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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涅特初次见到桂妮薇亚,是在三岁那一年的冬天。
克尔切斯特的王宫有一座巨大的书库,而且历经多次增建,变得彷佛一座被许多书架隔开的复杂迷宫。在那个中庭积了雪的日子,她在这座迷宫的深处邂逅了命运中的对象。
那位少女看起来大约六、七岁,身上穿着朴素的黑色大衣,独自一个人缩着身子坐在书架的下方,将一本兽皮材质封面的老旧书本摆在地上神情认真地翻阅着。少女的这副模样看起来有些穷酸,乌黑的头发与黑色大衣让她看起来好像一只乌鸦……这就是丽涅特对桂妮薇亚的第一印象。
红色眼珠迅速地盯着书页上每一个角落流转的模样,让丽涅特联想到搜索猎物的猛禽。
丽涅特正觉得无聊,于是凑到她的身旁,探过头看她正在看的书。书页上布满一般的孩童看不懂的草写文字,文体本身也很难懂,内容似乎是考察圆桌骑士传说的文章。
当然,丽涅特也看得懂全部的文章。不久之前,在秋天正要结束的时候,她的家庭教师才刚投降,对她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
对丽涅特来说,读书、学习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全部都记在脑海中就行了。
不过她对于写字倒是还不太擅长,因为她一直没有找到好握的笔,平常就连签个名都免不了要折腾一番。但只是要读书的话,即使是古书也能轻易地读懂。
只要是她看过一次的文字,她都能推测出其规则性并轻易地解读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困难。
由于她拥有如此卓越的阅读能力,在桂妮薇亚因为文字太难而歪着嘴低吟的时候,她则是在一旁斜着头,在心里催促桂妮薇亚快点翻到下一页。
桂妮薇亚瞥了眼擅自凑到身旁来的丽涅特一眼,然后指着书上的一个句子询问:「你知道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吗?」
她怎么会对比自己年幼的幼儿问这种事呢?事后问她这件事,她的回答是「我想看当时装出一脸聪明样的你会有什么反应」,真不知到底是好奇还是坏心眼。
丽涅特当时则是有些大舌头地念出了桂妮薇亚所指的那一个句子,然后改以简单的口语说明,并抬头看了看桂妮薇亚,一脸得意地抬头挺胸。
「你真是个猖狂的家伙。」
桂妮薇亚这么说道,接着对着丽涅特露出微笑。
「你这样子平常不会被欺负吗?如果你有讨厌的哥哥或姊姊,尽管告诉我,我会替你严厉地斥责他们。」
丽涅特眨了眨眼说「哥哥们对我都很好」。实际上,丽涅特的哥哥们比她年长许多,平时总是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十分溺爱。丽涅特长大一点之后才明白,即使是兄弟姊妹,年纪相差十岁以上的话,难免会有把弟妹当子女看待的倾向。
听丽涅特这么回答,桂妮薇亚的表情有一点寂寞。
「这样啊。你的哥哥们真好。那真是太好了。」
丽涅特突然察觉了某件事。有时候她会彷佛天启降临似地突然正确理解某些事。这时候也是一样。
「你讨厌你的兄弟吗?」
「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桂妮薇亚思索一下子之后这么答道。她肯定是整体性地考量了政治等复杂因素之后整理自己的心情,最后才得出这样的答案,丽涅特却感觉自己彷佛听到了桂妮薇亚没说出口的答案。
「这样啊。你的哥哥们讨厌你,所以你也讨厌他们,是吧?」
桂妮薇亚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丽涅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一松懈就会说出对方的真心话,就像刚才读出那本书上的文字一样,嘴巴会主动读出对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的真心话。
这是不应该的。话语一旦说出口就会拥有意义,真话更是不应该轻易地说出来──父亲经常严格地这么告诫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丽涅特。你知道布里达因公爵吗?」
「知道。我听说公爵今天有来。我就是因为嫌麻烦才躲在这里、不去问候。」
桂妮薇亚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转为笑容。听她这么说,丽涅特当下立即理解眼前这个女孩是什么人物,并开始烦恼该不该为刚才的冒犯言行道歉。思索一下之后,她决定装出笑容。
