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月十日

1

这一天,一月十日为佛灭。

真面走过的一生中从未在意过六曜。所以,今天是头一次在意那种事。这或许又成为了真面内心中诞生的新的价值观。(※注1)

新年伊始,一度回到公寓的真面,今天再次来到叔父家宅院所在的这座大山。

下午一点,真面借大屋的车去接未咲。尽管今天星期六,学校不上课,但阔别十日再次见到未咲,仍旧是制服上面披着外套的打扮。另外,她自然还戴着那张白色动物的面具。

「番茄酱完全弄干净了呢」未咲坐上副驾驶座,真面看到她的面具,这样说道。

「那玩意要是一直弄不干净,我就把那小鬼揪出来宰了」未咲作出危险的发言。

「先跟你道个歉,其实现在还在准备当中」

「什么嘛,还没好吗?等你弄完了再来接我不好吗?」

「毕竟当初约好是白天。机会难得,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吧」

「真守规矩」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说」

「我想想……」未咲稍稍想了想,说「TSUTAYA」

两人去了茑屋书店TSUTAYA,在店里逛了逛。

未咲很懂流行歌曲,而真面却一首都不认识。那么,年长的真面是不是对怀旧歌曲更在行呢?事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老歌的知识同样是未咲压倒性胜利。未咲了解的面非常广,甚至涵盖她父辈喜欢的歌曲。

两人离开TSUTAYA后,又去了建在同一块地上的大型书店。真面就理科专业书籍、启蒙书籍、科学系杂志等对未咲作了讲解。未咲频频点头,听得津津有味。

反过来,未咲也向真面传授了面向十多岁的女性杂志的微妙之处。为什么《25ans》不行、《Seventeen》优势在哪儿、《mini》也相当不错等,都粗略地讲到了。未咲讲的观点其实比想象中更加偏向理论派,真面听得很认真,对女性杂志多少增加了一些了解。

买完书(当然全都是真面付账)之后,两人驾车去了未咲想去的卡拉OK厅。

真面不论对流行歌曲还是怀旧歌曲都不熟,到了卡拉OK也几乎无歌可点。自然地,卡拉OK成了未咲的单人舞台。

未咲唱卡拉OK依旧没有摘掉面具。隔着面具的模糊声音透过麦克风回在包间内回荡。本以为那样唱会听不清楚,但这事实上没有发生,反倒比平时听得更清了。最后,未咲间隔着休息独自唱满了四个小时。

等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

「到晚上了啊」未咲问。

「应该准备好了……」

正巧在真面回答的时候,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水面打来的。真面接通电话,三言两语便讲完挂断。

「让你久等了」

2

车正开向连根山。

「是去广场吗?」未咲问「还是舞面家宅院?」

「去广场,身之石那边」

「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呢。啊,对了」未咲想起一件事「忘记了,那儿的灯泡熄火了」

「说起来,年末就快不行了呢」

「怎么不买新的」

车开进上山的路,顺着路开始上坡。

真面踩下油门,沿蜿蜒曲折的道路上行进。

他把车停在进广场入口,两人下车走上山路。夜里的森林非常黑,这条路上也没有路灯,真面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缓缓向上走。

视野开朗,两人抵达广场。

可正如未咲刚才说的,这里唯一的灯,那个带伞帽的灯泡坏掉了,广场上一片漆黑,只有天空中的点点月光映照着长椅与身之石浮现出来。

「有人呢」未咲在黑暗中分辨出人影,说道。

二人朝广场中央走。随着他们靠近,人影渐渐变得清晰。正在等待的人是水面,以及她的父亲——影面。

影面身上不是通常在宅院里穿的那身和服,而是施工现场操作员那种灰色的工作服。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纸袋。

影面看到未咲的面具,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吓我一跳……它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时候的面具」

