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就是说,是我赢了」
熊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真面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真面先生,你一把盒子放在广场的石头上,相关的人就出现了对不对?事实证明我说的没错啦」
「不是一放上去就出现,是放上去过了一会才出现,无法证明其中的因果关系」
「那真面先生,你能证明绝对没关系吗?」
「证明不了」
「那不就是我赢了吗?」
「算平局」
熊疑惑地歪着脑袋,并把购物卡推了过去。
真面和熊此时来到县道旁的大型商超『巧艺府玉村』购物。因为要买大量食品,因此真面开了车。
「真的帮大忙了。平时我都是骑电动车过来,但今天必须采购正月用的食材呢。那个份量,电动车的话得往返两三次才够啊。就让我做真面先生想吃的东西作为答谢吧,您想吃什么?鱼糕怎么样?就做海带炖鱼糕吧」
熊把黑黢黢的鱼糕装进塑料袋。真面心想,黑白相间的鱼糕,真不吉利啊。
回过神来,今年也只剩三天了。真面原本完全没打算了停留这么长时间,他的安排已经完全打乱了。
送往大学的心之盒今天应该就会有检测结果,朋友会打电话联系。等检查一完就会送还,所以盒子明天就会送回来。等科学方面的调查一结束,真面的任务姑且也就告一段落了。他把结果交给影面,剩下事情交给水面,他就能返回东京。
但是真面很犹豫。
那封遗书的谜题仍未解开,他确实好奇事情的结果。他对心之盒和身之石中隐藏的秘密也怀着一般般的兴趣。要是能够解开,他也想解开之后再回去。
另外,叔母镜说的事情也让他有些在意。叔父公司的经营似乎并不如意。当然,真面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解开谜题就有宝山冒出来,帮助公司重回正轨?那种天方夜谭的事,他自然也没考虑过。不过,叔父素来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偶尔能帮叔父分忧。
想到这里,真面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留下来,其实还有别的理由。
那就是未咲说过的话。
前天晚上,未咲抛来的那一句句毫无忌惮的真言,如今依旧如棘刺扎在真面的胸口一般,拔不掉。
真面很像将它们拔掉,他希望消除这份小小的痛楚,神清气爽地回去。
可是,每当真面准备去拔那些刺,另一个自己就会创造出一张面具,试图拔那些刺盖在下面,并劝说自己“忘掉吧。把这份痛楚藏在心里,适应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你将来也将这样生存下去。这样才好,这才是正确的”。戴着假面的另一个自己,一直在心里把这些话对真面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采购了四大袋食材后,两人便离开了商超。
2
真面盯着屋里的天花板。
他感觉在想事情,又感觉已经想完。他向自己投出疑问,却又感觉自己最清楚答案。
他没整理好脑中的思绪便坐了起来。桌上有他拿过来的论文,但那些都已经读完了。
作为替代,他又翻开水面借来的乡土资料。
但是,这些水面都已经看过,说是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连专业的水面都没有找到,真面一个外行人又怎能找得到?因此他翻看这些书,与其说是为了调查,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兴趣。
里面的内容以当地的历史性故事为主,近的写了战后农地改革的事,再远写了明治的治水事业,再往后读就到了平安时代,奈良时代的事情。但是再往之前的,内容就像是远古传说了。之前水面讲过的大妖怪的故事,平安时代鬼女住在山中的故事,在上面只有零星记载。
关于舞面家的记载,只在江户末期出现了一点点,被描述为掌管以连根山为中心大片土地的名门。但是,明治之后几乎没有记载。舞面彼面财阀兴起的事情也只写了短短两行,再补充一句“舞面财阀的发源地就在这里”而已。
大致看完之后,果真没有发现与心之盒和身之石相关的信息。自己将水面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又确认一遍后合上资料。
看看钟,时针指向下午两点。他想等傍晚的时候再去广场看看。未咲基本是在傍晚过后才来。必须再找他清清楚楚地问一遍。未咲说,那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那张面具到底是以怎样的经过留下来的?为什么没有留在这个家,而在她家呢?
