息的无声世界里,首先发动攻势的是亚尔斯。

亚尔斯一把拔出【宵雾】向前掷了出去。但丁虽然轻松地躲开了迎面而来的这一击,可短剑却立刻掉转方向朝他追了过去。这是附加在短剑上的【自动追击】发动了自动追踪的功能。亚尔斯以半自动操作的方式让【宵雾】在空中高速飞舞了起来。

只见【宵雾】的锁链一阵弯绕,黑色的剑刃犹如猎犬一般扑向了但丁。只要命中一击,就能将他整个人连骨带肉劈个粉碎。

可但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反手便打落了【宵雾】,剑刃就这么顺势刺入了地面之中。

在冰冷刺耳的锁链摩擦声中,连这一步也早已算到的亚尔斯,只是静静地握住了锁链的另一头。

「【永冻结界《Niflheimr》】。」只听亚尔斯轻声宣读出魔法的名称,周围立刻在眨眼之间化为了一片冰雪世界。

然而,就在这片迅速蔓延的冰雪世界止于亚尔斯脚下的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理应化为冰雕的但丁,居然毫发无伤。

【永冻结界】的冻结侵蚀,不知为何唯独避开了他所站着的地面。

结果,伫立于荒凉地表上的但丁,脚下多出了一个无比工整的圆形。

「……」

但丁不发一语地抬起脚来,朝着地面用力地踩踏下去。伴随着强烈振动的魔力波登时扩散开来,仿佛在夸耀自己的力量一般,将整个冻结世界的寒冰震得粉碎。

这是但丁首次展现出他的魔法本领。由于【永冻结界】的冻结效果只在发动的那一刻生效,因此但丁能够一脚震碎寒冰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脚和亚尔斯拿手的【震格振动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他用来抵挡住【永冻结界】干涉的是其他能力吧。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亚尔斯的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出解答。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他马上采取了下一个行动。

不知何时,但丁的周围出现了有别于魔力所导致的空间扭曲。

可是当但丁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亚尔斯已经逼近到了咫尺之遥的距离。

只见亚尔斯在右手构筑出魔力刀,毫不犹豫地朝但丁的咽喉直刺而去。但丁见状也握紧了拳头,而他拳头周围的空间同样出现了异常的扭曲。

「……!!」

结果亚尔斯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选择不跟但丁的拳硬碰硬。

而他出于直觉所做的判断,很快便证明了是正确的选择。

因为但丁理应以挥空告终的拳头在一拍过后,居然让连碰都没碰到的地面产生了范围惊人的凹陷。

「直觉很敏锐呢,还是你知道这一招是什么?」

但丁扬起拳头,更进一步地增强了缠裹在拳头上的诡异魔力。刚才那一拳只是试试水温,因此他并没有使出真正的全力,可光是这样,就已经在地面留下了怵目惊心的痕迹。

这不是风压或冲击波之类的作用,也不是法诺那种运用座标的攻击。而且中间的迟滞现象也非常不自然。

不过这样一来,亚尔斯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情报。

为了重新思考接下来的战术,亚尔斯让【宵雾】回到手边,目不转睛地冷眼打量着但丁。但丁则是满不在乎地迎着亚尔斯的视线说道:

「嘿嘿,看来你能够操作复数系统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而且不仅每个系统的魔法都是最高水准,就连魔力量也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在这里杀了你真是太可惜了呢。」

语毕,他像是在确认自身技能似地再次释放出了魔力,脸上自始至终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别叫那么大声。有时候选择太多也是一种困扰呐。好啦,你希望用哪种死法上路?」

亚尔斯的声音失去了抑扬顿挫。其语气之冰冷决绝,足以令任何人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是何等恐怖的人物。

恣意妄为的魔法犯罪者和体现秩序的魔法师,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魔法犯罪者大多选择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在满足私欲的本能驱使下犯下各种罪行;然而,亚尔斯的情况则是在国家当局的要求下,负责出任拥有绝对力量的必要之恶角色。

正因如此,亚尔斯所做出的决策有时非常无情,他甚至可以站在非人类的立场思考问题。换句话说,所谓的国家魔法师,本质其实是一台能够操控的理性暴力机器,和动物性的本能冲动是不相交的平行线。