「那个时候?」未咲反问。

「我失态了,不好意思……在我好小的时候,曾见到过佩戴这个面具的女性。就在这个广场上」

「喔?」未咲停顿了片刻,又说「我不知道啊」。未咲现在还只是初中生,那件事当然不知道。

「初次见面,我是舞面影面」

影面对还是小孩的未咲摆出恭敬的态度,做出问候。

「这我知道」相反,未咲对长辈仍旧不该平常那无礼的态度,说「我是泽渡未咲」

「未咲小姐」水面从旁插嘴「我们已经知道你那个是假名了。你其实叫爱美,对不对?」

「什么嘛,已经知道了吗?」未咲毫不悔改地答道。

「为什么用假名自称呢?」

「倒也并不是假名,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你就当是笔名吧」

「笔名是写东西时用的名字」

「那就当艺名好了,无所谓。喊我爱美我也不方便」

「不方便……明明是真名啊」水面不解地歪着脑袋。

「我什么名字无所谓吧」未咲转向身旁的真面「你不是要给我看有意思的东西吗?」

真面点点头,向影面看去。

「叔父,准备如何?」

「已经准备好。三位跟我来」

影面说着,往身之石相反的方向走去。其他三人跟在影面后面。未咲一路盯着走在前面的影面脚下。影面拖着某种像绳子一样的黑色东西。

影面停在与石头成对角线的广场一端,然后从纸袋里取出某样黄色的物品。

「你们把它戴好」

是耳罩。

「要戴上吗?」未咲仍戴着面具,在面具上又戴上耳罩。面具的耳朵顶住了耳罩,不是很好戴。真面与水面也一样戴上耳罩。

「这是要开始了吗?」

「嗯」

真面转身看向广场对角的身之石。

「现在」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们要爆破身之石」

「什」

未咲惊呼。

她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可就算这样,依旧从态度上能看出她动摇了。

「你说要爆破石头!」

「没错」

「为什么!说!」未咲大喊大叫。她从未有过如此焦急的表现。

真面……

「因为这是」

真面仅仅陈述事实

「舞面彼面留下的遗言」

真面回头,向影面给了个眼神。影面手里我这一个塑料小盒。未咲刚才看到的黑线从小盒延伸出来,一直连到身之石。影面把手放在小盒侧面凸起的小小红色手杆上。

「3」

影面开始倒数。

「2」

未咲连忙转向他。

「等等!」

「1」

影面的倒计时

没有停下。

「0」

影面转动手杆。

瞬间,广场对面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向那边。

在那里,立方体的轮廓依然伫立。

但在下一刻。

那四角的影子绵软无力地崩溃坍塌。

未咲远远看着它,呆呆地杵在原地。

真面等三人一语不发,盯着杵在原地的未咲。

未咲缓缓抬起右手。

然后触碰自己的面具,手在上面轻轻滑过。

她手刚刚无力地垂下去,结果肩头猛地一震,接着又一震。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朝着夜空,放声狂笑。

未咲两手撑在腰上,笑得弯下身子。

「哈……呵呵,哈哈」

笑声仍没有停。她自己想要控制,面具的缝隙里却依然漏出「库、库」的声音。

她就这样笑了许久,之后卸掉了肩上的力气,长吁了一口气。

等她把垂下去的脸抬起来时,马上转向其他三人的方向,说

「好了,讲吧,我洗耳恭听。你们为什么把石头炸了。还有,舞面彼面的遗言」

3

「首先给你看看遗嘱」

真面给水面使了个眼色。水面取出装在包里的遗嘱,打开,然后将信拿给未咲看。真面开始说明。

「舞面彼面在遗嘱上这样写道

“解开盒 解开石 解开面 好东西在等着你”」

未咲看到信上文字后,肩头又微微一颤。

「于是呢?」未咲催促。

「从结论上来说,这是个测试」

「测试?」

「没错。是试探是否适合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测试。一个横跨多年,手笔巨大的测试」

真面看向水面手里的遗嘱。

「我们首先认为,这封遗嘱是舞面彼面对其留有遗产的暗示。通过解开盒、石、面这三样东西,来获得“好东西”。也就是舞面彼面所留下的,具备价值的东西」

「呵呵」未咲在面具下笑道「有价值的东西啊。然后呢?」

「我们决定首先对盒进行调查。我们调查了舞面彼面留在舞面家的盒子,也就是“心之盒”」

「盒子呢?」未咲问。

水面将遗嘱夹在腋下,又把手伸进包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裹。将布打开后,里面是剩五面的心之盒以及拆下来的盖子部件。

