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野出声笑了
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不过浅羽确实是听到了.伊里野从无人车站的洗手间跑出来,在傍晚的阳光中转呀转地,接着马上脚边一绊跌坐在地,然后抬头望着赶忙跑过来的浅羽毛
"头晌好轻!"
浅羽也跟着笑了起来.伊里野把身子探得更往前一些
"背上好热!"
噢,也对,浅羽心想.夕阳的热度透过夏季制服传到背部,对伊里野而言想必是个新鲜无比的经验.
伊里野剪了头发.
卡喳一声,把头发及腰的秀发剪短到肩部以上.
"喜欢吗?"
浅羽把伊里野扶了起来,望着在他耳边随风摇摆的白发这么问道.伊里野不断不断地点头,脸上带着接下来我要大展身手,你瞧仔细了的表情,像在说不要不要似地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然后害羞地笑了.头发的触感和之前截然不同,这点让他感到有趣得不得了.浅羽打心底感到安心.虽然已经变成一片雪白,不过要剪这么长的头发,对浅羽来说还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突然之间,伊里野拉了拉他的上衣下摆.
"怎么了?"
"我肚子饿了."
伊里野乐得像游乐园里的孩子一样.
这样很好,浅羽心里想着.
脱离园原基地掌控的这两天里,伊里野真的变的开朗了.
"那走把!"
脖子上的纱布吸了汗水变得又刺又痒.浅羽把卡着右肩的防水背包背带换到了左肩,带头往前走.虽然若无其事地举目四望,不过并非观光区的乡下无人车站实在闲散之至.巴士站只有一张椅子在太阳底下暴晒,电线像脐带一般从电话亭拉了出来,无线计程车的广告牌加上一半已经成了垃圾堆的停车场.从果汁自动贩卖机前面走过的时候,浅羽的左手下意识地往零钱孔那边掏了一掏.伊里野在后面看到,开心似地跟着模仿.
踏上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路.
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浅羽这么想着.
没什么重大理由,就是决定要往南走.
在天亮之前丢下摩托车,踏着染有铁锈的沙石走在铁道上,爬到连名字都不晓得的车站月台等候首班车.虽然犹豫着要不要花钱来进行移动,不过还是希望能够尽快逃得越远越好.该优先考虑的并不是金钱而是距离直到如今,浅羽还是认为这份判断并没有错.
轮流搭乘电车与巴士,一口气往南边走.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治安部队的影子.军方道路原本就不许一般民众进入,主要干道则有无数岗哨在等候间谍、激进分子以及逃犯.虽然持续听着携带用的收音机,不过每家电台不是整天播放音乐,不然就是说什么非法使用电波会违反特殊时期对应标准,反复播着特定的报道,不然就是暂停广播.北方情势的紧张与情报管制还是持续着.
两人至今还是穿着制服的原因则稍微有点复杂.虽然浅羽也认为必须尽快拿到便服,不过一方面有钱的问题,一方面能够买到替换衣服的店家很可能还没开店,而且为了寻找不知位在何处的店家而在街上徘徊,本身就有危险.常常在学校过夜的浅羽从社团教室带了备用制服以及替换用的内衣,不过伊里野老穿着那一套制服,实在没办法撇下她,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
还有,问题最大的是伊里野的头发.
伊里野那雪白一片的头发,实在太引人侧目了.
今天移动的时候,伊里野尽可能的缩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不过车掌来查票的时候还是掉了车票,卖便当的则是皱眉加快脚步,"父母给的漂亮头发,不可以拿来染色"就连批发蔬菜的欧巴桑都这么教诲.整整烦恼了一天之后,浅羽在下了电车的无人车站月台
在夕阳余霞之中这么说道:
喂,伊里野,你要不要把头发剪短?
伊里野考虑了两秒
浅羽喜欢短发?
这当然和根本的解决之道相差甚远.因为伊里野的头发之所以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长",而是因为"白".不过剪到这么短或许可以蒙混过去,要是上面在戴个头盔,铁定会比现在好得多浅羽凝望伊里野随着愉快步伐轻柔晃动的发丝,一边这么想着.
沿着只有野猫灰墙与果园的坡道直直往下走,伊里野抬头望着国道路边的大众餐厅招牌停下了脚步.
浅羽拉着对收银台一旁的样品柜投予热切注视的伊里野的手,坐到最角落较不引人注意的那桌.伊里野在看到各色菜单之后眼睛发亮,犹豫许久之后指着"有四种可供选择的面包&咖喱套餐".
浅羽也点了一样的.
服务生收去菜单之后,¥1280这几个数字还一直烙印在眼中.两人份就是两千五百六十圆,但是浅羽也一样饿到快要死掉了,再说伊里野这么开心,自己总不能在她面前就只点一杯咖啡.
咖喱套餐来了,两人一边中途交换酱料一边拼命地吃着.
浅羽算准伊里野正要将点心优格一口气喝光的空隙,在桌子底下偷偷确认钱包的内容
"钱还够用吗?"
被她发现了.
伊里野在桌子对面担心地侧着头.
"咦?啊,嗯.我想暂时还够用."
目前钱包里头有十二万七千加上一些零钱.
伊里野的十万确实有够大.第一天在确认手上款项的时候,伊里野用刀子噼里啪啦地割开书包,从皮革夹层之间把整叠十张的万元钞拿给他看.即使是平日带在身上的钱包,浅羽的数目也是彻底败给了伊里野.于是浅羽变得十分胆,迟迟不敢把剪发赚来的救命钱拿出来.装了两百个百圆硬币的咖啡豆罐子,直到现在还塞在背包底下.
"浅羽
浅羽抬头一看,伊里野正低垂着沾满优格的脸专心思索,然后在浅羽想递出餐巾纸的时候突然说道:
"说不定可以提钱."
"咦?"
伊里野掏着口袋,拿出正反两面都是灰色的电话卡.
就是伊里野固定用来打电话的那种卡片.
"或许可以用这个从银行的机器提钱."
"那是伊里野的存款?"
伊里野用力摇头
"不是,是军方的分散预备金."
听不太懂她的意思,不过
"那能提多少?"
"要提多少都行."
"都都行?要提一百万也行!?"
真是才一句话就叫人看破手脚.不过对浅羽而言钱就是钱,同样是救命钱,这跟装了两百圆硬币卡啦卡啦响的咖啡罐相比,可是有天壤之别.
不过伊里野又思索了一会之后说道:
"但可能会有危险."
看来伊里野所说的"预备金",有可能是美军用来从事情报活动的地下资金.而且只要拿着伊里野手中的这张卡,就能透过银行户头提领出部分资金
"可能会走漏行踪,然后被抓."
不过还伴随这样的风险.正如伊里野老是使用固定的公共电话,适用于伊里野卡片的ATM只有园原市附近才有.要回到园原市本身就已经十分危险,加上从实际使用卡片的瞬间开始,铁定马上会遭到追踪.园原基地有梯队系统的监控基地,从美影又有自卫军情报战四课.虽然也有透过海外的复数人头帐户来进行洗钱的招数,不过一方面耗时,一方面伊里野也不可能受过这方面的正式训练.能不能成功实在是没有把握浅羽说了类似这种意思的话,伊里野气馁的程度则叫人感到不忍.
"啊,没关系,我们把它当成最后手段.遇到紧急的时候我就
啊有战车
在远远的桌面,大约小学低年级的男孩用手指着窗外.浅羽的眼睛反射性地循着他的指尖望去.
那不是战车.
而是在国道上进行移动的地面部队.自卫军的运兵车队正在店家窗外,排列成行地等待号志灯.消极的惊呼声从四处桌面此起彼伏地响起,接着马上转为不负责任的议论.什么未来的北方情势拉、在港口目击的军方粗暴行径啦、大规模疏散、可疑分子的流入以及治安的恶化啦,和赤手空拳从东京逃到此处的亲戚一家人之间的龌龊啦、情报管制、无聊以及租借录象带之间的关系啦,全国性的校园封锁、孩子们的学力低落以及文具店大叔的怨叹啦,还有战争与和平拉
浅羽猛然回神
"伊里野"
不用人交代,伊里野就躲到了桌子底下.号志灯转为绿色,运兵车队在黄昏薄暮中缓缓往前开动,看在浅羽眼中就像灵车行列般不详.已经没事了浅羽这么低声说着,伊里野才戴着头盔,生生地从桌子底下探出婶子窥看着窗外.
天很快就要暗了.
从今天开始,你不回基地.到你自己想回去之前你都不回去.
浅羽用指尖摸索着脖子上的纱布.
心里想着已经过了两天.
深刻感受到钱的重要,对钱包里的那十二万块怎么样也产生不了真实感,所以才会为了伊里野的一句"肚子饿了"就做出莫名其妙的散财行为.虽然这两天行动的首要目的是拉开距离,不过差不多也到了该把节省财源列为重点的时候.
只是
说到不用花钱的移动方式,能想得到的就只有徒步和骑摩托车.但是沿路不断的偷摩托车危险性还是太高,再者考虑到伊里野的身体状况,也是不能两人骑着车继续旅行.
浅羽也想过要搭顺风车,问题是愿意搭载的人可信度又有几分?要是被当成一般离家出走的国中生交给警察那可就惨了,更重要的是万一遭到军方盘查也找不到借口.
接下来该怎么办
"浅羽,今天要在哪边睡觉?还是无人车站吗?"
对了,还有这件事.虽然这两天都是窝在无人车站过夜,但是接下来总不能老是这个样子,得想个更好的办法才行.用不着花钱,勉强可以挡风遮雨,至少要有水有电,床要比车站椅子还来的舒适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安全地点
有这么刚好的地点吗?