两人的距离在眨眼间化为零。缠裹在但丁拳头上的诡异魔力,是只要一击便能致人于死地的奇妙力量。

亚尔斯躲开触敌必杀的这一拳,同时迅捷地挥出了手中的【宵雾】。

两人的动作都快如电闪,寻常的魔法师即便动用全部的感官,也完全跟不上这般速度。

一招、两招……不,两人并没有真的短兵相接,而是持续着一来一往的攻防。但丁有些焦躁地咂了咂嘴,旋即五指张成呈钩爪之形,直接朝亚尔斯的侧面抓了过去。

亚尔斯屈身闪过这一爪,同时一脚踢向但丁的侧腹。紧接着,他立刻把AWR换到左手,自下而上使出一记挑砍。

这一剑正如预期掠过了但丁的大腿一带,可是从AWR上传回来的手感很浅,显然是对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那只脚抽了回去。虽然最后仅仅留下了一道口子,但现阶段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知不觉中,一道道锁链已经盘桓在亚尔斯身后的半空中。

也不知道但丁是否察觉到了异状,只见他意图反守为攻,左手猛地向前抓去。然而,亚尔斯却往前贴近半步,右手一翻,把但丁的手拨到一边去,接着顺势摊开手掌朝他的心脏送上了一记掌击。

「咕!?」

一口鲜血从但丁口中喷涌而出。尽管一击得手,亚尔斯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在目不暇给的激烈攻防中,他的内心反而愈加冷静,仿佛已经化身为纯粹的战斗机器。

面对痛苦地弯身吐血的但丁,亚尔斯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心窝补上一记回旋踢。但丁站稳身子硬是吃下了这一踢,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双脚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沟壑。然而,亚尔斯的攻势完全没有减缓的迹象。

于是,两人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贴身肉搏战。但对亚尔斯来说,这一切都不过是进入下一轮攻势的布局。他用最有效率的手段应对但丁的拳脚攻击,其实亦是按部就班地跨出通往胜利的步伐。

凭着无比敏锐的视觉和强大的魔力感知能力,亚尔斯的身体几乎是半自动地对攻击产生反应。

「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

就在但丁痛苦地咒骂出声的瞬间──

在他身后晃荡的锁链陡然窜上半空,位于锁链最前端的【宵雾】顷刻逼近至他的眼前。

尽管但丁及时扭头逃过了一劫,可剑刃还是划开了他脖子上的皮肤。但丁立刻自下而上挥拳反击,但亚尔斯瞬间凭空构筑出半透明的踏板,利用脚下一蹬的反作用力飞身避开了这一拳。

但丁看准亚尔斯落地的时机,抬起脚用力地踩踏了地面。只见一股远超先前的巨大冲击力,顷刻就掀飞地面,直接朝亚尔斯袭去。

就在同一时间,亚尔斯也将回到手中的【宵雾】奋力横扫而出。面对这一剑所释放出的风之斩击,但丁举起手摆出格档的架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斩击的飞行速度居然一下子慢了下来,出乎意料地转向正下方,硬生生在地面剜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这家伙的力量是……!)

亚尔斯的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

紧接着,但丁也不甘示弱地催动背后的大批砾石,朝着打算继续抢攻的亚尔斯疾射过去。亚尔斯见状,立即将锁链聚拢起来,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圆形的护盾。

从锁链的空隙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但丁正冲上前来,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会。

这些砾石显然只是障眼法,为的是争取贴近到亚尔斯面前的机会。

就在砾石在锁链上撞成碎片的那个瞬间──

但丁从化为死角的视野边缘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将右手朝着亚尔斯伸了过去。亚尔斯虽然没有看见,但还是反射性地察觉到了攻击,于是立即抡起【宵雾】劈向那只手。

可就在剑刃即将触及但丁的前一刻,这一剑居然硬生生地定格在半空中。【宵雾】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剑身被加诸了人力无法承担的千钧重负,连亚尔斯的整只手臂都被拖了下去,仿佛直接被地面吸了进去。

眼看亚尔斯的姿势失去平衡,但丁立即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那只夹带着恐怖力量的右手,已经高高地举过了他的头顶。

然而,亚尔斯早已当机立断,放开了【宵雾】。

「是重力啊。」在轻声低语之后,亚尔斯直接原地转了一圈,朝但丁的脑袋送上一记得到离心力加持的回旋踢。

在这猛烈的一击之下,但丁以惊人的速度向一旁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亚尔斯也挥舞着回到手中的AWR宣读出魔法名称:

「【雷斩】。」

轰鸣的雷电让【宵雾】化为白色的炽光,从中迸发而出的雷之斩击,让人联想起在刹那之间划破天际的无垠闪电。这道烧灼着空气的神速斩击,将犹如闪光一般贯穿目标。

然而,正如亚尔斯早已预料到的那样,这一记斩击的行进轨道同样发生了奇妙的偏离。在即将命中但丁的前一刻,行进轨道同样掉转向正下方,最后只将地面劈成了碎片。

眼前的这一幕完全印证了亚尔斯的推测。先前的风之斩击一样是被强制转换了方向。他已经明白但丁拳头周围的奇异空间扭曲是什么了。

『重力操作』──这是在复数系统皆登峰造极之后才能实现的技术。虽然亚尔斯的无系统在某种程度也能再现类似的效果,但和但丁的重力操作还是有些不同。

但丁的重力操作恐怕不仅仅是扭曲空间而已。其证据是──被强行改变行进轨道的不只是风之斩击,就连发射出去的魔力能量体、理论上不具备质量的【雷斩】也受到了影响。

换句话说,但丁的重力操作能够干涉并影响对手的魔法构成式。这等于是开创出『重力系』这个全新的分类。

若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应该是魔法的一大发展突破,毫无疑问是值得赞叹和肯定的壮举。

「我已经差不多适应【密涅瓦】的力量了。如今就算被你识破个中玄机,你也奈何不了我。哪怕你拥有举世无双的庞大魔力,也不可能敌得过能无穷无尽地生成魔力的【密涅瓦】。为了彻底熟悉它,我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和功夫,但我很快就能完全掌握它的力量了。只要连结状态link再稍微加强一些,我就能和【库拉玛】并驾齐驱──不,说不定是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被打飞出去的但丁迅速地控制住姿势,在距离亚尔斯不远处落地并站定身子,随即抹去嘴角的鲜血,目中无人地说道。

「如果是耍锁链的杂技,我倒是也略懂一些。」

听到亚尔斯这句话,但丁这才回过神来。在亚尔斯的暗中调度下,拖着锁链潜伏到但丁身后的【宵雾】,突然就从地面上破土而出,宛如劲矢一般直袭但丁的后背。

但丁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寒意,于是仓皇地解放了一部分的力量。

就在【宵雾】的剑尖刚刺入他后背半分的时候,那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再次发生了。

一股强大的重力笼罩在但丁周围,将亚尔斯连同【宵雾】的锁链一同卷入。只见【宵雾】的锁链立刻陷入地面之中,亚尔斯的肩头也仿佛被压上千斤巨石,压得他全身的骨头发出挤压声响。

【宵雾】的剑刃也从但丁背上脱落,就这么深深地埋进地面。接着,在如此恐怖的重力压迫下,就连亚尔斯也承受不住而跪了下去。

但丁见状,立即势若闪电地逼上前来,一脚朝着亚尔斯的胸膛踢了过去。光是这一脚,就令亚尔斯口吐鲜血,向后飞去。猛烈的冲击甚至让他的胸骨瞬间瘪了下去,威力大到光是掠过都能扫倒一棵巨大的树木。

(啧……)

亚尔斯不禁在内心咬牙。虽然自己也暗中扭曲空间、张设了障壁,在能够广范围张设的重力之下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丁的重力操作能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被踢飞出去的亚尔斯,但丁也立即飞身上前,双拳作锤,朝他猛砸了过去。亚尔斯当机立断地自手臂生成魔力刀,一刀插进地面,强行止住了身体的倒飞之势,紧接着以倒转的姿势踹了但丁的下巴一脚。

(……太轻了吗?)

然而,这一脚没能踢退但丁,他紧紧合拢的双拳就这样砸向亚尔斯的胸膛。

亚尔斯立刻反转身子,交叉双臂摆出格挡架势,并在同一时间释放出庞大的魔力。

这一记铁拳比任何魔物的攻击都沉重。尽管亚尔斯勉强扛住了这一击,可随着但丁逐渐加重力道,他陷入地面的双脚也愈陷愈深。

只见亚尔斯手臂的衣袖爆裂开来,双手也看似承受不住,缓缓沉了下去。

但是,亚尔斯的脸上却没有焦急的神色。尽管身体各处的关节都发出哀号,可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冻魔蚀手《cocytus》】。」