距离傍晚还有些时间,但真面实在无事可做。他打开电脑,检查邮箱。说不定莳田已经发来邮件了。
他用浏览器打开邮箱,有一封新邮件。
但是,署名不是莳田,而是三隅。
真面在去度假山庄之前,给三隅发过邮件,上面说面具少女未咲出现的时,以及回去之后会把收获的信息大致列举后发给他。真面觉得这大概是当时的回信,便打开邮件。
读完后,他皱起眉头。
在简单的文面后边,放着似是三隅调查到的信息。
泽渡家
住址 〇〇县连根山浦荫町1-37-642
家庭成员
祖父 泽渡永一(已故)
祖母 泽渡美佐绪
父 泽渡一义
母 泽渡悦子
长女 泽渡爱美
邮件上写了未咲家的住址和成员构成。
但是,上面没有未咲这个名字。未咲说她是初中生,事实上确实也穿着附近初中的制服。可是,泽渡家的家庭成员中能对得上的人物,就只有长女爱美。
(假名?)
真面思考。少女戴上面具,用假名自称,是在隐瞒身份吗?然而本人透露的姓氏却是真的,大致的住所也没有问题,不认为在有意隐藏身份。
回忆水面说过的话——她的目的并不清楚。
真面对未咲展开回忆。然而,她之前的行动完全没有表现出一致的目的或方向性。她总是随心所欲地出现,随心所欲地行动,随心所欲地喝酒,最后随心所欲地消失。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举止背后,真的暗藏着什么目的吗。
真面向三隅发了条简单的回信便关上了电脑。
3
在广场上等待,但她还没有来。
看看手机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刚到。天还很亮,来的时间可能太早了些。
真面独自在长椅上坐下。
傍晚的广场上静悄悄,既没有鸟叫,也没有树叶沙沙作响,仿佛真面之外所有一切的时间都停住了似的,世界显得特别安静,却又特别浓密。
真面看看染成红色的天空,看看凛冬中绿意淡淡的森林,看看还没亮的灯泡,看看依旧谜团重重的身之石。真面周围的确存在着怎么学也吸收不完的信息的洪流。
——然而,我却
——已经厌倦了?
他在心中嘀咕着的疑问,根本没有解答。
取而代之,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将真面拉回到现实中。
「嗨,真面君」
电话另一头传来莳田的声音。
「你托我的事情搞定啦。不好意思,拖这么久。哎呀,谁让和久井老师也是个大忙人呢」
和久井是真面所属的研究室的副教授。真面委托检测心之盒必须用到研究室中X光机等设备,而这必须经过副教授和久井的批准。
「我说了忙的话可以把检测放一放,但老师却完全不听,偏要自己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竟然还冒着被辞的风险擅自展开调查。哎,那份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种小说里出现的神奇盒子突然送到眼前啦。老师鼓足干劲也很正常,而且有拿X射线一照的价值」
「也不枉我送过去呢。于是结果呢?」
「别急,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
电话扬声器中传出哗啦啦翻纸的声音。
「你先听好。首先是盒子的制作素材。是铜。虽然不纯,但基本可以算作纯铜吧。实话说,金属测定都只是个大概。拿到其他研究室去检测说不定能得出更加准确的结果,但我们觉得对盒子材质的检测追求完美没有意义,就不做了」
「嗯,这无所谓」
「好,审议结束」
根本不存在审议,但莳田还是很讲气氛。
「金属测定做完后,我和和久井老师决定用X射线照射那个小盒子。自威廉•伦琴大师发现它并获得第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至今已有百余年。X射线正是为了今天,为了此时此刻将这小盒里面一探究竟而存在的。我们不得不为之感慨」
「然后呢?」
「别急。我把小盒放在照射位置,调整好管电压数值,回头跟和久井老师交换了一下视线。我们的心情是一致的。和久井老师高声宣布“发射!”我按下按钮,于是肉眼不可见的力量倾注在小盒之上」
莳田的声音变得更大,真面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了一些。
「但结果令人遗憾。检测后,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张截出黑色四边形空间的凄惨照片」
「咦?测不出来吗?」
X射线影像以黑白深浅来表示。这次的情况,白色部位为X射线未被任何物体阻挡,大量穿透的部分,黑色部分则是X射线被遮挡物遮挡而没能穿透的部分。拍摄出黑色四方形也就表示X射线没能穿透心之盒,该部分的影像为纯黑色。
「但我们并未轻言放弃」