不行,要继续想才行.
浅羽死命的翻搅脑汁.伊里野出了十万.那你到底做了什么?想点子不就是你的任务?不染伊里野就变成了靠她自己的钱在逃亡.明明派不上用场却还和伊里野吃同样的饭,看来还是在咖啡里放一堆砂糖随便喝一喝就好.现在马上给我想出来,比无人车站更好的过夜地点在哪里?就当成是你吃掉的"四选一面包&咖喱套餐"的费用.你得保护伊里野.要是关心伊里野但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至少可以去卖血.把角膜肾脏肝脏心脏都拿去卖.就算多个一秒也好,把仅剩下的每个脏腑每滴血液都拿去卖钱,换取伊里野得以自由的时间.
浅羽慢吞吞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浅羽?"
摇头指向洗手间的方向,制止了正要慌忙起身的伊里野.推开印有礼帽标志的大门,在扑鼻而来的芳香剂气味当中皱起眉头,在设计有点蠢的便器面前低下头来,解开像硬熬了整夜时的黄浊小便.在洗脸台上洗了好几次脸,盯着镜中湿答答的面庞,幻想着小学生般的恶作剧情节.
要是自己就这样抛下伊里野逃走,结果会怎样?
伊里野要怎么办?
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浅羽叹了口气.赏自己一个耳光,用棉纸随便抹一抹脸,再度望向镜子的时候发现贴在背后墙上的海报."充满希望和未来,亲子对话的和谐黄昏".主办者是当地教育委员会与PTA,会场则是某间小学,举办时间写着昨天的日期.
这种东西早该撕了,浅羽心里想着.
现在这个局势,凡是比较悠哉的活动几乎百分之百都要暂停,更何况学校本身铁定就已经听棵。去死把浅羽没有出声,只是这么动了动嘴巴,把面纸塞进垃圾桶然后走出洗手间.
学校
原本是要往外走.
右转回头,再次面向那张海报,把记者会场住址与地图的部分撕下塞进口袋,跑回伊里野正在那里等待的桌位.从椅子上拉起背包扛上肩膀,抓起帐单,拉着还没搞清楚状况,翻着白眼的伊里野的手快步走向柜台.
"走吧,我想到一个好地方."
用不着花钱,勉强可以挡风遮雨,至少要有水有电,床要比车站椅子还来得舒适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安全地点.
夜晚逼近了.
那间校舍是钢筋水泥的三层楼建筑,并设有红叶色屋顶的体育馆.或许是因为位于可以俯瞰城区的山区顶上,操场的面积并不大.关得牢牢的正门上面列着"纪国町立成增小学"这样严谨的字体,包着防水塑料膜的告示是这么写的.
"致各位监护人根据新法规定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规,本校暂时停课.至于重新恢复授课的时间,请至设于镇公所的自卫军窗口洽询."
穿过正门越过操场,然后沿着校舍周围绕一圈寻找或许能进入的地点.习惯了园原中学破烂的木造三层楼建筑,白色方形的校舍造型,看在浅羽眼中就像公家机关或医院.击碎窗玻璃之类的粗野念头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就算有木造与钢筋水泥之分,不过学校就是学校,乡下学校,浅羽最熟悉的世界,绝对有一两个窗户忘了上锁.
"学校?"
之前始终沉没不语的伊里野终于开口.浅羽得意地点头
"对,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这里?"
"对,躲在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们.你看,刚才校门口的地方有告示"
找到了.
浅羽在黑暗中凝神注视,二楼走廊有个窗户露出一条细缝.
动作迅速地拿掉背包背带,跑向竖立于校舍墙壁上的排水管.使劲摇一摇,涂上班驳白漆的金属水管动也不动.这样不会有问题.
球鞋脱掉袜子脱掉爬上排水管.
"浅羽"
"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打开下面的门."
往上攀爬.
心里有某个地方意识到伊里野的视线,于是爬得比所需还快,手脚比所需还要用力.爬到可以看得见二楼走廊地板的高度,把手伸向位在窗口正上方的墙角.两手直接悬空吊挂,向右移动两公尺左右.
"浅羽"
用脚趾把窗户顶开.
在傍晚的饿黑暗中显得寒冷的风吹了过来,沿着夏季制服的领口穿透到背脊.高度与阴暗浮现到意识表层,两腿之间传来一阵寒气.安拉,从这种高度摔下去不会有事
浅羽对自己这么喊话,右手和右脚探向窗框撑着体重,用猴子在树枝间爬来爬去的姿势一口气滑向二楼的走廊。
然后迅速起身
走廊在已经习惯黑暗的眼中还是很暗,火警警示器持续亮着亮亮的红光.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跑,一口气跑下一片黑暗的楼梯.铺着地毯的地面满是灰尘,脚底一下子就弄得脏兮兮的感触有着莫名的爽快.蹬起双脚跳到一楼的走廊,打开走廊的窗户.
有种想要高声呐喊的成就感.
"伊里野."
低声朝黑暗中呼唤,伊里野马上跑了过来.浅羽迅速地环视周遭
"我来打开走廊的大门,你从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伊里野跑近的脸上有着仿佛生气的表情.
然后对浅羽所说的话完全不理,两手攀着窗框爬了上来.
"咦?啊哇"
浅羽发出不中用的呼声,迅速伸出双手抓住伊里野的手肘附近.两只手臂和两只手臂紧紧贴合.伊里野不灵活地抬起身躯,用慢吞吞的动作踏上窗框.裙子卷得老高,浅羽慌张地转头,这时伊里野突然将体重靠了过来.勉强踏稳脚步,手臂穿过双边腋下将伊里野抱到走廊上面.
反射性地拉开半步距离,安心地叹了口气.
伊里野的表情还是很僵,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
"伊里野"
你在生什么气?
原本想这么问,但是不知道瘟神么句子却黏在喉咙深处出不来.
将摆在窗外的背包收回,袜子随便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球鞋的鞋带随便绑一绑挂在脖子上.在背包的侧边口袋掏一掏,拿出签字笔大小的手电筒.
"早点想到就好了,现在每间学校都停课."
浅羽重新背背包,牵着伊里野的手往前走.
刚刚在校门口那边有告示,说这间学校会持续停课.这里不用花钱,又比无人车站要舒服多了.不用睡硬硬的椅子,可以睡在保健室的床上,还有电有瓦斯有水有厕所有电视,而且除了我们之外完全没人.我们想怎样就怎样."
化成语言一看,就觉得这是完美无比的主意.浅羽心想自己说不定是个天才.之前低头的伊里野拾起头来,慎重地来回巡视走廊上的黑暗,用勉强可闻的声音低声说:
"真的完全没人?"
浅羽微微耸肩
"应该是吧."
值班教师或职员留守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接下来就要加以确认,不过从以外停课的性质看来,浅羽推测应该没有人值班.校地周围也确认过并没有住家,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浅羽借着一根手电筒的光线开始进行校内探索,先把通往穿廊的门打开确保逃走路线,低脚步声,不去触碰照明开关,小心留意手电筒的光只照在必要范围之内.
在黑暗中左故右盼的时候,伊里野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在楼梯口换上来宾用的室内鞋,啪嗒啪嗒地来回走动,越过浅羽的肩窥看手电筒光线照到的区域,然后"理科教室?""恩.""音乐教室?""恩.""视听教室?""应该是.""储藏室?""对啊."地一一向浅羽提出询问.
花了约三十分钟,将校舍整个饶上一圈.
在探索结束的时候,钱羽已经开始盘算要在这间学校里暂时住上有一阵子.除了电、瓦斯、水、厕所和电视,家政科教室附有冰箱及洗衣机,看似值班室的房间小归小,不过还有浴室.只要北方情势没有好转的迹象学校就会继续停课,而且参考告示上面所写的授课重新展开的时间,应该没有刻意规定返校日.园原中学是有三天一次的返校日,不过那是因为园原市本身早就"对意外习以为常",所以算是例外的case.
与其漫无目的地持续移动,消耗手上的现金,还不如把这间学校当作暂时的生活据点要来得有利.
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听了浅羽的想法,伊里野显得十分高兴.既然是基地,那就得好好防守,设置足以探知入侵者的陷阱伊里野提出这样的主张,然后开始在背包里头摸索.
"这个可以弄坏吗?"
伊里野拿出来秀给他看的,是水前寺留在社团教室里的海盗版手机.虽然对浅羽而言是个完全不熟的道具,不过心想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于是就随便带了几支.
"啊,不是全部的话倒无所谓,只是"
"跟我来."
伊里野拉着浅羽的手往前跑.
技术教室的窗口面对着山壁,就算开了房里的灯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浅羽还是拉起窗帘.伊里野在不锈钢铁架之间来回走动,把所需的工具与零件一一放进头盔.
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
"好了."
"这要怎么用?"
浅羽拿在手里的是完全没有改造的手机.
另一边的伊里野,手上拿的则是改造过的手机.加状的零件用塑料胶带裹着,长长的圈状电线从缝隙之中拉了出来
伊里野带着神气的表情,用钳子切断圈状电线.
这时伊里野的改造手机突然"叭叭叭叭"地发出声音,间隔一个呼吸的时间,浅羽的手机嘟噜嘟噜地开始震动.
"哇!"
"切断启动.线路一旦切断就会自动拨号的装置."
浅羽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手机还在闪着灯光嘟噜嘟噜地持续震动.
