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再也不用逃亡了.
绷得紧紧的东西一口气绷断,两边膝盖失去气力,像贫血一样脑袋渐渐发凉.世界整个翻转,听到自己的头碰撞走廊的声音,但是一点也不感到疼.
挂在天花板阴影里的照明器具,看起来就像前来音节自己的UFO.
施肥明亮的也安慰内。座钟的声音.古老房子的气味.浅羽躺在有点暗的八叠房间里的头铺的棉被上面,像有规矩的木乃伊一般端正姿势,在感受床单平滑的处感中仰望天花板.
自己为什么在做这种事,不太明白.
思考空转.缓缓起身,茫然地举目四顾,将限里所看到的物事一一望过去.拉门的门框从微微的阴暗之中浮现出来.造型类似古老收音机的座钟、景景端坐在老旧柜子上的招财猫、表框挂起的历代祖先黑白的照片.金属制的老虎摆设从浅羽正对面的壁重消失是在三年前的暑假,浅羽夕子在这间房间玩变身英雄游戏的时候,发生跌倒头部撞到流血时间,祖父或许迁怒,就把那件摆设给扔了.虽然知道当时的伤疤依然在夕子额头发线留下淡淡的痕迹,不过直到现在浅羽还是认为老虎没有罪.
也就是说
这里是亲戚的奶奶家.
平日来玩时用来睡觉的房间.
会睡在这里,代表自己是到亲戚的奶奶家来玩.
感觉到尿意.
浅羽缓缓站起身子,静静地拉开拉门来到黑暗的走廊.
走廊上灯光已经熄灭,不过玄关的灯还亮着.厕所是夜玄关的左边.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为了谨慎还是敲敲厕所的门,穿上冰冰凉凉的拖鞋,茫然盯着贴在水箱上面的"冲水马桶使用方式"一边完事.在想要喝水走往厨房的路上突然想到,于是用轻飘飘的步伐折返玄关,定定俯看着排在那边的鞋子.
没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妹妹的鞋.
说不定是收到鞋柜里面,但是这么一来,为什么就只有自己的球鞋摆在外面.有单独一双混在祖父祖母的鞋子里头,主人不明崭新皮鞋不是父亲的鞋。虽然没自信能够人得父亲所有鞋,不过父亲的脚没那么大。
也许是有人来访。
摸索到了厨房,点亮流理台的灯.将净水器开关一转,一片白浊冒着汽泡的水就在玻璃杯中卷起旋涡.贴在冰箱隔壁的信用金库月历是下半载附有一年份日期的海报,想要想出现在是几月却毫无头绪.将不怎么好喝的水慢慢喝光,细声叹了口气
就在这察觉到有烟味。
同时浅羽在这时也已经开始回忆起一切.只剩下最后一堵墙无法突破.就像把分量惊人的作业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一样,有部分脑浆正在顽强抵抗拒绝回想一切.
也许是父亲正在抽烟.
浅羽将背后的拉门拉开一条细缝.细缝的对面是茶水间,左边是面向庭院的阳台,仿佛看到父亲正坐在那里抽烟的背景.
浅羽像被烟味吸引似地,轻轻拉开拉门.
茶水间收拾得很干净,连灯都关了.
不真实的用亮出现在空中.盘腿坐在阳台抽烟的人影回过头来.
"噢.你醒了?"
是榎本。
嗨,你来得真慢.
想起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榎本会在这里?
还带着几分柔软的记忆整个硬化,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非常非常坚硬的块状.浅羽感受到那份硬块的重量.
传达到胃里的重量.
"喂,脑袋没事吧?"
"啊"
"喂,你晕倒的时候不是撞到头吗?有够大声的咧!"
浅羽在无意识之间用艘摸着后脑勺,已经感觉不到痛.榎本直直盯着浅羽,像接受了似地微微耸肩
"算了,不用勉强.你也很累了."
难以相信
"你骗我."
"啥?"
浅羽痛心疾首地知道.只要遇到这个男人,自己的记忆就丝毫不能信任.说不定自己又被动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在睡着的时候被植入假记忆.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感到难丛百喻的心安,浅羽希望那是人工的记忆.
"喂,"
浅羽在想什么,榎本似乎马上就撞了.用力往茶水间的方向探出身子
"呃,我发誓"
话就说到这里,榎本很快就放弃了.将几乎只剩下烟蒂的香烟最用力一吸,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捻熄,仰望悬在半空中的巨大月亮,过了整整十秒,才终于从鼻尖吐出大团的烟雾.
"刚才天花板上面有小鸟."
在随着月光散开的烟雾之中,榎本唐突地这么说道.
浅羽只能学舌地回道:
"小鸟?"
榎本回过头.脸上浮现将秘密基地的地点昭告好友似的笑意,对着茶水间的天花板微微一指
"原本听起来像脚步声.刚开始以为是老鼠,不过听到一次小小的叫声.我想应该是鸟的声音.可能躲在天花板上."
话题实在太过唐突,浅羽就像掉进陷阱似地被这话题给拉着走.
独自说道:
"可能是晚上."
"难道老鼠会发出那种叫声?"
榎本所说的"那种叫声"究竟是哪种声音,浅羽可以想象得到.因为浅羽自己也听过很多次,同时祖父还对他说明过真相.
浅羽将祖父的说明直接说了出来.
"我想,那大概是老鼠被蛇吃掉时的哀号."
榎本瞪大了眼睛.视线在天花板和浅羽、浅羽和天花板之间不断来回
"有蛇?在天花板上面?"
浅羽点头
"我想是冲着老鼠从哪边钻过来的,后来就直接往下来了.爷爷说就像这间房子的守护神一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供在天花板上的洒瓶,盘着一圈好大的蛇皮,直到现在,爷爷都还像护身符似地仔细保存着那张蛇皮."
榎本嘴巴开开地听浅羽的话听到入神,再度仰望茶水间的天花板
"太神了"
浅羽心想你该不会开口,说现在就想到天花板上面去探险吧?榎本或许也打消了念头,兴味十足地说道:
"我啊,从小就很向往像亲戚家古老大房子之类的事.我家完全没这种亲戚,暑假看到朋友回亲戚家去玩就非常羡慕."
"其实也不见得样样都好."
亲戚之中会有怎么样都看不顺眼的人.像是酒品很差,对什么事很罗嗦字画类的人.每次碰面就把古早以前的丢脸事情拿出来讲的人.亲戚也是有好有坏,不就这么回事?
这时浅羽的切身感想.
"这样子吗?"
这时榎本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对啦,也对.老实讲,刚刚和茶一起端出来寿司卷是实在叫人受不了.甜到心想有没有搞错,差点没吃挂掉,人家特地端出来又不好意思剩下."
浅羽跟着笑了起来.的确,那只有父亲才喜欢吃.
两人笑了一阵,笑声渐渐走到尾声然后消失.并不怎么大的庭院夜色里有营火虫正在漂浮.在夜空中加倍洁白的云朵正随着高空的风缓缓流动.像从南美遗迹那边偷来的兽瓦,正从夜间的屋顶上面静静凝视着一切.
"你来接伊里野?"
"对."
不真实的月亮探出头来.
"伊里野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附近.在停到房子后面的厢型车中躺着."
"身体状况如何"
"那家伙能活到今天算了不起了.哎,某钟程度也预料得到."
"那!那你为什么不"
浅羽在这时低下头来,紧紧闭着眼睛握起拳头.或许是感受到榎本的视线,浅羽接下来的话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
"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
榎本把塞在烟盒里面的百元打火机掏出来.叼一根烟,用长达十公分的火焰点火,然后用仿佛将毫不值钱的杂志扔进车站垃圾桶的语气说道:
"我啊,没打算认真去找你们."
有一瞬间,浅羽听不懂榎本在说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喂,你自己把虫挖出来的时候丢了一条内裤.我看了看,想说就把伊里野剩下的时间让给你们两个,就算会造成人类灭亡也无所谓真是,我怎么这么劳碌命?似乎我不该对你有太多期待."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两人之前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强迫伊里野不断不断地移动,是因为害怕不这么做就会马上遭到逮捕.
原来一直是自己在吓自己.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追兵.我总得做个样子随便找一找,还有木村半途被我弄得不耐烦,于是派了自己的人马.只是木村的人跟我们不同,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外部组织全都被北方的情形弄得上上下下乌烟瘴气.军方从很早之前就彻底失去你们的行踪.虽然在那座山丘上的小学好不容易掌握到线索,不过直到最后,还是无法锁定即时的所在地.就在这时候,你打了电话给爷爷."