好像还有后续。真面选择默默听他讲,毕竟这样才能尽快了事。
「和久井老师眉心深锁,咬紧牙关做出最后的决断。『把管电压开到最大』。我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喊。老师,这太危险了」
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已经没人能够阻止他了。不,或许我内心也希望这么做。我们将数值调到最大,挑战最后的X射线成像」
「拍到了?」
「拍到了」莳田总算说了「是我们胜利了」
「那麻烦你说说结果」
「从结论来说」
真面把电话贴到耳朵上。
「里面什么都没放」
什么都没放。莳田接着往下说
「首先检查盒子是否存在机关,就透射结果来看,没发现任何机关。那个盒子乍看上去的确很像积木锁,然而各个零件都在内侧紧密镶嵌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可动部件。估计是将拼图组合完成后,再将最后一块完全熔接制成的。也就是说,那个盒子不是拼图,因此不采取手段就绝对无法打开。它被做成了无法打开的结构。
另外,虽然从照片上就可以判断,但毕竟是将管电压调到最大才能穿透,因此拍摄效果非常模糊。再加上盒子表面有蜿蜒连绵的雕刻,导致更加难以判断里面的内容。所以,我无法保证100%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不过我们还用电脑进行了解析,可以保证99%没装东西」
「是这样啊」真面一边思考一边答道。他考虑过没装任何东西的可能性,当然对结果本身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问题在于后面。
「但是还有其他可能,譬如内侧写有文字等内容」
莳田预读了真面的想法,接着说道
「只要是雕刻,就能用X射线拍出来,但如果纯粹是书写或绘制的,或许从图像上就无从分辨了。还留有盒子内侧用颜料等画了东西的可能性。如果盒子中有X射线无法剖析的信息,也就只有那种可能了。那种情况的话,解析也难以奏效,所以希望渺茫」
莳田所说与真面所想大致相同。盒子里如果存在X射线无法拍到的东西,也就只有文字或者图画了。既然里面没装入任何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就直接画在壁面内侧。
「能口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吧」
莳田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
真面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整理莳田提供的信息。
透射过的心之盒。没有机关的零件。没装任何东西的空间。留在其内侧的可能性。
当这些汇聚在一起时,真面脑子里萌生一个小小的想法。
这其实是极为正常,极为正当的想法。
但就在此刻。
真面注意到了一个方法,能把扎在心中的小小棘刺给拔掉。
为此。
他非得把盖在棘刺上的面具破坏掉不可。
「莳田」
「什么事?」
「我还想顺便拜托你一件事」
讲完后,真面挂断电话。
那天,未咲没有出现在广场上。
广场上的电灯发出滋滋滋地忽明忽暗。
4
广场上的电灯发出滋滋滋地忽明忽暗。
第二天。
在日暮迟迟的广场上,真面与水面日暮途穷。灯泡怀着必须演绎途穷之情的使命感,燃烧着油尽灯枯的性命照亮二人。它眼看就要寿终了。
「不来了呢」
「看来是啊」
真面今天也从下午四点前就在这个广场上等待。水面今天从宿醉中恢复过来,也陪着真面一道来等。可是到了晚上七点的现在,未咲仍未现身。
「她的确说过,还有想问的就到石头这里来。可是,她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现身。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水面露出担心的表情。真面心想,这份率真是水面的优点。而真面则没有想得那么深。他觉得以未咲的作风,把人喊过来自己又不出现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不,不来一定有什么不方便的理由」水面自信满满地提出毫无根据的意见。
「又不是推理小说,不一定凡事都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她不来,最有可能还是觉得太麻烦了吧」
「那样就太狡猾了」水面在追求世界的美好。
「那你能想到怎样的理由?」
「比如说……这个怎样?她发觉报假名的事情败露了,所以在东躲西藏」