话音方落,亚尔斯的右手泛起白霜,一道青白色的魔力光将之笼罩其中。

「……!!」

亚尔斯收回交叠的右手,施放出能将一切存在带入绝对零度世界的魔手。然而,这只魔手最后未能碰触到但丁。但丁当机立断地纵身跳飞到空中,躲过了亚尔斯的碰触。

【冻魔蚀手】是能够静止一切事物的魔法,如此强大的威力自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见亚尔斯的右手因为冻伤而失去了血色,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过亚尔斯的右手,其实早在承受但丁的铁拳时就已经骨折了。因此他抱着物尽其用的心态,发动了需要付出代价的【冻魔蚀手】……

而在亚尔斯的视线彼端,逃过冻结魔手的但丁则是讥讽地说道:

「看来你的惯用手这下是报废了呢。相反地,我则是更加适应【密涅瓦】的力量了。」

将重力颠倒过来的但丁,就这么停在半空中睥睨着亚尔斯。

在他高高举起的手掌上方,飘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

「少了一只手又怎么样,没看到我还有另一只手吗?」

亚尔斯改以左手握持【宵雾】,用力一扯,将地上的锁链拖曳了起来。

「那么,你要好好接招啰。就让你成为激发出【密涅瓦】所有力量的祭品吧。」

高速飞来的无数石块,全都朝着亚尔斯一齐砸落下来。每个石块都经过重力加速,而且夹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

亚尔斯的身影迅速隐没在第一颗石块所激起的尘土之中,紧接着便是一场仿佛无止尽的石头暴雨全方面的轰炸。

而在最后出现的……则是自云层中飞来的庞然巨岩。其足以匹敌陨石的巨大体积,仿佛要碾碎地上的一切事物。在巨岩毁天灭地的威势面前,渺小的人类只不过是犹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就在落地的巨岩引发惊人冲击波的下一秒钟……一道光柱突然从漫天的尘土之中射了出来,在将巨岩一刀两断的同时掠过了但丁的脸颊。

这一剑自然是出自亚尔斯之手。而一分为二的巨岩在余波的冲击之下,甚至直接化为无数的齑粉散落在地面上。

等缭绕的烟尘被风吹散,亚尔斯毫发无伤地站在大地上的身影,就这么映入了临空俯视的但丁眼帘。

「怎么可能……该死,居然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亚尔斯原先握在左手里的【宵雾】,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然而,其长度夸张到完全不像普通的长剑。

这把外形与众不同的巨剑,就连剑刃都仿佛缠裹着漆黑的火焰。

虽然有许多魔法都能制造出剑来,但其中最高阶的莫过于堪称神话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见一股黑色的烟霭,从亚尔斯的其中一只眼睛淌落下来,看起来既像雾气、又像液体。而从烟霭之中滴落的水珠,也同样染上了漆黑的色彩,水珠落在地面上浇注出一个黑点之后,又有新的烟霭从黑点之中冉冉升起。

006

「果然还是跑出来了啊……我本来不想动用这一招的。」

亚尔斯有些恨恨地自语道。从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施展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完全不是他本人的意志。

事实上正是如此,这项魔法是触及到异能【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的力量。亚尔斯不仅无法主动控制,甚至还有所谓的『时间限制』。

亚尔斯的体内存在着两种魔力,一是他与生俱来的原有魔力,一是异能的魔力。亚尔斯平时都刻意只用自己的原有魔力,因此勉强还能控制住【暴食捕食者】,使其不致作怪。可一旦他交出身体的主导权,便会像和【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兹鲁】战后一样,再也驾驭不住这头脱缰的野马。

【达摩克利斯之剑】这项魔法,其实是亚尔斯尝试着将【暴食捕食者】运用于魔法上的新构想。只是这等于是在构筑庞大魔法的同时,还要确保【暴食捕食者】不会突然失控,要在同一个作业平台上完成这些事,实质上就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在经历巴纳利斯的事件之后,【暴食捕食者】似乎更加融合到亚尔斯的体内,某种程度上来说变得比以前容易控制和驾驭了。

若是要借助【暴食捕食者】来施展魔法,亚尔斯自然必须调用【暴食捕食者】的魔力。而他手里其实一直握着能够实现这件事情的开关。

那就是他在执行地下工作时的另一个人格。这时候表面意识会下沉到漆黑的深渊底部,整个人彻底化身为排除一切情感的战斗机器。

而这个所谓的『深渊底部』,多半便是另一种魔力的沉眠之处。如今的亚尔斯已经隐约明白,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其实就是【暴食捕食者】本身。