看到眼前这个幼儿装出讨好人的笑容,桂妮薇亚伸出双手拉开她的脸颊。
「别装出这种客套的表情。」
丽涅特痛得眼眶泛起泪水,只得对桂妮薇亚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桂妮薇亚?」
「这……」
被对方这么一问,丽涅特开始在脑中整理。因为她知道即使回答是直觉,对方也肯定不会接受。父亲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她,说话要讲道理、求根据。
即使能凭直觉掌握事实,但这样就跟那些向古代神明祈祷以求得天启的巫女没有两样。必须将道理与理解连结起来,否则总有一天将会被社会当成非人之人并排除在外──父亲还如此告诫。
虽然丽涅特还无法详细明白父亲为何这么说,但也能理解,因此她尽可能遵守父亲的告诫。只要不像刚才那样疏忽的话,大多数的场合丽涅特都有办法找到理由自圆其说。
但是正当丽涅特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桂妮薇亚又捏了她的脸颊,这让她觉得很痛。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找借口。给我说出真正的理由。」
「就是……会灵光一闪。有时候我会突然明白事实,但是我必须找出道理说明我所理解的事。」
「以后在我面前别那么做。」
桂妮薇亚对丽涅特伸出手。丽涅特只是错愕地盯着那只手。
「因为真正的朋友不该对彼此说谎。」
「朋友还分真的跟假的吗?」
看丽涅特迟迟不伸出手,桂妮薇亚主动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当下丽涅特只觉得她的手很冰冷。毕竟她一直躲在这种地方,肯定早就冻坏了吧。
「没错。我跟你是真正的朋友。今后我们的父亲一定会将我们凑在一块儿,让你陪我聊天。这样的交流本来是为了王国,但是那样的我们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即使无关彼此的父亲与王国的各种因素,我跟你还是能像这样牵着彼此的手。所以唯独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隐瞒任何事。」
不知道为什么,桂妮薇亚的这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丽涅特的心。跟往常一样,直觉告诉她,桂妮薇亚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我知道了。今后请多指教,桂妮薇亚。」
「请多指教,丽涅特。」
两位少女相视而笑。
这即是她们的第一次邂逅。她们不曾告诉过任何大人,兄弟与随从们也都不知道。
这是两人一直藏在心中、宝贵无比回忆的起点。
†
丽涅特走进桂妮薇亚的办公室,要求所有随从出去。
现在办公室只剩下她与这房间的主人,并且让口风特别紧的部下守在门口把风。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她进来的时候,桂妮薇亚正坐在小型会议用的大桌子前,面对桌上堆积如山的羊皮纸文件埋头苦干。为了运用人数近万的军队,需要指挥多达数倍的后勤人员。她身为领导者,必须妥善地分配人力、疏通指挥系统,以确保命令能够顺畅地下达。
虽然有许多文官协助,但最终决定仍得由桂妮薇亚亲自裁决。因此她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必须牺牲睡眠时间阅读文件并批准,必要的时候还必须驳回。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战斗比起对抗半精灵莫德雷德还要艰辛。
「丽涅特,有坏消息是吧?」
看到挚友脸上的表情,公主殿下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虽然殿下并非总是明察秋毫,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幼时玩伴,她总是特别敏锐。
对于这样的挚友,丽涅特满心涌现好感。
「没错,桂妮薇亚。」
少女亲昵地如此称呼公主殿下,同时点个头。她依照对方的要求,在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先去泡红茶。泡好之后再说吧。」
每次要谈重要的事,桂妮薇亚总是会这么做。她需要利用泡红茶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丽涅特也不多说什么,任由她去泡茶,自己则先闲话家常,同时整理并收拾桌上的羊皮纸堆,然后有意无意地望着挚友泡茶的身影。
