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I.生命

1

「很大对吧?」

走在前面的主任老师回头对我说。

「很大,就像大学一样」

我一边回答一边环视四周。

进校门后的路十分宽阔,铺着漂亮的石砖。道路两侧,榆树与树丛井然并立,散发着古朴风韵的砖砌建筑悠然伫立在行道树的尽头。每一栋建筑都最多只有四层楼,整体在平面上的感觉十分宽敞。眼前所呈现的风景,俨然是一座古典风格的大学。

但是,这里不是大学。

不,更准确地讲吧。

这里,没有大学。

此时,我看到身着制服的女孩迎面走来。分不清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的女生低着头从我们身旁经过。

正当我目送女生的背影时,主任老师问我了句「怎么了」。我连忙解释

「没事,只是不知不觉萌生起怀念之情」

「怀念,是吗?」

「是啊。在近处看到身着制服的学生,我马上就有种感觉。啊,我又回到学校了。话虽如此,我离开之前的学校也才一个月呢」

我嘴上这样解释,结果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学校。

「也许这么说不太合适吧。女生真的很可爱」

我开了个这样的玩笑,主任老师听了,微笑着这样说道

「那你可以尽请期待。春假结束后,这条路就会被两千五百个女孩填满」

我不寒而栗。

没错,这里唯独没有大学。

我新赴任的这所『私立藤凰学院』,是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部、高中部为一体,实现合计十四年一贯式教育的名门女校。

这所学校的院地比三流大学还要大,集合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教学楼,另外还配备图书馆、体育馆、操场等大型设施,还为离家遥远的同学配备了宿舍。一旦进了学院的校门,便会充分得到自明治时代延续至今的一流教育,毕业时便完美地成为不论到哪儿都能昂首挺胸的良家淑女。

话虽如此,这所学校并非只为有钱人服务。听说,藤凰学院每年都会接收无依无靠的孩子,直接让她们住进宿舍,在这里就读。接收对象从高中部一直幼儿园都有,最小的孩子似乎从四五岁就在校内接受抚养。

主任老师说,这一切全都是遵循创办者理念所进行的事业。真伟大。能在伟大前辈开办的学校里任教,我感到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想请教那位大前辈一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是女校?

没有教职经验的人或许很难理解,其实豆蔻之年的女孩就是妖魔。我在之前学校的四年里早已领略她们的本性,甚至达到生厌的地步。实际上我也说过讨厌,说过无数次。因为我害怕女生,我还找心理辅导老师咨询过。人家就让我忍下去。

那还只是应付高中生的情况。

这个崭新的职场,可是从五岁到十八岁的两千五百个女孩上窜下跳无法无天的地带。我这个风华正茂的二十八岁小伙,稍有不慎怕是瞬间就会被扒光衣服从后门扔出去。竟然一开始就提出创办这么一个可怕的设施,那位大前辈到底是多不知死活啊。

「是一位名叫一因缘的学者」

主任老师告诉我说

「与其称她为学者,其实她更是一位以教育家享誉盛名的人物。她向众多弟子传授过教育的本质。然后,她在弟子们的援助之下创建的一所学校,就是这所藤凰学院」

主任老师深切地给我讲述大前辈的故事。而我只是微妙地感到认同……也只有女性想得出去造这种名为女校的魔窟了呢。

2

在宽敞的办公室一角,集合了多达八十名的教员。

前方,校长老师的年度伊始讲话绵长地继续下去。活到二十八岁再听校长讲话,还跟上初中时听到的没什么差别。名为校长的人种,兴许游离于自然法则之外,是永恒不变的存在。

恒久不变的讲话结束后,我向八十位教员们作赴任致辞。我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做了非常普通的问候之后便非常普通地得到接纳,获得不强不弱普普通通的鼓掌。早会同样在普普通通中结束,集合的老师们以缓慢的动作解散,慢到似是人都被拉长了。

大家都在返回各自的办公桌,而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正当我四处张望时,教导主任向我搭腔了。他说,理科、社会科、体育科有各自的准备室。我这个生物老师的办公桌就在理科准备室中。