因此当他置身于这片黑暗之中时,无法充分施展出【暴食捕食者】的力量。

亚尔斯缓缓地将手中的黑剑插入地面,周围的空间顿时涌现出无数漩涡一般的扭曲,铺天盖地地布满了他背后的整片天空。

原本从这些漩涡中冒出来的,会是唯妙唯肖的【宵雾】复制品。这是复数无系统魔法所共构的无限剑海──【胧飞燕】的发动前兆。

然而,这次从亚尔斯背后冒出来的不是【胧飞燕】的短剑,而是一把又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没错,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影响,就连【胧飞燕】所生成的短剑也完全变了个模样。

「【千剑黑曜】。」

缠裹上自亚尔斯眼中淌落的黑色烟霭之后,所有的漆黑长剑都同时射了出去。

「你以为我会站着当活靶吗!?【终极坠落】。」

就在无数黑剑朝着翱翔天际的但丁射去的下一秒钟,他所操作的重力波也遮天蔽日地从天空中压了下来。

这道让周围的景色都为之扭曲的巨大重力场,很快就化为足以令一切事物臣服的可怕压力,持续不断地对魔力资讯体本身施加沉重的负荷。

在这股强大重力笼罩之下,黑剑宛如逆流而上似地顽强抵抗,可是这样的抵抗显然只是困兽之斗。

至少但丁本人是这么推测的。不,应该说他非常笃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魔法的威力是绝对的。

然而──

位于但丁视线彼端的亚尔斯,却像是号令大军的王者一样高高举起双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剑大军的上升势头急剧增强,转眼间便突破了绝对重力的支配,就这么接二连三地刺入但丁的身体,甚至有好几把剑刃完全没了进去。

于是……在化为枪林的黑剑大军面前,但丁的侧腹被深深撕裂开来,就连肩膀的肉也被剜去了一大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格外耀眼的黑光,朝着他的身体中心疾射过来。

紧接而来的是猛烈的冲击。虽然但丁勉强改变了其行进轨道,但巨大的黑剑还是贯穿了他的肩膀,让他不由得发出呻吟,垂下头去。

黏腻的鲜血从但丁的嘴角滑落,身体各处的穿刺伤也开始严重出血。顺着脚尖滴落的大量血液,就这样落在大地上形成了一滩血池。

亚尔斯眼睛眨也不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但丁。

而由无数黑剑构成的【千剑黑曜】也像是在呼应主人似的,将但丁整个人钉死在空中之后,便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哈啊、哈啊……为什么你没有受到我的力量影响!!」

但丁奋力挣扎,试图拔出插入肩膀的【千剑黑曜】。可就在他碰触到黑剑的瞬间,伴随着「啪嚓」的尖锐声响,他的整只手掌都被烧成了焦炭,其中一根手指更是不翼而飞。

「咕!!啧!【达摩克利斯之剑】……我要是能完全适应【密涅瓦】的力量的话!?该死!」

但丁两眼充血地高声咒骂。可就在下一秒钟,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手掌也鬼鬼祟祟地动了起来。

只见他迅速地凝聚魔力,在手掌上制造出了一颗黑色的球体。

起初只有手掌大小的迷你球体,在下一瞬间就急速膨胀了起来。

隐藏在但丁背后的【密涅瓦】仿佛正在发出悲鸣,其周遭的空间因为压倒性的热量而开始变形扭曲,几乎可以一目了然地辨认出它究竟隐藏在哪个位置。显然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恐怕是魔法的资讯处理超出了瞬时最大频宽。就连在上次【魔法演武】由七人同时使用的情况下,【密涅瓦】都不曾发生过这种过热负载的现象。

尽管如此,在发出一阵超频运转的刺耳异音之后,不再冒出白烟的【密涅瓦】还是消失在空间之中。这意味着这具巨大的AWR,已经完成了但丁下一个魔法构成的读取和处理。

「看来我终于完全适应【密涅瓦】了。还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啊……」

但丁用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看向浮现在手掌上方的那颗重力球。在其膨胀和成长之后,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颗不可思议的重力球,只是球体的内部简直完全令人无法理解。

只见重力球的内部连同空间皆晃荡不已,就像是经过超压缩的魔力化为了翻滚不定的混沌,其中蕴含着庞大无比的资讯量。拜但丁所独有的特异系统所赐,如此大量的魔力全被压缩进了小小的球体里。