红茶泡好之后,丽涅特在茶中加入许多山羊奶饮用。
解渴之后,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她先是深呼吸一次,然后开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派快马回来通报,说明了先遣部队被灭的经过,以及在该城镇进行掠夺的详细状况,包括强暴妇女、拷问、虐杀等行为都是桂妮薇亚军指挥官的正式命令。」
听着丽涅特说明详情的同时,桂妮薇亚默默地闭着双眼。拿着茶杯的手逐渐失去血色,正微幅颤抖着,牙齿则咬紧下唇。丽涅特虽然想像着她的心境,却仍然以平淡的语气报告到最后,不带任何情绪。
「侯爵已死,这是千真万确的吧?」
「是。那个男人身为先遣队的指挥官,还没为自己的暴虐与无能负责就在无意义的战斗中丧生了。」
丽涅特不屑地指责侯爵无能地死于敌军的反击。
「当初他在我们面前夸下海口『必定取回自称亚特留斯的愚者之项上人头』,率领先遣队离开邓恩镇还不到半个月,我们就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最后竟然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多亏了他。」
丽涅特闭着嘴巴苦笑起来。之所以这么表现是因为她早已料到桂妮薇亚会有什么反应。承受桂妮薇亚的愤怒的人只要自己一个就够了。
「看来桂妮薇亚殿下这下子有必要对那些掠夺该城镇并且生还的士兵予以重赏了。」
「什么重赏!」
公主殿下用左手捶了桌面一拳使得红茶溅起,茶渍在桌布上晕开。幸好事先挪开了羊皮纸文件──丽涅特打从心底这么庆幸。
「那些强盗跟强奸犯,全都要给我吊死!更何况……」
「士兵们只是听命行事。」
丽涅特打断桂妮薇亚的话,以冷漠的口气提醒事实。
「桂妮薇亚,在军规层面,你才是最高指挥官。因此下令杀害镇民的是你,允许掠夺的也是你,命令士兵们侵犯女性的也是你──事实会被当成如此。」
丽涅特故做镇定地板起脸色在桂妮薇亚面前又喝了一杯红茶。她口渴得受不了。
「法律就是法律。」
「凌虐无辜的民众,算什么法律!我怎么能认可愚者的戏言!」
「那你要扭曲法律吗?桂妮薇亚,你实质上是这个国家的女王,大有资格凭自己的情绪做出无法无天的暴虐行为,而我会实现你的心愿。就跟那一天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入眠之前说过的玩笑话一样。『女王陛下,请下令。』『对我说谎的全都给我吊死!』『遵命。那就先吊死我丽涅特吧。』您还记得吗?」
「这种时候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桂妮薇亚。你可以选择,你能忍受一切不合理的事,依法行政,也能废除看不顺眼的法律,随心所欲地命令国民行动。你大可以把会苦劝进谏的小丑留在身边,也能把看不顺眼的任何人吊在城墙上。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桂妮薇亚闭口不言,她恶狠狠地瞪着丽涅特,凶狠到彷佛要咒死她。桂妮薇亚绝对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如此情绪化的反应,对于如此事实,丽涅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现扭曲的满足感。
这证明桂妮薇亚只对她一个人敞开心胸到如此地步。
丽涅特也有自知之明,因为这样的事感到满意实在是太不健全了。她在心里暗自苦笑。
「当然,我不怕得罪你,会一直进谏逆耳忠言。凭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一直跟随你到最后,无时无刻指正你的不是。还是说,我应该利用你对我的全心信赖,对你说些动听的谗言,在背后操控你呢?」
「小心我吊死你。」
桂妮薇亚嗤之以鼻,眼光向下望着洒出的红茶。她用指尖抹了杯缘一下,接着舔了舔沾着茶水的手指。
虽然这样的举动非常不雅,丽涅特却什么都没说。她回忆起年幼时两人玩茶会游戏的情景。
游戏中的两人喝茶时故意发出声响,故意让饼干屑沾在脸上,一起大声欢笑。两人故意做些礼仪教师看到一定会气到翻白眼的举动。两位少女当时都用这种方式抒发心里的压力。即使是无聊的儿戏,有时也是有必要的。
「丽涅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以往常的心态面对宫廷的权力斗争,最后还因此让无能的指挥官率领先遣部队。这正是最主要的原因。」
「也就是说,是权力斗争的错吗?」