榎本隔着肩膀回头望着浅羽,刻意摆出明朗的笑脸.
"想想你也该投降了,所以就来接她."
"不是这样!!"
自己其实也无可奈何.
突然之间,浅羽口中就像忍不组合的呕吐一般进出了呐喊.
"谁说我要投降!!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借点钱,然后"
然后?
然后自己到底想怎么办?
"搞什么啊,不是这样喔?"
榎本打心底感到意外似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浅羽.
"那你干嘛还在这里打混?这种事要早说啊!"
榎本赶忙将剩下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从上衣口袋拿出小小无线电.然后一边自己嘀咕着什么一边调整频道,嘴巴抵着话机一口气开始讲话.
"我是榎本.听好了,小狗正要往那里去.目的是夺回爱丽丝,抢夺车辆还有武器.告诉你们,所有人员全部在场待命.绝对不能对小狗出手.永江叫那群臭鼹撤走.对爱丽丝的处置全部停止."
无线电那边虽然悍然加以反对,不过榎本毫不留情地切断电源转往浅羽的方向.
"好了,快去.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这回我可要认真抓你们了."
打从一开始
打从一开始,自己或许在心底就已经放弃.
从山丘上的小学逃出来之后,完全无处可去的事实让人感到深层的恐惧,之后只要有人问起,自己就会用"要去亲戚的奶奶家"当作回答.
原本该是没有意义的借口.
自己是这么打算的.
休息一下,借点钱,然后
来真的吗?有可能遭到军方追捕的人,却偏偏毫不在乎地在亲戚家露面,当真以为可以平安撤退?如果真的只是借口,那就应该嘴里这么回答然后往反方向逃.为什么打从最开始,自己的决定不是往北、往西或是往东,而是往有亲戚奶奶家的南走去?
整个人虚脱.
感觉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两边膝盖没用地跪到了tatami上面,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感觉.榎本直直盯着浅羽.眼中找不到一撕光芒.
然后静静地再度拿起无线电
"我是榎本,撤回刚才的指示."
无线电那端虽然猛然一阵痛骂,不过榎本还是毫不容情地切断了电源.就这样背对着浅羽,用怅然若失的口吻说道:
"开玩笑的."
泪水模糊了视野.
不是悲伤.
也不是不甘心.
事到如今,再感叹自己的无力也是没用.
而且,榎本也跟自己一样的无力.
只是觉得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很想知道是经由什么样的脉络,才会造成必须由伊里野承担一切的蛮横结果.
"好了"
榎本看着手表,背对浅羽直起身子.
"我该走了,帮我跟你爷爷奶奶打声招呼."
浅羽咬牙忍住哭声
"我想知道真相."
榎本并没有回头
"放弃吧!"
"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
"知道了又不能怎样."
"我还是想知道."
"喂,为什么你们老是这样?"
浅羽抓不到榎本话里的意思
"这样是怎样?"
"我举个例"
榎本越过肩头回头.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表情带有明显的怒意.
"地球遭到UFO的侵略,伊里野是唯一足以对抗的战斗机仅有的驾驶员,最俊战役已经逼近眼前,一旦败北人类就会灭亡要是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榎本缓缓走向浅羽.逐字逐句地用手指在着浅羽的胸口,气势汹汹的程度叫人感到意外
"那这么说好了.我只在这里讲,伊里野所参与的是理所当然的人类战争.最原始的引爆点是突然发明出来的重力控制机器.要驱动它需要某种ESP,只有神经系统经过特殊处理的孩子才能够驾驭.用UFO之类的玩笑话说服孩子很方便.我们所杀的并不是人类,我们的敌人是前来侵略地球的外星人,这么一说就很像游戏了.要是遭到击落真的会死的游戏伊里野就是这么相信,击落了几十名和自己类似的地方驾驶员,还杀了几十万的敌国平民.要是我这么说,你相不相信?"
浅羽被逼到了隔着茶水间与厨房的拉门前面,然后追着浅羽的榎本终于用右手揪住夏季制服的前襟.
"为什么你就那么自信满满?什么战争、UFO,这些天马行空的事曾经和你自己的不幸产生过什么连结?听清楚了,当你们这些'普通人'看着UFO特别节目大笑的时候,我们可是一直在流血!去听什么观测气球的屁话吧!事到如今才想知道真相,你也太白目了!"
噢,果真是这样。
这个时候,有种沉静的理解来到了浅羽胸口。
浅羽了解这不是借口。榎本之所以突然生气,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原因。
人类再过不久就要灭亡。
"我不会笑."
浅羽从被揪着的衣领缝隙这么说道.
榎本的眼中透出某种畏怯的光.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这很难说明.浅羽搜寻着字汇
"因为我不讨厌你."
榎本从额头顶着额头的距离瞪着浅羽.
好不容易才说道: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像算准了似的,榎本的肚子在这时发出咕噜一声.
"梯子还有泡面."
梯子在置物间有五、六把,厨房的柜子却没有储藏的泡面.
替代方案是
"呜哇,这是什么啊!?"
"绿色拉面啊!"
绿色拉面.
袋子上清楚地这么写着.很一般的快餐拉面,有酱油、盐和味噌三种口味.至于为什么是"绿色",在打开袋子取出内容物之后谜题马上揭晓.
面条像是用水彩画过似的呈绿色.
浅羽年近六十的奶奶,目前还是持续担任乳酸菌饮料的售货员.绿色拉面是促销用的奖品,对浅羽家的人来说,是个早就熟悉的存在.
"为为什么是这种颜色?"
"因为添加了绿藻."
"这世界真是充满惊奇."
"不只这样,吃了这个,隔天拉的便便也会变成绿色."
"够了!快点煮吧."
两人在半夜的厨房肩并着肩,浅羽煮面,榎本切洋葱.要将完成的拉面搬上屋顶而不泼洒出来预计会十分困难,所以用面和汤分别装入耐热保鲜盒搬到屋顶,然后再放到汤碗里面加以合体的两段式方法来解决.
"好吃吗?"
"普通好吃."
绿色的面条在酱油口味的汤中卷成一句那,实在有点恶心.榎本的视线直直落在汤碗里面,用撕得很笨拙的卫生筷夹起两、三根面条,慎重地吸进嘴里.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普通好吃."
"恩."
榎本加快了吸食面条的速度,浅羽跟着连忙动起筷子.湿热的风从海面吹来,电视天线微微吱嘠作响.从屋顶仰望月亮,巨大到仿佛就要坠落.
"是前者."
话声来得太过唐突,浅羽差点问他在说什么.
"不过后者的情况发生过好几次也是事实也就是说,BlackManta曾经投入人类的战争.就我所知就有四次,伊里野曾在这样的战争中出击."
他话中的意思不太能够消化.
"这个"
"恩?"
"你说是前者?"
"没错."
"也就是说地球如果受到UFO的侵略.伊里野是BlackManta的驾驶员,最后战役要是落败人类就会灭亡,是这样子对吗?"
榎本从嘶噜噜噜噜噜吸着面条的嘴角挤出一句话
恩啊。
"结果人类彼此之间还是在打仗?"
咕嘟
"是啊."
"刻丝后万一万一输给UFO,人类不就会灭亡?哪里还有时间做那种事?"
"真是够了,我也这么觉得."
浅羽有种被四两拨千斤唬弄过去的感觉.于是正色说道:
"既然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停火?难道只让伊里野单独作战就好!?要是在内斗过程当中灭亡,那不是很蠢吗!?"
"真的是很蠢,你的意见实在他妈的正确."
"请你认真回答!"
"我是在认真回答啊."
榎本从汤碗中抬头笑道.
"就算濒临灭亡的危机,人类还是没办法团结一致."
榎本在笑.
难以接受.
这不合理.输了就会灭亡,光凭这一点,就该抛下所有一切共同奋斗.还有什么比这重要?
"我啊,从前以为遇到外星人的故事就像'第三类接触'."
榎本仿佛感应到浅羽心里的想法,这么说着叹了口气.
"一旦真的出事,哪有什么团结一致,只会一股劲儿地搞内斗.有人压根不相信侵略的事实,有人对由谁来取得主导权百般罗嗦,有人对战力、资金与情报的单点集中就是不顾一切的反对,有人逮到机会贩售武器有人趁机对仇视的敌方加以痛扁,有人在被扁之后决定加以百倍的还击,总之就是一团糟."
榎本将视线移向两手的汤碗,仿佛从那里头能看到什么答案.