"在切断的电线两端加上电极,安装在门的缝隙.敌人只要一开门电极就会分离,切断线路,拨号到你的电话加以通知.我们可以多做几个分别挂在各处的门上,就能根据来电号码的差异得知敌人是从哪个方向入侵."
太神奇了.
胸口为之雀跃.浅羽心想,真的好象秘密基地一样.
"好厉害!伊里野,你真的好厉害!!"
受到浅羽的夸奖想必十分高兴.伊里野又说要用特制汽油弹来制作攻击型的陷阱,浅羽总算用"下回再说"的方式组织了她.决定今天先在正门与侧门设置陷阱,于是分别提着便利商店袋子来防水的改造行动电话,跑向夜幕已经低垂的操场.
我们是无敌的,浅羽心里想着.
让人想高声欢呼,沿着跑道来回奔跑的全能感.
晚餐是便利商店的饭团加上杯面.用值班室的瓦斯炉煮开水,高汤粉在杯中溶解的气味让空空如也的肚子骚动起来.露营灯的锐利光线照亮了六张tatami大小的房间,在身后墙壁投射巨大的黑影.
"咦?不是在瓶口塞的布上面点火?"
"这样在丢的时候自己会有危险.把硫酸和砂糖混在汽油里面,要塞瓶口的话不是用布,要用盖子拴紧,再用涂有氯酸钾的双面胶带在瓶子周围一层一层地贴劳."
"啊,杯面可以吃了."
"这样效果要强得多,光是淋到硫酸就有伤害性.从瓶子破裂到化学反映引发着火有些微时间差,一次丢出一堆会让敌人产生混乱,更加具有伤害性."
"喂,那边的袋子有没有卫生筷?"
"其实最困难的瓶子的选择方式,特别是在拿来丢的时候内华达基地PX有在卖橘子汁瓶子最棒,坚固却育容易碎裂的瓶子.带着定的时候安全,丢出去的时候又能确实碎裂着火的瓶子."
值班室的浴室既没有洗手台也没有更衣处,狭小到不人道淋浴空间,热水器和一体成形的浴槽就大刺刺地坐镇在那里.幸好平常似乎不太有在使用,所以并不会太脏.
为了让他理解热水器的使用方式花了不少时间.
伊里野的声音从浴室门那边传来
"浅羽,你在那里吗?"
在啊,浅羽这么回答.
浅羽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呆呆地听着淋浴空间水珠四散的声音.
猜拳猜输了.决定由伊里野先进浴室,然后值班室的浴室并没有更衣处.那我去保健室,你洗好叫我,浅羽虽然这么说,伊里野却要他待在这里.
"浅羽,你在那里吗?"
在啊,浅羽这么回答.
虽然伊里野始终没有清楚说出原因,不过校舍既大又暗,想必是害怕被单独留在一间房间里头.于是浅羽在伊里野脱衣服的时候来到走廊,伊里野进到浴室之后在回到值班室静静等候,事情也只好变得这么复杂.不过伊里野或许还是觉得不安,所以三五时就要在门后叫一声,确认浅羽真的有待在那里.
"浅羽,你在那里吗?"
在啊,浅羽这么回答.
耳边可以听到浴缸里的喃喃数着数字的声音.浅羽抬起右手,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在天花板比出狐狸的影像.挂在窗上的浅绿色窗帘突然映入眼中,这间学校的窗帘都是十分普通的防火布,技术教室似乎也是如此.园原中学用的则市由卡夫拉纤维与丰毛所织成的特殊窗帘.好象是根据市府法规还是什么所决定的.就算爆风炸碎窗玻璃,房里的人也不会受伤.即使发生了战争也还能活下去.
"浅羽,我出来了."
"咦?哇.啊啊,嗯."
浅羽跳了起来,爬向一片黑暗的走廊.直接趴在地面发出叹息,依着大门等候伊里野把衣服穿好.我好了,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于是和伊里野擦身而过走进值班室.
擦身而过的瞬间,洗好的白色秀发从视线掠过
可以感受到潮湿的体温以及肥皂的香味
心想不能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走进浴室,对等在走廊的伊里野说声可以了,发现身体一泡进浴缸仿佛就要融化,于是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疲倦.朦胧的睡意马上跟着袭来.
洗完澡之后,要在保健室的床上好好睡个够.
然后明天洗衣服.浅羽一直很介意伊里野没带换洗衣服的事.
没问题,没有什么非担心不可的事.暂时把逃亡生活给忘了,在这里落脚休息一下,为了伊里野也该如此.虽然还是常常流鼻血,不过吐血晕厥的事之后就没再发生过,视觉障碍的情形看来也已经改善.
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
这是和伊里野两人的秘密基地.
明天来洗衣服.
"浅羽"
这时伊里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半睡半醒的浅羽从浴缸抬起头来,慌张地回答.
"什么事?"
伊里野说道"
"我在这里喔."
保健室的某处有嗡嗡声,其实听起来比较像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半在睡梦中的浅羽就是联想到充电的熊娃娃在保健室床上慢慢步行的景象.这幅画面只要差了一步就是十分恐怖的想象,然而两天以来首度洗澡的身躯,加上两天以来首度睡到的正经床铺实在太过舒服,让浅羽怎么样也无法抵抗,恋恋不舍地漂浮在梦境与现实的边境.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是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分钟?
熊还在不停地走则.
嘟嘟嘟嘟嘟嘟
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浅羽跳了起来.在惊吓之中来回张望,原本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正闪着来电灯光在床上发出嘟嘟的声音.飞也似地把它捡起,确认来电号码
是正门
"伊里野!"
发出的声音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大上许多,说不定连外面都能听见.伊里野马上醒来,白发轻柔飞扬的景象在浅羽的眼中留下残影.夜色已经有点泛白,窗外流动着浓浓的雾气.保健室里头暗到连文字都看不清,旅行用闹钟正倒在枕边的黑暗之中,光线映照出小小的字形.五点十分在多一些.
怎么办?
这时保室室窗户闪起了手电筒的光线.
废话,当然是马上逃走.抓着背包,拉着伊里野的手奔向走廊,从通往穿廊的大门逃走.但睡得呆滞的脑袋瓜加上惊吓感在扯后腿,让浅羽做不出任何决定,一回神才发现选择了和伊里野屏住呼吸躲到床中央的空隙.伊里野正抓着自己的手臂.
手电筒的灯光从右到左,再度在窗口闪起.
动作看起来像是一边慢慢走一变在找些什么.说不定是职员或什么人来查看情形.
也许不会查到校舍里头,只要继续屏住气息,说不定就能顺利躲过
手电筒的灯光照到为了逃走而没上锁的窗户,突然停住了动作
而边传来脚步声
咚沙.大型包包之类的东西落下的声音.
真的非常接近.
就在窗户外面.
以泛白的夜雾为背景,某人的身影正在移动.
类似摔角选手的壮汉.
那家伙毫不费力地打开窗户.脚踏着窗框慢吞吞地爬进保健室.
是我的错,浅羽心里想着.
枉费伊里野还特地做了陷阱.明明已经照计划启动告知了危险,结果自己却这么晚才发现.就因为随便把手机塞在胸前口袋入睡,结果自己却这么晚发现.就因为随便把手机塞杂胸前口袋入睡,翻个身就随着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浅羽记不起是在何时把它塞进胸前口袋,坦白讲,自己甚至连手机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必须让伊里野平安逃走.
不计任何手段.
这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决心.应该说是被什么也不做的恐惧感打败比较正确.纯粹的恐慌像滚雪球般扩大,自爆自弃的斗志溢满了全身.伊里野察觉了那种气愤,反射性地紧紧抱住浅羽的手臂,浅羽却往地面一题,硬是将他甩开,朝着落到保健室地面的黑应跳了过去.为了吓阻对手,同时也是平息自己的恐惧,用吃奶的力气挤出声音.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并没有止住.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发出女性在走夜路时遇到变态,打开外套露出里面时候的惊叫声.
浅羽拼命掐着他的脖子,男子继续发出惨叫,那声悲鸣更是增加了惊恐的幅度,于是就连浅羽吼叫声也近似惨叫,男子对此又感受到新的恐惧,于是再度拉高了声音.
伊里野虽然也发出了惊叫,不过在那壮烈的来回惨叫声中不过是微微的波澜.
然后
率先找回几分冷静的果然是伊里野。
伊里野开了灯,日光灯线彻头彻尾地映照出一切。
那名男子在,浅羽也在.
惨叫声依旧持续.浅羽在男子背上,男子为了摔开浅羽当场转起圈来.浅羽的手臂终于被扳开,浅羽从男子背上滑落跌坐在地,男子的背在反作用力之下重重的撞上不锈钢铁架.对男子而言可能有种被甩飞开来的感觉.资料夹从架子上陆续掉落,男子突然间当场下跪,用额头抵着地板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请你饶我一命!"
伊里野和浅羽全部呆楞楞地盯着男子.
下跪这种行为之前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知识,一旦真的看到,却是异样到叫人忍不住想挪开视线.完全没有正在接受赔罪的感觉.反而想说"太恐怖了,请你住手".在黑暗中如此壮硕的男子,到了日光灯底下,却只是一具毫无魄力可言的穷酸老头身躯.
头发随便乱长,手臂和脖子都晒得很黑.穿着配色诡异到叫人不敢领教的T桖,不知道原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发黄到极点的结果.廉价的电子手表,松垮垮的工作裤,口袋露出的是有点儿脏的毛巾,很早以前曾经流行的品牌的运动鞋.
总而言之,对方正在道歉.