「就是它」水面将盒子向未咲展示。未咲凑近,拿起分成三块的心之盒。

「拆得够漂亮啊」

未咲只短短说了这么一句,便把盒子还给水面。那口气仿佛早就知道心之盒的存在。

「为什么打开心之盒,理由说来听听」

未咲盯着真面,问道。

「因为不拆开就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虽然破坏之前我们用X射线检查过,得知里面没有装东西,但为了确认X射线无法辨识的信息,只能先且将它破坏」

「透视之后再破坏掉吗?」未咲又呵呵一笑「这算不算耍诈?」

「遗嘱上没说什么违规」

「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

「把盒破坏之后得以确认,盒子里面没有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也就是说心之盒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它不是为了收纳,有着其他含义。我们对此进行思考,然后得出一个答案」

「说来听听」

「心之盒是个不破坏掉就无法打开的盒子。但是,这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心之盒是破坏掉就能打开的盒子。然后盒子所要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破坏并打开,仅此而已」

真面看向水面手中的心之盒。

「心之盒的“心”是指什么?不是指精神的心,不是mind或是heart、spirit。心之盒的“心”是心得,know-how、experience、rule的“心”。这个盒子指示了思考方向,指示了破坏并打开的做法。它就是为了传递这件事。如此一来,心之盒其实就是说明书,不,是说明盒」

未咲默默地听着。

「这样一想,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便也水到渠成。既然盒昭示了方法,那么那个方法究竟该对什么使用呢?当然只有一个。于“心”适用的东西,那就是“身”。所以心之盒指示的心得便适用于身之石。破坏身之石,将它打开。这就是下一个答案。但是身之石上既没有接缝,也没有特殊加工过的痕迹,不过只是用整块自然石雕琢成的。换而言之,从理论上分析,那块石头里不可能收纳什么东西。根据这些情况所得出的结论就是,“破坏并打开”身之石的含义不在于将其中的空洞暴露出来,而是纯粹把它破坏,拆散,打开的意思」

真面转向影面。

「所以我拜托叔父,用炸药将它爆破了。我也想过利用施工机械将它拆开,但为了更加准确地满足文字上的含义,我认为让它粉碎才是最佳答案」

影面对真面说的话点点头。真面接着说道

「首先破坏心之盒将它打开,并理解其中意图,再将身之石破坏。这就是舞面彼面遗嘱中所指示的,获得遗产的正确路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未咲附和。

是那种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附和。

「关于盒跟石,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了。那么」未咲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的白色动物面具上滑过「那么,面呢?」

「面当然指你戴那张面具了」

真面指向未咲的面具,说道。

「推论到达这一步时,我想到了。就算破坏心之盒,破坏身之石,问题还在后面。“如何将遗产交给破坏掉盒与石的人”。身之石中没有藏任何东西。若是留在石头下面,则大可不用破坏石头,将其搬开即可。若是那样,上次搬动石头的时候完全应该发现。既然条件纯粹就是“破坏心之盒与身之石”的话,那么究竟要如何确认达成这两件事呢?答案很简单」

真面紧盯着未咲面具的双眸,说

「让某人来确认就行了」

未咲镇定自若地听着。

「把盒破坏,理解意图,然后将石破坏。这种含糊不清的条件是否达成,只有人才能做出判定。也就是说,这个谜题需要一个判断答案是否正确的人。然后,舞面彼面将那个裁判也编入到了谜题之中。遗嘱中所写的“解开面”,依字面意思考虑就是摘下面具,也可以认为是识破真身。但是,这里的“识破真身”并不是摘掉你的面具,让你露出真容,而是凑齐盒与石的条件并展开思索,识破你的身份,指出来。这就是遗嘱中最后的条件,“解开面”」

真面指向未咲的面具。

「你就是舞面彼面的遗产管理人」

未咲呵地一笑。

「我?你说我是舞面彼面遗产的管理人?人家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说我一个小小初中生管理着那人的遗产?」

