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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新的一年到来──对亚鲁法魔法学院的某名少年来说,这跌宕起伏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其他的年轻学院生们,也逐渐回归日常的学院生活当中。只是在学院腹地的某个角落里,依然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空气。
矗立于校园一隅的,是一座类似于祭坛的神秘建筑物,从它前面经过的学生,全都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并且加快脚步从此处离去,就像是刻意装作没看到它的存在似的。
这是一座献花台。
但丁等人所引发的学院恐攻事件,不仅亚鲁法国内,整个七国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场历史性的残酷魔法犯罪,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被摆在这起悲惨事件现场的,就是这座由白色大理石打造的献花台。这座宛如纯白纪念碑的建筑物,很快就淹没在了来自国内外的无数悼念花束之中,仿佛在象征层层堆叠的灵魂的痛楚。
尽管如此,人们最后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知该说人类本来就是一种健忘的动物,还是亚鲁法高层在第一时间采取的情报管制起了作用,整起事件的讨论热度一下子就沉寂下来,就像是水面上漾起的涟漪慢慢消失不见般。
然而,有些伤疤是永远不会消失和愈合的。
这一点可以从学院正式恢复授课之前,学生们自行向校方提出的退学申请书数量得到印证。值得一提的是,那些主动放弃就读这所名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非贵族子弟出身的一般学生。
这些学生都对「魔法师」这一职业抱持朦胧的期待,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憧憬向往。他们相信平民出身的自己只要能从学院顺利毕业,就能以新世代的英雄之姿站上众人艳羡的华丽舞台。
但是,他们在那一天所亲眼目睹的血淋淋现实,却毫不留情地粉粹了这种年轻又过于天真的梦想,或者说是懵懂时期的残渣。
然而,作为精英荟萃的名门院校,这所第二魔法学院并没有强加挽留这些萌生退意的学生。
仿佛只是启动了自我净化的程序,学院正准备回归到日常的轨道之中。
不,或者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这么运行的。撇除那些被残酷地筛选掉的脱队者,每个人都是随波逐流地活在这个世上,身不由己地陷入名为命运的巨大漩涡之中。
这是避无可避的命运筛选,也就是所谓的「时间会解决一切的问题」。
而仍有被世界的齿轮卷入其中……与虚伪的和平这种毫无根据妄想般的安稳无缘的人们,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就再次被卷入漩涡中。仿佛在告诉他们,即便亲眼见识了世界偶尔显露的冰冷与残酷,也绝对不能就此放弃一切、袖手旁观。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回去吗?我可以向学校请个长假喔?」
艾莉丝一脸不安地站在女生宿舍前,有些放心不下地向忒丝菲娅这么问道。
由于不久前收到了【贵族仲裁】即将召开的通知,忒丝菲娅必须立刻动身返回斐培尔家做准备。
这是贵族社会用以解决彼此纷争的模拟战争。为了避免流血的武力冲突和永无止尽的对立循环,以理解彼此正当性的形式去决定而设计的游戏战争。
而在本次的【贵族仲裁】中,威穆琉纳和斐培尔两家所达成的协定──亦即押在胜负天平上的事情为以下两项:
首先是忒丝菲娅和艾尔之间的婚约履行问题,另外是亚尔斯归属组织的移转问题──具体来说,就是亚尔斯是否将凭着『本人的意志』,加入威穆琉纳家的麾下。
然而,亚尔斯作为无双魔法师的现役首席,不管怎么说都是亚鲁法的最高战力。因此或许有人会认为,即便威穆琉纳家是『三大贵族』之一,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物收编为自家的私兵。只是亚尔斯的身分实在太过特殊,因此无法将这种看似不可能的可能性一笑置之。毕竟他目前实质上就是处于一种超法规的状态下。
作为将年幼的亚尔斯送上最前线的始作俑者,军方对这名少年多有亏欠。更别说亚尔斯有着显赫的战功和资历,他以此为筹码提出退役申请,现在只是魔法学院的一介学生。
由于这是总督贝利克亲自认可的处置方式,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亚尔斯是近乎双重国籍者一般的存在。可以说无限接近完全的军人,但同时又有着货真价实的学生身分,处于一种普通法律难以界定的模糊地带。
如果威穆琉纳这样的大贵族直接强硬地主张,扩大解释「既然亚尔斯是一介学生,就应该尊重他的自由意志」这个部分的话……就会出现绝妙地难以否定的部分。
亚尔斯无疑是特例中的特例,他的存在几乎就是治外法权的具体化身。说到底不仅是总督贝利克,哪怕是贵为元首的希瑟妮娅,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唤他。
而这样的亚尔斯,这次却几乎是主动跳进这场骚动的漩涡之中。只要想到这一点,忒丝菲娅就不能逃避这场和威穆琉纳家的对决,毕竟就是她将亚尔斯卷进这场风波的。因此,忒丝菲娅故作轻松地宽慰起一脸担心的好友。
「没事的,艾莉丝,你太操心了。你还不了解阿尔这个人吗?既然他愿意接受威穆琉纳家的提案,那就代表阿尔心里绝对有着十足的胜算。或许我这个作为主将的人不怎么可靠,但阿尔可不是会主动参与对自己不利游戏的人,搞不好他心里还觉得这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呢。」
忒丝菲娅一边握紧艾莉丝的双手,一边微笑着向自己的好友说道。要说自己没有任何不安当然是骗人的,但只要想到亚尔斯平素那副冷静自若的表情,心绪就会莫名地平静下来。她打心底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不会像上次被艾尔用奇妙的招式刺激创伤那样,整个人陷入急剧的恐慌之中。
站在忒丝菲娅身后的专属女仆米纳夏,也跟着用力点头附和主人的这番话,她身旁的手推车堆满了返乡的行李箱。至于另一位专属女仆赫诗朵,则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一脸百无聊赖地凝视着远方。不同于自己怀里也揣着大包小包的米纳夏,赫诗朵的手里没有拿任何行李,果然还是因为她是专职护卫工作的关系。
看着好友这两位女仆的模样,艾莉丝仍旧放心不下地开口道:
「虽然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身为关键人物的阿尔,好像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耶?」
「呃,这个嘛……」
经艾莉丝这么一说,忒丝菲娅也不由得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
她原以为亚尔斯会和自己一起回斐培尔家,没想到亚尔斯只抛下一句「我晚点再和你会合」,就带着露姬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虽然亚尔斯这么做多半有自己的考量,但忒丝菲娅还是难免感到有些不安。毕竟是亚尔斯,她有不好的预感,搞不好在【贵族仲裁】当天都会上演迟到戏码。
「阿尔那家伙,应该不会在比赛当天被卷入其他的奇怪事件……吧?」
忒丝菲娅忍不住小声嘀咕。而艾莉丝或许也察觉到了,只能苦着一张脸回答:
「正常来说是不用担心这种事情啦。只是想到之前的种种案例,确实让人很难不担心这种状况呢~」
也不知该说是事件在呼唤亚尔斯,还是说亚尔斯天生就容易招惹事件。由于两名少女的这种不祥预感时常会成真,因此回头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让她们的心情难以平静。毕竟在这次的【贵族仲裁】中,亚尔斯这份战力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巨大了。
「你说阿尔那家伙是不是被诅咒了啊?我看他八成是提前出发找人帮自己驱邪了吧。」
忒丝菲娅试着开玩笑缓和紧张的气氛,可说着说着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思考也不该思考这种事情,但若提到斐培尔家输掉【贵族仲裁】的情况,其败因基本上就是与「亚尔斯因故无法出场」这点脱不了关系。