「怎么败露?」
要察觉假名的事情败露,除非打开真面电脑里三隅的邮件偷看。
「也就是说,未咲小姐是个技术精湛的黑客」
「你这思维跟熊小姐挺像」
水面悲痛地双手捂住脑袋。真面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么想其实对熊更过分。
「话说水面,你有没有试着发邮件?」真面问道。水面存了未咲的邮箱。
「昨晚发了一封试试,但没有回音。现在打个电话试试吧」
水面当机立断拨打电话。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等了许久。
「没接」水面又关断电话。
「会不会玩腻了?」
「那太自私了,她要是自顾自地玩腻了,伤脑筋的可是我们。我们要办的事还远没有办完呢」
「你讲的理由也挺自私」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兄长大人」
「嗯?」
「我们到未咲小姐家去一趟吧」
大年末的擅自上别人家,不会给人家添麻烦吗?真面心里这么想,但最终钳口未言。
因为他知道,当水面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表示什么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5
泽渡家位在烟连根山开车下行两三分钟的位置。
泽渡家的正面是一片田地,不过周围还有几栋民宅,不清楚那片田属不属于泽度家。水面说,这一带虽然有很多人家务农,但也有不少人去镇上工作。
下了车走进院子。虽说是院子,跟公路之间的分界线却并不鲜明。建筑本身是过去的日本民宅,板墙之上是久经风霜的瓦屋顶。
真面按响门铃,家中传出嘹亮的应答。
梭拉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
「哎呀,你们是?」
「幸会」水面优雅地问候,说「我们是爱美小姐的朋友。前些天跟她一起去过度假山庄……」
「咦,难道是水面?」
女性瞪圆了眼睛。
「啊,我是」
「哎呀~」女性笑逐颜开「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真漂亮啊。我听说你去东京上学了」
「是的,现在回乡探亲」
水面笑容以对。对方好像对水面很熟,可水面大概并不认识对方。
「对了对了,我家爱美好像经常找你玩呢」看来这位女性是未咲的母亲「没给你添麻烦吧?那孩子太顽皮了,真希望念书能多下点功夫。水面,既然你回来了,能不能教教她学习?」
「没关系,只要您不嫌弃」水面笑容依旧地答道。她的笑可能只是逢场作戏,但完全看不出来。真面心想,她真是一位出色的大家闺秀。
「那么,爱美小姐在吗?」
「啊,稍等」
女性转身返回家中。她转身的瞬间,听到她小声嘟哝了一句「又是御前大人吗」,两人面面相觑。
女性一下就回来了。
「她好像出门了,晚上应该会回来。我打个电话叫她回来吗?肯定没走多远」
「那还是我来打吧。她给过我电话了。不好意思,突然冒昧上门」
「这是什么话啦」
之后,女性给了水面萝卜,两人离开了泽度家。
汽车沿着已变得漆黑的坡道驶向宅院。
水面又试着打了次电话,但始终没接。
「未咲小姐,该不会是不良少女吧?」水面在副驾驶座上嘀咕。
「听到说御前大人。是指喝酒玩乐到深夜才回家吧。初中生夜游不可取」
「再说,这附近也没有能够玩到深夜的地方」
「车站附近又居酒屋」
「像是最可能去的地方呢……」
两人皱起眉头。
「啊,对了。话说兄长大人」
「嗯」
「心之盒的光片今天能送到吗?」
「嗯,估计能送到,说是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我拜托他抓紧时间,心之盒也会一起送回来」
「不过,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水面的眉毛耷拉成八字,苦恼着。真面已经将莳田电话里的内容告诉了她。
「不过等盒子送到了,就有一些进展了」
「何出此言?」
此时,看到车道上迎面驶来一辆车。那正是宅急送的配送车。配送车与两人的车擦肩而过,径直下坡驶离。
水面看着真面,两眼绽放着灿烂的光芒。真面无奈,稍稍用力踩下油门。
6
真面房间的桌上,摆着一个必送去时大一号的纸箱。水面兴奋不已地坐在旁边。
「是个大盒子呢。里面只放了心之盒和照片吗?」
「这应该是避免X射线照片的尺寸,里面多半很空」
「照片就在这个里面……啊啊」水面感慨地说道「兄长大人,请快点打开吧」
「副教授也看过照片了,我觉得再检查也不会有发现」
真面说着,剥掉了包裹的胶带。一开盖子,只见里面放了一张正好箱子尺寸的大信封。
水面从旁探出身来。
「兄长大人,我能拿来看看吗?」
「请吧」