主任老师叫住一名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男性。他叫受村,整个发型圆溜溜的,是物理老师,主任老师让他带我去理科准备室。

「伊藤老师,你多大?」

在走廊上,受村老师一边走一边问我。

「二十八,受村老师呢?」

「我二十六。咱们差不多呢」

说着,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受村君是一名可爱的男性。他有着过去广末凉子那样的圆圆发型,脸上一露出那无忧无虑的笑容,简直活似过去的广末凉子。然而活似广末凉子一样的二十六岁男性的这种设定,毕竟让人难以接受。

「伊藤老师是位年轻老师,真是太好了」

「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之前的理科教师除我之外还有两位,大迫老师和有贺老师。大迫老师已经五十多岁了,有贺老师跟我们差不多。然后,那位大迫老师今年升任学年主任,移到办公室去办公了,说是去那边更方便。所以,准备室里现在就只剩下我和有贺老师。大迫老师不在,心情真是轻松多啦。这个时候听说要来新老师,心里就盼着最好是位年轻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

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我和受村毫无疑问都是独当一面的教师,然而在四五十岁的老资历眼中简直成了小鸡娃,就跟学生没什么两样。在之前的学校里也是,我动辄就被老大姐像吼学生一样骂得狗血淋头。

老师间那样的上下级关系无处不在。因此,年龄彼此相仿的老师能够坚守住理科准备室的话,不难想象那将是愉快舒适的职场。总之,感觉受村君人很不错,要是跟那位叫有贺的人物也能合得来,我觉得理科准备室的气氛会像社团活动室一样轻松自在。不过这话要是真说出来,就真的要被当成学生看待了。

那个深陷阴谋漩涡之中的立刻准备室,位于高中部校舍四楼长长走廊的中段,在理科室的隔壁。走廊的墙壁上贴着学校里司空见惯的理科新闻。理科相关的杂学与新发现,以大大的照片汇集在墙面海报之上。本月的主题为「海为何物」。向途径之人抛出这个问题,未免显得太过宏大。

跟在受村君后头一进准备室,我不禁感叹起来。

不算太大的准备室里,墙边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铁皮柜。柜子里摆满了烧杯、量筒等试验器材。它们都不算新,但光泽亮丽,看得出平时打理得非常到位。柜子上面还摞着木盒,那一定是用于显微镜观察的标本收纳盒,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标本数量相当丰富。

我以前执教的学校对理科并没有什么投入,实验器材和标本都仅仅维持在最基本的水平。或许该说这里不愧是传统学校,过去的前辈老师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窗边竟然还摆着渡渡鸟的模型。我脑子里想着它应该并非不可或缺,人却就像第一次进到博物馆的小孩子一样心潮澎湃。

这时,受村君朝着那只渡渡鸟喊了声「有贺老师」。那就是有贺老师吗?听说年龄相仿,但没听说是只渡渡鸟。再说,渡渡鸟能活二十八年吗?想到这里,渡渡鸟跟前露出一颗脑袋。

一位跟渡渡鸟又像有不像,好像仙鹤一样的美女倏地站了起来。

「有贺老师,这位是伊藤老师」受村君向她介绍我。「刚才在早会见过面的呢」

有贺老师「啊」了一声,似是想了起来,把手放在嘴上。

「是有这么回事……我明明听到是生物老师,还是一个人先过来了……。不好意思,我做的不够周到」

有贺老师这样说道,深深地低下头。「不,我完全不介意」我连忙摆手。

「我叫有贺哀,教化学」

原来如此,怪不得想把前辈老师赶走呢。

3

有贺老师二十七岁,刚好夹在我和受村君中间。

她是藤凰学院的毕业生,在大学取得教师资质后便直接回到在这所学校任教,今年已是第六个年头。她瘦长的脸,白皙的肌肤,然后是与脸蛋形成鲜明对照的漆黑长发。之所以给人以鹤的感觉,估计是因为这个颜色搭配吧。

