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亚鲁法三大贵族中的两大山头,斐培尔家和威穆琉纳家曾有一段热络交流的时期。那是忒丝菲娅还只有九岁时的事情。
对于当时刚从军中退役的芙萝婕来说,深化和贵族界之间的纽带是比什么都要优先的事情。虽然芙萝婕在军中备受尊敬,但她于从军期间所立下的赫赫功绩本身,在贵族社会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巨大的影响力。其结果就是,斐培尔家和其他家族之间的关系变得日渐薄弱。为了重新巩固斐培尔家于贵族界的势力,重视与历史悠久的威穆琉纳家的交流,是必然的选择。因此作为直系子女的忒丝菲娅,自然也经常陪同芙萝婕造访威穆琉纳家的宅邸。
虽然当时三大贵族会定期召开会议,但由于维札斯特经常缺席的关系,索卡连托家往往都是由代理人出席。
撇除这样的索卡连托家不说,其他两家的当家其实也很少有私下交流的机会。因此被瞩望为下任当家人选的忒丝菲娅自不用说,威穆琉纳家的长子洛伊德和次子艾尔也经常一同出席这个场合。
话虽如此,艾尔说到底只是次子而已,也就是长子洛伊德出状况时的备位继承人。然而,艾尔自幼便虎视眈眈地等待着『那个机会』,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他深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站上威穆琉纳家的顶点,进而君临整个亚鲁法贵族界的顶点。
尽管艾尔并非出类拔萃的天才,但他拥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资质。那就是洞烛入微的观察力,和优秀的心理掌控术。巧舌如簧的艾尔擅长操控人心,总是能够利用他人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他运用权术高超手腕,即便是老练的政治家都要自叹弗如。对于艾尔来说,要看穿对方隐藏的想法或野心根本无须费力。这世上唯一能勾起他兴趣的不是魔法,而是人类的思考。
艾尔的学习,最初是从试验性地和几名女仆的谈话开始的。
他将新进的仆从召来自己房间,不摆架子地和对方闲话家常。女仆们一开始都一脸戒慎恐惧,始终对『少爷』摆出恭敬的态度,但等到艾尔掌握诀窍之后,便能无比轻易地卸下她们的心防。
艾尔会诱导出女仆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笑脸盈盈地倾听她们的不满和牢骚。而卸下心防的女仆在面对外表年幼的艾尔的时候,有时甚至会放松到忘记使用敬语说话。艾尔对此也不以为忤,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容。
首先,他会试探对方想听什么样的话。在巧妙地缩短距离感并诱导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仆都会不禁打开话匣子。接着就是设法满足对方的欲望和愿望,甚至是有意识地模糊化主从之间的上下分际,填补对方的劣等感。如此一来,便能让对方忘记彼此的绝对地位差距,巧妙地切入对方的防线中。
所以那些不小心流露出贪财之色的女佣,会被艾尔列入需要翦除的名单。因为这种表面恭顺的庸人俗物,只会坏了自己的研究兴致而已。就这样,艾尔迅速地将家中的所有女仆分成了两大类:应该尽早扫地出门的垃圾,以及用完就可以丢了的棋子。
几个月过去之后,家中的每位女仆都变得非常享受和艾尔的谈话。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在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中,和艾尔的短暂闲聊是自己最能够放松的时光,甚至比休息时间还要来得更有充电的感觉。
在威穆琉纳家的仆人休息室里,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艾尔打转。每个女仆都称赞他是个既聪明又可爱,同时还懂得体恤下人的好主子。而她们在一番交口称赞之后,往往会以一句感叹作为结尾:「相比之下,他的兄长就……」
艾尔和自己的这位哥哥自幼就没有手足之情可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兄弟很少有机会在宅邸里见上面。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以前,周围的所有人都极力避免让这两兄弟单独待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认定自己是下任当家人选,洛伊德总是傲慢且横行霸道,仗着自己的长子地位作威作福,可说是把贵族的权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他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勾起了艾尔的强烈兴趣。