水面小心翼翼地双手取出信封。信封口用绳子缠着,包得十分细致。
「拍到心之盒里面的照片……」
水面咽了口唾液,缓缓抓住信封口上的声音。真面对她期待的样子感到欣慰,同时从缓冲材料中取出心之盒。心之盒用气泡塑料垫小心翼翼地包着。
水面如同在细细品味,一圈一圈地揭开封口的绳子。
就在解完两圈的时候,水面彻底愣住了。
「兄长大人,这!」
她颤抖着指向桌子上面。
在那里,是盖子已经打开的心之盒。
「打开了!兄长大人!心之盒的盖子打开了!」
水面大声叫喊。
「是啊」
真面毫不介意,拿起打开的盒子。
心之盒被分为五面的盒体部分,以及余下一面一分为二的零件。真面两手拿起盒子观察。五面的盒子内侧由零件相互组合而成,面与面紧密相连,形成盒体。但是,其中任何部分都仅呈现出与表面相同的金属色。拆下来的两个部件背面也是一样,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或者图案。
「原来如此……」
真面很感兴趣地看着它。水面依旧愣怔怔的状态,心情无法平复。
「什么也没有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
水面扑了上去,仔仔细细地盯着被分割开的心之盒。
「真的打开了……」
「一眼就开出来了吧」
「可、可是,怎么打开的」
「通过X射线照片了解到盒子是打不开的构造,所以就……呃,就是它」真面拿起小小的部件,指向背面。
「把这里,用机械切开了」
「切……」恢复到一半水面,又呆住了。
「这里是打开的关键点,也就是疑似最后一个部件拼接后的熔接点。有了X射线判明其结构,之后就简单了。切开这一个部位就行了。大学里也有那样的器材。要是等到把它送回来,就不好这么做了。所以,我就顺便拜托把它打开了」
「怎么叫顺便啊……兄长大人,你一个顺便就把心之盒切开……」水面哑口无言。
「切开怎么了」
「欸……可是……」水面说到一半有说不出口,开始思考后面想要说什么。但是,她最终也没能说下去。
「没错。正如你现在想的」真面放下盒子,说「把盒子切开也没有任何问题。已经弄清楚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了。而且你看,切开的只是熔接部位,想恢复的话再次熔接就可以了。当然,那样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原状。总之,这个盒子本来就是无法打开的构造,所以非破坏性检测不可能将里面的信息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可是兄长大人……」水面扔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你的想法我明白。只不过,你心里说不出来的那些话,其实跟熊小姐想到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就在心之盒中,有这种可能。我们只是对此怀抱过分的期待罢了。其实,我们可以破坏这个盒子对它进行调查,然后再把它恢复原状。它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盒子罢了」
真面的目光落在盒子上。
「事实上,我们就算打开了盒子,依旧没有解开心之盒的含义以及遗嘱那些话的含义」
水面也看向盒子。直到昨天还不知道装着什么,现在也知道了,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它仍旧释放着存在感,谜题依然未能解开。
「思考什么都没装的心之盒所代表的含义,就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问题」
「什么都没装的心之盒所代表的含义……」水面复述「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问题呢……」
「正是这样」
「但是,我……」水面一脸沮丧地注视着盒子「实话说,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兄长大人……。我相信着,心之盒中肯定装着通向下个阶段的提示。就算X射线照片上什么都没有,我也以为肯定会像兄长大人你说的那样,里面写了文字。可是把它打开一看,结果真的什么都没有……」
「打开心之盒,也并非没有收获」
「咦?」
「“盒子里什么也没有”的这个信息本身,以及“把心之盒打开了”这个事实本身」
水面沮丧地垂下脑袋。
「这一步迈得太小了啊,兄长大人」
「它至关重要」
「难道……我们忽略了什么,一定是……」