浅羽这么思索.混乱到思路怎样也无法整理出头绪,找来找去也找不到能说的第一句话
"着这个"
男子还是没有抬头.
男子说他名叫吉野
吉野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着.把扔在外头的巨大背包咚地一声摆在地上,自己则在一旁坐下,用右手拍着膝盖
"哎呀,果然有人在打同样的主意."
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吉野用携带式瓦斯炉煮了红茶,问浅羽和伊里野要不要喝
钱羽把杯子接过来,发现了伊里野正在犹豫,于是带头先喝了一口.杯子是类似洗手间里面用的那种便宜金属制品,把手没两下就跟着变热,徒手拿起来有点吃力.
"啊,对了.要不要加蜂蜜?"
浅羽点头.伊里野摇头.吉野探出身子,把装有一勺蜂蜜的汤勺丢到浅羽的杯子里头,然后对伊里野的白发投注疑问的视线.不过结果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视线挪回到浅羽身上,再度古怪地颤抖着肩膀
"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从暗处突然间冒出来实在很猛,我还以为是被猛男袭击,真的以为我会没命."
浅羽把脸凑向杯子,脑袋没办法顺利运转.睡意的足迹和混乱的尾巴残留不去,舌头上的蜂蜜甜味感觉起来并不真实.浅羽透过红茶的雾气观察吉野.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四十几岁,现在面对面一聊,瞬间竟觉得他年轻到叫人感到吃惊.浅羽的认知中,这个年纪的成人,都是比较慎重、比较疲倦、比较严肃、比较难以通融的.
不,部队
他不是年轻,而是没有成人的样子.
吉野说他正在进行贫困之旅.
"我在东京待了两年左右.那根本就是戒严令,我有一大堆朋友都在遭到逮捕.右派和左派的大爷每天都朝着机动队丢石头,一会起来就变成暴动,什么烧路边的车啦砸百货公司啦,这些人还真是不嫌累."
也就是疏散啦,吉野这么说道:
"学校的话沿途城镇一定都有,有水有电可用,离开的时候就算没好好打扫也不会有人在意.不过有人做同样的事,这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是你想到的吗?"
浅羽赶忙点头,哎呀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有眼光啊,吉野大大夸奖了他一番.
这人说不定是个很好的人,浅羽心里想着.
"请问"
浅羽不自觉地问道:
"叔叔你是流浪汉吗?"
突如其来的一记直球让吉野挑起了眉毛.会不会太直接了浅羽眼珠往上地观察着他的反映
"恩~"
吉野并没有特别生气,感觉像在回想自己的过去
"哎呀,算是吧.就这么回事.我是有自己的房子,不过交给别人处理了,很就没回去了,差不多有五年了吧."
结果是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
浅羽心想看在旁观者眼中也很微妙.满头乱发看起来确实像流浪含,不过要说是他本人的兴趣其实也说得通.提着大包行李的部分也是一样,可以用旅人的身份来加以解释.身上差不多是干净的,和街友那种会移动的破布般的印象全染不符.
"通常是在都会区比较容易生活,不过像这回发动军队来维持治安,一些欧吉桑就会遭到逮捕,所以我才到乡下来'旅行',在各个学校之间停停走走.这样懂了吧?"
重要的是事前要仔细调查,吉野这么说道.
一般而言,吉野至少会花上半天时间来收集学校的风评以及情报.哪间学校会停课到什么时候,有没有值班的老师与职员常驻在校,有没有返校日,学校附近的状况,和最近的派出所的距离.这些都收集完毕之后就找个适当场所好好打个瞌睡,然后再趁夜入侵锁定的学校.入侵学校是最危险的片刻,只要能够顺利突破,节下来就不用太担心会被别人发现
浅羽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正在摸索的事情,这人居然从那么早之前就已经熟悉.
"其实这回有点失败."
吉野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根据之前的经验,半夜十二点左右都还有人出没.要想潜入半夜三点左右是最恰当.那时候镇上的人全睡死了,路上也没有人了.我原本打算在那个时候醒来,但是有点睡过头了.你看,都这个时候了."
吉野边说边望向窗外.浅羽和伊里野也跟着望过去.
窗外是晴朗的早晨.
黑夜和阴暗已经消失了,天空的蓝,太阳的光在之前还雾气笼罩的操场上面迅速苏醒.墙上的钟很快地就要指向六点.
"那么"
吉野用两手在膝盖上面用力一拍,站起身来.
"你们要不要来吃早餐?"
原本以为会吃到百分之百的便利商店便当,结果吉野摆在家政教室桌上的却是货真价实的菜色.
白饭快餐味噌汤烤鱼加上腌高丽菜.
白米和快餐味噌汤还能理解.就算放在背包里带着走也能保存.浅羽一问到鱼和高丽菜的来源,吉野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睡过头,顺便就绕了一下才过来.来,尽量吃不要客气."
浅羽又继续追问
"首先是高丽菜,我在那边的田里找些形状不好看的,把他A过来.至于那个红鳟,爬到这间学校的半路上,不是有个什么钓鱼场的土广告牌吗?从那边的网子里A个几条.你听好了,为了避免露馅,在A的时候绝对不能贪心,这才是重点.就算东西在眼前堆积如山,你只能从里面A走你需要的部分,不要忘了节制.对了,红鳟是外来鱼种你知不知道?不过这间学校真是山穷水尽,我把剩下的摆在那边的冰箱,你们当午餐吃.啊,不过老吃一样的菜会腻,还是晚上吃好了."哇哈哈哈.
浅羽目瞪口呆.
不过实在有种"佩服"的感觉.吉野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勇猛叫人惊叹.手里拿着十二万这样一笔不多不少的钱,耽溺在安逸感中的自己实在没出息.就像把暑假作业往后挪的小学生,漠然地思考着暂时还可以做些什么.
想得太美了
浅羽深深地静静地自我反省.应该要在拼命一些才对.就像吉野那样.要想守护伊里野更该如此.吃什么四选一的面包&咖喱套餐?你是不是疯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若是十二万花光了,是不是要回园原基地?
"这个"
吉野说他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
浅羽心想,从这个人身上一定能够偷学到许多
"恩?"
吉野抬起头来
"你想再来一碗?不用客气啊?"
吉野半强迫地夺走浅羽的饭碗,一边嘀咕着未来就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上了,所以要好好吃饭之类的话,一边用饭勺挖着铝锅里头剩下的饭.吉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发言让人感到某中安心,一抹笑意在浅羽的脸上浮现.一旁像机械人似地持续进食的伊里野突然间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混在米中的米象幼虫.
去了一趟镇上,在便利商店买了伊里野的内衣跟洗衣精,还有十支装的棒冰.
天气很好.
家政教室位在校舍一楼的最末端,推开房间转角的拉门就能进入后院.由白铁皮屋顶所覆盖的五台洗衣机是当今已然少见的双槽式,盖子掀开来一看,里面足足积了五公分厚的落叶.因为找不到晒衣场,所以用那边的竹竿架在樱树树枝与白铁批屋顶的支柱之间拿来代替.晒衣夹则在家政教室的柜子里面.
因为伊里野完全没带替换用的衣服,所以浅羽借了T桖,吉野借了工作裤给她.T桖是还好,工作裤则是松垮到不行,在裤脚折了三折,腰带还重新打洞之后才勉强有个样子。简直像是美国难民,吉野笑着这么说道。
三人排成一排,各自用一台洗衣机洗着衣服.
天气真的很好.许久没有得到工作的洗衣机正干劲十足,发出愉快的声音轰隆轰隆地运转着.浅羽一边用背脊感受那个震动,一边席坐着舔着苏打口味的棒冰
"问题是,为什么这种地方会长毛咧?"
吉野穿着一条短裤,用指尖拨弄着从自己乳头附近抽长出来的毛发.
"为什么人类会长阴毛,从很就以前就是个谜.从第二特征时期会长毛来看,时间点或许是有某种意义,但目的是为了醒目还是隐藏,还是叫人搞不懂.其他哺乳类的局部周围毛发反而比较稀疏."
浅羽难以回答,只好窘迫地将视线挪往另一个方向
"啊!"
然后就发现了那一幕.
吉野追随浅羽的视线,同样喔喔地瞪大眼睛.
在两人的斜右方,没有轮胎没有门没有窗玻璃没有车牌的轻型卡车残骸,正沉睡似地坐镇在那里.全身涂满厚厚的白漆,似乎被当成一种玩具摆放在那个位置.伊里野正坐在驾驶座车顶上面,一边舔着草莓口味的棒冰一边摇晃着裤管松垮垮的双腿.
在伊里野的背上,有蝉正停在那里.
接着浅羽也留意到蝉的叫声.在包围着学校的绿意当中,蝉鸣正像雨声一般静静地撒落着.明明早该听到的,却直到现在才留意到.
这附近还有蝉.
浅羽凝视着伊里野的背脊.穿着白色T桖的背脊,之前一直被长发所覆盖的背脊.
伊里野并没发现有蝉停在上面,一边摇晃双腿一边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蝉鸣虽然还是像雨声一般,但是已经失去夏天的活力.
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睛,伊里野的身影就会随着消失在阳光里头.
"喂,吉野."
"吉野?"
吉野刻意扭曲着盯着浅羽,哇哈哈地说道:
"很恶咧,干嘛突然改个称呼,叫我'叔叔'就可以了.不然'大叔'也行.叫'阿吉'也无所谓."
浅羽红着脸说道:
'那,叔叔."
"嗯.有什么事?"
"叔叔,刚刚你说你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
"是啊.说不定更久,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吉野抓不到他的意思
"能不能坐到什么?"