艾尔心想,哥哥将来要坐上的那个位子,想必是风光无限美好吧。
只要坐上那张高高在上的宝座,所有的卑贱之人都会成为自己用完就丢的棋子。但与此同时,艾尔愈是仔细观察就愈是意识到,让无能的木偶掌握权力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正因为他们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反而敢于恣意妄为地施展自己的权力。艾尔第一次体认到这个事实,是在某次哥哥向父亲控诉有个小贵族对自己不敬的时候。
结果,父亲立即就判定那个贵族有罪。
在随意罗织一个罪名之后,父亲动用了熟识的军队和自家的私兵,在转眼之间就铲平了对方的家族。整个过程就跟呼吸一样简单,只是动动手指头就结束了。
一切的发展都如哥哥所想的那样。
虽然号称三大贵族,但实际上在当时的亚鲁法国内,没有任何家族的实力能与威穆琉纳家分庭抗礼。威穆琉纳家的权力、财力、以及战力,甚至膨胀到了连军方都无法小觑的程度。这出蛮不讲理地仗势欺凌弱小的戏码,在艾尔的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与此同时,他也深切地体认到这个世界的扭曲的平衡有多么危险,居然让这般无可救药的愚者掌握压倒性的力量。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作为必须记取的教训铭刻在心中。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日……
艾尔、哥哥及父亲齐聚在了举办舞会用的大厅里。他和洛伊德隔着一段距离分坐在两张椅子上,父亲独自坐在两兄弟中间一张格外豪华的大椅上。而在威穆琉纳家宅邸工作的女仆们,则是有条不紊地在他们父子三人的对面排成一列。
接下来即将举行的是女仆的选拔仪式。说得更准确一点,就是洛伊德和艾尔将各自挑选出一名女仆,赋予她随侍自己左右的特殊地位。此外,站在这里的女性都不是负责日常杂务的普通女仆,而是有资格服侍贵族并代表主人传话的精英女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谓是千锤百炼的女仆中的女仆。
根据艾尔的事先调查,哥哥非常中意其中一名女性,强烈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贴身近侍。
至于艾尔自己……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结果揭晓的那一刻。
不久之后,站在大厅中央的年轻女仆长,在父亲的示意下朗声宣布道。
「现在开始进行两位少爷的贴身近侍选拔仪式。另外,本次的选拔结果,在一定程度上也关系到两位少爷作为贵族当家的资质,还请谨记在心。」
听到女仆长的这句话,艾尔不由得暗自窃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备胎居然也有资格坐在这里,父亲还真是待自己不薄。
这项仪式主要是为了验证他们是否具备当家器量的一种试验。而身为次子的自己,恐怕只不过是给长子洛伊德增加紧张感的存在。毕竟下任当家人选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因为洛伊德占据了唯一也是绝对的一个优势,那就是他比作为弟弟的自己早出生了几年。
哥哥应该打从心底相信自己的地位无可动摇吧。不,应该说在这点上父亲也是同样的想法。早在自己出生以前,这件事情就已经决定了。
既然如此,自己只要颠覆他们食古不化的陈腐思维就行了。
只听女仆长先是清了一声嗓子,然后才用庄严肃穆的语气宣告道:
「那么,请各位走向自己想要贴身侍奉的那位少爷。」
听到女仆长这么说,所有的女仆揖了一礼之后,随即各自朝着坐在另一头的两位少爷走了过去……
「什么!!!」
首先惊叫出声的是哥哥。没有任何人选择站到他的面前。就连他垂涎已久的那名女仆,也选择站到了艾尔那一侧。
是的,在场的将近五十名女仆,全都井然有序地排在了艾尔的面前。感到震惊不已的不仅哥哥,就连父亲也流露出诧异之色,一时之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并非主人,而是由服侍者来选择──向父亲提出这项奇特选拔方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年轻的女仆长。艾尔早已打听清楚,这位聪明能干的女仆长非常受父亲器重。因此他用尽了各种廉价戏码,彻底地赞扬、使用怀柔手段、阐明自己徒具形式的烦恼,让她偏心于他,将她的精神纳为己用。