"没有一个方法能够侵略的事实昭告全世界,在国家与国家的层面,原本就不可能罔顾一切得失将任何信息告诉别人,所以情报没办法跨越某个边界再扩散出去.但是在这段期间,到处都有人借由本身的手段开始察觉到状况,只不过每个人所讲的都有微妙的不同.要交涉还是交战,就连最初的想法都无法统一.有钱的人带着和既得利益同归于尽的决心,呐喊着要和侵略者抗战到底.没钱的人幻想着结构思想的改变,决定赌上今天来个瞬间逆转.秘密势力的分布每天都在改变,无意义的争吵四处都在发生."
这时榎本上衣的口袋发出低低的电子音.
榎本挺直了背脊,看手表确认时间,横目对浅羽瞄了一眼.
"这是直到一九五0年代末尾的故事."
然后视线再度迷失在另一方
"基本的构图在当时大约就固定了.在危险的秘密协议之下结成的友好团体,陆续诞生于世界各地,一边在台面下互扯后腿一边零星展开恶斗.后来经过一些离合聚散,不过基本的构图直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变.目前全世界名为地球防卫军的组织主要有三个.阿拉伯、非洲方面,美国方面再加上我们.要是连一张桌子一支电话'UFO'课都包含进来,数量可是难以记数.在这其中,只有我们拥有得以投入实战的重力控制器.重力控制器只有少数驾驶员才能够驾驭.在少数的驾驶员当中,伊里野是唯一还活着的.伊里野要是输了,我们就会灭亡."
然后榎本用筷子指着浅羽手中的汤碗.
"再不吃会冷掉."
浅羽失去了食欲.
两手所感受到的汤碗可靠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已经消失.没有半点真实感.老实讲,在榎本所说的故事当中,唯一能伴随着同等实感加以理解的,就只有最后那句话.
"没有其他的路了?"
要这么问需要极大的勇气.
"或许有,但是没那个时间摸索."
榎本这么回答,一口气吃光了拉面.将滴溜溜垂下来的面条用力一吸,再将已经冷掉的汤咕嘟咕嘟地灌进喉咙.吃相实在惊人,仿佛这是最后一次吃拉面似的.榎本将空空如也的汤碗摆在屋瓦上面,双手台十说道"我吃饱了",然后带着开朗的表情转向浅羽.
"我觉得啊,对人类而言,UFO就像电视购物买来的健康器材."
"咦?"
"当然有人因为买了那种东西而身材变得苗条,但是那种人就算从头到尾不买健康器材,还是能够借着伏地挺身或慢跑来变苗条,道理是一样的.要是遭到UFO攻击就能团结一致,人类早该在还没遭到攻击之前就团结了."
榎本嘿咻一声,使力站了起来.
"这回我真的该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脑子里混乱到了极点,尚未形成问局的思绪一口气暴冲出来寻觅着出口.榎本并没有等太久,耸了耸肩,在摇来晃去的屋瓦上慢吞吞地往前走
"请请问!"
于是浅羽不再努力选择.
最先抵达出口的问题,直接从嘴巴溜了出来.
"最后一战是在什么时候?"
榎本立刻回答.
"三天后."
三天.
坦白讲,并不是太惊讶/
浅羽早就察觉日子绝对不会太远.
"安啦!会有办法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头顶上有一只大手的触感.
浅羽正想抬头,榎本却不在乎地胡乱拨弄浅羽的头发.
榎本俯看着浅羽,最后说了这一句.
"就由我来下地狱."
道别的夜晚.
原本以为榎本会用魔法般的姿势退场消失,今晚的榎本却是胆战心惊地踩着摇摇晃晃的梯子往下爬.浅羽觉得有点想笑.轻轻把汤碗摆在一旁,沿着屋顶边缘爬行往下面窥视.榎本正抓着梯子,看到浅羽,十分嫌恶似地扭曲着脸,好不容易才用和好似的笑容回望着浅羽.
不真实的月亮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连我回来了这几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就被妈妈痛骂.爸爸则是"喂,喂,听我说,喂,就因为是男生啊,喂,偶尔也要有这种经验,啊,喂,喂"地拼命加以阻止,夕子抱着不知该不该逃走的校长,先到安全距离外去避难.
"哎哎,爸爸,今天是几日?"
夕子盯着茶水间的月历这么问道.爸爸并没有回答.
"钦爸爸"
爸爸不专心地说道:
"切莫攀谈."
之所以采用古语,是因为被电视的话调传染的缘故.爸爸十分入迷地看者从录象带店租来的成套古装剧系列电影.虽然三十分钟之前才提着录象带店的袋子回家,不过再过一个半小时想必就会从机器取出录象带,马上就拿去还."出租一星期"的温吞买卖早已成为过去.就连爸爸持有会员证的店家,现在所有商品也都限定成当日归还,除了猛捞过期费用之外还能够提高流通率.
"哎妈妈。
夕子从门口探出身子,对待在隔着走廊的对面厨房准备晚餐的妈妈这么问道。
"妈妈,今天是几日?"
妈妈开着罐头的手停下了动作,指尖抵着下巴开始思考.妈妈拿在手里的大罐头是自卫军的战斗粮食,毫不起眼的深绿色底色上面用黑色文字写着"白饭"."放进滚水加热约25分钟以上通常可以食用三天,食用前先温热更佳"的说明文字十分严肃.园原基地在大约一周之前,开始针对对附近家庭免费配送这样的罐头与调理报食物.
"恩十月二十二,哎呀?二十三日?"
妈妈想了一会,只顾盯着电视的爸爸这么说道:
"今日乃五日也."
夕子忿忿地瞪着爸爸的身影.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讲?
"是吗?店老是关着,我都搞不清楚了."
妈妈这么说着,正想继续开罐头却突然想到
"讨厌,这该不会在加热前都不能开吧?"
夕子将视线挪回到月历上面.这回不再想要去问谁,直接用两边都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喂,那明天是什么日子?"
爸爸和妈妈都没有回答.夕子再稍微提高音量
"喂,明天有什么事?"
妈妈终于说道:
"明天是二十六日?"
"是啊!"
妈妈思索着十月二十六日并不是假日,也不是家里谁的生日.回身望着从门口探出身子的夕子
"有什么事吗?"
"真是够了我是在问你耶喂,爸爸.爸爸!"
夕子终于朝爸爸的背上踢了过去.爸爸露出难得一见的怒容
"受不了,从刚刚就吵到现在!"
但夕子并不怕他,指着月历上的某一点这么说:
"一直问你你又不回答,就是你的错.喂,在这个二十六日上面划圈的是不是爸爸?"
爸爸晤了一声,臭着脸望向夕子所指的那一点.
没错,二十六日被人用麦克笔圈了起来.
"我不知道.不是妈妈吗?妈妈,明天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啦啊,对了,明天不就是返校日?功课写了没呀?"
夕子气嘟嘟地低头,等会才要去写.这时校长出现在走廊后面,夕子决定先溜为秒,迅速抱起校长跳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妈妈一边听着脚步声一边叹气
"喂,爸爸"
爸爸随便应了一声
"直之他要不要紧啊?后来几乎都躲在房间里面.喂,爸爸,你有没有跟直之聊一聊?"
爸爸直直盯着电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处斩."
那天晚上.浅羽在连灯都没开的房间,盘腿坐在棉被上面,直楞楞盯着闹钟时针的动作.
眼睛已经完全习惯了黑暗,就连没有涂夜光涂料的秒针动作也都看得一清二楚.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八分再过十秒.秒针一秒接着一秒不断运行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听起来居然像撼动全世界的轰隆声.
伊里野这时正在做什么?
难以想象.已经进入驾驶座了吗?或者已经出击前往战场?也许距离出击还有充足的时间,现在正在床上睡觉.榎本虽然说是"三天后",不过并没说是三天后的"什么时候".
伊里野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出击?好歹也是赌上人类命运的战斗.是把机库内部用红白两色蝴蝶结还有面纸作成的花来装饰,BlackManta的驾驶座正上方会爆开巨大的彩球,还有乐队在演奏"宇宙战舰大和号"的主题曲?军方以及政府要人连番上阵说着鼓励的话,Manta好不容仪来到机库外,附近幼儿园的孩子排在跑道两边手里拉着写有"伊里野姐姐加油"的布条,端坐在凉席上面的老爷爷老婆婆用干瘪的双手合十膜拜.
浅羽觉得已经麻痹了.
至少感受不到恐惧.
还有五秒.四、三、二
一.
时针、分针和秒针同时指向"12".