她举止温文尔雅,同时受到老师们与学生们喜欢,言行之中散发出如鹤一般高雅的风韵,却又并没有让人不敢接近。学生们待她就像朋友,喊她小有鹤,鹤鹤。受村君这样讲道。

而且不光是为人,她作为教师的水平也颇受好评。她所教授的化学课程浅显易懂,学生们的成绩与日俱增。在理科要选择的科目中必数化学,化学招揽到的志愿学生有物理和生物的三倍。低年级的学生向前辈咨询科目选择时,也总是得到二话不说的回答「鹤鹤的化学」。由于化学成绩突飞猛进,甚至有些学生苦恼着要不要把志愿学校改成理科系的。受村君型解说机的播放到此结束。

听完后,同样身为的我颇为感慨。

老师这个职业,果然教授学生学习才是本分。尤其是在叫嚷着要脱离理科的最近,让孩子们体会到理科的乐趣,其实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情。让自己的学生了解理科的乐趣,最终投向理科的志愿,这可谓是理科教员无上的光荣。

我深深地感动,迫切地想和有贺老师就教育促膝长谈。我并不是不想跟受村君讨论,但这种事我还是更希望在异性间进行交流。但遗憾的是,我跟有贺老师才刚刚认识两个小时。最初目标,还是应该先做到像跟受村君这样,能跟有贺老师之间无拘无束地交谈才对。

此时,受村君竟顺水推舟提议为伊藤老师办一场欢迎会。太棒了,受村君,你真了不起。

包括我在内的全体新就职老师的欢迎会已经安排好,由全体教员一起举办。刚才是提议仅由负责理科的老师们再办一场小型欢迎会。受村君嘴里嘀咕着「还要邀请大迫老师,希望他没空」。尽管我并不很了解大迫老师,但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前辈老师在场时的含蓄谈话,只需要同龄人之间的彼此了解。

「等春假一结束,一切会忙得不可开交,得尽快安排」受村君嘀咕着,三下五除二就订好了店。真是个勤劳的男人。

4

藤凰学院位于京王井之头线沿线,离吉祥寺不太远。

京王井之头线是一条私营铁道线,连接居住期待值No.1的吉祥寺至年轻人追捧度No.1的涩谷之间。这样描述可能给人以东京首屈一指高大上的感觉,但说白了就是在住宅区之间往返跑的电车罢了。快车不停靠的站点十分冷清,车站附近能喝酒的店也不多。因此,要搞酒会自然就得移步吉祥寺了。理科准备室自发组织的小型欢迎会,自然也就定在了吉祥寺。

受村君订的店位在口琴横丁(※注1)的复杂小巷深处,而且还是二楼的一个小小酒屋。上楼时走过狭窄的楼梯,那轧轧作响的声音令我感到怀念。

店内挺破旧的,但别有一番韵味。楼下的喧嚣滤掉了高分贝再传进来,闷闷的声音营造出相当不错的气氛。这家店并不适合举办大规模的欢迎会,但十分适合这种小型聚会。受村君为我准备了这么棒的一家店,我心里很想很对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

然而我将这份感激之情一脚踩下去,并对受村君发出抗议。

「怎么就两个人?」

「大迫老师要准备明天的分摊会,抽不出时间」

分摊这个词平日里估计很少听到,简而言之就是类似于老师的委员会之类的组织活动。算了,现在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那个……有贺老师呢」

「哎呀,我以为欢迎会的话,有贺老师应该会来的,结果还是不成呢,我就知道」

「就知道?」

「伊藤老师有所不知,酒会之类的活动,有贺老师一次都没参加过。不过,毕竟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呢」

「工作性质?我们不也一样?都是老师吧」

「不,不是的。有贺老师同时还兼任宿舍管理员」

听完受村君的有贺老师解说B部分后得知,有贺老师还是校内某宿舍的管理责任人。她每周会有几天去宿舍处理杂务,直接住在宿舍管理员室的情况也不少。简而言之,就是半住校的教员。

「虽说宿舍的管理一定程度上交给了学生去做,但校方的责任人依旧不可或缺。出于那样的身份,有贺老师认为不能醉醺醺地回宿舍,不然会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像。毕竟有贺老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呢」