早已事先和艾尔串通好的女仆长,没去理会震惊不已的洛伊德,用饱含敬畏之意的声音缓缓说道:
「那么,艾尔大人……还请您从这些人之中挑选出贴身近侍。」
「我知道。」
艾尔只是表情温和地应承下来,在扫视一遍眼前的所有女仆之后,破颜一笑地说道:
「那么,我指定这里的所有人当我的贴身近侍。」
「──!!」
「可、可是,艾尔大人,这样会有许多人无事可做……」
女仆长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不由得动摇不已,但艾尔对此只是轻轻地带过。
「这点人数还不够用呢。」
紧接着,艾尔转身朝着父亲的方向朗声说道:
「我贤明的父亲、我等一族的伟大当家,莫洛提昂•冯•威穆琉纳大人。在作为下任当家的资质已经昭然若揭的此刻,我斗胆地向您请求。您难道不认为能够有效运用如此大量人材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拥有作为当家的器量吗?就算今天的人数再翻上一倍,只要她们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无事可做。」
事实上,只要艾尔一声令下,这些女仆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会达成使命吧。因为艾尔对她们来说已是无可取代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她们在这个家里赖以生存的希望之光。
而在下一个阶段里,艾尔要给这些女仆植入强烈的服从心,让她们尽可能地跨越世间一般的善恶与道德。最后则是进一步克服肉体上的苦痛,让她们甚至愿意奉上自己的性命。若是能够成功达到这阶段,以实验的成果来说,算是相当令人满意了。
「您意下如何呢?父亲大人。」
「唔,可是……」
眼看父亲苦着一张脸答不上话来,艾尔迅速地瞥了一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哥哥。
「我知道这是没有前例的事情,但在结果如此泾渭分明的情况下,我认为若是选择谦让,反而是对兄长大人的不敬。您也可以再仔细考虑,但我认为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艾尔斜眼瞥着面如死灰的哥哥,煞有介事地补上这段话,同时再次扫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仆们。
这时候就该将『数量』作为武器来使用。虽说她们只是区区的女仆,可一旦以集体的形式展现出明确的意志,便会形成肉眼可见的庞大压力。尽管父亲正处于权势的巅峰期,但他确实也正在逐渐凋零老去。这股压力足以动摇父亲墨守成规的僵化思维,让他丧失根据传统、形式、决定的适当性等各种因素进行决策的能力。看着拿不定主意的父亲,艾尔继续开口说道:
「父亲大人,如果是我的话……能够让威穆琉纳家变得更加伟大。」
听到这句可视为僭越的发言,莫洛提昂面容严肃地问道:
「怎么做?」
「首先必须削弱我等以外,斐培尔家和索卡连托家的实力。三大贵族不能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威穆琉纳家要永远居于另外两家之上。首先是斐培尔家,我记得他们家有一个和我年龄相近的女儿对吧?」
「──!!你打算吞并斐培尔家吗?」
「是的,如此一来,我们家的势力自然会进一步扩大,接下来只要压制住索卡连托家就大功告成了。当然,我没打算让斐培尔家就此断绝香火。只要生下两个孩子,就有人能继承斐培尔家了。一旦三大贵族的其中两家结成紧密纽带,哪怕是元首也没办法随便出手。」
身为当家的莫洛提昂沉默不语。不是因为思考,而是感到震惊不已。虽说是自己的儿子,但还只是个少年的艾尔,居然已经能够想出和自己不谋而合的周详计划。莫洛提昂虽然欣慰儿子的可靠,但心里也不禁涌起些微近似恐惧的情感。
然而,艾尔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会继续配合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但父亲迟早有一天会垂垂老矣。父亲还能在台面上呼风唤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明白了,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只留下一句话之后,莫洛提昂便站起身来,迈开步伐走出大厅。哥哥洛伊德也立即追着父亲的背影跑了出去,嘴里不断发出悲惨的恳求声。
至于留在大厅里的艾尔,则是从早已宣誓对他效忠的女仆长手中接过厚重资料,心满意足地翻阅了起来。