时间来到二十六日.
地球的末日来临了.
浅羽在无意识之间直起了身子,莫名地有种火焰正要从天而降的感觉.在手里的闹钟走了十秒、二十秒、终于到达一分钟的时候,浅羽才将憋住的气轻轻吐出.
夜晚一片寂静.
楼下微微传来有谁在走廊上步行的吱嘎声.
起身把窗户打开,探头出去眺望黑夜.浓稠的黑暗笼罩着夜晚的街道,感觉比平常要来得暗,因为有许多居民已经抛下"基地之城"逃走,灯光少到可以数得.远远地,园原基地的所在位置就只朦胧地透出一抹黑暗.
也许这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二十四小时就会决定一切.
伊里野想必一如往常,在没有任何人送行的状况下出击.只有这个可能.究竟有谁拿得出那个脸去帮伊里野送行?
然而
然而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从山丘的小学逃出来,走在一片黑暗的铁道上那晚的事.
浅羽想为当时的事道歉.
也许那不是道了歉就有办法平服的伤害,也许自己已经永远失去那个机会.
但是却怎么都觉得遗憾.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拉门.
"直之,你醒着吗?"
是爸爸.
浅羽知道他大概的意图,他希望进行"父子之间的对话".这不是爸爸本身的希望,而是被妈妈推着来的,浅羽下意识这么觉得.
让他们担心了,浅羽这么想着.
何必选个这么晚的时候?浅羽又这么想着.
这时闹钟正指向0点0三分十二秒.
"什么事?"
爸爸徐徐推开拉门,轻轻地探头进来.
"呃这个.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
"就是什么事?"
爸爸说道:
"战争结束了."
电视打开的前三十分钟,画面之中所显示的一片乱象几乎不像个"节目".
自卫军的记者会马上就要开始仔细一瞧,光是来回重复这句话的女性正是夜间新闻的主播,现在全日本的人想必正在想着"原来没化妆的时候是长这样."工作人员从摄影机前面穿过,突然进广告,这回则是毫不相干的男人正在对自己预测到这个情形的事感到自豪.不断插入的许多影像、偷拍到的红外线影像、国外新闻的影像、满是泥巴与噪音的现场影像.欢喜不已的群众、冒着黑烟的军港、美国发表声明、非洲联盟发表声明、沙漠色的战车、被人破坏殆尽的异国城镇、录音带的声音、跑步的士兵、死掉的士兵、互相拍肩的士兵、继续抵抗的士兵、按着镜头的大手。
浅羽隔壁的妈妈说话了.
"好象诅咒录象带啊!"
爸爸隔壁的夕子说话了.
"好无聊会不会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常上课?"
不过那些影像化作一个整体,滔滔述说着某种束手无策,达到世界规模的难题终于顺利解决.
记者会唐突地展开.穿着自卫军制服的老人在闪光灯猛攻之下读着原稿.有几个字眼在浅羽脑中留下片片段段的痕迹.世界性的停战协议.部分反动势力的擅做主张、据点压制成功、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电话响了.因为谁也不肯起身,妈妈只好直起身子拿起话筒.是"电话阿姨",在浅羽家是这么称呼.妈妈的朋友,平日超乎常人的热心,只要一有事就会摧你赶快打开电视.恩,我正在看,妈妈漂亮地接着对方的话头,巧妙地将话题转往明天超市会不会开的方向.
"我要睡了嘿咻."
记者会开个没完,夕子最先感到不耐烦.
接着是妈妈讲完仿佛业余摔胶比赛的电话,对着爸爸交代了一句就退场.
不过浅羽还是在电视前面无法动弹.
爸爸在浅羽旁偷偷望着他的侧脸.然后突然朝背后转身,盯着二十六日被打圈的月历.视线直接向左移动,确认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上午一点.
接着父亲再度将视线挪回到浅羽的侧脸.
"直之"
浅羽没有回答.
爸爸也没有再叫第二次.
记者会继续.浅羽无法动弹.有种想要抓着电视摇晃的冲动,不过就算这么做,书面的老人也不会说'好了好了快住手,我说实话,我们和UFO之间的决战胜利了".情报铁定遭到无止尽的淡化,别说淡化了,说不定还不带有半点真实.但是
榎本说是三天后.
然后正如他的预告,在三天后的几分钟的情况就产生巨变.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有什么已经结束.
最低限度的牺牲.
记者会一直继续,浅羽也一直无法动弹.就像色情狂注视着心爱偶像的一举手一投足,或是UFO信徒从政府排泄物当中寻找人类灭亡计划的伏笔以及MIB的隐形之手一样,浅羽在老人所朗读的原稿字眼当中寻找伊里野的踪迹.爸爸就和这样的浅羽并排坐着茫然地盯着电视,然后将烟灰缸和茶桌整个拉过来开始抽烟.
早晨来临,爸爸就这样睡在电视前面.是浅羽帮他盖的毛毯.妈妈一边收拾空盘子一边用保险盒把爸爸的早餐分装起来.
"我出门了!"
浅羽奔向玄关和球鞋的鞋带格斗.妈妈的声音跟了过来
"回家的时候去看看宠物店有没有开!不要忘了!"
校长似乎把那边认定为自己的厕所,于是一楼走廊转角天天都是一片狼籍.虽然在地上铺了报纸,找个纸箱装了沙子要给它用,不过校长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换个宠物店卖的正统沙盆或许会有改善这是眼前唯一的希望.
剩下十分钟.
夕子在三十分钟之前就离开家门.
浅羽跳上自行车,脚踏板的重量叫人怀念.突然冲出巷子,被美军卡车按了喇叭.
浅羽一心望着眼前努力提高速度,同时对背后的卡车竖起中指.换作平常的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心里有某个角落这么想着.
剩下五分钟.
毕竟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居民应该有半数以上在疏散地点看到昨晚的节目,不过镇上还没来得及回复生机.军用车辆出乎寻常地熙来攘往,应该反而是个好现象.开始在撤军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有人在玄观挂起日本国旗.被丢在垃圾集中场的半透明袋子里,透出了防毒面具忿恨似的表情.
在看到校舍的时候,踩着脚踏板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
确实是这样子的色彩还有形状,感觉好象回到了毕业许久的学校.心里早预料到停车场应该是是空空荡荡,事实上也是这样.不过时间不会太长,只要再过一个礼拜,大家就统统回来了.
浅羽跑近楼梯口赶忙脱掉球鞋,把鞋柜
鞋柜
打开.
好把,最初的赌注输了.
不过这时要稍安勿噪,真正的结果还在后面.拉出室内鞋塞进球鞋把门关上,身体熟悉的动作十分流畅.跑上阶梯的途中时钟当了一声.在走廊上全力奔驰,到教室门前停住.
屏住呼吸.
心里祈祷.
把手放在门上.
闭上眼睛.把门打开.眼睛睁开.
没有伊里野的身影.
倒是河口已经来了.虽然桌子才坐满不到三分之一,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西久保就在那不到三分之一的面孔里面.
教室中的所有人和浅羽四目相对.
"好了,从今天开始正常上课.不过大家也看到学生出席人数的状况,还有许多老师没从疏散地点回来,所以"
河口把浅羽当成看不见的幽灵一般加以忽视.
浅羽来个深呼吸.不过放弃希望,没有任何理由要放弃希望.
伊里野一定会回来.
"一下子也不可能突然按照时间上课.基于以上的原因,今天就上半天连上四节."
"老师!"
浅羽当场直立不动,从腹腔深处发出声音.
"不象话的浅羽直之!很惭愧地回来了!给大家带来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低头鞠躬.
在所有人都因为浅羽异于寻常的行为倒吸一口气的时候,只有河口面无表情地盯着浅羽.河口慢慢将视线从浅羽身上挪开,轻轻叹了口气。
浅羽"
浅羽抬头.
"有!!"
视线回到了浅羽身上,三十五单身的河口泰藏这么说道:
"不要太让父母操心."
"是!!"
"坐下吧."
浅羽将书包放在桌面准备就座的时候,河口突然又说:
"对了,浅羽"
"是."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穿夏季制服?"
战争电影常有的片段.被战友质疑之后,男子这才发现自己一边的手臂已经被炸掉不见了.
浅羽再度徐徐环视着教室.
连西久保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穿着冬季制服.