007

整颗超重力球的内部空间就仿佛正刮着一场风暴,唯有天赋异禀的重力操作适性者才制造得出这种东西。

下一个瞬间,重力球从亚尔斯的视野中消失了。

亚尔斯陡然一惊,仰头望向身在空中的但丁,以及其遥远的头顶正上方。

刚才的重力球离开但丁手掌之后,以超高速上升到更高空的位置,向周围蔓延出一大片蜘蛛网般的空间扭曲。这片宛如茂密枝叶的重力网,将整颗重力球包覆了起来,转眼间就膨胀到足以笼罩一整座城市的大小。

亚尔斯凝视着这一幕,因为如狂潮般席卷而来的灾难预感而噤声不语。

这颗巨大的重力球……会不会化为破坏的象征,覆盖整个大地?

不,只要看到但丁眼中的异彩,就会明白这个推测几乎已是笃定的事实,毕竟他宣告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密涅瓦】的力量。虽说这里是亚鲁法的近郊地带,但这种东西一旦真的掉下来,其所附加的重力效应应该会深及地壳吧。

无视亚尔斯内心的千回百转,大气的流向开始出现了变化。伴随着空气飘起的无数沙砾,像是被吸引似地朝着上空飞舞而去。

只听但丁昂然地宣读出了魔法名称,显然是把呆立原地的亚尔斯解读为不知所措。

「【愚者救济】。」

话音方落,那颗重力球便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砸落下来。即便侥幸挺过第一波冲击,从巨大球体中解放出来的超重力也会吞噬一切。别说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只要是卷入其中的存在都难逃被压死的命运。无论是树木还是岩石,恐怕都会被轻易辗成碎片,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在铺天盖地的重力风暴中,唯独但丁一动不动地俯瞰着地面,仿佛在见证着亚尔斯的人生终结。

而在这段期间,【愚者救济】的外壳不断地接近亚尔斯的头顶,展现出在超重力的影响之下,绝望灾害的一鳞半爪。

「你可以尽管夹着尾巴逃跑哟。」但丁的嘲弄声从空中传了过来。然而化身为黑色球体的破灭使者,此时已经逼近到亚尔斯不可能回避的距离。

「别让我发笑了。」

亚尔斯静静地低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愚者救济】被一刀两断,位于中心位置的黑球也切面平整地一分为二。

虽然重力网像是开花似地笼罩下来……但在一拍过后,就连那片重力网也完全定格在半空中。

【达摩克利斯之剑】所劈开的空间,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异常裂缝,看起来宛如巨兽睁眼似地形成了一个椭圆形。

裂缝内部看起来一片混浊,仿佛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下一秒钟,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愚者救济】一下子就被裂缝吸收了进去。

亚尔斯的这一剑给空间造成的伤害,甚至远远超出他的另一绝技【次元断层《dimension thrust》】,带来的影响也完全不是后者所能比拟。

不过转眼功夫,但丁所施放的灾厄魔法便被吸收殆尽,空间的裂缝旋即完好如初地闭合起来。而在裂缝即将完全闭合之际,一缕黑色的烟雾从裂缝中流泻而出,像条小蛇似地在空中舞动了好一会儿才消失不见。

亚尔斯的其中一只眼睛也流出了同样的黑雾,但他马上就将那只眼睛闭了起来。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但丁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瞠目结舌地摇了摇头,怒视着亚尔斯质问道。

【达摩克利斯之剑】和亚尔斯的异能有着极深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项魔法等于是从【暴食捕食者】直接转化而来。

说到底,无系统魔法本就是【暴食捕食者】影响之下的产物。由于拥有这种异能的关系,亚尔斯实质上拥有「两种不同的魔力」。

亚尔斯作为魔法师的天生魔力,和自魔物身上吸收而来的魔力,在他体内是混在一起的状态。但他已经能够透过额外的魔力储藏库,灵活运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魔力。

亚尔斯平常操控的都是自身的原始魔力,而【暴食捕食者】吸收进来的魔力也能作为补充,大多数时候甚至可以直接互通有无。然而,在发动【暴食捕食者】的情况下,亚尔斯操控的魔力也会发生质变。一言以蔽之,就是会一脚踏入异能的领域之中。

虽然这无疑是种异常状况,但也正因如此,亚尔斯才能使出某些特殊的魔法。相较于来历不明又容易失控的【暴食捕食者】,尽管由其转化而来的魔法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可是至少拥有亚尔斯能够主观控制的明确优点。