这份资料,是关于斐培尔家的千金忒丝菲娅,以及其家族的各种情报。
尽管艾尔是第一次『攻略』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但他的脑海里早已有了一整套具体的行动蓝图。
在那之后,艾尔尽可能地制造和忒丝菲娅两人独处的时间。在两人建立起相当的亲密感以后,艾尔每次和忒丝菲娅见面和道别时,都一定会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让她只能看到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这是他从书库里的诡异古书学来的一种魔力暗示法,效果立竿见影。
接着,就是一点一点地入侵到忒丝菲娅的潜意识之中。他在她的内心栽下了支配的种子,使得忒丝菲娅在他的面前没有反抗之力。
一切都如计划那样进行下去,但艾尔反而没有什么紧张与成就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两人相识不到半年,忒丝菲娅便已经处于对艾尔言听计从的状态,在威穆琉纳家送来的婚约书帖上签名并捺印。两家便在没有任何疑义的情况下谈妥了亲事。
然而,忒丝菲娅那双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眸,却在说定亲事的三个月后重新亮起了光芒。
显而易见地,忒丝菲娅是接触到了某人,并且受到这个人的影响。只是艾尔终究不是神明,不可能知道她遇到的只是一名温柔内向,拥有蜂蜜色头发的少女──也就是日后成为忒丝菲娅挚友的艾莉丝……
眼神恢复光彩的忒丝菲娅,很快就向艾尔提出了退婚的要求。不知芙萝婕先前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但当时对这份婚约非常满意的她,此时也选择直接支持女儿的想法。
即便是艾尔,也不禁为此事感到惊讶。原本以为已经让她完全沦为提线木偶了,但自我的成长,有可能会成为斩断支配丝线的力量。他领悟到了这件事。
(哼,这次就先这样算了。只不过,那些深入潜意识的支配荆棘可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暂时在你的体内陷入沉睡而已喔,菲娅……)
艾尔装出好聚好散的样子,很干脆地放忒丝菲娅回归自由之身。不过,他心里其实也对这样的发展感到开心。因为如果一切都这么顺利的话,那未免也太没有趣味了。没错,倘若忒丝菲娅也和几个月前的哥哥一样轻易就精神崩溃,那自己付出的劳力和获得的精神报酬就不成正比了。
最重要的是,艾尔此时其实已经在忒丝菲娅的潜意识里刻下了几个条件。
即便忒丝菲娅的思维会随着成长而有所改变,可一旦孩提时期植入的心灵掌控的种子再度被唤醒,她就会重新回到艾尔的支配之下。
现在暂时这样就足够了。真正的重头戏就留待几年之后……
等到艾尔离当家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这枚棋子肯定能派上用场。
艾尔几乎不知人类的感情为何物,他只以一样东西作为评价他人的标准。
那就是力量。
拥有力量的人很难受到影响。若是想要收服这样的人,过去那种潜移默化的手法起不了什么效果。这时候最有效率的做法,是设法引起对方的共鸣。
艾尔首先刻意挑选了战斗用的专属女仆席露西菈作为自己的贴身近侍。她原本也兼任警卫工作,在装束打扮上也很像一名管家,这是她为了表明自己的性别不会影响到战斗的一种宣示。
席露西菈出身的希库欧连家,是代代侍奉威穆琉纳家的武门世家。生性单纯的她,对他人的狡猾恶意相当迟钝,因此艾尔只是保持着一副圣人君子的模样,就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她的信任。很快地,席露西菈便认定艾尔是值得自己舍命守护的主君。
果不其然,席露西菈是一名比任何人都要忠诚的护卫。而平时沉默寡言的她,在艾尔面前会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多话起来。这点也是艾尔之所以中意她的其中一个理由。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艾尔又给自己增添了另一名贴身近侍。这次的贴身近侍是从外面聘雇而来,扮演着和席露西菈截然不同的角色。艾尔需要一个能够真正理解自己的人。他即将踏上的那条征途,是将人伦和道德等普世价值踩在脚下的疯狂之道,因此他还需要一个帮手,协助自己操弄整个世界。
这名新进的贴身近侍,是当时惊动世间的凶恶犯罪者。因为专挑魔法师来杀的关系,被冠上了【猎法者】这样的异名。
艾尔调用自家的私兵巧妙地布下包围网,成功地将这名凶恶犯罪者困住并与他接触。他没有理会席露西菈的拼命劝阻,超乎常识地独自一人去和对方交涉,并在这种情况下首次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由我给你来点刺激的吧。」