浅羽低着头,把散乱的思绪加以整理
"我在想,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叔叔一样.要是下定决心拼命努力,是不是就能够不依靠任何人,不回到任何地方,凭自己的力量活个五年."
吉野目不转睛地盯着浅羽.
"对了,"
然后突如其来地问道:
"你们是不是离家出走?"
浅羽一下子没办法接话.进行职务性询问的警官,多管闲事的车站职员,爱装熟的长途卡车司机.虽然曾经假想各种状况,预备了许多借口,但却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过吉野马上哇哈哈地笑了.
"噢哎呀呀,无所谓啦!我又不会把你们交给警察.要做那种事,首先我就没那个立场.你们一定也有许多不得已,要是不想说的话就不要勉强."
"这个"
为什么会想说,就连浅羽本身也不明白.
像是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喷涌出来一样,自己的话也止不住.
"假设"
"嗯?"
也许一直想跟某个人说.不论是对伊里野还是自己,浅羽在这两天一直死命假装着"没事".但其实心里非常非常的不安,所以才会想跟某个人说.
说说自己为什么无法"没事"的经过.
即使对方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叔叔
"假设军方有个开发完成神奇的秘密武器"
"啥?"
吉野反常地拉高声音.浅羽不予理会地继续说道:
"有某个女生是那秘密武器的驾驶员,那个女生从很早以前就因此而受到训练,所以没有朋友,一回嘴就会被扁,老是吃些莫名其妙的药,身体状况大概也是因为这样逐渐变坏,觉得活着没半点意义,要是丢着不管说不定会这样死掉."
这不是说了就有办法解决的事,同时也有危险.要是说了就能爽快,那去对电线杆邮筒说啊浅羽很清楚着点.不过话还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怎样也止不住.
一口气说完,最后还加上这样一个问句.
"假设有个这样的女生在你眼前,那叔叔你会怎么做?"
吉野瞪大了眼睛.
然后就这样眨巴眨巴个不停.
接着仿佛看透了浅羽再也受不了沉没的那个瞬间,吉野猛然站起身来.转过身子,一边用手伸到短裤里面抓着屁股一边用O形腿晃呀晃地走着,啪啦一声拉开门,直接走进了家政教室.
被人当成傻瓜了.
早知道就不要说了.
浅羽已经无法动弹,羞耻与懊恼在胸中翻搅.现在就离开这里吧,拉着伊里野的手奔向那座无人的车站,跳上第一班列车前往某个遥远城镇寻找其他间学校就在几乎下定决心的瞬间,仿佛再度看透了似地,吉野拿着香烟和百圆打火机走了回来.
嘿咻.
吉野在几乎和浅羽肩并着肩的距离坐下,一边用手指敲着香烟外壳一边说道:
"你是说假设对吧?"
吉祥这么加以确,浅羽用求救似的眼神点头.吉野的香烟是和浅羽父亲一样牌子的LuckyStrike.
"那我什么也不会做."
吉野突然抛出这句话.
叼着一根烟,点了好几次总算点着了
"意思是说我什么也办不到,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死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长长的白烟
"不,不对,也许连看都看不下去.因为像那种事连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我铁定在半途就直接挪开视线捂住耳朵,最后连这女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当做从头到尾都没发生过你看,像叔叔这种人更是这样,会当流浪汉的家伙每个都有他的理由.像是比别人加倍缺乏毅力啦,比别人加倍懒散啦,比别人加倍讨厌努力之类的,简而言之就是脑袋不行."
吉野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视线依旧留在半空中,不顾自己的赤脚就在正下方用食指弹了弹滤嘴把烟灰弹到地面.用侧眼瞄了浅羽一眼
"有不少人都对流浪汉带着奇怪的幻想,像是'被恶毒社会吞噬的可怜人'或是'为了坚持自我理想而堕落的神圣穷人'之类的印象.那根本就是假象.趁现在我跟你讲真话,其实是有够龌龊的啦!有好处可捞就尽量捞,一旦有机会什么歹事都做得出来,只会叫人瞧不起的.话是我自己说的,错不了.这条路叔叔我混得够久了,像电影或偶像剧里面那种酷酷的流浪汉,我见都没见过."
浅羽咬紧牙关.羞耻与懊恼再度袭来,这回则是加上了沮丧.
吉野的意思是说,自己不过是这些不成材家伙的其中之一要是对他有什么期待他也会觉得困扰.
无情而诚实,理所当然.
不论跟谁讲,想必都是同样的结果.羞耻与懊恼也就算了,沮丧的感觉简直有点蠢.这不是跟谁讲就有办法解决的事打一开始就知道了.
突然之间
"不过,虽然叔叔办不到"
吉野的目光变得有力.从撇到一边的嘴角喷出白烟,将话题一口气拉回到最前面.
"假设那个女生至少有个朋友.那个朋友跟叔叔不一样,是个有勇气有骨气的好家伙,对女生的窘状看不过去,于是带着她逃走.展开和军队抗衡的超级逃亡之旅.我是说假设,要是真有这个人的话!"
吉野这么断言
"用尊敬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简直想把他列入为世界遗产,闪亮到正眼去瞧他眼睛就会瞎掉.还有我会想是不是能帮上一点忙.像叔叔这种人,其实也还有那么一点点想耍帅的心情,希望往后可以向同伴炫耀,说我曾经保护过这么一个好家伙.未来要死在某个路边桥下的时候,说不定想到当年就能安心地咽下那口气."
然后吉野在苦笑中吐出白烟,最后加上这么一句:
"我是说假设."
这个人
浅羽心里想着,直勾勾地盯着吉野缓缓吸烟的侧脸.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这种人会沦落到变成流浪汉?
"叔叔."
"啊?"
"叔叔,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你是说工作?"
浅羽一点头,吉野就搔着脑袋瓜望向天空
"啊!恩!这个嘛,一开始是做按日计酬的水泥工程,还有大楼工地之类的地方.后来上过油轮,不过太辛苦了,就是负责清扫污泥."
"在那之前呢?"
"恩更之前就是在垃圾桶里面捡杂志.不过其实那还得抢地盘耍手段,相当吃力,混饭吃啦没办法.水泥工和清扫工的工作也是一样."
"更之前呢?"
吉野停了半晌,望着蓝蓝的天空思索句子.
"更之前啊?"
吉野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叼着香烟,视线望向不知名的地方,看起来就像茫然地陷入了回忆.浅羽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无法将话题转往其他地方
"洗衣机停了."
伊里野已经来到身边.
眼光的温度以及雨声一般的蝉鸣又回到了浅羽意识的表层.响的三台洗衣机已经结束工作,沉默无声.就在浅羽晃晃张张想要起身的时候
"喂."
吉野开口了.
"你们两个,衣服洗完之后要是方便"
这时吉野露出带点无力的笑意,在浅羽和伊里野脸上轮番看过一遍
"要是有空的话"
最后挤出这句话.
"能不能陪叔叔玩一下?"
吉野希望能在三楼教室进行.理由是视野好,心情也会变好.正如吉野所说,从那间教室窗口可以看到蓝色的天空,类似罗氏墨迹测验里的云朵,还有山脚下的整个城镇.室内杂乱地摆着三十张的桌子,正面黑板是像牌桌一般的绿色.背后是收藏扫具的柜子以及似乎堆着木箱的置物架,走廊那边的墙壁有一面是布告栏,贴着和桌子数目相等,写着"爱国"二字的书法用日本纸.
吉野站上讲台,对着墙上的时钟瞄了一眼
"那就开始上课."
这么说道.
带着微微紧张的声音,听在浅羽耳中像一个玩笑.小学高年级用的桌子既小又窄,连整间教室都像哪里来的迷你屋一样.坐在隔壁的伊里野同样难掩困惑,不时侧目偷看浅羽的模样.
"首先要来点名.啊"
这时吉野有点儿狼狈,脸上露出遮掩的微笑
"对了,说到这个,还没问你们的名字.你们叫什么名字?"
"浅羽.浅羽直之."
"伊里野加奈."
"很好,浅羽还有伊里野,老师的名字叫吉野敏明,负责教你们日本史."
浅羽不自觉地说道:
"可是我没带课本"
吉野这么断言: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是来真的?
浅羽忍不住这么想.他是当真打算要现在,在这里,以我们两个为对象,来上一堂日本史的课?
"你们上到什么地方?"
"镰仓时代,守护地头吧."
我知道了,吉野点头挥动粉笔.新恩给予,领地证明在黑板上面用力这么写的手微微颤抖.
一场惨不忍睹的课程开始了.
吉野一心一意地拼命上课,简直就像小朋友在练习骑单车一样.听课的人如坐针毡,浅羽只能低着头,连要抬头望着黑板都做不到.吉野停顿了好几次,想不出该解释的用语,折断了一堆的粉笔.
不过随着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小小失败,牢牢绑住吉野的紧张感也一点又一点地逐渐消除.
像是突然想起单车骑法似地,吉野快速找回以前的自己.说明之中慢慢省去专门用语,粉笔拿在手里像是在玩耍一般,吉野开始描述的不是教科书里面所写的那些句子,而是用自身语言所描述的镰仓时代.
浅羽微微抬起头来.
吉野讲的课很有趣.
伊里野几乎是入迷了.吉野的魔法带着浅羽的心飞到了数百年前的世界.那个片刻让浅羽感受到不可思议,有种灵体脱离的另一个自己,正在俯瞰着这份光景的感觉.
奇妙的光景.