水面把手放在嘴上,思考起来。真面也放回目光,看向分解开的盒子。可不论怎么看,分解后的盒子都不可能出现变化。真面认为,现在所需的并非盒子变化,而是自身头脑的转变。
此时,水面突然抬起脸。
「兄长大人……那个盒子」
「嗯?」
「木盒啊,就是木盒。装心之盒的那个」
「哦,那个木盒啊。它怎么了?」
「会不会心之盒只是充充样子,遗嘱上所写的盒子其实是那个木盒呢?」
听到这新奇的假说,真面的眼睛瞪的滚圆。水面没有在意,接着讲道
「也就是声东击西。乍一看,包得小心翼翼的金属盒就像心之盒。但实际上,那个木箱肯定一样年代久远。而且最关键的证据就是」
「“心之盒”的字样就写在木盒上?」
「正是」水面有力地竖起食指。
「总觉得……像是小学生的脑筋急转弯啊」
「也说不定两者合起来才叫心之盒。我们知道木盒中只装了金属盒,但没有对木盒本身做细致的调查。说不定,它里面其实有夹层」
「那种事确实没有查过」
「一定藏了什么……比如说,金属盒是心之盒的说明书。我去拿过来」水面迫不及待准备起身。
真面觉得她的思维路径挺有意思。
(不过,真要是有说明书也就不费事了)
就在此时。
(………………说明书?)
真面的脑海中,某种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他屏住呼吸。
分离五感。
将分离出来的一切感官转向精神内侧。
转向自己的大脑。
他要追赶那连上的一缕灵光。
(说明书)
(manaual)
(guide)
(explanatory note)
(experience)
(心之盒)
(既然如此……)
(面又是……)
「水面」
真面叫住已经把手扶在槅扇上的水面。
「兄长大人」
水面回头问。
「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假说」
「假说?兄长大人,你说假说?」
「心之盒和身之石,以及解开谜题的假说」
「谜题解开了吗!?」
「不,我自己也还不肯定,所以只是假说。实际怎样,不证明就没有结果」
「请告诉我吧,兄长大人!盒子和石头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会讲的。还得把这件事告诉叔父。要证明这个假说,必须有叔父的协助」
「父亲大人?」
「没错。然后还需要一个人。需要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协助」
「莫非……」
「没错」
真面点点头,答道
「就是未咲」
7
十二月份三十一日。
这天被称作大晦日,要吃跨年荞麦面等风俗食品,去寺院敲除夕钟。神社挤满参拜客,盯准商机的摊贩开得热火朝天。大家回顾过去的一年,畅想即将到来的新一年,为一百日元买到的预言纸条一喜一忧。
这些全都是人类在想,人类在做的事。
真面过去对十一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变为零时零分零秒的瞬间并没有感到什么特殊意义。日期的更迭每天都会进行。再说,日期本身就是人类的价值尺度,无关乎世界真理。
但随着这一年过去,真面脑海中不断积累新的信息。这些信息在他心中形成新的价值观,新价值观与老价值观对抗,妥协,继而进一步形成舞面真面的人格。而如此形成的自我意识是否正确,还是取决于自己。由自我组织化形成的自我人格,应该跟水分子自我组织化生成的雪结晶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吧。不,岂止有差异,自己甚至都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结晶。
看看自己的内心,里面有创造面具的自己,有想打破面具的自己,有对此漠不关心的自己。但是,那所有的自己无非都服务于本质的人格。
自己的本质正在饥渴。
正在渴望。
未咲说的没错,自己心中潜藏着一个如饥似渴的凶残人格。自己今后还得继续把它藏起来才行。自己会给他继续戴上面具,在脑中的角落继续偷偷养着他,这早已注定。他将在脑中的独间里度过一生,在独间里结束一生。
但是。
偶尔的话,把他放出来也无妨。
这既是真面心中诞生出来的,新的价值观。
傍晚的广场上。
她出现在身之石跟前。
明明是除夕夜,未咲却跟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穿着制服和外套。她两手插在兜里,面对身之石呆呆地站着。
「未咲」
她把脸转了过来,露出的依旧是那白色动物的面具。
「是你啊」
未咲冷淡地应了一声后又转了回去,盯着石头。真面站到她身旁。
「两天没来了呢」真面问。
「是啊」
「亏我前天和昨天都在等你」
「是吗」未咲淡然回答「哎,我这边事不少」