艾尔当着对方揭露了自己窃国的计划。
事实上,艾尔从很久以前就打算这么做了。对于明明身为前王族的大贵族,却甘愿仰人鼻息做元首的狗奴才的父亲,他早已不再抱持任何希望。
尽管如此,身为大贵族子嗣的艾尔,居然赤手空拳地跑来找一个杀人不眨眼之辈交涉,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事情。【猎法者】最后之所以甘心向艾尔投诚,也不知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还是因为在他眼里看到了同类的疯狂。
无论如何,对方立刻就给出了回复。
他先是被军方追捕,现在又被包括席露西菈在内的艾尔私兵围困,他明白这是自己该收手的时候了。这名男子表示自己之所以猎杀魔法师,既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强大,也不是对魔法师怀有什么私怨,纯粹就只是想展开一场又一场的死斗而已。而他至今仍未遇上他所渴求的究极一战。
于是,艾尔抹消了他的一切情报,将他作为新的近侍聘进了威穆琉纳家──这个男人的名字就是奥尔聂乌斯。
艾尔相信,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应该说唯有这个男人,是能够和自己的思想产生共鸣的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就这样,艾尔终于开始谋划夺回自己被夺走的东西。亚鲁法这个国家必须由威穆琉纳家来统治才行。那个位置才是至高无上之处。
目前坐在元首宝座上的是艾鲁杰特家一族。威穆琉纳家明明也是系出王族的血脉,如今的地位却有如此落差……人家是总揽亚鲁法政务的一国之主,自己却不过是戴着豪华项圈的一条狗。
而艾鲁杰特家的女儿希瑟妮娅,拥有堪称绝代佳人的不世美貌。虽然也有透过结亲来鸠占鹊巢这个选项,可偏偏希瑟妮娅是艾尔最深恶痛绝的女性。因为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完全看穿了艾尔的真实想法。
在觥筹交错的初见宴会上,希瑟妮娅便用那张绝世容颜对着艾尔冷笑,放话道:「在艾鲁杰特家占着的这张元首椅子上,并没有能够填补你那种空虚心灵的东西。」
无论艾尔如何试图掩饰自己,在希瑟妮娅的面前始终无所遁形。
一切都是源自于力量和地位的差距。因为希瑟妮娅是这个国家地位最显赫家族的女儿……尽管艾尔很想这么说服自己,可是──
只有希瑟妮娅,只有这个女人是自己摸不透想法的人。这事实不仅令艾尔感到错愕,同时还让他升起一股恶心的不快感。
因此,当艾尔得知希瑟妮娅终于继任元首之位的时候,他甚至禁不住欢喜了起来。
这下子就有机会把总是由上睥睨他的女人拽下来了。那个女人正是有资格作为自己人生中最大劲敌的人。
或许正如希瑟妮娅所说的,元首这个位子并不具备什么永恒的价值,但还是让艾尔想要借此胜过她。
如果艾尔有作为魔法师的才能,加入军队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吧,将率领众人向世界和平迈进作为唯一的愉悦,也是一种好的结局吧。令人遗憾的是,那些道路都没能让他选择。因此最终,充斥着阴谋权术的贵族界,或许才是艾尔这名天生所属的舞台。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存在,就可以摆脱百无聊赖的日常。那是对误以为头脑优劣就等于绝对差距的女人的教训之一。虽然艾尔和这个目标之间横亘着无数阻碍,但那对他来说也等于是最高的褒奖。
而只要艾尔能够成功吞并斐培尔家,就等于是将芙萝婕•斐培尔纳入自己的阵营。
希瑟妮娅实在太过精明,寻常的阴谋诡计根本奈何不了她。煽动【亚菲鲁卡】的实质领导者雷利对希瑟妮娅的刺杀虽然失败,但也成了他对希瑟妮娅下达的宣战布告。艾尔最终无论如何都要排除万难,让她从台面上退场。
在那天来临之前,艾尔必须更进一步地壮大威穆琉纳家的力量才行。透过迎娶忒丝菲娅来吞并斐培尔家,不过是实现终极目标的一个手段而已。只要能够把亚尔斯•雷金纳入自己麾下──不,只要能够排除他,自己肯定可以登上比现在更高的位子。艾尔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把军队收编到自己手里。
(如果可以把他纳为手下自然是最好不过就是了。管他是最强的首席无双魔法师,还是其他的什么,只是让他脱离军方的控制也可以。因为那就跟希瑟妮娅握着他的缰绳一样。)
只要支配对象是人类的心,艾尔就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成功。他不仅对各种操弄人心的手段知之甚详,现在的自己甚至还从黑市管道,弄来了效果远胜市售产品的精神系药物。