话音方落,只见艾莉丝以严肃到无以复加的眼神向忒丝菲娅说道:
「菲娅!等你下次见到阿尔的时候,可千万别再把他给放跑了喔!」
尽管艾莉丝的用词有点夸张,不过兹事体大,确实不容有任何的大意。
对于好友的这番叮嘱,忒丝菲娅也不由得用力点头同意。虽然她没把握能控制住向来我行我素的亚尔斯,但她决定至少不让这名少年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在给待办事项添上「盯紧亚尔斯的动向」这条之后,忒丝菲娅稍微放松紧绷的肩膀,扬起嘴角笑着。
「艾莉丝你也要好好训练喔,现阶段可是我领先你一步了。」
看着一脸得意的忒丝菲娅,艾莉丝只能挠着脸颊苦笑以对。忒丝菲娅进一步用手指抵着她的胸口。
「你又从阿尔那里学到新魔法了对吧?等我回来之后让我见识一下吧。」
忒丝菲娅这副争强好胜的模样,让艾莉丝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掌握新魔法的,所以你也要赶快和阿尔还有小露姬一起回来喔。」
由于艾莉丝只是平民出身的一介学生,也不是在军中位居要职的实力者,因此基本上无法参加【贵族仲裁】这样的贵族专属活动。要不是因为存在着这样的规则限制,艾莉丝肯定说什么都要帮好友打这场仗。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能帮上忙,艾莉丝始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为了安慰这样的好友,忒丝菲娅刻意噘起嘴唇,装出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我也好想赶快从阿尔那里学到新魔法喔。对了,我干脆直接拜托他帮忙设计我的新魔法好了。」
尽管忒丝菲娅说得一副想要趁机占便宜的样子,不过她本人也非常清楚这种要求是在无理取闹。艾莉丝的适性是罕见且乏人研究的光系统,其魔法数量本就相对稀少,因此亚尔斯才有接二连三开发出新魔法的空间。忒丝菲娅不禁在内心苦笑,亚尔斯天才般的发想与魔法知识的素养太过高超,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似乎对一般的常识有些麻痹了。
听到忒丝菲娅这么说,艾莉丝只能用干笑作为回应……话题戛然而止,沉默瞬间降临在两名少女之间。
「呃……好啦,你还是赶紧送我出发吧,艾莉丝。」
「嗯,说的是呢,太过担心也不是一件好事。」
艾莉丝一把按住忒丝菲娅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然后双手顺势用力地在她的背上推了一下。
「虽然我之前也说过了,但你一定要赶快把事情办完回来喔,菲娅。不然可是会影响到下次年度测验的成绩喔?」
忒丝菲娅闻言不由得闷哼一声,似乎是完全忘记了考试这回事。尽管脚步有些踉跄,不过在耸了耸肩的艾莉丝的催促,以及米纳夏的搀扶之下,忒丝菲娅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来。
无论如何,眼下该做的就是在【贵族仲裁】开始前踏上返乡之路。
多亏了和艾莉丝的这番谈话,忒丝菲娅多少觉得自己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一些。
因此她笑盈盈地转过头去,大力挥着手向艾莉丝说了句「我出发了」,仿佛只是要去个小旅行度假似的。向好友留下一个「无需担心」的微笑之后,红发少女离开了魔法学院。
◇ ◇ ◇
在亚鲁法国内,军医院毫无疑问是最引以为傲的顶尖医疗院所之一。
说到底,治愈魔法本来就是一种革新般的技术。虽然相关研究也会包含在民间医疗体系的应用,但珍贵的治愈魔法师,基本上还是优先以军人为救治对象。
身居前线的军人远比普通人来得容易负伤,因此这样也是合情合理,而其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军方治愈魔法师所累积的临床经验和患者数据,与民间医疗人士是天差地别。因此在各国想要接受最高水准的医疗服务,到头来都免不了寻求军方治愈魔法师的协助。
而且从人才面的角度来说,「这个领域的专家」也很自然会往军医院或是部分的国立医院集中。
此刻亚尔斯和露姬所造访的这座医院,同样也是这种和军方有关系的治疗设施。这是一座腹地广大的大型医疗机构,设有专门的病房,旗下有好几名亚鲁法国内赫赫有名的治愈魔法师。
在其病房大楼的最顶层,有一间堪称奢华的治疗室。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间放眼七国都称得上最高级的病房,其实就等于是一间贵宾室。不仅病房本身被施加了完备的治愈魔法,同时还设置了有助于患者身体康复的魔法阵。而且病房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还遍布着各种生理监测器和昂贵的医疗仪器,甚至还有专门用来灭菌的消毒设备。单凭这间病房的器材设备,就能够支应大型治愈魔法的施展,哪怕是要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也完全绰绰有余。
这间病房的设备之完善,几乎已经足以匹敌一整座大型医院。要说唯一的缺点的话,或许就是整个房间看起来有点煞风景。因为整体空间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若是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住院生活,会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
不过,这间病房在细节的考究程度上毋庸置疑,甚至只要再添上几件精巧的家具摆设,就能直接摇身一变为一流饭店的高级套房。
而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这座大医院的亚尔斯,此刻正和露姬一起踏入这间病房。
「喔,即便在军队里头,也很难看到如此齐全的设备。」
亚尔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只见他前一秒才蹲下身去摸索地板的材质,下一秒已经站起身来仰头打量着天花板,接着又凝视起墙壁的某一点,仿佛是在和墙上的各种复杂装置对话似的。他这副模样在旁人眼中看来,肯定只会觉得这家伙是哪里来的怪咖。更别说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探望病人,这副样子实在是旁若无人到了极点。
「亚尔斯大人,我们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考察病房设备的吧?」
就连平日唯亚尔斯马首是瞻的露姬,也有点看不下去地开口提醒。然而,像孩子一样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亚尔斯,对于露姬的提醒完全置若罔闻。露姬见状也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决定等亚尔斯的兴头过了再说。于是她迳自转向这间病房的主人──躺在病床上的那名患者搭话道:
「费莉涅菈学姐,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呢?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小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请你不要介意。」
露姬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大篮子放到病床旁的矮桌上。
装着满满水果的大篮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样子,个头娇小的露姬把它搁到矮桌上的时候,整个篮子都摇晃了起来。
眼看堆在最顶端的像是橘子一类的果实就要掉落下来,露姬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住即将倒塌的水果山,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起了整个篮子的结构,当然不能把探病的慰问品直接放在地板上。
「啊,多谢你费心了,露姬学妹。」
身穿患者服的费莉涅菈操作着病床坐起身来,向露姬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答谢她这番心意。
「还有亚尔斯学弟也是。」
费莉涅菈随即又笑着补上一句,可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而露姬也马上就领会到她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哎,我们也知道啦。学姐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吃得完这么多慰问品的。」