「咦?那也就是说,有贺老师肯定不会来参加酒会了?」

「也不能说死。但至少我在任的四年里一次都没来过」

我失望了。

「请不要把失望表现得那么明显啊」

受村君脸鼓了起来。好可爱。求你有点二十六岁男性的样子好不好。

「别沮丧啦,今天就让我们来加深一下男同胞之间的感情吧。来热烈地探讨教育吧。啊,学校方面的事情可以尽管问我。虽然我比你小,但在学校方面可是前辈呢。来吧,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海为何物」

受村君眉头深锁,开始苦思。一边加点酎嗨加汽烧酒,一边吃着熏鸡肉。这个熏制品相当下酒。

正当我还想试试鹌鹑蛋的时候,受村君恍然大悟般抬起头来。

「伊藤老师,海不是属于生物的范畴吗?与其问我,那应该是你的专业吧」

「海可不是活物」

「话是这么说啦……但划分到物理范畴实在是……」

「桎梏于专业的藩篱,会迷失科学的本质啊,受村君。我的生物和有贺老师的化学之间联系紧密,你的物理和大迫老师的地理之间同样密不可分,你说是吧?」

「我从这个关联中感到了恶意……」

我推荐受村君尝尝熏鸡肉,受村君尝了之后说非常好吃,心情马上就好转了。我觉得跟他一定很好相处。

「啊,嚯哦嚯哦」受村君很没教养地一边嚼着肌肉一边说话。大概是在说「啊,对了对了」

「我有件事想请教伊藤老师」

「女朋友的话,我还没有」

「我有喔」

我想象受村君的女朋友。男友这么可爱,当女友的一定很辛苦吧。

「才不是这个。我想请教的是生物方面的事」

「哎,我明白了。只要不太刁钻就好。新学期开始前,我也想复习一番」

「不,不是想请教学习方面,是更宽泛一些的事情。对之前的生物老师也请教过。现在想听听伊藤老师你的见解」

「问什么?我不是很懂。你指的什么事?」

「唔,我也讲不大明白」

受村君叉着胳膊,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想了许久,组织好语言之后,他气势十足地在桌上探出身子,说

「听说,这所学校里有着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我愣住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永恒的生命?」

「对,永恒的生命」

「什么啊。那是怎样的故事?」

「故事倒也谈不上……」受村君继续苦思冥想。

「“藤凰学院里存在着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就这么短短一句。我们学校的学生中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传闻」

「唔……」

我一边拈起熏鸡肉一边思考。

「也就是说,校园七大奇事之类的?」

「是的。至于其他六个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可是,就拿厕所的花子打比方,应该也有更加具体的故事才对。从厕所跑出来,把学生拖进隔间之类的。那个永恒生命的学生到底会做什么?」

「因为是永恒生命的学生……是不是永远留级呢?」

「真不想去接受……。留级总该有个限度吧。怎么,那个怪谈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吗?留级太多年会被退学的吧,那孩子」

「呃,我是听有贺老师讲的。有贺老师说,在她还在上学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应该是个经久不衰的传闻吧」

我在脑中计算。有贺老师今年二十七,上学那会儿至少也是九年前了。就算真有学生从九年前开始留级,肯定会被退学。学校在搞什么鬼。

可是学校这个地方的流行要素日新月异,也真亏那么短短一句传闻能经久不衰。莫不是简单的反倒容易存活下来?

「还有啊」受村君接着说道

「我向之前的生物老师也问过,永恒的生命真的存在么?伊藤老师」

「没有吧。那不是当然的吗?」

「说的也是呢……」

「永恒生命的学生啊」

我一边回味这句话,一边展开想象。

永恒的生命。

不死。

「那就打个比方吧。打个比方」受村君再次探出身子「如果真的存在永恒生命的学生,你觉得会是怎样的?」

「这个挺难回答啊」我思索着说道「首先,我们必须从生命的定义开始着手。但是,这是最大的难题」

「生命的定义,是吗?」

「生命为何物,这也是生物学的最终命题。当然,当前存在方便的定义,但它远远不够完善」

「目前的定义是什么?」

「常规的定义为具备以下三个条件。“有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边界”“有复制自身的能力”“有摄取边界外物质进行代谢的能力”——生物通常定义为具备这三个条件的物体」