「这是因为,戴面具的管理人优势恰恰就在这里」

真面答道

「面具是标记,而实质的管理人可以更替。哪怕换了人,只要掌握任务内容就不成问题。而这样又可以避免管理人缺失的情况。哪怕管理人因意外或者寿终而离世,让理解任务的其他人戴上动物面具,继承这份使命便可以继续运作。就算一个人死去,舞面彼面留下的机制依旧能继续运转。这样一来也能够代代相传。这一点最明确的证据就在眼前,管理人是一位初中生女孩。还有另一个证据,不过这完全是推测。你家,也是就泽渡家,是不是代代继承着这个任务?跟舞面彼面合影的人,我想多半就是你的祖母。如此一想,叔父小时候见到的女性必然就是你的母亲了。泽渡家就住在连根山山脚。我猜,你的祖母一定受舞面彼面所托,承担着看守身之石的任务。然后,你们便在这里长久地履行这个使命。虽说这只是单纯的猜测」

真面讲解到这里,未咲低下头「不」摇了摇头。

「你想得不错」

说着,未咲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非常缓慢地拍起了手。

那拍手也是,恨不得要把人拍死一样。

「舞面真面啊」

未咲突然用全名去喊真面。

「你刚才说的,都是你一个人想到的吗?水面和影面应该想不到那么超常的东西。构筑遗嘱解谜假说,估计是你一己之力。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水面代为回答「解开谜题的是兄长大人,打开心之盒与破坏身之石也全都是兄长大人想到的。我们只是替他帮忙」

「呵呵,水面啊」未咲转向水面说「你眼光真不错」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真面张开双臂,说

「下面轮到你了」

「轮到我?」未咲不以为然地答道。

「没错。我提出了推论,而推论是否正确由你判定。如果说的没错,你则是舞面彼面的遗产管理人。如果假说不正确,你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戴面具的初中生。到底是对还是错,后面轮到你来回答了」

「唔呵呵」听到真面这番话,未咲在面具之下发出开怀的笑声,仰望天空。

「开心啊。太开心了。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未咲」

真面呼喊未咲的名字。

「答案是?」

未咲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真面、水面还有影面,等待着她的回答。

未咲……

未咲悠然地把头放下,用面具那不知在看何处的眼孔把他们三个全部罩进去,说

「我来讲个有些久远的故事吧」

4

「舞面彼面一生孤独」

未咲仍戴着面具,淡然地开始讲述。

「舞面彼面是个头脑灵活的男人,他从小想得比人更远,想法异于常人,活在一条与凡人永不相交的线上。舞面彼面这个人本应该与其他众生区别开来,但他凭着超凡的头脑,完美地将自己的本质藏了起来。他的本性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就那么静静地生活在这片偏僻的山里」

真面聆听着她的讲述。

「舞面彼面在这座啥都没有大山深处,生活到快满二十岁。他究竟用他那非凡的头脑在这片地方做过什么?他晚年时透露出来」

未咲的面具呵呵一笑。

「他是这样说的。思考。他二十年来究竟都在思考什么?呵呵,说来奇怪啊。他一直思考的,既不是制定让企业崭露头角的缜密计划,也不是让舞面财阀横空出世的壮阔蓝图。舞面彼面纯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他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头脑。他对自己的头脑异于常人这件事,理解得不过不失恰到好处。要如何使用那异于常人的头脑……不,或许是更基本的问题,思考该不该去用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直思考了二十年」

未咲犹如亲眼见证过一般,讲述出几十年前的故事。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正在炫耀往事的老人。

「从结果来说,舞面彼面在他人生的第二十年离开了这片土地,跻身企业经营的世界。我不知道他的思维发生过怎样的变化。虽然不知道,但他一定发现了什么。并且一旦发现,舞面彼面便迅速展开行动。他以远远异于常人的速度让头脑运转,转瞬间打造出日本屈指可数的企业。舞面直到被冠以财阀之名,耗费了十年时间。但到财阀根基搭建完成,只花了短短不到三年。舞面彼面就是这样,在仿佛转瞬之间的时间里积累了莫大的资产。但是……」

未咲低下头。

「舞面彼面一生孤独」

「孤独……」水面复述这个词。

「当上了企业首脑的他,身边总有很多很多的人。他拥有数不清的部下,还有优秀的左右手。然后,彼面还结了婚。但从形式来看,似是政治婚姻,但夫妇关系十分融洽。当然,他们还诞下了孩子。舞面彼面组建家庭,扩张事业,接触到了数不清的人。但是……」