伊里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饭酌把讲义发给所有人,坐上讲台椅子约三十分钟就开始打瞌睡.看来他暂时是不会醒来了,第一节课的教室马上变成和自习差不多的状态.有人睡觉有人看漫画,还有够猛的人大胆溜出教室跑到隔壁班教室去玩,教室后面则是数名男学生围成一圈针对战后处理的问题发出议论.咱们人民终于等到了开放的日子,咱们人民现在就要团结一致地站起来,咱们人民应该袭击持续吸血的录象带店加以讨伐.一人这么提案之后所有人全都同意.
"喂,浅羽,浅羽!"
心被吸到了窗外.
直到肩膀被西久保一撞,浅羽这才回过神来.套在夏季制服上面的白色外套是河口借给他的.
"喂,浅羽,你真的离家出走?"
西久保的脸,西久保的声音叫人无比的怀念.浅羽调整了表情
"不是离家出走.因为学校没课,所以半趟贫穷之旅.是我爸妈太夸张了."
西久保探询似地盯着浅羽的表情.教室后面的男学生还是围成一圈在继续议论.有人提出邮局也不是不可原谅,因为社团里的学妹寄情书居然被人检查,结果周围所有人一致同意的是这人不可原谅,于是开始进行血腥肃清.被人脱掉的内裤从窗口扔了出去."算了.对了,你打过电话给须藤没有?"
"咦?"
"在你还没忘掉之前快打.那家伙,每天都打电话到我家里来."
"恩."
西久保原本还想再催,结果还是放弃.在笔记本角落用力写下晶穗疏散地点的电话,撕下来搓成圆球塞到浅羽的夹克口袋.浅羽虽然嘴里模糊地道谢,不过视线还是再度溜向了窗外。天空一片蔚蓝,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喂,浅羽"
"什么事?"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虽然有点出人意表,不过浅羽认为自己还是摆出完美的笑容.西久保用认真的表情直直盯着浅羽
"我跟你说,你早就被识破了.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什什么意思?"
西久保来个深呼吸,用一句话概括了浅羽的整个夏天.
"你是不是被伊里野给甩了?"
原本以为这个夏天会持续到永远.
要是能够一直随着音乐起舞该有多好.原本还以为快乐的事永远不会结束,却没发现音乐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停止.
然后一回神,四处都已找不到自己所坐的位子.
"喂喂,干嘛啦,真的假的!?你你不要哭啊!"
大颗的泪珠落下,在完全没动的数学讲义上面陆续生出圆形的皱纹,周围学生开始察觉怎么收也收不住的哭声.
"喂,是我不好,你不要哭啦,真是."
浅羽无法抬头,西久保的话叫人悲伤到难以言喻.饭捉还在打瞌睡,教室后面的男学生正在为了"要是有人给你一百万叫你吃屎,那你会怎么做"的问题进行激烈辩论.
这一切全都叫人感到喜悦怀念愤怒与寂寞.想到初次相遇的泳池旁边的夜晚.想到防空演习那天.想到两人去看的电影.想到没有参加的营火晚会.想到保龄球还有白发.用美工刀去挖脖子,非常的疼.拉着白皙的手走在夏日的街道.之所以往南方走,就是为了追赶逐渐死去的夏天.
想到在慑山监视了整个夏天的夏日天空.
想到抛下伊里野的夜半铁道.
耳边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喂,浅羽我拜托你,回家的路上我请你次拉面,你就打起精神吧!""白痴白痴给我一亿我也不干!你爸妈养你的方式绝对有问题!""你瞧不起十万块是吧?那你试试看那,现在就在这里拉屎.我就吃给你看.你现在就把十万块给我拿出来!"
然后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终于盖过了那些声音.
对于刻意低空飞行的直升机声音,不到平日三分之一数目的学生当中有半数感到怀疑,于是将视线转向窗外。也许是角度不好,看不到直升机的影子,不过螺旋桨的声音确实正在接近。校内广播用的扩音器"啪擦"一声发出杂音.
"噢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呃是怎样?有电话"
是田代那个秃头.
"总之就是现在有电话进来,从自卫军的直升机打来的.你到底做了什么?现在马上到办公室来噢呜哇,你们是谁,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有人将田代从麦克风前面赶开.别的声音马上出现
'我是陆上自卫军情报战四课的秋山.二年四班座号一号的浅羽直之,由于紧急状况的缘故,我们务必需要你的协助.你不用到办公室,约三十秒后黑鹰直升机会在操场迫降,请到校舍外待命,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西久保眼睛嘴巴全都张得大大的盯着浅羽.除了吵成这样还是没醒的饭算是唯一例外,所有人全用看到外星人的眼神东南感着浅羽.
浅羽慢慢起身.
脱掉夹克,揉成一团之后递给西久保
"这个还给老师,帮我说声谢谢."
西久保茫然失神地接过夹克.这时教室后面的门被人迅速拉开,配备自动步枪的两名自卫军走了进来,手上拿着护贝处理过的照片.两人马上看到浅羽,和照片加以对比,然后朝着浅羽微微点头.
"那我走了."
浅羽在前后两名士兵簇拥下往前走,就在正要踏上走廊的时候,西久保说道:
"浅羽!"
浅羽停下脚步,西久保在椅子上面探出身子大叫:
"你一定要回来啊!!"
浅羽露出笑容,点了一下头.
把教室抛在身后.
步上走廊.左手边是螺旋桨的声音和风压将窗玻璃震得格格作响,右手边则挂了一串抛下课堂从天窗之间偷看的学生脑袋.从楼梯口一走到操场土尘就跟着袭来.
一身黑的直升机正一边空转一边等候着浅羽.
那就是UFO浅羽心里这么想着.
世界是有边界的,浅羽深刻地这么觉得,"学校"的边界就到浅羽脚边为止.课堂结束时的钟声、刻在鞋柜上的情人伞、和朋友吵架以及和好、音乐教室的贝多芬还有美术教室的Brutus杂志、朝会和贫血、作业和拳头、从无人的操场仰望到的夕阳,全都到浅羽脚边为止.
只要从那边在踏出一步,自己就跨越了边界.
不论之前如何,往后都是另一回事.虽然逞强地对西久保点头,不过一旦跨越这条边界往前,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这条边界的对岸有伊里野.
浅羽所想的只有这个.
浅羽跑了起来,两名士兵跟随在后.螺旋桨转动扬起惊人的沙尘,浅羽用双臂护着脸孔,眼睛根本就睁不开.终于抵达直升机的位置,有个十分年轻的女性声音前来迎接.
"快点上来!没时间了!"
浅羽被好几只手拉着手臂登上直升机.这时螺旋桨的声音突然突然爆炸性地拉高,浅羽还来不及坐到座位直升机就已经升空.世界在剧烈倾斜之中远去,四周在短短的时间就只剩下了天空.十分年轻的声音主人是自卫军的女性士兵.年轻到不象话,看在浅羽眼中最多只是个高中生.
"我先绘里!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校庆的时候你有没有受伤或者生病!?"
被螺旋桨的轰隆声盖过,几乎都听不见.
"什么!?"
耳机被扔了过来,对方用动作指示自己戴上.
"你是第一次飞行?"
"噢,是的."
"那这个给你,还有这个.这是呕吐袋,这是小便用的.也许会吵到睡不着,不过要是可能还是勉强睡一觉,绝对会比较舒服.啊,有安眠药.来,给你."
呕吐袋还可以理解,但是连小便袋都安过来,而且还有自己吃安眠药睡觉,换句话说
"要去那么远吗?"
"你是第一次出国旅行?"
"咦?"
"你听好了,接下来要从园原基地的旁边穿过,在我说好之前你要直直看着前面,不能看右边还有左边的窗户.目的地现在还是保密,预定抵达时间最快也在六小时后."
最少也要六小时那意味着怎样的距离,浅羽完全无法理解.
"那个目的地"
"咦?".
"那个目的地,伊里野人在那里吗?"
对方并没有马上回答.就在浅羽开始觉得对方并不想回答的时候,女性士兵只说了一句
"应该在吧."
不好意思,呃,还是得看着正前方吗?
啊.
直升机这时已经来到了海洋上空,右边和左边窗户都没什么看头.被水平线所包围,连速度感都感觉不到.
直升机还在继续飞行.
在最初的空中加油之后,浅羽就在女性士兵的建议下服用了安眠药.虽然女性士兵保证效果超强,不过也许是体制不合,或是因为难以用平静来形容的精神状况,药只带给了浅羽片片段段的浅眠,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梦.每次意识浮上表面醒来,天空的暮色就更加深一层.甚至连那是第几次的空中加油,燃料管前方的油箱在染成橘色的舱盖外头晃动的影像都有记忆.
醒着的时候,心里就靠想着伊里野来渡过.