除了亚尔斯和露姬带来的水果篮以外,其他不计其数的慰问品早已堆满了整间病房。幸亏这间病房本就面积广大,在空间上还不致于太过局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减轻了几分煞风景的印象。
然而,费莉涅菈是爱好整洁的性格,如今病房里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礼物,说明这些慰问品很可能是今天才刚送进来的。
作为探病礼物首选的水果类已经送来了惊人的数量,将病房里的大桌子整个占满。而在病房一角还有一台近乎营业用的巨大冰箱,从眼前的这幅景象来看,不难想见那台冰箱里也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慰问品。
只能说不愧是三大贵族之一的索卡连托家。
「嗯,我刚刚才拜托护理师帮忙,请他们把一些慰问品搬去摆放行李的其他房间。真的是对人家很不好意思……啊,不过你们两位带来的水果,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那个,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享用吗?」
像是觉得这样很急不可耐且不像样,向来深具大家闺秀风范的费莉涅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让病房里的沉重氛围顿时缓和了下来。
「当然可以。我来削皮吧……学姐你想吃哪个水果?」
露姬顺手拿起搁在附近的水果刀,顺着费莉涅菈的要求从大篮子里挑出了几颗水果。
「有劳你了,露姬学妹。亚尔斯学弟也是,谢谢你特地抽空来探望我。」
费莉涅菈带着柔和的微笑,从光润的嘴唇中吐出欢喜的话语。听到她这么说的亚尔斯,也停下了四处打量房间的脚步,转过身来走向病床。
「我听说你伤得非常严重,不过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在这次的事件里,菲娅和艾莉丝也受了相当严重的伤,幸亏军方特别派出了最高水平的治愈魔法师,她们两个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费莉你也真不走运,居然被卷入这样的无妄之灾。」
亚尔斯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仿佛意有所指地在最后补上一句。既然但丁等越狱犯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是由维札斯特负责追查,不难想见费莉涅菈也参与了搜捕工作。更别说亚尔斯还曾经直接从她口中得到好几项情报,因此这句话更显得拐弯抹角。
虽然亚尔斯认为费莉涅菈会落得这种身负重伤的状况,她本人多少也得负起一定的责任。毕竟费莉涅菈有着优秀的索敌和判断能力,理论上完全足以回避毫无胜算的战斗才是。事实上,她之所以会和越狱犯中的绝顶高手蜜儿•欧斯泰卡正面交锋,导致自己陷入近乎濒死的危险状态,说穿了就是基于天生的正义感或某种冲动,做出异常举动的结果。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她没能克制好自己。正是长期和维札斯特合作执行地下工作的亚尔斯,才能意识到费莉涅菈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说到底,费莉涅菈被交派的任务始终是侦察而非战斗,身为父亲的维札斯特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以身犯险。
在这样的前提下,费莉涅菈最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平安带回打探到的情报,而不是站到前线和强敌性命相搏。然而,她却因为过度投入任务而判断失常,直接跳上最前线让自己暴露在威胁之中,最后不得不和敌人爆发惨烈的战斗。
「及时抽身是最重要的,你这次还真是罕见的胡来呢。」
听着亚尔斯这句仿佛洞悉一切的发言,费莉涅菈只能用干笑作为回应。
「虽然人家都说,这样的经验是迈向一流的必经之路,但在我看来这笔买卖一点都不划算。」
军人──尤其是军队的魔法师是一个无比危险的职业,经常被人比喻为就像剖出自己的心脏四处走动一样。虽说费莉涅菈在角色上是谍报人员,可是在那些面对魔物或凶恶犯罪者的任务中,一旦情况失去控制,不管你是谍报人员还是战斗人员都只能挺身应战。
忽然之间,亚尔斯感受到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不由得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旁。只见站在那里的露姬,正眯起眼睛盯着自己,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亚尔斯其实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了……看来这时候还是乖乖承认自己的错误比较好。
「抱歉,不小心就说教起来了。说到底,我也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正是如此。您难道已经忘记【恶食】一战的教训了吗?亚尔斯大人才是最该谨记慎重行事的人喔?」
被摇曳着银发的露姬一说,亚尔斯也只能苦笑着摸摸她的银发,然后两手一摊地表示自己投降。
「而且就算按照刚才那样的说法,既然费莉涅菈学姐今天有平安回来,那么从结果上来说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再说学姐还是为了重要的任务而负伤,我不认为有必要如此苛责学姐的行。」
露姬很罕见地向亚尔斯提出接连的抗议。
的确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有许多人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因此从反过来的角度来说,唯有活下来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在外界,即便是资质不凡的天之骄子,也会因为命运的恶作剧而意外殒命,在顷刻间沦为暴尸荒野的无主孤魂。相较于只需要和人类打交道的普通军人,魔法师的存活率是低到离谱的程度。但相对地,能从鬼门关幸存下来的人,都能获得飞跃性的成长。
这种「顶点=绝对强者」的法则,几乎是把弱肉强食或适者生存的原理推演到了极致,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类似炼蛊的仪式。而这正是贯穿魔法师世界的唯一真理,任何人在外界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会自然而然地得出这个结论。
「没事的,亚尔斯学弟说的没错,我当时的确是太沉不住气了。」
尽管费莉涅菈的脸上挂着微笑,可是她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她显然已经反省过这次的事情,同时也感受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尾随着但丁和蜜儿•欧斯泰卡,和他们一同进入学院的地下空间这件事,不得不说是个错误的判断。费莉涅菈痛切地认知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过自负的关系。
她事后才得知,在亚尔斯缺席的那个当下,作为学院一方最强战力的前无双魔法师希丝缇,因为学生被挟持为人质而无法放开手脚战斗。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费莉涅菈如何奋战,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力挽狂澜。如果她打败的是越狱犯的暴君但丁,那或许真的有机会把局势扭转过来,但只是冒险击败蜜儿并不会改变状况。虽然从结果上来说,亚尔斯最后成功击败但丁并阻止了他的阴谋,但力量受限的希丝缇和费莉涅菈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只要但丁当时有那个念头,她们两人很可能一起当场丧命。
看到费莉涅菈就此沉默不语,露姬忍不住用视线催促亚尔斯。亚尔斯只好挠了挠脑袋,试着把这个场面圆过去。
「呃,怎么说呢,费莉,我对你的实力也是估计有误。蜜儿在贼人之中是副官级别的人物,如果她在我和但丁决斗中跑来捣乱,虽然不致于改变最后的胜负结果,但多少会给我制造出一些麻烦。你这次的行动或许超出了谍报人员的本分,不过老实说帮了我一个大忙。」