悬在亚尔斯头上的其中一把【千剑黑曜】,带着破空之势刺穿了但丁的腹部。

(……再继续下去,恐怕连我也撑不住呐。)

亚尔斯倏地抬起手臂,【千剑黑曜】立刻随之消失不见,将但丁整个人从剑阵中解放。

从高处坠落的但丁,硬生生地摔落在地面上。

亚尔斯捂着右手,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但丁身边。此刻的他已经把『开关』切换回来了,只是那只眼睛还是保持闭合的状态。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到底在追求什么东西?」

面对亚尔斯脱口而出的问题,但丁先是微微地抬起了视线,随即吐掉口中鲜血,发出一阵干瘪的笑声。

「我、我在世界的终结之处……有、有事情要处理。」

「世界的终结之处……你在说什么?你是指刚才那个灾厄的具象化魔法吗?」

「不、不是那个。我要说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世界终结之处……也就是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你难道是想说那里存在着乐园之类的东西?归根究柢,除了这个狭小的人类生存区域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容得下像你这样的……不,像我们这样的异类呢?真是无聊透顶的幻想。」

但丁没有回答亚尔斯的问题,只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这、这可不好说呐……不过,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就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你究竟是……怎么读懂【密涅瓦】的相关记述的……?那、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破译的东西……」

在破译【费格尔四书】这件事上,亚尔斯主要还是得益于那次浏览【阿卡西纪录】的经验。否则,他肯定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会有进展。

毕竟在【密涅瓦】的相关记述里,还隐藏着一段无论如何都破译不了的文字,那几乎已经是一种全新的未知语言了。

「天晓得呢,你就在地狱里慢慢想像吧。」

听到亚尔斯不留情面的回答,濒死的但丁反而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啧,才、才不是地狱……乐、乐园是……确实存在的……」

只见他孱弱地把手举到头顶上……清晰无误地指向了地平线的彼端。

「……!!」

但丁所指的方位不是墙内世界,而是相反方向的外界尽头。亚尔斯的脑海瞬间闪过一个联想。

【费格尔四书】、【密涅瓦】的秘密、但丁所掌握的非比寻常的知识……以及他所说的「外面的世界」。

但丁不再说话,只是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他只是想在死前戏弄一下亚尔斯。看着这样的但丁,亚尔斯再次不留情面地说道:

「姿意妄为了一辈子,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很抱歉,我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真要说起来,我的两个徒弟的成长反而比较让我吃惊呐。」

听见亚尔斯淡漠地断言,但丁最后只是咧嘴笑了笑。与此同时,他像是恍然大悟地瞥了一眼从亚尔斯阖上的眼睛里飘出的黑雾……然后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深深没入胸膛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确实地终结了但丁的性命。隔了一拍之后,这具遭到黑剑贯穿的身体,便被空间──或是黑剑本身吸收了进去。

亚尔斯则接着说道:

「好啦,果然不会立刻就冒出来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要惹人嫌,但我可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说完他抬手一扬就劈开了空间,神圣庄严的【密涅瓦】顿时现出身影。伴随着沉重而空洞的闷响,【密涅瓦】凄凉地掉落到地上,仿佛昭示着但丁的狂妄野心彻底崩塌。

以但丁的死亡和【密涅瓦】的回收为句点,亚尔斯的任务至此顺利完成。

这样一来,希丝缇至少能够保住学院理事长的位子,只是亚尔斯有种自己又平白替人卖命的感觉……

不过,相比于由其他人来担任理事长的学院生活,现在这样应该还是比较好吧。最起码今后在各方面,希丝缇肯定会给自己更多的通融和方便。

或许是失去主人的关系,【密涅瓦】只是静静地埋在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魔力光,若是就这样把它扔在这里,恐怕任何人都想不到这玩意儿居然是堪称人类至宝的AWR。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亚尔斯试着和【密涅瓦】建立起连结。他原本还担心功能是否有所损坏,没想到【密涅瓦】仿佛是终于被赋予了自我意识似的立即飘浮起来。只是但丁究竟是如何把【密涅瓦】的力量发挥到那种地步?而【密涅瓦】在认定但丁为持有者之后,又为何愿意掉头回应自己的呼唤?亚尔斯完全不晓得这些问题的答案。

虽然线索很可能就藏在【费格尔四书】之中,但亚尔斯甚至不确定自己手头的这一本有没有相关记载。即便里头真有记载,亚尔斯也不晓得凭自己现阶段的破译能力,能不能读出比但丁这个神秘男子更多的东西。