艾尔按部就班地做着准备工作,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很可能抵达不了终点,还是踏上了这条危险的不归路。
因为这场疯狂的舞会,必须跳到最后一刻才有意义。
◇ ◇ ◇
威穆琉纳家饱经岁月淬炼的无上奢华宅邸中。艾尔•冯•威穆琉纳,正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自己房间的窗前。
「您怎么了吗?艾尔少爷。」
听到身后传来的冷静招呼声,艾尔转过头去。
「是你啊,席露西菈。没什么,只是稍微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这样啊。只是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愉快的样子。」
「毕竟在等待【贵族仲裁】开始的这段日子,实在很无聊呢……不,你说对了,我现在的确是有一点心烦意乱。」
这一切都是那个不成材的哥哥洛伊德的错。
「我以为他见到我的实力而从此一蹶不振,把下任当家的位置交给我是当然的结果……但真是没想到。还真是比预想的还要无能啊。」
即便是长年服侍左右的席露西菈,也很少见到艾尔流露出如此焦躁的神色。
席露西菈看着艾尔有些粗鲁地靠上椅子,走上前去收走了一旁桌上已经冷掉的红茶,然后她就像平时一样作为主君的谈话对象,不动声色地接着艾尔的话头说下去:
「非常抱歉,我本以为在我们多方打压之下,洛伊德少爷肯定已经玩不出任何花样来,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如此不堪的蛮横行为……我们希欧库连家已经辞退了洛伊德少爷的护卫工作。」
「我想也是呢。他要不问世事地度日,成天喝得酩酊大醉也就算了,偏偏给我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来。」
希欧库连家既是席露西菈的老家,同时也是代代侍奉主家的忠诚世家。洛伊德软禁了希欧库连家派来的女性护卫人员,并且对该名女性做出了令人难以开口的恶行。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那名护卫人员并未因此怀上身孕,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态发生。
艾尔啜了一口席露西菈重新添上的红茶,茶中的鲜甜香气顿时让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当初早点杀了他的话就好了。这下连我也必须向希欧库连家发出正式的道歉信。」
然而,责罚洛伊德是作为现任当家的父亲的职责,但父亲一直以来都对哥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父亲又只是对洛伊德施加不痛不痒的惩戒,那干脆由自己这个未来的当家暗中处理掉这个隐患,也不会有人责备吧。
艾尔望着窗外的晴朗景色,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选项。
005
「毕竟就算是艾尔少爷,也会遇到无法预料的事情嘛。」
「是啊,的确如此。即便是脑袋空空的废物,还是会累积郁愤呢。忙于灭火的不仅是父亲而已,约瑟夫爷爷好像也已经被元老院长福黎帕•斯拉给盯上了。唉~该说不愧是希瑟妮娅吗?在第一时间就做出应对措施了呢。这位元首果然不会放任我们在药物黑市发财。」
那是威穆琉纳家多个秘密的资金来源之一。其中以违法的魔力促进剂【化学增强剂】为首的禁药,是近期最为畅销的热门商品。
「话说回来,最近在市场上蔚为话题的【仙馔蜜酒】……那玩意儿的原料果然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吧?我听说它的成分和【化学增强剂】有诸多共同之处。」
「是的。关于这点我们已经在加紧调查,并且封锁了那些有可能涉事的工厂,但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希瑟妮娅手下的鹰犬,对这类事情的嗅觉可是很敏锐的。在第一时间命令元老院长福黎帕扣住约瑟夫爷爷的,也是那个女人呢。不过约瑟夫爷爷是有几十年资历的元老院议员,不可能立刻就从元老院议员的位子上被赶下来,只是短期之内都无法摆脱被人监视的生活吧。」
围绕着违法药物【仙馔蜜酒】的一连串骚动,以及在同一时期出现于墙内世界的越狱犯。这些风波的背后,无疑有人在暗中穿针引线,然而这些事情,竟然是从哥哥洛伊德名下的一座威穆琉纳家的别墅开始的。