"马上就到了,大约再三十分钟."
忙着和某位驾驶员对话的女性士兵回头这么交代.然后过了三十分钟,直升机还是位在黄昏的海洋上空.女性士兵和驾驶员们正在进行某种严肃的讨论.浅羽心想该不会驾驶员迷失了目的地,或是燃料用尽就要坠落所有人同归于尽就在浅羽心底开始升起这些不按的时候,一名驾驶员大声嚷嚷起来.
"看到了,就在那边!"
浅羽拼命凝视着女性士兵所指的海洋上方那一点.
然后浅羽也看到了.
是南方之岛.
那是浮在微微可以感受到地球弧度的南方海洋上,一座巨大的岛屿.
南方之岛上面有个小镇.镇上有餐厅服装店还有教堂,以及麻雀虽小五脏具全的医院.
当然也有理发店.
南方之岛的人口不到一千人,这是和其他类似岛屿相较之下极端稀少的数字.如果要说南方之岛有什么自豪之处,那就是豪华的机场,岛屿是以这座机场为中心.南方之岛有八座蒸汽涡轮发电长与四座核能发电场,四座电磁发射器,配置了足以在一夜之间攻陷小国的能力.
南方之岛的名字叫做提康德洛加号.
然后,从直升机机门一走出来,眼前就是赤道的夏天.
带着海洋气息的压倒性热气将浅羽整个压垮.
宛若疯狂般的黄昏,以及巨大凶猛且高浓度的夏天就在眼前.
货真价实永不结束的夏天.
真的用自己的脚站在上面,就完全搞不懂甲板的厚度.浅羽低垂着头,用球鞋鞋底试着摩擦脚边的白线.历史性的接触.数小时前还扔在自家玄观的脏球鞋,现在却摩擦着在赤道航行中的航空母舰甲板上的白线光是想到这里就很愉快。甲板上的机员正远远地盯着这里,一个一个全都盯着这里露出那家伙原来这副德行"的眼神.不断涌出的汗水让夏季制服的衬衫变得黏答答.
浅羽静静地下定决心.
"抱歉,让你特地跑这么远一趟."
榎本这么说着,在黄昏的热气之中解开了领带.袖子折起的V领衬衫脏到不行,裤子上的皱折应该是辛苦打吨的痕迹.满是胡渣的脸孔上面,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依就炯炯有神.
"好象很辛苦啊!
"哪里.相接下来的事相比,之前的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跟我来."
榎本转过身去.浅羽跟着他走上甲板,进入巨型航空母舰的腹部."
从航空母舰的巨大体积看来,出现在前方的道路全都狭窄到叫人感到意外.有许多的门就连浅羽都得缩着身子才能通过,甚至还有道路墙上挂满了氧气面罩和防火衣,必须要侧着身体才能通行.
在道路前方感受到无数机员的视线.
有自卫军士兵也有美国士兵.
每个人都用祈求般的眼神盯着浅羽.
这样一双双祈求的眼神在浅羽心底蒙上了阴影.前方想必有什么.有什么正在等候.在大门管线配电盘与地毯的迷宫深处有着无从商量、绝对叫人高兴不起来的某种东西正在等候.
"请问"
"伊里野她拒绝出击."
榎本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突然这么说道:
"在这紧要开头,她却说她不要作战.我们已经拿她没办法.最坏的还有自杀的可能."
眼前一片黑暗.
浅羽差点当场停住,整个人瘫软在地,拿出吃奶的力气才追上榎本的背影
"为什么!?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
榎本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头
"这种事你是听谁讲的?"
因为电视上话才要说出口,浅羽终于察觉自己的愚蠢.
"伊里野呢?伊里野现在人在哪里?"
"我正在带路,就快到了."
榎本这么说着,从阶梯扶手上面滑了下去.浅羽慌慌张张地跟在后头,跑下阶梯,直直跑过前方足以通车的宽阔道路.
接着浅羽看到了通路前方的异样物体.
像是将tatami打横的黑色板状物,在通路前方整整排列了十几二十层.
横板在坐起时的眼睛高度附有横长状的偷窥小洞.那是用防弹材质作成的路障,浅羽并没有马上看出来,路障底下躲着武装的士兵.瞬间浅羽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士兵穿着实在奇怪的服装.要是仔细注视,可以看出那里哟个士兵穿着和墙壁、地板与路障颜色相似的服装.不过要是一分心,士兵的身影就会融入背景似的无法再加以留意.简直像在看3D图形一样.士兵之中还混杂了看似医疗人员的人,载有大量医疗器材的担架感觉很不祥.
浅羽跟在榎本的后头,踏进了这幅有点惊骇的画面.
慌本在最前排的路障背后停下脚步,终于回头望着浅羽.
"就在这前面."
浅羽茫然盯着信道的前方.
脸部感觉到微微的风.在信道前面不是太远的地方,宽阔的空间似乎就走到尽头.
不知道什么原因,前面还点得亮晃晃的天花板照明灯就从浅羽所在位置开始全部熄灭.
四处横躺的影子真的是人类倒在那里?
"伊里也外就在这前面?"
榎本并没有回答,从一旁融入墙壁的士兵身上取来无线电,对着话机说道:
"伊里野,浅羽来了."
在这个瞬间,点点设置在信道沿路的馆内广播用扩音器,同时发出高音量的噪音.在场所有人全都不自觉地双手掩耳头部低垂,浅羽这才发现自己两边就有两名士兵正隐没在北京里,不自觉地弹开.
"喂,别做些无聊的事,要不要就我跟你和浅羽三个人单独说话?"
瞬间的寂静,锵地一声高音.榎本手上的无线电开始冒烟.榎本啧了一声将无线电扔回给士兵,缓缓转向浅羽方向叹了口气.
"老实讲"
榎本在这里踌躇了一会
"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虽然我们已经能够尽力去做,不过一旦你人去了那边,要上有什么万一,我想我也保不了你."
榎本这么说完,然后等待浅羽的决定.
浅羽转往信道的方向.
伊里野就在前面.
从路障背后缓缓踏出脚步,眼睛只看前方地缓缓往前走.
信道尽头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内.
前面有两扇巨大的门,第一扇在某种巨大力量之下被扭得弯弯曲曲,另一扇则从门闩上面被扯下来扔在地上.这么说来天花板上的管线也弯得不自然,地板感觉有点歪斜.究竟发生什么事?倒在四处的果然是穿着奇怪服装的士兵.看起来不像是死了眼球不时会一定,指尖也会痉挛.不过那要仔细看过才会发觉,士兵们的整个身躯全都僵成奇怪的姿势,像是时间他年个兆时毫似的不会动弹.有人还是身躯弯成く字形,用额头与脚尖撑住的姿势固定在那里.有人躲在墙壁的凹处举抢,浅羽用手一碰到他的肩膀,对方就维持那个姿势啪地侧在地上.
浅羽迈出了脚步.
信道尽头一步又一步地靠近,脸上感觉到风势渐渐转强,空气明显是海洋的味道.
然后在跨越黄线与黑线的条纹之后,信道突然来到了尽头.
浅羽位在硕大的垂直洞穴底部,那是用来将飞机运上航空母舰甲板的电梯.地板本身就有上下的构造.抬头仰望,洞穴出口被裁成四角的毒辣夕阳正在流动.一阵晕眩在移动的是云还是航空母舰?也许是在激活之中紧急停止,电梯地板位在比沿路走来信道地面还有低个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然后,BlackManta就在眼前.
不可能认错.就是在大炮山山顶一起跳MayimMayim的对象.
深黑色的巨大身躯,在舱盖之中闪着忽绿忽紫色泽的HUD,所有探测系统正无言地俯瞰着浅羽.安全指示灯依旧亮着的炸弹,用仿佛滴血字体大大写着"天谴"的两个字.看到几乎淹没了右侧垂直尾翼的击落标志,浅羽屏住呼吸.击落标志的图形在中间换了个摸眼。前面是亚当斯基斯的UFO外型图案,中间改成将平假名上字用圆圈圈起来的图案.
优点的图案.
贴在社团教室墙上,"优点一览表"的优点贴纸图案.
"伊里野!"
从垂直洞穴灌进来的夏天发出高楼大风般的风声.驾驶座上面没看到人,浅羽举目四顾,寻找伊里野的身影.
突然之间,在狂风卷曲的声音当中似乎听到了哭声.