「不,桂妮薇亚。错的是没能在权力斗争中胜出的我们,包括我以及你的所有亲信。」
丽涅特这么说完,自嘲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们导致你必须为这件事扛起责任。对不起,总是让你为我收拾烂摊子。要是我做事再高明一点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下场了。」
「这是身为王族的职责。我知道了,丽涅特。我不像你那么聪明,至少让我以身体力行的方式付出应付的代价。」
桂妮薇亚牵起丽涅特的手并紧紧地握住。
「告诉我,我的丽涅特。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那些犯下这次失误、死里逃生回来的士兵们?我该对他们说些什么才好?」
「你必须确实地称赞士兵们,桂妮薇亚。称赞他们确实地实行了指挥官的命令,说他们做得很好。并安慰他们胜败都是时运,打了败仗也无可奈何,要他们把伤养好,为下一场战斗养好身体。下次我们一定会赢,到时候要继续奋不顾身地为国奉献──你必须对他们这么说。」
桂妮薇亚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那座城镇本来会成为我的东西,却被那些犯罪者恣意破坏、糟蹋。而我却还要对那些犯罪者……」
「他们忠实地遵守了命令。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令,下令者是你任命的。既然这样,那些士兵们就都是为了你而拼上性命的忠臣,这个国家的法律也是这么认定的。无论由什么样的学者来理论,到最后必然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因此你必须抬头挺胸,以笑容面对他们。」
「即使这并不合我的意?」
「不,这一切都合你的意──你必须这么骗自己。要是连自己都骗不过,那又要怎么骗过这个国家的国民?」
「打从一开始就以欺骗为前提吗?」
「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是应该的。连这都办不到的掌权者毫无价值可言。」
丽涅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这可不是英雄传奇。王者与英雄是不同的。如果是我与你所敬爱的圆桌骑士,大可以信奉光明正大与正义,凭自己的心意行动。但是即使是始祖亚特留斯也没办法那样,你不也说过吗?你跟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一起看到了过去。假如始祖亚特留斯是那种会因为自己的王妃被杀就派兵进攻大陆的人,现在肯定不存在亚斯瓦尔这个王国。他强忍着耻辱与憎恨,一心专注于亚斯瓦尔岛的治理,并将这个国家托付给下一个世代。之所以能在女王瑟菲莉亚的治世将势力拓展至大陆,无疑是因为有这个时期的忍辱负重。这就是王者的概念。如果王者只凭自己的情绪行动,士兵会死,无辜的民众会死,谁都不会幸福。」
丽涅特明白这是何等不合理的事。眼前的女性十分景仰圆桌骑士,甚至追踪过他们的足迹。而且原本根本没人认为她会继承王位。只因为不只国王、就连她的兄弟姊妹都被杀光,她才必须继承目前的地位。
站上了这个地位之后,她所梦寐以求的崇高理想与高尚的伟人们都不存在,有的只是污秽无比的政治环境,以及在其中有如怪物般不安分地蠢动的人们。这些都是她以往刻意忽略的景象,现在桂妮薇亚却不得不正视。
「你要吐苦水就尽管来找我。我也可以替你准备该说的话。但是,桂妮薇亚,向士兵们发声是只有你才扛得起的重责大任啊。」
「早知如此……」
桂妮薇亚欲言又止,接着无奈地垂下肩膀、移开目光。
「对不起,没事。」
丽涅特对她微笑。她知道眼前的挚友今后必须一直走在远比地狱还要痛苦的路上。这或许是她本身的意志,但也不能否定是丽涅特等亲信诱导的结果。
桂妮薇亚•可尔契肯•奥菲莉亚•贝德维尔•亚斯瓦尔是众望所归的女王。她为此舍弃自己的人生也是源于众人的期望。
而那众人之首,则是丽涅特•布里达因。
「接着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吧。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与莉姆亚莉夏阁下似乎又找到了古代神殿。根据在那里得到的情报……」
所以,至少──
丽涅特回握桂妮薇亚的手,暗自下定决心。
至少她自己要一直扶持桂妮薇亚,直到自己的一切消耗殆尽为止。
建立伟大女王桂妮薇亚的传奇──早在很久以前,她便做好了觉悟,决心要为此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