亚尔斯很清楚自己有多么别脚,因此说着说着不禁心虚地把视线转到了一旁。费莉涅菈先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样的他,接着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缕笑意。
尽管亚尔斯的这番话不知道起了多少作用,不过空气确实变得轻松了几分。就在露姬俐落地用刀子把苹果削皮切块的同时,亚尔斯也长吁了一口气,迅速抛出新的话题。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收拾掉蜜儿•欧斯泰卡。死在这女人手下的牺牲者有数十人之多,其中甚至不乏名闻遐迩的魔法师和军人。从蜜儿的犯罪履历来看,她的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二位数的魔法师,而且还是常年混迹地下世界的老江湖,在杀人技巧方面应该也是一等一的水平。」
虽说转变话题是个好主意,但亚尔斯终究是那个亚尔斯,没说几句就把话题带到了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上。
说到底,无论费莉涅菈的实力多么优秀,她的战斗力都不可能匹敌蜜儿这种级别的魔法犯罪者。说得更直白一点,魔法学院所培育出来的学生,纯粹是为了对抗外界魔物而存在的魔法师,因此学院在课程规划上自然不会教导应对暗杀、杀人术的手段。
即便费莉涅菈是维札斯特的掌上明珠,受过他的悉心指导,仍旧无法解释她战胜蜜儿的事实。当然,在这种性命相搏的厮杀中,运气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如果费莉涅菈说自己纯粹只是运气好,那么亚尔斯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这件事情。
然而,费莉涅菈似乎很清楚亚尔斯想问什么,大大地点了点头。
「是的,蜜儿的确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够战胜的对手,因此我使用了索卡连托家的秘技,作为相应代价的就是我现在的这副样子。」
她毫不闪躲地回答亚尔斯的问题,仿佛主张自己在他面前不会有任何隐瞒。
就在这个时候,露姬默不作声地来到费莉涅菈身旁,将盛着分切好的苹果的盘子轻轻放到桌子上。
「谢谢你,露姬学妹。」
费莉涅菈坐直身子咬了一口苹果,室内顿时响起汁水迸发的清脆声响。这位气质成熟的贵族千金着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就连蠕动着白皙咽喉咀嚼苹果的模样都美得像幅画。
亚尔斯伸手抵着下巴,刻意停顿似地沉默了下来。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感到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题恐怕将触及索卡连托家的魔法奥秘。倘若对方是寻常贵族也就罢了,但自己今天面对的是费莉涅菈,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跨过那条界线。
片刻过后,做出决定的亚尔斯不由得轻笑了起来。是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自己和维札斯特之间早已有着深刻的因缘,而费莉涅菈和自己在学院里虽然是学姐学弟的关系,但两人也已经多次在战场上一同并肩作战。更重要的是,他从费莉涅菈的温柔视线里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只见费莉涅菈像是邀请似地展颜微笑,仿佛在表达她非常欣然接受亚尔斯的好奇心。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所说的那个秘技,是类似于家传魔法的东西吗?可是,我记得索卡连托家是在维札斯特爵士这一代,才攀升到这个地位的吧?」
斐培尔家等有力贵族所秘传的家传魔法,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是贵族名门的镇山之宝,是用来巩固家族地位和权力基础的必要存在,因此多半不会登录于魔法大典,这些独占的魔法甚至足以左右一个家族的延续。哪怕是相比于私兵或是超高级AWR,家传魔法也是毫不逊色的固有战力,几乎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家传宝刀」。
一般来说,愈是门第显赫的贵族名门,就愈会对长年独自研究并传承下来的家传魔法讳莫如深。
然而,面对这个直指索卡连托家核心的问题,费莉涅菈却是异常干脆地点头做出了回答,其态度之爽快甚至让亚尔斯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正如你所说。既然我们索卡连托家忝为三大贵族之一,那就也和别人一样私下拥有堪称家传魔法的绝技。当然,由于我们家是才刚崛起的新晋贵族,因此不像其他老字号的贵族名门那样,在家传魔法上有着大量的时间和经费投入。而且,虽然家父没和我提过魔法式的取得途径,但你也知道他是一个豪迈不羁的性情中人。尽管目前还处于秘而不宣的状态,不过家父绝对不会将这项魔法作为永远只属于我们家的秘传。」
时至今日,那种只在一族关系者之中流传、由特定家族垄断的独特魔法确实已成了稀少的存在。和过去相比,现代的魔法研究可谓日新月异,开展出来的领域也多彩多样。过去的高阶魔法在如今的魔法体系里,往往只相当于现代中阶魔法的水平。就如作为斐培尔家传魔法之一的【冰柱巨剑】,对于精通冰系统的施术者来说,要重现类似的魔法效果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实际上,亚尔斯就能在战局需要的情况下,施放出和【冰柱巨剑】相差无几的巨大冰剑,只是在造型上没有原版的那么精雕细琢而已。话虽如此……
「虽然你说得很谦虚,但那可是足以抗衡蜜儿的魔法。而且按照维札斯特爵士那个人的性格,他所设想出来的家传魔法绝对不会是半吊子的无聊魔法。」
「是这样吗?」
听到露姬这声下意识的疑问,亚尔斯笃定地点了点头。在长年一起参与军务的过程中,维札斯特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位行事滴水不漏的前长官,居然仅仅只用了一代人的时间,就开发出了足以匹敌老字号贵族家传魔法的魔法,这件事充分地勾起了亚尔斯的兴趣。
毕竟由维札斯特本人亲自统领的军事组织,就只有亚尔斯过去所隶属的特殊魔攻部队,以及目前统筹的谍报部队而已。除了上面这两支部队以外,维札斯特麾下便没有直接听从他指挥的部队,顶多就是以临时指挥官的身分参与某些紧急作战。
(维札斯特爵士的秘藏奥义啊。那会是什么样的魔法呢?构成式又是长什么样子?最重要的威力又是如何……?)
就在亚尔斯内心沉吟的时候,露姬紧接着抛出了新的疑问。
「费莉涅菈学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对于贵族名门来说,这不是相当于生命线一样的秘密吗?」
面对这个疑问,费莉涅菈再次露出了微笑。
「露姬学妹,没关系的。如果是说给你们两位听的话,我相信家父一定会允许的。」
说完之后,费莉涅菈换上有些淘气的表情继续说道:
「呵呵。而且说到底,亚尔斯学弟不是早就对我们家的秘术有一定的认识了吗?」
对此感到大惑不解的不仅露姬,连亚尔斯也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嗯?这话怎么说?」
看着亚尔斯的这副反应,费莉涅菈微微歪起脑袋来。
「哎呀?就是家父曾经亲口说过,这项魔法的诞生,是以前从亚尔斯学弟你那里得到灵感的耶。」
「抱歉,我完全没有印象。」
亚尔斯立刻回应,惹得费莉涅菈不禁苦笑起来。
「这个嘛,从严格的分类上来说,我似乎不该把这个秘术称之为魔法。亚尔斯学弟你对【魔装】这个词有印象吗?」
亚尔斯闻言,瞬间露出了凝望远方的思索表情。
「啊啊,这么说起来,维札斯特爵士确实曾经问过我相关的事情。不过,我当时告诉他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并不是什么系统化的理论。嗯?所以说,这就是你用来打倒蜜儿的魔法吗?你们成功实现了这项魔法!?那它的级别是?特性呢?」
亚尔斯不禁两眼放光地将身子凑上前去。看着他这副难得的兴奋模样,费莉涅菈忍不住傻眼地笑了出来。
「正是如此。家父在这一想法上做了进一步的扩展,私底下实现了这项魔法。附带一提,因为这项魔法并未登录于魔法大典,所以分类和级别之类的自然也无从谈起。」
「原来如此。我要是继续追问下去未免太不识趣了。」
虽然亚尔斯表现得一副知所进退的模样,但只要看到他眼里宛如纯真孩子的好奇光芒,任谁都会明白他对【魔装】的兴趣有多么地强烈。
「不不不,倒也不是说既然起了头就一定得讲明白,不过只有你和露姬学妹是特别的喔。」