未咲的话停了下来,一缕沉默在广场上弥漫开来。

片刻后,未咲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这些人中没有哪个能够和舞面彼面平等对话。然后格外令人遗憾的是,舞面彼面对此不曾感到不幸。不过,他也不曾感到幸福。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到头来,直到最终死去,舞面彼面从不曾为了填补自己的孤独而付诸任何行动。而结果就是,他在临终之时依旧无依无靠,一直孤独的一个人」

未咲靠近水面伸出手。水面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遗嘱递了过去。未咲盯着叠好的遗嘱,说

「一生孤独的彼面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时,想过将自己积累的东西留下去……并不知道他是否有过这样这样的心境变化。或许,舞面彼面只是想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据」

未咲展开遗嘱。

「他为了寻找托付的对象而做了准备,也就是这封遗嘱」

「彼面曾祖父……」水面插嘴说「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刻意留下这种形同暗号的遗嘱,意义在哪儿……」

「舞面彼面是在寻找。寻找跟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真面复述未咲说的话。

「没错。彼面在找与自己活在相同世界的人。但是他在活着的一辈子里都没能遇到那种人。所以,他觉得哪怕死后能找到也好,想继续寻找跟自己一样的人。他就是那么想的。然后更加棘手的是,舞面彼面本能上就知道如何寻找那种人。那就是这封遗嘱」

「怎么找?用那遗嘱要怎么找到跟彼面曾祖父相同的人?」水面问。

「就算我解释,你又能听懂吗?」

未咲看着遗嘱上的文字,又轻轻一笑。

「真面啊」

「嗯?」

「你刚才说,这是个测试,对吧」

真面点点头。

「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测试。验证有没有资格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测试。那我问你,舞面彼面用这个问题,它测试的资格是什么?」

「是……」

真面思考。

思考彼面所出问题的答案,思考破坏心之盒与身之石的答案,思考指出管理人真身的答案。思考得到这些答案,需要何种能力。舞面彼面所想要测试的,应该就是那个能力。

「该不会……」真面思索着答道

「是不是测试思考广度和思维转换,头脑灵活性之类的能力?」

「哈」未咲嗤之以鼻。

「算了,以你现在的头脑,顶多也就到这种程度吧」

未咲随手抖着书信,说

「这是为了寻找那个世界的人而出的测试啊」

「那个世界……?」

真面不明就里,皱紧眉头。

「说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比如说水面,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当然,影面也是这个世界的人。而这里只有真面,只有你是跟彼面一个世界的人啊」

「那个,能不能解释得再细一些?」

「还能怎么细,也就那么回事了。舞面彼面准备好问题,那就是一道线。将『破坏盒子』『破坏石头』『揭开面具』连成的一道线。他要找的就是能够越过这道线的人,要验证的只有这件事罢了。然后,能够发现这道线的绝对价值并将它跨越,便是彼面认定的能够继承遗产的唯一资格。但遗憾的是,彼面画的线,级别实在太高了。到头来,几十年里一个能跨过这道线的人都没出现,遗嘱之谜至今都没能解开。不过,终归还是被解开了呢」

「这么说……」影面迈出一步,对未咲问道

「这么说,真面君的假说是正确的吗?真面君拥有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资格?」

「就是这么回事。你通过了测试,是名正言顺获得资格的人。恭喜」

未咲转向真面,十分随意地说道。

「就是这个!」水面喊了起来。

「未咲小姐!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嗯?」

「遗产!舞面彼面的遗产!它究竟是什么?遗嘱上说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面兴奋不已地逼问未咲。这也正是真面和影面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会说的」

未咲伸手制止水面。

「好了,你们都等不及了吧」

未咲在三人面前,无比开心地这样说道

「下面就要开始讲最令人遗憾的事情了」

5

「真面啊,你刚才说“好东西”是有价值的东西对吧。为什么这么想?」

「不,我那么说也没想太深。信息是在太少,只能做最基本的推测」

真面回答未咲的提问。

「光从舞面彼面的文面来看,只能解读出遗产是“好东西”“不是坏东西”。然后,好坏的判断完全取决于留下这封遗嘱的人,也就是舞面彼面的价值观。既然写的是好东西,那就是有价值的东西,至少是对舞面彼面来说有价值的东西。我仅仅是这么推测」