「能不能具体讲讲面具的事情?」真面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可以喊水面过来吗?我答应过她,你来了就喊她过来」
「我想想……」
未咲想了一会儿,说
「不行」
「欸?不行吗?」
真面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禁不住反问。
但未咲没有理会,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要出发了,给我跟上」
「去哪里?」
「约会」
8
下了连跟山,沿县道走上一会儿的地方有座神社。
神社附近的路上,沿途摆的小摊栉比鳞次。尽管时间离跨年参拜尚早,但已经有相当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小孩子从欢闹不已地在人群的缝隙中窜来窜去,烘托出热闹的庆典气氛。
「毕竟附近的娱乐并不多呢,大家都对节庆满怀期待」
未咲这样说道。
两人从小摊之间穿过,登上通向神社境内的台阶。
夕暮之下神社境内,换做平时昏昏沉沉十分阴森,然而今天全部笼罩在黄橙色的灯光中。从台阶到前殿的参道,已然成为摊店的嘉年华。
真面与未咲穿行在烧烤与点心的香气之中。本来不论到那儿都显得格格不入的面具少女,唯独在这里奇妙地融入周遭的气氛之中。
未咲在半路上的一个摊店前止步,要了两杯甜酒。她接过倒了甜酒的酒杯,并催真面付钱。真面早知道会这样,便替她付了钱。
两人走完参道,来到前殿跟前。此时自然还没有人参拜。现在参拜也只有六个小时的效力。
未咲张望了一番,指向前殿侧面的石墙,让真面跟她到那边去。两人去了那边,并肩坐下。任庆典的灯光如何明亮,也找不到前殿背面。两人此刻所在的地方,就如同庆典与外界之间的境界线。
「这个地方,是叫舞鹤神社?」真面问。他刚才进来时,看到竖着的牌子上是这么写的。
「以前叫舞面神社」
「果然,我就觉得很像。这里跟我们家之间有关系吗」
「毕竟你家源远流长,追根溯源应该同出一处吧。至于什么时候,怎么分开的就不得而知了」
「唔……我和水面一起去图书馆查过,但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资料呢」
「资料很少对不对?那是因为舞面彼面烧掉了」
「烧掉了资料?」真面反问。
「身为财阀首脑,不愿意出身被人知道吧。钱多了,敌人也跟着多了,不知什么地方就会成为把柄被人抓住」
真面心想,这么做其实挺消极的。将个人履历处理掉倒不是不能理解,连宗室的资料也烧掉未免有些过头了。身为财阀首脑,必须那么神经质吗?
「然后」未咲将装满甜酒的之辈放在石墙上「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就要回去了,正月中旬我会回自己本家」
「什么嘛,你会回去啊。你不是在调查石头的事情吗?我以为你还想问这个面具的事情呢」
「既然记得,希望你早点告诉我」
「也对」
未咲在面具下面呵呵一笑。
「那就讲给你听吧。你待会儿大可也讲给水面」
说着,未咲直面真面,两手放在脸颊上。
「这个面具的形象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呢?看上去最接近的是狐狸,但感觉也像是狗……不,也可能是猫」
「都不对」
未咲的手从面具上拿开。
「这是妖怪的面具」
「妖怪?」
「没错。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巨大动物妖怪。既不是狐狸也不是狗。这个面具本来就是完全按照那种生物的脸做出来的」
真面回忆起图书馆里借到的书,上面记载着能够一跃从山上飞过的巨大妖怪的故事。未咲的面具,仿照的就是那个妖怪吗。
「妖怪算是生物吗」
「妖怪也会死吧」
「说的也对」尽管实际怎样并不清楚,但真面选择接受。
「总之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这是一张非常稀有的面具,附近的神社或者庆典上可不会卖,是孤品。内行估计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
「它既然那么贵重,为什么不挂在家里装饰起来?」
「面具就是要戴的。就像不住人的房子会加快腐朽一样,面具不戴也会受伤」
「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未咲拿起甜酒,一如既往地凑近面具嘴边,又一如既往地一口没喝就放下去。
「听明白了吗。回去之后也告诉水面吧。这是个很严肃的面具,要小心对待」
「……这就完了?」真面继续追问「你说面具具体的事情,这就完了?」
「是呀」未咲一句话把真面打发,很明显在面具下面呵呵呵地笑着。