只见费莉涅菈像是要求保密似地在唇前竖起食指,接着自己也感到有些难为情地红着脸咳了几声。
听到费莉涅菈这么说,露姬也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在椅子上坐得更直了一些。
没错,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将是秘密中的秘密,是绝对不能透露给第三者知道的内容。
「……没问题,周围没有人在窃听。」
在用魔力迅速『重新确认』周遭之后,亚尔斯压低声音向费莉涅菈说道。
费莉涅菈先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亚尔斯和露姬的屏息凝视下,魔力的光辉逐渐集中在她的手腕一带。片刻过后……那些魔力便转化为具有一定色彩和存在感的『某种东西』。
整个过程前后顶多就十秒钟左右而已。然而,对于吞了吞口水、睁眼注视这一幕的露姬来说,却像是足足过了好几分钟那般漫长。坐在露姬旁边的亚尔斯也不禁眯起眼睛,入迷地注视着索卡连托家的秘术所制造出来的神秘光景。
直到前一刻为止,这位美丽的贵族千金都还只穿着朴素的患者服,如今她的手臂却已经笼罩在那奇迹之物的灿烂光辉之中。
仿佛是魔法之理直接渲染了世界,就此编织出了一件如梦似幻的羽衣……闪烁着难以言喻光芒的一截衣袖,清晰无比地具现在费莉涅菈的手背到上臂一带。
001
「这就是【魔装】……准确来说,是利用被赋予特性的魔力所构造的衣物,又或者是指生成这种特殊衣物的魔法技术。从透过魔力显现出具形之物的角度来说,或许也可以视为一种召唤魔法。」
不过相较于召唤魔法,费莉涅菈所展示的秘术无疑地更加贴近现实世界,其作为魔法现象的强度要高出召唤魔法许多。
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的露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似地转头看向身旁。那双渴求高人解惑的眼睛,就这么锁定在亚尔斯身上。亚尔斯不疾不徐地回道:
「我总算回想起是怎么回事了。我记得有一次,维札斯特爵士确实拿着【最古文献《遗宝》】过来,要我针对其中的解释给点意见。于是我在脑海里检阅了其他两、三本古书的记述,想到什么说什么地提出几个概念。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想法只是纸上谈兵,没想到他真的把当时的理论化为了具体的成果。」
「应该就是这样吧。」
维札斯特大概只有透露这项魔法的构思来自亚尔斯的启发,至于其他更多的细节则没有向女儿仔细交代。费莉涅菈一边解除手臂上部分显现的【魔装】,一边模棱两可地应答。
当初被维札斯特咨询【魔装】相关问题时,工作繁忙的亚尔斯并没有萌生进一步探究的念头。然而,维札斯特作为索卡连托的当家,一直都在暗中寻求强力的家传魔法,自然与他不同。
「先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更感到惊讶的是……你刚才显现出来的【魔装】构造。」
「没错。不过这么说起来,亚尔斯大人,我记得在先前的七国亲善魔法大会上,我的对手也使出了和【魔装】非常类似的魔法耶?」
在亲善魔法大会的时候作为第二魔法学院队长的费莉涅菈,立刻接着回答了露姬的这个疑问。
「你是说弗利克•艾尔加农同学吧?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但严格说起来那和【魔装】是不同的东西。」
虽然亚尔斯错过了那一战,不过这位在准决赛上和露姬对决的卢萨路卡一年级选手,是另一位无双魔法师约翰•伦布鲁兹的得意弟子,当时的确借由披上暗系统魔法铠甲,与露姬进行了激烈的交锋。
言归正传,听到费莉涅菈这么说,露姬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沉思了起来。
「如果说那是不同的东西,也就是说他所使出的是召唤魔法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亚尔斯。
「嗯,恐怕就是这样没错吧。事实上,确实有人会用召唤魔法来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虽然这对适性的要求非常严苛,但据说在过去的无双魔法师里,就有这种将召唤魔法包裹在身上来战斗的家伙。只不过,这几乎等同于一种自杀行为呢。」
倘若只是一时半刻倒也罢了,但将召唤魔法包裹在自己身上长时间活动的做法,几乎是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因为在肉体资讯混入魔法构成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当事者直接爆体身亡。
(所以才会需要具备高度适性,只是到底需要多么高的资质才能达成这件事……这种稀有体质也太夸张了。)
单就适性者的数量来说,搞不好比魔眼持有者的人数还要来得稀少。
「亚尔斯大人,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是什么呢?」
露姬接着把话题拉了回来。
「老实说,关于如何将召唤魔法包裹在身上的方法,我只是知道有这个概念,其中的细节操作是什么我不太清楚。这个嘛,从理论上来说,这样做应该会导致身体的动作依存于构成式。除此之外,对显现中的魔法座标轴的控制也是一大问题。」
面对这个有些模糊不清的回答,露姬不由得一脸纳闷地歪起脑袋来,仿佛在惊讶亚尔斯也有被问倒的时候。亚尔斯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哎,当然,这只是就一般情形而言……其中也有像菲娅那种家伙,能够凭着超感觉达成与之类似的效果。」
亚尔斯所指的是忒丝菲娅的【冰界冰冻刃】。这项冰系统的高阶魔法,可谓将座标轴的掌握和魔力控制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露姬听了依旧是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
「呵呵,的确是呢。不过,这也是她这个人的优点和可爱之处吧。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也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坐在病床上的费莉涅菈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是真心称赞还是在偷偷调侃。无论如何,忒丝菲娅确实不时会无自觉地做出超离常轨的壮举。这位红发少女虽是学业成绩卓越的优等生,平日却经常做出少根筋的行为,有些惹人注目,可说是天才和傻瓜只有一线之隔的绝佳案例。
「你这么说也太抬举菲娅了。话虽如此,如果她用冰系统魔法也能达成相同的效果,身体能力应该能够大幅度地提升,也可以作为强力防具的替代品。在今后的战斗中,或许会成为她的一大杀器。只是这种运用方式和冰系统本身不太契合就是了。」
紧接着,亚尔斯转而谈及费莉涅菈方才展示的那一手【魔装】。
「不过,费莉的【魔装】不同。毕竟它在现实成形,我也亲眼确认到了。虽然只是一瞥的程度,但其中的原理大概……」
亚尔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费莉涅菈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看到费莉涅菈默默地点了点头,许可他的『解说』,亚尔斯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在我看来,【魔装】确实能够算是一种魔法,只是它和既存魔法的作用及特性都不相同。打个比方来说,与其说【魔装】是魔法,不如说是虚拟的AWR。不,用虚拟这个词可能有点语病,毕竟它已经实际具现出来了……总而言之,以往AWR的基本职能在于辅助魔法的施展,而【魔装】就是对这一功能的进一步延伸。在处理魔力资讯这一层面上,几乎就像是将AWR和身体合而为一的感觉吧。虽然在近距离目睹之后,依旧有一些我搞不明白的地方就是了。」
伴随亚尔斯的凌厉目光所提出的指谪,让费莉涅菈惊讶的表情瞬间冻结在了脸上。仅隔了一拍之后,迅速敛起心神的费莉涅菈才缓缓回答道: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原理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你当初真的只是提供家父一个想法而已吗?该不会你其实早就已经知道【魔装】的知识了吧?」
「不,我是真的不晓得细节。说的也是,硬要讲的话,我只是曾经在古书里见过类似魔法技术的记载罢了。当然,书里并不是用【魔装】来称呼这一技术。」