战争马上要开始了.下面挤满了治安部队,学校全都意外停课,
校舍当中连一个人也没有.原本应该没有人的校舍某间教室正在进行日本史的课程.那间教室有点阴暗,窗口看出去的风景很美,有两个学生和一个老师.
流浪汉叔叔对着看起来不太擅长打架的少年,还有头发一片雪白的少女,正在讲述着好几百年前的古老世界.
午餐是吉野请的便利商店的便当.不好意思,吃得这么随便吉野低头这么说道,说好晚餐会吃得超级丰盛,于是不知道跑去哪"A"材料,直到茅X(找不到字G_G)在叫的时间还没回来.衣服都已经干了,不过伊里野还是T桖加工作裤的打扮,在保龄球游戏当中狠狠地把浅羽修理了一顿.
浅羽终于当场倒成大字形,然后哭着求饶.
"我不行了,我投降."
不过伊里野还是笑容满面地摇头,开始把散落在走廊上的十个牛奶瓶排成三角形.
单手拿着粉笔蹲下,将新的计分表写在地上,突然发出让浅羽吓了一跳的怪声,说轮到你了快点,然后把篮球往浅羽那边丢过去.
简直跟孩子一样.
"真是,很危险耶!"
浅羽不自觉地起身,伊里野带着无敌的笑容说出叫人吃惊的话.
"你好逊.胆小鬼,真没用."
浅羽脸上浮现意外而惊奇的表情.伊里野突然害羞了起来,咬着嘴唇暗暗地错开视线,用赤脚穿着塑料拖鞋鞋尖抹着地上的白线.
浅羽惊奇的表情马上变成被打败的笑意,被打败的笑意没多久又化成灿烂的微笑.
"轮到我了."
伊里野一脸认真地不断点头.浅羽把卡在盆栽里的篮球捡起来,一边在食指上转呀转地一边来到投球位置.视线落到自己脚尖,缓缓抬起头来,对走廊前方的障碍物一一加以确认.首先前方三公尺左右有两根玉米,再隔个三公尺左右有四个水桶.用力把球扔过去,弹开障碍物虽然似乎个办法,不过四个水桶里面有两个装满了水,排在牛奶瓶前面的跳箱踏板也不好应付,要是丢得太用力球可是会弹起来飞过牛奶瓶.何况踏板上还有猫
猫?
"有猫."
伊里野低声说道.
是猫.在牛奶瓶前方,跳箱踏板上面有猫.可能背脊会痒,正用身体在踏板表面磨呀磨地做出磨蹭的动作,然后突然抬头直往这边瞧.
"猫"
伊里野才跨出一步想要靠近猫就绷紧了全身,跨出第二步的时候猫已经迅速转身,从体育馆门缝消失了踪影.
伊里野追了过去.
浅羽则是跟在后面.
猫似乎并没有彻底逃开的打算.虽然只要伊里野一靠近它就跑走拉开距离,但是之后会很快停下脚步,凝神观望这里的动静.体育馆到处都是地板运动的器具,猫就在器具的阴影当中一边躲藏着一边来回奔逃.你跑我追的游戏像是障碍赛一般持续进行,猫逃跑的距离则是慢慢缩短.
好不容易,猫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不在逃走.
那是黑白相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羞,小猫躺到地面开始滚呀滚地.浅羽忍不住笑起来!
"这家伙真是有趣."
伊里野静静伸出手将它抱了起来,小猫定定凝望着伊里野,仿佛被识破什么重大秘密似地喵了一声.浅羽直到这时才终于发现小猫的鼻头附近有片类似胡子的黑色斑点,还有流露在伊里野侧脸上深深的渴盼.
心想不妙,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以养它吗?"
果不其然.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当然不行,可以想到上百个理由.
"这个"
望着伊里野专注的眼神,浅羽没办法再讲下去.说不行啊,现在还来得及这个念头在浅羽脑袋闪过,他无法和伊里野四目相对,于是看者被她抱在胸口的小猫.
心里觉得不安.
被伊里野抱在怀里的,是有着猫的外形,货真价实的"现实".
"可以啊!"
浅羽的表情突然放松.
"这间学校很大,养只小猫应该无所谓.饭就用我们的份分它一些对了,等会来做床跟厕所,还得帮它取个名字."
伊里野露出灿烂的笑容.小猫对这笑容起了反应,像是要从伊里野怀里探出身子似地呼噜噜叫着.
浅羽仰望体育馆的天花板.
这样就行了.
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
维持着仰望的姿势倒转回头,背对着伊里野和小猫大步走上十步.
然后在这里停住,对看夕阳西沉的天空极力发出吼叫.
伊里野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瞪大眼睛,小猫则窜出伊里野的怀抱在附近奔来奔去.响彻了天空的吼叫声马上转为笑声,浅羽当场扭着身子继续大笑.笑到逐渐没气,回音消逝在夕阳之中,只有狰狞的笑脸还留在浅羽脸上.
仰望体育馆的天花板.
从很早以前就想试一次看看.
在全校集会上听着校长有够无聊的发言时,因为感冒体育课休息时,每次望着头顶都会这么想.划着舒适弧度的体育馆天花板,从内侧支撑的三角形构造巨大骨架.
为什么就不能爬到那里去?
实际尝试的经验就连一次也没有,但是始终保持着梦想.在听着学生会会计报告的时候,在篮球场感受运球震动的时候,总是望着天花板在脑中盘算攀爬的路线,现在实现梦想的时刻终于来临.
伊里野正在嚷嚷些什么.
攀着天花板支柱拉起身躯的时候,浅羽从背后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三角形的骨架比想象中还要多灰尘,脚只要一踏上去,球鞋鞋底就会一滑差点失去平衡.吊挂在支柱底下的照明器具虽然从下方看起来巨大无比,实际来到眼前却只有双臂环抱左右的大小而已.浅羽朝下方瞄了一眼,在高度方面没有实感,除了从窗口射入的夕阳余光之外什么也没有.想到要是摔下去也不许只似乎受个伤能了事,背脊不禁一阵发麻.浅羽像忍者似地玩着身子,用整个身躯攀住一根根骨架,朝圆拱形天花板的中心猛然前进.
"哇啊!!喂,喂喂!?这是在干什么!?"
是吉野的声音.一看过去,发现吉野就站在体育馆入口附近,用吃惊的表情朝着这里仰望.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就不能后退.浅羽对吉野笑着稍微挥了挥手,然后站上支柱拉直身躯,双手离开三角形的骨架,两手左右摊开.
缓缓地,像在走钢索似地走过最后两公尺.
到达了天花板的中心.
抓着支撑广播扩音器的铁丝在支柱上面坐了下来.或许是体育馆的地面平坦而缺乏变化,所以无法体会高度的感觉.想起来了空着肚子听校长说些陈腔滥调的比喻,三年级女生捧读会计报告时拨着头发的动作,体育课休息每次看到罚球就诅咒他不进的事.当时只能仰望的地点,现在自己正坐在上头.
很爽吗?
也许是,虽然自己也搞不太懂.
梦想实现了,高兴吗?
也许是,不过还是连自己也搞不太懂.
"浅羽!危险啊!危险,快下来!"
浅羽笑了
可以啊!
这时伊里野正束手无策地傻站在那里望着天花板.吉野在中心圆圈附近来回度步,排球被他的脚一踢滚了起来,小猫拼命追逐.
浅羽微微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倒,把整体身躯交付给背后的天空.满是灰尘的支架感触像滑落似地从臀部移向脚部,足踝,支撑着浅羽体重的东西终于整个消失了.
坠落.
然后正如原先所看准的一样,浅羽的身躯陷落在地板运动所用的安全起点正中央.
在弹性十足的海绵触感当中,浅羽挥舞着手脚再度大叫.听起来既像欢喜的叫声,又像野兽遭到陷阱捕获的叫声.
没问题.
自卫军和美军都没什么好怕的.
没有什么非得担心的事.
突然发现到吉野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以体育馆的天花板为背景,一脸呆楞的傻样正从斜上方朝自己这边窥探.浅羽把举起的拳头放下,脸上露出模糊的微笑
"今天晚上吃什么?"
一脸傻样突然回神
"鸡鸡肉."
职员、警察、自卫军和美军全都没有出现,过了幸福的五天.
今天的天气真的还是很好.上午的课还有午饭都结束了,浅羽把椅子抬到走廊帮吉野剪头发.帮我剪得清爽一点,今天得到镇上去一趟吉野是这么说的.浅羽一边动着剪刀一边问他理由,吉野却说的含糊不清.伊里野在旁边走来走去.要浅羽帮吉野剪完之后也帮我自己剪.前不久才帮你剪过啊,被浅羽这么一说伊里野生气起来,抓着吉野掉在剪发布上面的头发往浅羽那边扔.
今天的天气,真的还是很好.
纪国町的镇公所距离学校山丘走路约要二十分钟.看起来就像镇公所的朴素建筑,停车场入口附近单独停着一辆自卫军的装甲车.附近小学生每天都看不腻地跑来参观.
"喂!不要爬到战车上面!"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职员吗?"
吉野对着手拿扫把驱散小学生的半老男子这么问道.男子虽然狐疑地瞪着吉野,不过还是马上"嗯"地一声回答
"是啊.我还在想说你是生面孔,你也是来疏散的?"
吉野带着笑意点头.满头乱发已经修剪得整整齐齐,工作裤像烫过似地印着清楚的折线.看看这副样子,谁也不会联想到他是个流浪汉.
吉野一边留意着剃得干干净净的后脑勺一边说道:
"这个,我听说这边有图书馆"
"有啊,就在那边"
男子用手指着背后的建筑!