浅羽缓缓前进寻找哭声的来源.在BlackManta机翼对面,电梯右侧有辆附有发动机的拖车,腹部朝上地倒在那里,某人正缩在那个角落里哭泣.浅羽的心跳加快.慢慢走近,朝着拖车的阴影静静望过去,有个缺了耳朵,仿佛芳一的人就在那里.
伊里野的耳朵并不是被割掉.
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外伤.头发比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稍微恢复了颜色,没有流鼻血,没有吐血难受,从举止看来眼睛似乎也没有失去光明.伊里野正缩在翻倒的拖车后面,胸口抱着形状诡异的冲锋枪哭泣着.
叫浅羽感到恐怖的,是伊里野身上所穿的白色飞行服.
衣服是用像泳装一般紧贴身躯的材质制成,像裸体一般将身体曲线整个浮现出来.
整件飞行服密密麻麻地写满类似咒语的东西.
浅羽在这恐怖的景象中怔住了.体无完肤,布满全身的咒语文字看起来像是正要勒死伊里野.浅羽相信伊里野是为了身体被咒语所捆绑的痛楚而哭泣.
"伊里野!"
浅羽心里想着要救她.
伊里野应该是不相信榎本在无线电中所讲的话.她对浅羽的接近明显毫无感觉,对突然伸过来的手臂反射性地加以推开,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像是见到了最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全身僵硬.
然后,伊里野的表情崩溃了.
"呜哇啊啊!"
发出无声的呐喊,伊里野弄掉了冲锋枪,四肢抓地想从浅羽身边躲开.浅羽虽然想让伊里野先冷静下来,不过伊里野却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挥动双手上脚来抵抗.浅羽抱住伊里野的身躯用力往上提,将她的背脊抵在拖车上面.
这时写在伊里野心脏位置的巨大文字落入了眼中.
天佑神主园原基地自卫军司令南云以藏
浅羽的心脏停止跳动.
发现到伊里野身上文字的真相.浅羽再度将视线落到伊里野身上."保证必中自卫军AFF-FCS开发团队""顺利成功第一医疗分队神经系统障碍对应班""加油第一医疗分队血液管理室""大胜利中岛飞机所有工作人员""你的翅膀是我们的骄傲自卫军BlackManta整备小组".
浅羽失去了继续追索文字的意义的勇气.
是集体签名.
伊里野全身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和罗兹威尔计划相关的工作人员集体签名.使用日问的还算少数族群,剩下的几乎都是用英文和其他语言书写.有按了血印的签名,有"嫁给我吧"的涂鸦,有长得像章鱼的外星人被臭鼹鼠喷瓦斯,眼睛骨碌碌转的图画,还有同样的外星人被恐怖的幽灵追逐慌忙逃跑的图案.形成一个圆阵的签名,看起来就像出现在伊里野全身的神秘圆圈.
"喂,伊里野,你认得我吗!?我是谁!?"
浅羽用全力抱住伊里野,在真的是鼻尖抵着鼻尖的超近距离这么问道,说过了漫长到仿佛永恒的时间,伊里野用虚弱的表情,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浅羽."
伊里野认得自己了.
伊里野认得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是"浅羽直之".
伊里野的记忆倒退已经恢复,伊里野回复成昨日的伊里野.
环抱着伊里野身躯的双臂徐徐送开力道,浅羽的脸在又哭又笑之中扭曲.不想让伊里野看到哭泣的脸,浅羽深深地低头,变成将头搁在伊里野胸前的姿势.然而就算没看到哭泣的脸,伊里野想必也直接感受到颤抖的气息.浅羽的全身同样感受到伊里野抽泣般的呼吸.
"浅羽,为什么"
这时伊里野拼命开始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回来?"
浅羽抬起头.
听不懂她的意思.
"为什么,把我丢着,你走了?你你你已经讨讨厌我了吗?"
把我丢着就走了?
这时一个可怕的假设浮现在浅羽脑中.
"喂,伊里野,夜里和我一起看海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虽然伊里野只顾着抽泣,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从他迷惑地回望浅羽的眼睛,就能找得到答案.伊里野没有记忆,在逃亡之旅的最终所抵达的那个海边,两个人所看到的那天夜里的海,伊里野都没有记忆.
于是可怕的假设,变成了叫人全身僵硬的可靠答案.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记忆倒退途中所发生的事,伊里野不可能还有印象.
为什么?因为伊里野在倒退期间的记忆,其实就是实际经验过的过往记忆.当时伊里野是活在倒退的过往记忆之中,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也就是说伊里野一直在沉睡.
一边沉睡着一边梦到过往快乐的日子,像梦游般地跟着自己.
并不是忘记.
而是那样的记忆从头到尾就不存在.
也就是说,一切全都回到了那天晚上.把伊里野丢弃在夜半的铁道,独自逃走的那个晚上.伊里野的记忆倒退就从那时候开始,最后则在夜晚的沙滩失去意识.后来从记忆倒退之中回复,想必是在园原基地的床上或是什么地方.
接下来只需要单纯的减法.
从事情的真正发展,减去伊里野记忆倒退期间发生的事就行.得到的答案就是"伊里野此时的记忆"在夜半的铁道和浅羽吵架,对方说了让自己很想死的难听话,"自己被当场一个人丢在那里,然后就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被榎本他们保护着躺在园原基地的床上".
此时的伊里野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你.不肯.回来?"
"不对!!那时候
有回去。
然而回去的时候,伊里野已经不在那里.
"一片黑暗,真的是,一片黑暗,我很怕、很怕,可是我觉得,你会回来,所以就一直、一直等,好暗、还可怕,想到浅羽,已经,讨厌,我了,我就好怕、好暗,越来越暗,一片黑暗"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伊里野的胸口剧烈颤抖.
呜
呜
伊里野像幼儿园般哭泣,一边哭一边反复说着我不要作战了,我不要忍痛也不要吃苦,我怕死,我再也不要作战了不断不断地反复说着.
浅羽心想直接并没有错.
俯看覆盖着伊里野身躯的文字,这果然是咒语,写的人完全没那个意思.不只如此,而且所有签名的人都是打心底期望伊里野胜利.浅羽并不怀疑这点.
就因为是出自真心的话,所以才会统统变成伊里野的诅咒.
你要奋战到死伊里野是在全人类不断如此的真心诅咒之下,背负起所有的一切,一直奋战到今天.
而在那些联名的诅咒中,自己的名字也插了一脚
将白色飞行服染成黑色的无数署名当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自己的名字是深深刻在伊里野的胸口.从山丘上的小学逃出、走在一片黑暗的铁道的那个晚上,自己在伊里野胸口深深刻下了"我讨厌你浅羽直之"的字眼,然后将他抛弃在夜半的铁道上.
必须回到那个晚上.
就算要拿命来换,也得将刻在伊里野胸口的字眼消去.
"喂,伊里野"
浅羽将双手摆在瘦弱到叫人感到不忍的肩上,直直凝望着满是泪光的眸子.
"抱歉,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我不是当真的.我是懊悔不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对这样的自己非常生气,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后来我很快就回去了,只是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流着鲜血,赌上性命.
之前曾有无数次,自己毁弃了自己所发下的誓言,不过这回可要坚持到底.这回不只是出一张嘴,而是要带着自己的话与决心,在最后一刻一起牺牲.
浅羽心里有了觉悟.
就让世界毁灭吧!
"我喜欢伊里野."
伊里野停下动作.
仿佛断了线似的,伊里野的眼泪、哭声以及胸部的颤抖全部停止.
"我一直喜欢你.每天每天,心里想的都是你.伊里野没到学校的日子,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桌子.伊里野有到学校的日子,我就觉得很幸福.从第一次在夜晚的游泳池见面那天开始,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喜欢你.今后也会一直喜欢你."
言语是有魔力的,浅羽感受到言语所散发出来的力量.重复的言语被赋予力量,在片刻之间就转为自己也无法抑制的激情.
浅羽呐喊着.
从微微阴暗的电梯底部,对着被裁成四角形的恶毒夕阳呐喊.他想越过航空母舰的甲板,跨过夕阳笼罩的南方海洋,对着全世界呐喊:
"浅羽直之,最喜欢伊里野加奈
他想让全人类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要毁灭?
神与恶魔打一开始就是通货.忘了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不相信正义使者的存在.但是却认为坏人就在某个地方.一旦有坏事发生,可以用手指着他说"是他不对"的坏人就存在某个地方.
没有坏人,比没有正义使者还有可悲千万倍.
是伊里野,还是人类?
不能怪罪任何一方.
那就自己来当坏人吧!