在那栋别墅庄园里,发现了越狱犯曾经藏身于此的明确痕迹。再加上洛伊德的管家已被证明参与其中,据信负责居间联系的某个落魄贵族也不知去向(多半是被凶恶的越狱犯们给收拾掉了),威穆琉纳家一时之间自然成了所有人怀疑的对象。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据说那群袭击魔法学院的越狱犯,是在【仙馔蜜酒】的催化下发生了『变异』。于是,【仙馔蜜酒】、越狱犯、威穆琉纳家这三者之间,便被一条线给完美地串连了起来。
「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家里名下的别墅借给越狱犯藏身。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愚蠢的程度实在是超乎我的想像。」
「是的,毕竟洛伊德少爷似乎长年服用药物。」
艾尔已经连唉声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唯一能够庆幸的,或许就是这次的【贵族仲裁】仍然能如期举行吧。」
只听艾尔喃喃自语地这么说着。然而,他究竟打算怎么摆脱当前的困局,一口气逆转局势呢?虽然他肯定有什么锦囊妙计,但席露西菈无法从那副贵公子般的从容表情看出任何端倪。不,应该说打从她成为艾尔的护卫那一天起,她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名神秘的少年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但不瞒您说,有个想法我不知道该不该向少爷您提起。」
席露西菈低下头去说出自己内心的困惑。
「我一直在想,这次在背后指使越狱犯的,会不会不是洛伊德少爷,而是艾尔少爷您。」
「真不愧是我的护卫,眼力果然非同一般呢。」
艾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的确,最一开始和他们……不对,正确来说,最一开始和越狱犯们透过地下世界有接点的『仲介者』接触的是艾尔没错。
「既然如此,您怎么不也告诉我一声呢。」
闻言,艾尔只是微微笑着说道:
「我可没有直接指使越狱犯行动喔。就只是在某个组织的引介下,稍微听了一下那些家伙的计划而已。我本来想说他们或许有一些利用价值,但毕竟是一群可疑的家伙呢。」
没错,当初给艾尔捎来越狱犯消息,说「有一副似乎可以使用的手牌」的,正是库拉玛的成员,只是这位信使自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自己的长相和身分。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己表现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所以对方才透过那位愚忠的管家,把这计划带到洛伊德那里去了。丧失下任当家宝座的洛伊德,连带地也失去了原本身为长子的巨大权势,因此立刻就被这帖猛药给勾起了兴趣。结果就落得现在这个的境地……
「受不了,我就是想说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才没答应对方的提议,果不其然,这些家伙死了之后又制造出一大堆麻烦。」
「这样入手药品也比较方便吧。只不过,这群亡命之徒是和脱闸猛兽一样危险的存在。我都反复叮嘱过您不要贸然和他们接触了,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这些家伙见面……啊。」
席露西菈说着说着,也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就在前些日子,艾尔突然吩咐她去办事情,将她从宅邸里支开了一整天的时间。
「没事的,我有让奥尔聂乌斯过来担任护卫。」
席露西菈不禁眉头紧蹙,像是抗议一般地说道:
「又是奥尔聂乌斯……您为何会如此重用这种人呢?」
「因为有他在场的话,谈起事情来会更加顺利啊。话说回来,席露西菈你真的有洁癖症耶。他们那种人,说白了就是拿来擦煤灰的脏抹布,能用的时候就尽量拿来用,等到真的脏到不行时,直接扔掉就是了。」
「不,这些人不仅居心叵测,还是一群不知礼仪为何物的无赖之徒。」
「你说得可真狠,他就算行为举止温文尔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不过,当我要舍弃他的时候,他的确有可能来跟我同归于尽。不过,反正这世界这么广大,亚鲁法境内应该多的是可以取代他的人。」
「虽然我不担心艾尔少爷您被人欺骗,但请您在和那种人打交道的时候多加留意。说到底,最初找上门来的那个叫做梅库菲斯的男人,就已经让我打从心底忍受不了。」