"从入口进去右转.啊,不过动作不快点就要关了.星期六只到三点."
吉野赶忙看着手表,距离三点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吉野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立即跑了起来.
"啊,还有,就算不是镇上的人,只要拿出身份证明就可以借书!"
男子在背后这么嚷嚷,吉野挥手致意,然后跑向镇公所入口,在装有玻璃的信道上右转.真是粗心吉野边跑边微微咋舌.平日与假日不分的生活过了太久,说得也是.今天是星期六.
往后至少得当个对星期几有概念的人.
在这五天中,吉野都用上午九点到十点这一个小时来上历史课.虽然浅羽和伊里野都听得很专心,不过吉野却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知识已经生锈.昨天去学校图书馆看过,藏书量果真彻底的不足,内容也几乎都是给小学生看的,找不到合乎吉野期待的书籍.
"我们要关门了."
图书馆管理员是看起来就像义工的欧把桑双人组,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在准备关门的时间气喘呼呼地跑进来的吉野.吉野调整呼吸,要她们给个十分钟就好,拜托他们稍等一下.
他想找回以前的自己.
吉野对欧把桑双人组不断低头,然后在书架与书架之间来回走动.把引起注意的书陆续抽出来,在目录上面扫过一边掌握内容.反正只要撑过明天的课,到了星期一就可以再来
"你说的小学是指成增小学?"
这时听到了欧巴桑的片段对话.吉野正要把书抽出的手停住了动作.
"是啊,我老公昨天半夜开车经过,看见下面的房间有灯,想说学校不是没人吗.结果小儿子说他也有看见."
"看见什么?"
"幽灵."
"是真的喔,他说有白发女人从屋顶往下面看.我就住在附近,感觉有够恶心."
"不论是不是幽灵,先跟警察讲一声会不会比较好?"
"我才不要.你也知道,现在的警察动不动就是那样子啊?桐谷的事你知道吧?才去通知说养鸡场的鸡被偷,结果被盘查到三更半夜耶?我可不想跟现在的警察扯上关系,死也不要."
"不好意思,这个麻烦你."
欧巴桑双人组停下对话,直直盯着透过柜台静静把书给递过去的吉野.
只是随便换张照片,幼稚到极点的伪造证件,欧巴桑双人组却干脆地让它通过.吉野抱着借出来的三本书,用有如梦游病人般的脚步走在嵌有玻璃的信道上,从镇公所正面入口来到了太阳底下.环视周遭,亲切的扫把老头已经不见踪影.
把刚借出来的书扔到位在入口处的垃圾箱里头.
摸索口袋,找出香烟和打火机.
吉野对着天空吐出长长的白烟,然后露出明朗的笑容.
做了一场美梦.
吉野这么想着.
说到他之前的浪荡生涯,从没在一间学校停留过三天以上.再长也不过三天这是从长年的经验当中得出的,难以动摇的最佳时机.结果自己在那间学校已经待了五天.甚至还以两个孩子为对象,做出模仿教师的行为.
已经传出那么明显的谣言,被人通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也别妄想找回什么.
确实是一场美梦.
吉野缓缓走了出去.刚才那群小学生还是没受到教训,爬在停车场入口附近的装甲车上面,其中一个爬上车体之后失去平衡,撞上吉野踩中他的脚,已经爬上车体的同伴发出吵杂的笑声,撞过来的小学生并没向吉野道歉,而是大声对朋友反驳了什么,然后再度挑战.
吉野楸着他的衣领,硬要他面向自己,然后丢向日晒过的地面.
在装甲车上面呼啸的那群人全僵住了,被丢出去的小学生满脸鼻血地倒在水泥地上无法动弹.吉野用手一一指着在场所有人.然后低声这么说到:
"刚刚不是说过了?不要爬到战车上面."
同一时间.在和镇公所相隔不远的便利商店柜台,浅羽直盯着刚刚接过来的收据.
被排在背后有点像混混的大哥用力在背上顶了一下之后匆忙离开柜台,用肩膀推开大门逃似地走出店面.然后在那里站定,再度确认收据.
抛弃式刮胡刀真的要一千块?
伸手到塑胶袋里面把东西拿出来.和记载在收据上面的商品名称互相对照,果真没错.塑胶制的抛弃式刮胡刀,三个要价千块.只是包装上的标价贴纸贴了两层.
真是趁火打劫啊,浅羽心里想着.
自从北方情势恶化以来,都市方面的店铺几乎全都牢牢关上了铁门.这个小镇虽然好得多,不过说到确实有在营业的店,差不多就只剩下便利商店.这么一来,有人会想趁机发个"国难财"其实也很正常
透过背后的玻璃回望店内,小小叹了口气.
没办法.在这个时局里头,还能够买到东西或许就该感谢.确实不辱便利商店之王的称号.既然竞争对手不在了,现在就更是机会,这种理由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顽强地在放眼望眼去一片死寂的商店街外头持续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营业,这份执念让人感到有点恶心.
浅羽把收据和包装好的刮胡刀塞进袋子里,缓缓往前走去.
口袋里的零钱每走一步就卡啦卡啦作响.往到学校以后.浅羽把装有十二万块的钱包藏在背包内袋,出门购物的时候只从里面拿出必要的部分.这样不但不会丢弃或是被偷,也不会因为输给诱惑而造成无谓多余的浪费.
不过浅羽想着抛弃式刮胡刀三个要一千块,那还是属于无谓浪费的范围.
噢,搞什么?浅羽你也长胡子啦?
被这么指出,四在刚帮吉野剪完头发的时候.
非常害臊.
平日的剪发用具中也有折叠式的刮胡刀,浅羽用它来剃过同年级同学的胡子,却从来没剃自己的.平常就偷偷借用父亲摆在家中洗手台的电胡刀.不过会尽可能趁着家人不在的时候快速处理完毕.
长胡子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不用折叠式刮胡刀是因为那毕竟是正式且正统的工具,总觉得用了那种东西,就等于承认胡子的存在还有刮胡子这种行为.为什么这种地方会长毛咧吉野掐着长在自己乳头上的毛这么说道.浅羽心想这个疑问十分正确,然而大人常有的这种大刺刺的态度叫人讨厌.
原本打算躲到学校厕所去剃胡子,不过要是回到学校的时候被伊里野撞见,被问起"买了什么?"那可就难以回答了.也许随便找个公共厕所快速刮一刮,装作没事地回去会比较好些就在浅羽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在连柏油都没铺的河岸道路上面的时候.
浅羽突然撞墙似地停了下来.
十点钟方向,距离约五公尺.
在草丛里头掉了一本远看色泽都很鲜艳的杂志.
浅羽就只停了短短的一瞬间.刻意将视线从十点钟方向挪开,一边用指尖在便利商店的提袋里头翻弄一边往前走.就这样走了五十公尺左右然后再度停下脚步,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
"对了,忘记买猫罐头了."
明明就不是忘记而是刚刚想到,不过浅羽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地向右回转,在河堤道路上开始往回走.这回没有停步,只往那个草丛稍微瞄了一下,对位在那里的杂志本尊在确认一下.
然后直接通过.
接着明明没人看见,但是难以置信的,浅羽真的还是回到便利商店买猫罐头.
过不了多久,浅羽就再度出现在河堤道路上.这回则是放慢脚步,用迷路般的动作确认周围没有人影.在眼角捕捉到那个草丛.十点钟方向,距离五公尺.
浅羽跑下河堤.
步履满跚.频频差点跌倒地走进草丛,抓着掉在那里的杂志塞进便利商店的提袋.
那是才被扔掉没多久的A书.
同一时间.吉野奔向通往学校的斜坡.被人通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说归说,修理了踩到他脚的小学生然后离开镇公所的吉野其实没那么急.一时半刻之间还不会有事,慢慢回到学校收拾行李,留个纸条给碍手碍脚的离家出走国中生双人组然后落跑也就得了.吉野是这么想的.反正总是要离开这个小镇也就没什么好顾虑想到这里,还有时间破坏路边的自动贩卖机盗取啤酒.
然而就在留意到西边天空染上暮色时,一种毫无根据的焦虑情绪猛然间沸腾起来.
沉重到人不耐,连特地偷来的啤酒都随手马上扔掉.跑着跑着焦虑感更是增加,吉野先跑,很快喘不过气之后就用走的,然后再跑.穿过小镇,用拼死的模样跑上斜坡,一边挥着双臂一边穿越操场,穿着鞋子直接从穿廊门口跑进校舍.
全身汗流浃背.
凉爽的微黯让人感觉很舒适.在走廊忠言的水龙头喝水喝到再也喝不下,拖着疲惫至极的双腿,在正要爬上二楼的地方遇到伊里野.
双方无言地过了片刻.
吉野猛然浮起笑容
"咦,你没跟浅羽一起出去?"
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伊里野点头.
她今天穿的是制服.
手还放在装有扫地用具的柜子上面,凝神注视着吉野.
你在做什么?吉野用视线这么问道:
"校长在走廊上便便."
这句话让不知情人的听了或许会瞪大眼睛,不过这个场合的"校长",指的是伊里野所照顾的小猫的名字.在穿廊玩保龄球游戏时捡到的那只小猫.看伊里野烦恼个没完,浅羽就帮她取名为"校长".由于是在学校这个地方捡到的那只小猫,鼻子附近又有类似胡须的黑色斑点.
"拉在哪里?"
吉野试着环视周遭,不过没看到类似猫便的东西.
"一楼走廊,在穿廊的地方."