自己喜欢伊里野,所以伊里野必须活着.为了让伊里野活着,就算人类必须灭亡也毫不足惜,要灭亡几次都无所谓.走向灭亡之路的人类虽然不甘,但并不可悲.是他害的,是他不对至少他们还能这样指着自己死去.
这时视野一角有什么在动.
浅羽奔向滚落在地的冲锋枪.冲锋枪的形状过于诡异,为了该从哪边拿起迷惑了一会,说是用来给商品打价格卷标的新机器还比较可信.或许是听到告白的呐喊觉得事态已经好转,士兵们缓缓包围了过来.浅羽使尽全力注视,锁定一名腿着路障往信道前进的光学迷彩士兵一口气扣下板机.
数十发的抢声结合为一.
可笑的是居然没有打中.
不过士兵们还是慌慌张张地躲到路障后面.冲锋枪的设计是将弹壳从正下方排出,浅羽要从拖车后飞身而出的时候踩到脚底四散的弹壳,用力跌了一屁股.然后迅速起身,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从信道的正面跑出去,朝着躲在路障缝隙的"可动式墙壁"开炮.虽然还是一发都没中,不过渐渐掌握到技巧.一开始要把抢的后座力计算在内,对手若是直立,瞄准他的下半身就对了.下一次应该就会打中.
"尽管来啊!!"
浅羽大叫:
"要是以为我会说服她的话,那你就错了!!我不会让伊里野出击!!我绝对不会让她去送死!!为了让伊里野活下来,人类可以灭亡!!"
这时榎本正用背脊抵着最前排的路障坐着,听到浅羽的叫声,脸上浮现宛如恶魔般的笑意.
然后浅羽朝着背后转身.自己拿在手里的抢再过不久子弹也会用尽,正想问伊里野还有没有其他武器的时候.
回头一看,伊里野就在那里.
伊里野一边安静地哭着,一边露出柔和的微笑.
"够了."
浅羽一边望着呆立不动的浅羽,一边用左手比出微微一挥的动作.赤道黄昏的红色在暴露于手腕位置的银色球体上方舞动.
非常突然的,浅羽脚底的地板开始上升.
"浅羽的心我终于懂了,所以够了.不要紧,放心吧."
"伊里野?"
BlackMante的机翼尾端亮起灯光.主动力ON、引擎动力供给NORM、JFS从START1到START2.引擎再度开始运作.
"我也同样不管其他人,大家全都死了我也不管.我只要守护浅羽,我是为浅羽而战,为浅羽而死."
然后伊里野的身躯朝浅羽胸口靠了过来.
浅羽感受到伊里野的体温气味还有体重,感受到朝着夏季制服吹来的最后一声低语.
我也一样,只要有浅羽一个人就够了.
被伊里野的体重轻轻一推,朝背后一个踉跄,脚边却找不到地板.
浅羽从持续上升的电梯跌落到着信道.
什么也无法思考.
在片刻之间,浅羽只能茫然仰望电梯底部阳光被遮住,一片黑暗的虚空.要不是旁边有名士兵把他给扶起来,或许也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伊里野所搭的电梯已经升上去了,自己也该追着伊里野上去这样昆虫等级的思考终于浮上心头,浅羽挥开士兵的手往前跑.四肢着地爬上最初的阶梯,然而却已经记不得接下来的路.榎本明显是带着浅羽走近路,同时现在也只留下转了无数个转弯,穿过无数道门的印象.
伊里野走了.
浅羽跑着,只要看到阶梯就往上爬.毫不留情地推开自卫军士兵和美国兵往前跑.
遇到好几个打不开的门以及往下的阶梯,每次都在焦虑与绝望之间快要发狂,却突然之间感受到夏天与海洋的气息视野开阔起来.
浅羽来到甲板上面.
接着浅羽看到盘踞在电磁发射器末端的巨大黑色翅膀.
唐突地察觉到惊人的排气声.
"伊里野!!"
原本还想扑向跑道加以阻止,不过却直觉到一切早已来不及.这时位在BlackMant周围的炮手与军械士兵发出某种叫声连滚到爬地离开机体.明显发生了某种异常的情况,让他们抛下工作岗位和讯号板准备逃离.
冲击波占据了浅羽的听觉以及触觉.
三面光盾包围着BlackManta.
原本设在舰桥高度的所有雷达站全像烟火般的散开.电磁发射器的轨道闪着电光,被推上甲板的JBD在排气压力之下碎裂,用来内部循环的冷却用海水在高温之下喷出巨大的块状水蒸气.
机翼往前飞驰.
在离开甲板的瞬间,伊里野已经将机首拉成垂直.一边向右翻滚一边在赤道的黄昏之中上升.进入航道,在航空母舰上空缓缓开始回旋.
突然之间,引擎的排气声消失了.
甲板上面回复到难以置信的寂静.
只有伊里野持续回旋的机翼风声传到了浅羽耳中.
"辛苦你了,在最后推她一把!"
浅羽失去了表情.
缓缓、缓缓、缓缓地回头.
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榎本就在那里.
"哎呀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全世界都该颁给你勋章,说不定还会拿到奥斯卡.要是没拿到,那就给你榎本奖好了."
这时浅羽发现自己右手还握着冲锋枪.
而榎本的右手握着大型手枪.
"虽然中途还很那个,不过你在最后关头做得很好.谢谢,还有再见,浅羽直之."
榎本开玩笑似地摊开双手拉开击铁.
浅羽想着.
我要杀了这家伙.
不需要任何理由,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即使只是为了这家伙的存在会造成地球空气减少都无所谓.就算会掉到最深层的地狱都行,他想让这家伙掉进同样的地狱.
榎本踏出了脚步.
这时自己叫了些什么,浅羽并没有记忆.
一边发出没有记忆的呼叫,一边扣下板机.
这时榎本轻轻闭上眼睛.
和夕阳同样色泽的抢火爆裂开来,在抢口弹起的瞬间子弹用尽.射线撩过了榎本的右半身.沾染着熬夜污垢的衬衫在中弹的冲击之下跟着扭曲,腹部到右肩开出了许多血花.
然而榎本还是没有停步.
表情完全没变.双臂稍稍张开,眼睛微微闭着,榎本终于缓缓走近,在浅羽的面前站定.眼睛张开,自然地抬起右手,用抢口抵着站立不动的浅羽额头正中央.
然后浅羽听到了世界灭亡的声音.
击铁弹出,传来击中空荡弹匣的声音.
榎本就这样摊开右手,将手枪掉在浅羽的脚边.脸上浮现疲劳至及的笑意
"真是够了,你这个没能耐撑到最后的家伙!!"
下个瞬间,浅羽的脖子用力向左倾斜.
"你不是要毁灭全世界!?讲得那么夸张,却连我一个人都杀不死!!我我原本还希望最后能死在你手上!!"
朝着浅羽挥出两拳、三拳,第倒了还是凑过去继续挥拳.浅羽拼命反击,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生存本能还是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持续进行抵抗.浅羽在挨了还不到五拳的时候就直不起腰,榎本的身体动作也迅速变得迟钝,两人很快就交叠似地横躺在甲板上.
叠在上面的榎呻吟着挪动身躯,出血已经晕染到衬衫前方.面色如土的脸上浮现大颗的汗水,旁边则是整个脸都肿起来的浅羽放弃似地倒在那里.
耳边传来伊里野机翼凌风而过的声音.
发先抢声而靠近的机员一个个都停下脚步,望着伊里野飞舞的天空当场站住不动.
浅羽心想,伊里野现在自由了.
在完全想象不到是地球风景的黄昏之中,伊里野缓缓地持续飞行.
就像从笼中得到解放的小鸟.没有一溜烟逃走的卑屈,也没有和乌云与风戏耍的幼稚,只是用自身翅膀确认自由似地不端画着圆圈.
伊里野终于取回了一直遭到剥夺的自由.
她首度飞向自由的天空.
伊里野现在,说不定正想到初次飞上天空的时候.
然后说不定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记得.伊里野已经从地面的一切得到解脱,想必连地面的语言也不能沟通了.
伊里野不会在回到地面.
从航空母舰甲板仰望的人,在伊里野眼中已经不不存在.伊里野就只看着眼前的天空.
伊里野在赤道的黄昏,巨大的云朵层层叠叠的深红色夏日天空之中永无止尽地持续飞翔.只留下机翼的风声,一边缓缓回旋一边提升高度.在另一端的巨大云朵之间还有蓝天.伊里野朝着云间的路,在空中张开翅膀,笔直笔直地继续飞翔.
伊里野回到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