真面心想,看来她不打算讲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与真面所想到的关于面具的假说不谋而合。这孩子,恐怕不论你多么卖力地向她打听,她肯定都不会实话实说。
所以,真面不抱希望地最后问了一句
「我看过这张面具的照片」
「照片?」未咲有了反应「有照片?怎样的照片?」
「穿着似是女校制服的女孩,戴着这张面具,然后舞面彼面站在她身旁」
「喔?」未咲想了想,叹了口气「真想看看呢」
「我认为,你没有撒谎」
真面对着面具讲道
「那张面具确实就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没错吧?所以我想问的是,它为什么在你手里。为什么你会戴着面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的目的」
真面紧盯着未咲面具上的双眸。面具上的眼睛,是两个纯粹的黑窟窿,里头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真面感觉一丝寒气扫过背脊,但坚持抛开畏惧,开口问过去
「能不能告诉我」
面具的眼睛,把真面说出的话吸了进去。
「目的啊」
未咲移开目光,朝着神社林木中透出的夕暮看去。
「我的目的,跟你一样啊」
「……跟我,一样?」
「早就厌倦啦」
说罢,未咲站了起来,保持手插在口袋里的状态咕噜咕噜原地转起了圈。绀蓝色的外套下摆随之展开,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我都无聊得快死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吓一跳。所以,不跟路过的家伙玩一玩,我就真的要无聊死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碎石相互挤压,发出清脆的声响。未咲的飘起外套渐渐收窄,然后停下来。她与坐着的真面面对面,说
「而且跟你之间的玩耍,也要结束了吗?」
真面没能立刻回答她。
未咲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少女,真的可能跟自己一样吗?
又或者,只是在岔开话题?
但是,唯有一点十分确定。
那就是,未咲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真正的目的。
真面轻轻叹了口气,回答了未咲的提问。
「不,没有结束」
「嗯?」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准备起来需要花点时间……大概一月十号就能给你看」
「喔……那东西,有意思吗?」
「这个嘛……我觉得相当刺激」真面装模作样地沉思后说道「估计不足以令你大吃一惊呢」
「哈,老实的家伙」
未咲仰天看去。
「好,行吧,我就期待一次」
庆典的声音又热闹了几分。
小孩子们的喧闹传到了真面他们那里。
「今天先回去吧。对了,庆典这东西当真不错」
未咲又转了半圈,朝着橙红色之下的神社境内迈开脚步。真面将未咲还剩满满一杯的甜酒纸杯摞在自己空掉的纸杯上,朝她身后跟去。
参道上的人过来时更多了,两人并肩前行。途径卖面具的小摊时,未咲停下脚步。
「你今天也戴个面具怎样?」
经她这么一说,真面向店面展示的面具看去。有特设英雄,动画女主角,很多角色是真面认识的。但是,没有任何一张面具能跟未咲的对上。
「算了」
「这种时候,不及时行乐可不行啊」未咲一如既往地对他说教。
此时,几个小孩子钻过人群的缝隙冲了过来。孩子们从两人身旁擦过,直接冲了过去。但是,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的法兰克福烤香肠擦到了正看着别处的未咲的面具侧脸上。
「嗯?」
未咲转头,番茄沙司擦在面具的一侧脸上,就像给它添上了动物的胡须。小孩子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已经混进人群无影无踪。
「搞什么鬼」
「哎……」
真面叹了口气。刚刚得知面具价值不菲,一下就被弄脏了。
「哈」
未咲哼了一声,简单地用食指擦掉了面具上的番茄沙司。
「今天就放你一马。毕竟是庆典啊」
两人在出神社的地方道别。
「准备好了就联系我吧」未咲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真面目送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嘀咕了一句。
「伤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