听到这儿,吉野心想该不会已经踩到而慌慌张张地检查鞋子背面,这才察觉自己是穿着鞋子进入校舍里.
伊里野自然也察觉到这件事.
"噢,哎呀呀.我有点慌张."
吉野迅速脱掉鞋子.虽然笑着想掩饰,不过感觉似乎怎么笑都有点抽筋,于是直接从伊里野面前转身离开.打开值班室的门,侧眼瞄了一下伊里野的模样.伊里野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用读不出表情的眼神直直盯着吉野.
对吉野而言,这一天的来到自然不是完全出乎意料.为了随时能够逃走,平日就有留意在管理行李,用来离开小镇的逃脱路线在这时也已经勘察完毕.只要把随身对象塞进背包就能准备出发,吉野在这时思索了一下.写个纸条吧.在容易看的地方,那两人睡觉的保健室某处留个留言.吉野用鼻子笑一声,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写什么纸条.无谓的伤感,游戏已经结束了.
这时有个东西在吉野腹部底层咕噜动了一下.
背着的背包咚一声掉在tatami上面.
吉野缓缓往背后转身.
值班室的门就在那里.吉野想象着打开那扇门来到走廊.
想象着走往左手方向,步下阶梯来到一楼.那边有通往穿廊的门,防火墙和火灾警报器,猫便大概已经不见了.想象着自己往一楼走廊继续前进,可以看到左手边的厕所入口.前面是男用,后面则是女用.究竟在哪边?当然是女用厕所.进到女用厕所首先右手边有两座洗手台,内侧则排列了四间厕所,最后面一间的门开着.扫把可能正靠在墙上.吉野想象着.伊里野在厕所里面,把畚箕里在猫便丢到马桶里面.想象着她近乎毫无防备的背对自己,单膝立在马桶上,挺着被裙子包裹的臀部,把手伸向手把冲水.吉野继续想象着.
同一时间.从河堤道路往山丘方向的河面急速收缩,河水因此而变得湍急,前方出现一座小小桥梁.周遭全是田地和菜园,茅掴的鸣叫声倾泻在如天顶般铺盖而来的山丘绿意当中.桥的正下方有个水泥筑成的,类似洞穴的场所,除非从桥上用力探头往下看,否则是不会发现浅羽窝在洞穴里的模样.
这里不会有问题.
浅羽就地而坐.把背脊靠向背后的水泥墙.
深呼吸一次.
从便利商店的提袋里头,偷偷拿出A书.
先对着封面足足看了三分钟.短发的女人张腿坐着,纤细的指尖,撩拨着比基尼的肩带.
一页一页的翻阅.
封面内页的高利贷广告,封面女郎的访问,大大的字体和小小的照片混在一起,叫人躺目结舌的目录."别错过了!这里是女人表示'OK'的暗号!!"标题仿佛发育迟缓的佛洛伊德般的一小段报道,进入彩色内页的瞬间,浅羽的思维整个僵住.
的确,为什么这种地方会长毛呢咧?
浅羽翻着书页的速度微微加快.不要直直盯着看冲击感就会降低,于是故意模糊意识的焦点,试着寻找喜欢的页面.先整个看过一次,然后从后面往前再看一次.
仰躺在床上,用双臂夹住胸部的女人.
泳装褪到膝盖下面,用满身是沙的身躯噘着嘴唇的女人.
用脚卷着莲蓬头,潮背后回头看的女人.
浅羽想象着.仰躺在床上的女人爬了起来,四肢着地缓缓往这里靠近.沾满沙子的丰胸压着背脊的感触,温湿的身躯与身躯紧紧贴合,被莲蓬头卷呀卷地卷了起来.想象三个人的嘴唇凑向耳边,气息搔弄着耳朵
随你怎么样吧.
怎么会是伊里野的声音?
不行
浅羽强行修正想象轨道.
不能把伊里野带入这种想象.
从很早以前就这么决定了.
浅羽专心看着彩页,拉下裤子的拉链,腰部动来动去调整臀部的位置.阳光的角度不佳,桥上斜照下来的夕阳让页面发出反光.浅羽把杂志放在下面用自己影子遮住,这回则是页面被风吹呀吹地停不下来.用一旁的水泥碎片盖住,喜欢的照片则用小石头代替书签夹住.
浅羽想象着.
三个女人马上黏了过来.
同一时间.吉野的想象在很早的地方就失去准头.不知道为什么,伊里野是把校长的大便拿到体育馆旁边的焚化炉去丢.
"拿到厕所冲掉不就得了?"
吉野突然发言,让伊里野吓到跳了起来.畚箕跟着掉到焚化炉里头.伊里野整个人回头,茫然注视近在眼前的吉野.吉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吐出颤抖的气息!
"一直"
声音在兴奋与紧张之中整个变样.
"一直想问你,就是你那个头发.原本还以为是染的,看来不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里野并没在听.不知道吉野为什么背着背包.空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开口:
"你要去哪里?"
吉野用叫人不安的快速口吻回道:
"去某个地方.去某个地方,不会在回来.镇上已经在谣传说小学里头有人住.虽然现在还没有通报,不过说不定一小时之后就有,也说不定是五小时以后,明天以后或者三天以后.所以我得闪人了,你们最好也赶快逃走."
吉野这么说完,转身迈步往前.
伊里野拼命抓住他的手臂.原本毫无破绽,没有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的混乱.吉野的话她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无法理解.理解了也无法接受.为什么吉野要丢下我们离开.思绪就卡这里一不也无法动弹
在基地之外应该没有半点伤心事才对.
"早上浅羽,浅羽"
她想说的,应该是至少等浅羽回来.
在那个瞬间,吉野的侧脸涌现凶暴的力道.
吉野不留情地把伊里野甩开.
对脸部着地的伊里野瞧也不瞧.
就在吉野打算离去的时候,伊里野突然像幽魂一般爬了起来,用身体撞向背包.吉野不敌容物的重量,像被车轮压过的青蛙一般趴在地上.
"我要去通报."
伊里野俯瞰着背包低声说道.秘密基地的规矩遭人背叛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伊里野像被怒火指使似地说道:
"我要去通报你.不找警察,而是找治安部队.通报说有间谍,你绝对逃不掉的.会被逮捕送进审讯室拷问,什么借口都不管用,就算说了真话也不会被原谅.为什么?因为你讲的话谁也不相信."
吉野缓缓起身.
背包咚一声从背上滑落.
吉野慢慢回头,然后总算正对面望着伊里野.
右边是围墙,左边是体育馆墙壁,背后则是死路.伊里野想穿过吉野身旁逃走.吉野发出像自己遭到袭击的悲鸣,本想抓住伊里野的手臂但是失败.伊里野调整姿势后再跑,吉野追着她再度发出怪声.追捕猎物的焦躁让脸下出现痉挛,伊里野在呈现视野窄化的视线当中拼命逃走的背影,让吉野有种快射精的兴奋.伊里野跳过走廊的盆栽,跑向体育馆入口想关门.门很重,要赶快关门从里面上锁,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突然之间,吉野的脸从门的缝隙挤了进来.
眼睛泛着血丝.
嘴角流下的口水,透过门的缝隙喷到伊里野的脸上.
因为太恐怖了,手不自觉放开了门.伊里野背转身子,拼命起身往体育馆的后面逃.吉野撞开了门,脸上浮现纯然雄性的表情,向伊里野追了过去.
同一时间,浅羽也带着和吉野相差不远的表情.躲在小小的桥下,在黄昏,水声与茅蝈的声音都听不到.不时烦躁地翻着书页的确实是浅羽的左手,然而摩擦着阴茎的,却不是浅羽的右手.那是三个女人的右手,三个女人正围绕着浅羽尽情战线媚态.结局已经很近,三个女人正听话地把脚张得大开,但是中心点长什么样子却老是看不清楚,再怎么仔细看都看不见.就这点而言浅羽感到有些悲哀.
同一时间,吉野在体育馆正中央将伊里野从背后扑倒.伊里野拼命转过身躯,扭曲着脸庞,全身乱动想从晒得黝黑的双臂之中逃走.但是吉野反而享受着她的抵抗,从伊里野的下半身爬向上半身,逐步制服她的动作.脸侠紧贴着伊里野的脖子,梦吃似地反复说着:
"会破掉,衣服会破掉"
恐惧勒紧了喉咙,伊里野连叫都叫不出声.就连住手两个字都说不出口.混乱与嫌恶压垮了她,伊里野无法说出日文.吉野抓住小小的空隙,用大腿探进两腿之间.揍他,踢他,扭动身子,每一招都不管用.再怎么闹也没办法把紧紧帖上来的吉野甩开.吉野的手伸进裙子的时候,紧贴身体与身体之间出现略微的空隙,伊里野趁机扭动左臂,使劲全力想把吉野的身子推开.
吉野发出怒吼.
吉野抓着伊里野的手腕想要挥开她的左臂,然后倒吸一口气.
感觉不对劲.
抓着伊里野的手腕,指尖有种坚硬的触感.
透过护腕可以感受到,唯一可能嵌入在伊里野手腕的圆形坚硬物体.
就在这个时候,吉野出现了决定性的破绽.
伊里野从他身子底下扭着上半身,在地板与背脊之间制造空隙.
同一时间,到达顶点,一口气喷洒出来.
浅羽在桥下、黄昏、水声与茅蝈的叫声当中发出了呻吟。
同一时间,伊里野拔出刀子,从背后,把手探到制服底下。
连看都觉得可怕的刀子,正对准吉野的左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