即便是博览群书的亚尔斯,在把这段古书的记载转述给维札斯特时,也没忘记加上「这想法本身太过天马行空」一句但书。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关于这一点,我还可以补充一件事情。虽然在我们索卡连托家,这个【魔装】是作为家传魔法的秘传,但在其他系统里也可能存在着相同的魔法。家父曾经不经意地说过,他为了寻找【魔装】的线索而调查【最古文献《遗宝》】的时候,发现了这一事实。」
「其他系统里可能也有……?不,的确,虽说每个系统各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面向,但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绝对无法施展出召唤魔法,或是这种着装类型魔法的系统。甚至可以说,即使所有的系统里都存在着【魔装】也不奇怪、啊……」
在一阵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之后,亚尔斯暂时止住了话头,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费莉涅菈。
「费莉,你刚才是说,维札斯特爵士并不打算一直独占着这个秘密?」
「是的。家父他似乎并不打算和其他贵族一样,将这项魔法奉为不传出家门的家传魔法。」
「可是,这样做不就意味着主动放弃贵族的特权吗?」
面对露姬惊讶的反应,费莉涅菈只是嫣然一笑。
「正如露姬学妹所说的那样。不过,说到这点的话,家父他就是像这样的一个特立独行的人。顺带一提,就近来说,【最古文献】里其实也提到了与火系统和水系统有关的【魔装】,因此随着日后研究的深入,这两个系统的【魔装】迟早也能实用化。」
「这样啊……」
「附带一提,索卡连托家目前所掌握的,就只有刚才展示给你们的风系统【魔装】。不过,就如亚尔斯学弟方才也指出了,并不是每个风系统魔法师都能习得这项魔法,哪怕家父愿意开诚布公地分享所有资讯,我也不认为【魔装】能够成为普及化的魔法技术体系……虽然令人遗憾。」
「这是为什么呢!?」
露姬忍不住追问起来,这次换亚尔斯接过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项魔法的特征,就在于魔法式的独创性异常地高吧。就我方才观察所见,费莉的【魔装】从基础式开始,几乎就是完全原创的状态。」
【最古文献】里所载录的魔法式,基本上都是以太古文字书写而成,亦即所谓的【佚失之咒《lost spell》】。就如亚尔斯的【不死鸟《phoenix》】也是如此,这些从【最古文献】中重现的魔法,和现代的魔法体系之间存在着一些差异,因此才会被冠上【古代魔法】的称呼。尽管没有人能回答【古代魔法】为何会出土而来,不过【最古文献】以完整状态出土的情况十分罕见,因此对和暗号没两样的【佚失之咒《lost spell》】进行破译和增补,将其替换为现代魔法式的形式后,便得以将其复原。
「【魔装】显然是来自不完全的【最古文献】中的魔法。说得简单易懂一点,就是这项魔法不像通常的泛用性魔法那样,在魔法式的构成上几乎没有『全系统共用的基础部分』。不同系统里的构成都是不同的路线,必须从无到有地构筑完整的魔法式。而在魔法式不具备一定共通部分的情况下,各种搭配组合的试错成本也会随之剧烈上升。就连我在给艾莉丝开发稀少的光系统新魔法的时候,也不得不在系统式以外的部分用上通用魔法式了。如果不这样,哪怕是经验丰富的研究团队,恐怕都得花上十几年、搞不好是几十年的功夫才能完成新魔法的开发,这就是如此别树一格的技术。」
若是以登山为例,普通的魔法体系就像是已经铺好了基础登山道路的状态,因此可以搭乘交通工具轻松地登上半山腰,在最后一段路程再切换成徒步的形式爬上山顶。在这一点上,【魔装】和普通魔法体系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
别说是设置登山道路了,登山者甚至连山顶到底在哪里、这座山是不是自己要登的那座山都搞不清楚,全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维札斯特爵士究竟是怎么办到这件事的呢?实际上,风系统的【魔装】是完成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这种事情只要找到正确答案,剩下的问题基本上都会自动迎刃而解。再来从研究方法来看,维札斯特爵士多半是用了不同的方法……」
亚尔斯之所以说得含糊不清,是因为他顾虑到某些事情。倘若自己的猜想无误,这个方法将会真正触及到索卡连托家的秘密。如果亚尔斯直接说了出来,将导致自己陷入一个有点麻烦的状况。
「我试着收服你也没关系?」──费莉涅菈以前曾经对亚尔斯做过这样的宣言。
再加上连那位豪迈老爹维札斯特也在积极地旁敲侧击,亚尔斯可说是处于两面夹攻的不利状态。
虽然不致于到因此敲定与她的婚事,但至少会给对方清除外围障碍的机会。毕竟干脆将知晓一族机密的人吸收进来成为自己人,无疑是最好的妙计。
然而,费莉涅菈对此只是嫣然一笑,仿佛在安抚亚尔斯的疑虑是想太多了。
「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就是将包含自身系统式的魔力资讯累积在魔法式之中。」
在极为扼要地说明核心要旨之后,费莉涅菈就闭上嘴巴沉默了下来。透过这种点到为止的态度,很自然地传达出「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的讯息。身为贵族千金的她,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不忘委婉拒绝的艺术。
「谢谢你,费莉涅菈学姐。」
察觉到这一点的露姬,也老实地低头感谢费莉涅菈的厚意。当然,即便费莉涅菈用专有名词详细地说明非本行的风系统、而且还是如此超前领域的魔法技术【魔装】,露姬多半也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所以维札斯特爵士以前之所以找我咨询,就是在探索实现这一目标的可能性啊。我记得他当时曾经提过……『要集中在单一系统上』之类的。」
在亚尔斯的记忆里,自己当时列举了几个能够实现这一目标的想法。就如前面说过的,其中的一些想法,是来自不同于【最古文献】的其他古书。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要集中在单一系统上」,其实是指某种独特的魔法师培育方法。而在现场三人当中,恐怕也只有亚尔斯和费莉涅菈明白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是的。事实上,打从我开始修习魔法的年纪,就完全集中在单一系统上。我所使用的魔力系统,一直严格限定在风系统上。甚至为了习得【魔装】,我从小时候就透过特殊的手段来累积魔力资讯,从而一点一点地掌握了这项魔法的控制诀窍……」
费莉涅菈吐露道,仿佛是在反刍过去那段艰辛的岁月。
「准确来说,就是在魔力的层面上将体质本身转变的方法。」
虽然她在说这句话时语气轻柔,但那毫无疑问是伴随强烈痛苦的浩大工程。
在开发全新魔法的时候,除了作为基础的坚实理论以外,与之截然相反的飞跃性思考也是取得成功的重要推手。
为了成功习得【魔装】这一特殊魔法,费莉涅菈采取了异常的手段,直接将自己身体的魔力回路打断一次,再重新构筑。
就如某些人在单眼失明之后,剩下那颗眼睛的视力反而会变得异常发达一样──费莉涅菈所采取的方法可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故意破坏形塑自身魔力的体内回路,并于再生过程中强行提升它的运作机能。
也就是说,费莉涅菈强行改变了与生俱来的魔力资质本身。虽然在年纪愈小的时候开始施术效果愈好,但当时的费莉涅菈已经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因此她所承受的痛苦几乎是常人无法想像的程度。
虽然费莉涅菈在讲述过程中始终面带微笑,但亚尔斯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色来。正因为他了解了这一秘法是建立于什么之上,所以也轻易地察觉费莉涅菈在背后承受了多大的苦难。
「正如我刚才所展示的,【魔装】说白了就是一种外衣。也可以视为一种和体内魔力有着紧密的连结关系而显现的魔力部件的集合体。」
「换句话说,【魔装】直接连结着一部分的体内魔力回路。」
亚尔斯像是确认似地复述了一遍,费莉涅菈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这样解释起来更加容易地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就是使用魔力针将【魔装】和身体缝合在一起。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过程呢。」
露姬闻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方法的残酷程度,岂止是简单一句「辛苦」能概括得了的,根本就和拷问没有什么两样。但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道:
「呃,学姐你所说的魔力针,应该不像一般拿医疗用的针线来缝合皮肤伤口那么简单吧……?」
「也是,这很难用例子来说明呢。」
费莉涅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是要讲悄悄话似地把手凑到了自己嘴边。露姬见状,把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接着虽然只是悄悄话的音量,但在旁边听着的亚尔斯耳里,仍听到了诸如「就像是把异物直接缝到神经上一样」这种令人寒毛直竖的内容。
说到底,由魔力所引发的疼痛,远非单纯的肉体苦痛所能比拟。这种疼痛会给人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堪称是名副其实的撕心裂肺之痛。若是意志不够坚强的人,甚至很可能被这样的痛苦折磨得精神失常。
「因为这样的缘故,即使是【魔装】,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办法披上的东西。」
露姬一脸五味杂陈地说了句「原来如此」,有些魂不守舍地用叉子叉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亚尔斯则是暂时保持着一语不发的状态。
因为他能够理解维札斯特是基于什么样的苦衷,才不得不让爱女费莉涅菈承担如此艰难的苦行。
当年索卡连托家刚在贵族社会崛起,不少人都在暗中嘲讽他们不过是一夕致富的暴发户。维札斯特手里必须要有一张绝对的王牌,索卡连托才能跻身现在的三大贵族之列。即使要使用对少女来说太过残酷的方法。
「正如亚尔斯学弟所察觉到的,【魔装】的使用有其相应的代价。除了会给肉体带来负担,还会导致魔力资讯的损伤……不过身体只要休息就能缓解过来,至于魔力资讯的损伤,除非太过滥用,不然随着时间经过,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好转。」
这是因为即便只有短暂的时间,【魔装】本身还是和自身的肉体及魔力资讯连结在了一起。说是「燃烧生命」可能有点夸张,但【魔装】也就是类似于把身体的一部分化为AWR,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创造奇迹的一项秘技。
上回袭击学院的库拉玛干部伊莉依丝,同样也是透过将魔法式镌刻在皮肤上的胡乱方式,实现了自身肉体的AWR化。换做普通人的话,要将魔法式镌刻在皮肤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就算刻上去了,顶多也只能维持几天的正常机能。伊莉依丝应该是因为特殊的肉体性质,才能让其化为可能吧。
「是啊,若是要将损伤控制在可以修复的程度,以避免魔力资讯受到不可逆的永久损害,拿捏好使用时间就成了至关重要的课题呢。」
「是的。」
看着点头答应的费莉涅菈,亚尔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费莉,不论你是否理解其中的严重性,我觉得还是有义务提醒你一点,所以就让我现在把话说清楚吧。」
亚尔斯微微眯起眼睛,向做好心理准备的费莉涅菈开门见山地说道:
「【魔装】说明白了……就等同于一种削减魔法师性命而来的,有时间限制的超级强化技术。」
费莉涅菈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明确地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果然亚尔斯学弟也是这么认为呢。事实上,家父也曾经针对风险问题做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最后未能得出什么确切的结论。因此他对我严加嘱咐,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否则绝对不能随便动用。在和蜜儿的那一仗中,我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使出这一招。就像是意念从我心中迸发而出,直接化作了实体。」
「原来如此。费莉,虽然我很认可你的实力,但现阶段的你终究还是一介学生,不能算是正式的军人。因此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打败蜜儿•欧斯泰卡这种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的。」
直到这个时候,露姬才像是终于跟上话题似的,夹杂着自己的理解怯生生地抛出了新的疑问。
「那个,如果从虽然有代价,但能换取短时间强化来说的话,【魔装】和我的【身体强制强化《force》】是不是相同性质的魔法呢?」
「不,这两者差远了。【身体强制强化】是强化施术者的肉体,【魔装】则是直接强化魔法本身。也就是将自身肉体化作AWR,让施术者进入超系统特化状态。」
虽然魔法师基本上都有各自的系统适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无法使用其他系统的魔法。就拿忒丝菲娅为例,最擅长冰系统魔法的她,其实也多少能够施展其他系统的魔法。严格说起来,所谓的系统适性只是指魔法师魔力资讯中的个别倾向。
而根据个别倾向的平衡,自然也决定了每个魔法师所适合、擅长的系统。若是将能够施展出该系统所有魔法的完全状态,定义为百分之百的适性,那么忒丝菲娅在冰系统上的适性,大约在百分之七十左右。然而,在穿上【魔装】时的费莉涅菈恐怕……
「引出潜在能力可没有那么简单。在穿上【魔装】的状态下,费莉恐怕能够在自己擅长的风系统中,毫无窒碍地施展出最高阶魔法。如果以系统适性来表示的话,说是突破百分之百可能都不为过。」
相对于淡淡地陈述【魔装】有多么厉害的亚尔斯,费莉涅菈反倒表情有些困窘地摇了摇头。
「不,毕竟这还牵涉到对魔法式的理解程度,而且风系统的魔法种类可谓五花八门,要说全都能随意施展未免……更别说还有魔力量这个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费莉涅菈用来打倒蜜儿的【新生害气《first material》】,是能被列入最高阶乃至极致级的魔法。然而,她本人实在不敢自称已经掌握了这项惊人的魔法。
毕竟在生性认真的费莉涅菈眼中看来,【魔装】几乎就像是一种作弊的禁药。更别说在和蜜儿的那一仗中,【魔装】居然直接将主人内心隐藏的念想显现了出来……化作了一件体现出费莉涅菈少女情怀的婚纱礼服。
虽说婚纱礼服穿在十几岁的她身上并没有不合适,但身为行为举止讲求端庄稳重的贵族千金,费莉涅菈还是会觉得如此暴露出自己的想法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而且动用【魔装】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事实上,光是在和蜜儿一役中的短暂使用,就让费莉涅菈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短时间内连最普通的魔法都完全施展不出来。老实说,她之所以到今天还无法离开病房,不仅仅是因为战斗中的负伤太过严重的关系。
「喔、喔……原来如此,这下子我总算明白了。【魔装】这东西真的是非比寻常的秘术呢。」
露姬先是赞叹般的咕哝了一句,随即回过神来似地抬头看向亚尔斯的侧脸,也不晓得她是否知道费莉涅菈内心的这些纠葛。然后,她再次看向病床上的千金小姐,清了清嗓子向这位未来强大的情敌说道:
「咳咳,怎么说呢,其实我前些日子也习得了足以匹敌极致级的魔法喔……!」
虽然露姬的本意是想要暗中较劲,但费莉涅菈似乎没有领会到她的意图。
「哎呀,那真的是不得了呢!这下子露姬学妹的排名,应该会晋升到二位数的前段班了吧?」
看着费莉涅菈笑盈盈地拍手称贺的模样,露姬不由得无地自容地整张脸红了起来。不过,这个话题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姑且不论以亚尔斯为首的无双魔法师,在三位数到四位数魔法师的领域里,所谓的排名只能作为评估实力的参考而已。无论是亚尔斯还是露姬都非常清楚,即便在学生的世界里排名就是绝对的标准,但在真正的强者交锋中,排名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实际上,以伊莉依丝为首的库拉玛干部级人物,以及但丁和蜜儿等凶恶魔法犯罪者,都是现行的排名系统所无法估量的影之世界强者。
再加上魔物的讨伐数量和交战对手的级别,才是导致魔法师排名变动的最主要原因。如今的露姬已经不是常驻外界的魔法师,而是将生活重心放在学院的一介学生,因此她的排名自然不可能急剧上升。