说到底,这整件事情实在是令人很不是滋味。【密涅瓦】作为最古老的AWR,向来被魔法师们奉为无上珍宝,但它居然把自己交到犯罪者手里,甚至还成了但丁这个魔头的魔力供给源。

(如果但丁说的话可信,【密涅瓦】就是所谓的『核心』……若是要确认这一点的话……不,这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只能留待之后再说。)

至少我不必直接搬运这个大家伙呐──亚尔斯一边如此自嘲,一边凝视着飘浮在半空中的【密涅瓦】,暂时中断了思绪。

在那之后,看到前来会合的露姬一脸得意的样子,亚尔斯立刻意会到她已经成功习得了新魔法。即便是亚尔斯也不禁为这个事实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尽管他连夜为露姬的AWR刻上了魔法式,可这道魔法式只不过是理论上可行。在亚尔斯原本的预想之中,还要根据实际验证的反馈结果进行微调,才有可能真正让这道魔法式运作起来。

(不过,作为亲自把魔法式刻上去的人,我好像不太适合说这种话啊。)

亚尔斯不由得在心中自语。总而言之,露姬拥有【雷霆八角位】的适性是不争的事实,甚至可以说她的适性好过头了,说不定可以说是完美相配。

亚尔斯暗自在内心提醒自己,之后要找个时间好好见识一下露姬的努力成果。

他姑且先比照平时的做法,把手放到露姬的脑袋上以示夸奖。因为右手骨折的关系,所以他是用左手抚摸那头亮丽的银发。

尽管整个人都呈现陶陶然的状态,露姬还是回过神来,担心地问道:

「亚尔斯大人,您的手臂和眼睛不要紧吗?」

「嗯,应该吧。不过我也不晓得我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

听到亚尔斯这样回答,露姬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接着她立刻请亚尔斯稍微弯下身子让自己查看。虽然亚尔斯觉得这样有点小题大做,但露姬扯着他的衣服不断催促,态度比他想像得更坚决。

拗不过露姬的亚尔斯,只好跪在地上抬起脸来。露姬马上靠近,把整张脸凑到了亚尔斯面前。

只见露姬伸出大拇指和食指,硬是掰开亚尔斯的眼皮,她的俏脸顿时更加鲜明地映入他的眼底。

没问题,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露姬的脸庞还是眼睛。

「太、太好了!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看起来是这样呐,视野好像也没什么阻碍。」

「嗯,真是太好了。」

露姬松开亚尔斯的眼皮,有些情不自禁地拉起了他的手。明明才刚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她的心情却好到可说是神清气爽的地步。

紧接着,露姬突然──

「您要淋个水吗?」

不经意地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我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做的。」

也不知露姬是从哪里听来的,她知晓了亚尔斯在外界执行任务时的小憩方法。

每当完成任务的时候,亚尔斯总会习惯性地以水浇头,借此洗去身上的沙尘和眼睛的尘埃。

在完成这个仪式之后,重新映入眼帘的外界浩瀚景色,总是无条件地包容接纳自己这个渺小的存在。

这片不知延续到何处的宏伟天地,仿佛始终敞开门户,欢迎着自己的到来。光是这样的感觉,就能让亚尔斯疲惫的身体和精神为之一振。

不过,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仪式,就算不做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到底,我们两个都没带水吧?」

「那边有一条小溪的样子喔?」

亚尔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一带有河流,但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打算特地跑一趟。

「这种季节往头上浇水,很容易感冒吧?」

「啊,说的也是呢。对不起,我只是开个小玩笑。」

看着露姬一脸开心地揶揄自己,亚尔斯也还以颜色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可就连这个动作都令露姬发笑,亚尔斯只能无奈地叹气,望向遥远的天空。

「话说回来……这次的任务真的很不容易呢。」

「是啊,不过,我始终相信亚尔斯大人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露姬不假思索地如此回道,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出亚尔斯话里的复杂意思。

「不对,问题可多着呢。今后等着我们的,恐怕是堆积如山的问题啊。」

「没事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僭越,但只要有我和您同行,无论是什么样的困境,我们肯定都能跨越过去!」

露姬嘻嘻一笑,以乐观到令人傻眼的语气如此断言。

亚尔斯有些傻眼地耸了耸肩,再次把手放到露姬的头上,以此作为聊表心意的慰劳与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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