「哎,这也比较合理吧」未咲点点头「那我问你,舞面彼面所拥有的东西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最有价值的东西……」真面思考起来。

「难道不是钱吗?」水面说「毕竟是大财阀的当家,肯定拥有大笔财富」

「金钱的价值是会变动的」未咲答道

「物价、货币价值都会随时代变迁。曾经颇具价值的货币,只消片刻便形同废纸。舞面彼面一生思维超前,岂会用“好东西”来形容那种不确定的东西」

「既然你说金钱的价值会变动,相反也有变动较小的资产吧?」影面接着阐述自己的意见「比如不动产,又比如贵金属。跨越时代,价值依旧得到承认的东西比比皆是。又或者留下的是权益。是不是呢?」

「嗯。这答案比金钱好一点」

听到未咲这么说,水面鼓起脸。未咲毫不介意,接着说道

「确实,资产权益可以托付给某人,也可以将部分资产置换成黄金埋藏起来。但是,它们的价值波动依旧强烈。金山当然是宝藏,配得上遗产这个称呼」

「是黄金吗?」水面你瞪圆了眼睛,问。

「我都说非常遗憾了。不是黄金啦。当然,彼面拥有黄金,也持有土地资产。但硬要说的话,那些都不过是彼面拥有的有价值的东西的其中一部分」

「一部分……」真面展开思考「难道舞面彼面所有拥有的,最具价值的东西是……」

「没错,答案很简单」

未咲略微抬起脸。

「舞面财阀当家•舞面彼面所有用的东西里,最具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舞面财阀本身」

「舞面……财阀?」水面发问「咦?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舞面彼面打算将整个舞面财阀交给解开遗嘱谜题的人。换而言之,这封遗嘱就是——」

未咲抖了抖书信,说

「选拔舞面财阀继承人的测试」

「继承人!?」水面惊呼。

「彼面临终时,正好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仅舞面财阀,包括其他财阀在内,无一例外承受了美国财阀解体政策的冲击。政策一旦实施,企业体便被迫解散。舞面财阀的续存岌岌可危。但舞面彼面在临终前对全体关联企业埋下了一步棋。那就是让企业体重新集结的契约。他暗中与各企业分别缔结非公开契约,策划战后政策缓和时复活舞面财阀」

「复活财阀……」影面呻吟「财阀企业重新集结……这不是不可能。事实上,现存的旧财阀系企业便是在政策缓和后重新聚集的。但是,竟然在接替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彼面不仅仅做好了重新集结的准备,他还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舞面彼面留下了这封遗嘱。找出和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让那个人坐上新当家的位置,让舞面财阀复活。这便是舞面彼面临死前所留下的计划的全貌」

「等、等一下。这么说」水面慌慌张张插嘴说道「难道要让兄长大人成为新当家,复活舞面财阀!?让她将那些与彼面曾祖父缔结过契约的企业聚集起来,重新振兴舞面财阀吗?」

这种事,实在太过荒诞离奇。

不只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本人水面,还是真面或者影面,都完全不相信那种事会真的发生。

未咲察觉到现场的气氛,点了两下头之后对水面答道

「我不都说了吗,非常遗憾啊」

6

「舞面彼面的计划非常缜密,但是可悲啊……他唯一误算了一点」

「误算?」

「太白痴了啊。所有人都」

未咲再次举起遗嘱。

「避免预料财阀解体政策不会持续太久。事实上,解体相关的法律在战后不到十年就失效了。他认为,肯定会有人在此之前破解这个谜题。这个想法,正是舞面彼面唯一的误算。你们都看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才被解开。离彼面去世都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啊」

「那个……」水面战战兢兢地问「这样……不行吗?」

「彼所面留下的重新集结的契约,终归只是默认上的,没有交换正式文书,不具备法律上的约束力。不签合同的契约到底是什么呢?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彼面许诺各种各样的条件,包括利益、报酬,甚至是权力,与系列企业缔结了不成文的约定。然后,那些不过是与立于企业顶点之人许诺的私人约定。说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