席露西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艾尔在这点上,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心情。虽然库拉玛这次派来的是其他人,但最早以地下世界仲介者之姿现身的梅库菲斯,是一个诡异到不行的人物。即便是没有魔法资质的艾尔,这名男人身上的独特氛围也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罪恶之所以永远无法从这个世界上绝迹,肯定是因为有像梅库菲斯这样的人存在的关系吧。正因为艾尔有着无比优秀的观察力,所以他能从梅库菲斯身上嗅到怪物的气息。梅库菲斯这个人的行动原理,恐怕早已跨越了人伦与善恶之类的底线。艾尔甚至怀疑,梅库菲斯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培育出来的东西。
事实上,艾尔并没有无视席露西菈的忠告,正因为他对库拉玛抱持着警戒心,他才刻意避免和他们深入接触。
「库拉玛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管,总而言之,我们不能继续放任那个蠢货洛伊德了呢。这次事情闹成这样,如果父亲还要继续坦护那个废物的话──」
蕴含在那冰冷声音里的强烈意志,让席露西菈的脖子不由得为之一紧。
迟迟未完全废除洛伊德的嫡子之位的现任当家莫洛提昂的私心。准确来说,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艾尔立刻向洛伊德下毒手,但他的苦心安排却导致了适得其反的结果。
「毕竟莫洛提昂老爷向来对洛伊德少爷厚待有加。不过,祖父约瑟夫老爷,反倒是特别疼爱艾尔少爷您呢。」
「如果在真正的大戏来临之前,我们威穆琉纳家就自己先一分为二的话,那可就太没意思了。我会暂时继续扮演一个孝顺的乖儿子的。虽然世人都认为威穆琉纳家被逼入了绝境,但我会游刃有余地拿下这次的【贵族仲裁】。真是期待开赛那一天的到来呢。」
看着露出天真微笑的艾尔,席露西菈难掩内心的一丝不安。虽然艾尔肯定已经做了某些准备,但他没有把任何相关讯息透露给自己。再加上对手可是斐培尔家,更别说还有那个亚尔斯•雷金在他们背后撑腰。
艾尔没有理会席露西菈脸上的担心,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好啦,我们差不多也该行动起来了。至少得准确地掌握住状况才行。有个家伙令我挺在意的。」
「嗯?您如果是说洛伊德少爷的话,我们对他的监视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
艾尔缓缓地摇了摇头,只言简意赅地说道。
「是莫尔威鲁铎。」
他语气不屑地说出口。
「莫尔威鲁铎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席露西菈困惑不解地反问。作为军中有力者的莫尔威鲁铎,的确向来和威穆琉纳家过从甚密,甚至还曾经担任艾尔和忒丝菲娅•斐培尔婚约证书上的保证人……
「我刚才收到了一份有趣的报告呢。那家伙居然还来介入我的【贵族仲裁】。」
艾尔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随手将它递到了席露西菈的面前。
「这是……另一位裁判的推荐信吗?的确,这次担任主审的弗琉斯埃文家,最近经常被人揶揄和斐培尔家走得太近。」
席露西菈讶异地读着,突然失声叫了出来。
「莫尔威鲁铎阁下推举的这个人!难道是艾因赫密尔教的……!?」
「呵呵,居然跑去求神拜佛,我看莫尔威鲁铎阁下是真的要完蛋了呢。虽然他身为旧贵族派系的领头人物,手里确实握有一支不容小觑的武力,作为一枚牵制贝利克总督的棋子还算有利用价值啦……不过既然他都特地来信推荐了,我也不好拒绝人家的要求呢。」
莫尔威鲁铎是个无能却自视甚高的庸才,他视贝利克和维札斯特为政敌,只要一逮到机会就想要与他们两人较劲。而这个男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采取了意想不到的行动。
「或许是时候该放开莫尔威鲁铎阁下的缰绳了呢。这样一来,就算他失控乱来也不会连累到我们,姑且不论和他私交甚笃的父亲,我可不想让别人误会养了那种东西。」
莫洛提昂和身为军阀头头的莫尔威鲁铎之间,有着互利共生的关系,但艾尔没有这些顾虑。
(这家伙就是个妄自尊大的无知无能之辈。父亲那一辈就算了,但在我掌权的时代里,不需要这种没用的棋子。不过,双裁判制的确是个相对公平的好点子。如果没有什么坏处的话,最后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好了。)
艾尔在心里嘀咕完之后,便抛下无言地凝视着主君的席露西菈,迳自让自己的思绪驰骋去了。
距离【贵族仲裁】到来还有一段时间,就让我好好地尽情享受这段构思战术的沉醉时光吧──这位威穆琉纳家的宠儿,如此下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