然而,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情,也只是给人泼一盆冷水而已。在费莉涅菈真心实意的赞美攻势下,自己这位银发搭档的鼻子也跟着翘得愈来愈高,亚尔斯则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真的是太厉害了,露姬学妹。」「没有没有,要说厉害的话,我哪里比得上费莉涅菈学姐……!」
尽管说到后来已经演变成毫无意义的互捧,不过也成功让费莉涅菈恢复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模样。或许是住院期间没什么机会和同龄人说话,她看起来非常享受这场小女生之间的亲热交谈。
话虽如此,若是任由她们两人聊下去,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因此亚尔斯抓了个谈话的空档,硬是从旁插嘴说道:
「话说回来,费莉,你有从维札斯特爵士那里听到些什么吗?我听说莫尔威鲁铎相关案件的调查工作,已经从亚菲鲁卡移交到了他们手里。」
然而,费莉涅菈闻言,只是一脸抱歉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在这次恐攻事件之后,我一直待在医院里没出去过。我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家父了,我这里也很难主动联络到他。」
曾在维札斯特麾下待过的亚尔斯,也非常清楚这位前长官的行事作风。维札斯特就是如此公私分明,对任务专心致志,哪怕是家人至亲,也很难联络上正在执行谍报活动的维札斯特。即便爱女处于住院状态,他似乎也没打算改变这样的原则。
「他还是老样子啊。也罢……我只是想说他搞不好有把情报分享给你。」
「这样啊。你该不会是想打听【贵族仲裁】的相关消息吧?」
「嗯,你连这件事情都听说了吗?」
或许是觉得亚尔斯的意外表情很有趣,只见费莉涅菈灿笑如花。
「呵呵,这可是睽违多年的【贵族仲裁】,无论如何都会掀起一波话题浪潮嘛。虽说台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我想只要稍微有点敏感度的贵族,全都在关注后续事态的发展喔。更别说这次【贵族仲裁】的双方主角,还是三大贵族中的两家,会受到万众瞩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不是威穆琉纳家和斐培尔家的盟友或死敌,也有一定数量的贵族和这两大家族有或多或少的利害关系。
有人选择静观其变、有人选择主动支持……尽管形式各有不同,但根据费莉涅菈所言,亚鲁法的贵族界正处于暗潮汹涌的状态。
「更何况,这次连亚尔斯学弟也卷入其中……你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大干一场?」
费莉涅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完全消失不见。这是她偶尔会显露出来的冰冷扑克脸,昭示着她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优等生千金小姐那么简单而已。
亚尔斯闻言,只是微微苦笑。
「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我没想到会听到你也这么说。我还以为索卡连托家在这件事情上,会选择站在中立的立场。」
亚鲁法之所以是三大贵族而非两大贵族,其中便是隐含着这样的深层用意。虽说没到「三方制衡」那么夸张,但三大贵族在微妙的互相牵制下,自然会在内政和外交上达到一种国体的平衡。
接着,仿佛是为了避开亚尔斯那看穿一切般的视线,费莉涅菈一下子把脸转向了窗户的方向。
「如今看来,从【亚菲鲁卡】肇始的一连串事件,背后都和威穆琉纳家脱不了关系,这一点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换句话说,作为理应支持亚鲁法未来的贵族,他们家已经跨越了那条界线。我认为应该及早解决才好。」
倘若只有煽动【亚菲鲁卡】叛乱这件事情,还勉强在能够暗中处理解决的范围内;但如果将越狱犯引入亚鲁法的也是威穆琉纳家,那他们这次所犯下的将是无法偿还的滔天重罪。
在这场惨剧中,第二魔法学院的不少师生都因此受伤甚至丧命。不仅费莉涅菈本人身负重伤,连疼爱的学妹忒丝菲娅和艾莉丝,以及她的诸多同学都未能逃过毒手。威穆琉纳家的愚蠢行为,给他们所有人留下了难以痊愈的深刻伤口。
事到如今,这已经超出贵族界权力斗争的程度,而是成了侵蚀亚鲁法国家根基的剧毒。
费莉涅菈淡然陈述事实的声音,流入亚尔斯的耳朵。
「是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贵族仲裁】已经不是关乎我个人去留的问题了。」
即便是非贵族出身的亚尔斯,也能明白费莉涅菈想要表达的意思。
若是扒下那层前王族的贵族外衣,就会发现威穆琉纳家已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而失去退路的负伤野兽,哪怕要喷洒出无数毒血,也会尝试做出最后的反抗。
既然如此,就必须有人及时挥下处决的利刃,以免这头野兽拖着整个国家一起沦亡。
只不过,亚尔斯个人所秉持的视角,事实上已经超脱于这种善恶、美丑等普世价值观。说得直白一点,他只是单纯地──对【贵族仲裁】这宛如代理战争的奇妙游戏开始感到兴趣了。
这次作为敌方大将的人物,当然就是威穆琉纳家的次男艾尔。而即便亚尔斯有这般的智慧和洞察力,也有点猜不透这名少年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亚尔斯能直觉地感受到,艾尔并不是莫尔威鲁铎那样的庸人俗物。为了弄清楚艾尔的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若有机会,亚尔斯不惜和他踏上同一个竞技场。
虽然在亚尔斯眼中看来,【贵族仲裁】不过是徒具形式的旧贵族游戏、满是尘埃的过时遗物,但他好奇艾尔在这场游戏里会使出什么样的谋略、怀抱着怎样的意图。
这并不是像个猎人一样,喜欢刻意欣赏猎物做困兽之斗的样子。
亚尔斯所追求的,其实是对未知事物的理解和把握。扭曲的人格和聪颖的资质,以一种危险的平衡共存于艾尔这名少年身上,亚尔斯对于这样的矛盾复杂性深感兴趣。
不过,面对威穆琉纳家的愚行,亚尔斯也能理解必须有人向他们挥下正义的铁锤。只是理解归理解,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义务承担这样的责任。
亚尔斯对自诩正义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既没有扮演正义执行者的打算,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热情和资格。
再加上对于亚尔斯来说,艾尔这名少年除了是个有趣的研究对象以外,同时也是一个妨碍自己好事的家伙,企图从他这边抢走好不容易花时间培育起来的忒丝菲娅。这点让他着实感到不悦,只想把这名掠夺者驱之而后快。
这是个简单又不负责任的幼稚动机,就像是小孩子遇到有人抢夺心爱玩具的时候,都会反射性地用力拨开那只伸过来的手一样,只要能赶走抢玩具的讨厌鬼,剩下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
总而言之,现阶段亚尔斯看待【贵族仲裁】的态度,可以说是建立在这种极度私人的要素和心理之上。
因此──
「别对我抱持太高的期待。说到底,我这人就不适合做这种事情,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义务做到这种地步。」
亚尔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苦涩的表情,一方面是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麻烦又复杂的心情,另一方面则是和往常一样,他一点也不想卷入贵族社会的无聊纷争之中。看着这样的亚尔斯,费莉涅菈楚楚可怜地微笑。
「那是当然。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病床上为你祈祷加油了呢。」
「嗯,费莉你就慢慢养好身体,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收到捷报了。」
那我就引颈期盼啰──费莉涅菈像是这么说似地咯咯一笑。亚尔斯见状,也很生硬地撂下「打扰病人太久也不合适,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的标准退场台词,带着露姬快步走出了病房。
然后──两人随即出发前往斐培尔家的宅邸。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贵族仲裁】,那里应该有几件事正等着他们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