未咲问真面。

「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的现在……」

「没错。人都死了啊。与彼面缔结财阀复活契约的成员们,大多数已经入土。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是连脚都迈不开的老家伙了」

「那、那么,未咲小姐」水面的眉毛耷拉成八字,问「舞面财阀的复活……」

「为时已晚」

「怎么会这样!」水面两手捂住脸,喊了起来。

影面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但是,他看到身旁水面愣愣的样子,便自嘲地笑起来。

「哎……」影面泄去肩头的力量,说「我没想到,事情的规模能达到这个地步……。竟然是复活舞面财阀」

「很遗憾对吧?」

听到未咲这么说,影面笑道

「是啊,真的太遗憾了」

「怎么会这样……」

水面发出悲伤喊声,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心之盒。它不论物质层面还是本质层面都是徒劳的象征,都揭示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怎么,水面,你想要宝藏吗?」未咲问道。

「并不是……我不想要什么宝藏……。未咲小姐,你也想象一下吧?礼物递到手上,打开一看却是空的。然后再告诉你,送你的东西其实是个冰雕,你打开时它已经化掉了。这任谁都无法接受啊……」

未咲点点头,表示理解,对水面说「确实是送东西的人不好,你完全应该生气」

她的态度显得很厚脸皮,然而事实上这事确实不是她的错。水面露出悔恨无比的表情「呜呜呜……」地呻吟着。

在旁边。

真面没有理会这一切。

舞面真面正直直地盯着未咲的面具。

未咲察觉到他的目光,把脸转了过来。

「舞面真面」

面具上漆黑的眼孔紧盯着真面。

「话已经讲完了。与舞面彼面遗嘱相关的来龙去脉全都讲出来了。很遗憾,宝藏没有,财阀也没有。到头来,你们只是白折腾了一场」

说罢,未咲转向垮掉的身之石。

「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她背对着三人,讲道。

「心之盒已经没了,身之石也已经没了。舞面彼面留下的任务,今天确确实实地完成了。我已经没有任何被束缚在这里的必要了」

未咲轻盈地转了半圈,与影面面对面。

「影面」

「什么事」

「我看你很心急啊。反正是工作上的事吧」

影面瞪圆了眼睛。未咲接着说道

「你的优点就是踏实。所以不要胡思乱想,踏踏实实专心工作吧。这样的话,你一定会有所成就。我保证」

面具少女看透了影面内心的担忧,就像母亲规劝孩子似的。

「谢谢」影面忍不住苦笑「我当铭记在心」

未咲接着又再次转向水面

「水面」

「什么事?」

「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就保持这样吧。你一定会过得非常开心」

「……非常感谢」水面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冷静下来重新想象发现自己确实被戏弄了,把脸鼓了起来。

最后,未咲转向真面,走了过去。

她手依旧插在兜里,站到真面面前,白色动物的面具从斜下方望着真面。

「舞面真面」

「嗯」

真面也面对未咲。

这一刻,真面头一次觉得自己与这名面具少女站在了对等的位置。

「你解开了那个问题,跨越了舞面彼面留下的那道线。什么报酬都没有。但是,你毫无疑问站在与舞面彼面同样的世界上」

说着,未咲离开真面,又轻盈地转了半圈,背对三人。

「好了,我要回去了」

未咲背对着三人,说

「啊,心情不错,真的相当不错」

未咲迈出脚步。

她朝着广场入口迈出脚步。那脚步如释重负般轻盈。

真面和水面都想喊住她,却们在犹豫间没能立刻喊出去。

随后,未咲走到走到广场入口停了下来。

她两手依旧插在兜里,只把半边身子转过去,面对真面。

「真面啊」

「什么事」

她从兜里掏出右手。

然后她手放在面具上,把面具向上移,盖在头顶上。

下面出现的,是一位俯拾即是,平淡无奇的初中女生。

但那张笑容

那张挂着讽刺微笑的笑容

毫无疑问

就是将真面他们耍得团团转的那位,未咲的笑容。

「真的相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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