受村君频频点头,热心的附和着。

「话虽如此,其实这个定义也相当的凭感觉。譬如进入到分子生物学的领域后会发现,这三大条件会渐渐变得模糊。怎样定性为常规分子,以何种标准可以定义为生物?具体哪部分是自己,哪部分为外界呢?扩大到分子层面之后,就无法再划分明确的界线了」

「物质与生命的界线,是吗」

「不过定义会与时俱进,谁也阻挡不了」

我拈起一颗鹌鹑蛋。经过烹饪的鹌鹑蛋,增殖与代谢均已停止,所留下的界线仅仅只是变性后的蛋白质。

「且撇开这种学术上的定义不谈,来讨论一下那个所谓“永恒生命的学生”对生命的定义吧。这会成为一个线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受村君两眼放光地听我讲。真是个热心的学生啊。我接着讲下去

「我们遵循这样的前提,来探讨一下不死的生物是否真实存在。实际上的确存在一些」

「咦?存在吗?可刚才你还说不存在啊」

「我是说不存在不死的人类。说说不死的生物吧。比如说……对了,首先是单细胞生物。单细胞生物通过分裂不断增殖,并且增值后保留完全相同的遗传信息。也就是自我复制。这可以称得上一种不死的体现」

「这么说,“永恒生命的学生”是单细胞生物啰?」

「那样至少不会是美少女呢」

学生的话,应该是人类的大小,能长到那么大的单细胞生物顶多只有黏菌的变形体了。要是变形菌穿上制服在校内游荡,闹出的动静还可以更大一些。所以,那一定不是单细胞生物。

「不过复制的话,多细胞生物也可以就是了」

「那就那个对吧。克隆人」

「没错没错。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学校制造的克隆人。每隔几年就会有长相一样的学生出现,之类的」

「很热血啊……太帅了」

「很帅吗……算了。若是这种情况,难点就在于记忆复制了。准确说,是获得性状的完全复制」

「获得性状是什么?」

「指诞生后所获得的东西,也就是后天变化。锻炼过的肌肉,视力变差的眼睛等都属于这类。按广义的理解,记忆也可以称作获得性状。克隆人虽然基因层面完全一致,但也只能复制到先天性的东西,而无法继承后天的任何变化。无法继承记忆的话,那么克隆人也算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以永恒的生命而言,我觉得还是有些欠缺」

「mamo」(※注2)

「如果学校地下养着巨大的大脑就有可能」

「好热血啊」

那种情况,我也觉得挺热血的。

受村君兴奋起来,我也有些来劲了。

「别的就是,不会老化的情况了。正常细胞的分裂活动有次数限制,但能够突破限制继续分裂就能阻止老化,或许能够实现长生不老」

「那正是不老不死呢」

「话虽这么说,但细胞拥有寿命才是正常状态。不死的细胞,代表就是癌了。癌细胞。为什么癌细胞能够无限分裂呢。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坏掉了。不光是缺失了分裂次数的限制器,很多方面都坏掉了」

「癌吗……朝永振一郎博士也是癌症呢」受村君说起毫不相关的话来。(※注3)

「受村君,这也就表示,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

「就是」

「全身癌变的学生」

「吓人!」

「去寻找全身癌变的学生吧」

「不要啊!我死也不去找!太可怕了!」

受村君表现出真心实意的抗拒。哪里用得着可以去找,真有那样的学生肯定一眼就发现了。而且早该去医院了,虽说估计为时已晚。

「另外还有特例……」我一边要求补充酒水,一边解说。「就是灯塔水母Turritopsis nutricula了」

「灯塔水母?」

「是一种五毫米左右的小型水母。灯塔水母的幼体期为水螅形态,之后成长为水母形态。成熟的水母会通过雌雄交配产生后代」

「很正常啊」

「特别的是在后面。灯塔水母产生后代后又会变回到水螅形态,之后再成长为水母,还能再次变回水螅。原理上应该可以重复无限次」

「不老不死!」

「准确说是“返老还童”才对。变回小孩子,然后再次成年。这样的生物是存在的」

「依照这个理论,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不断返老还童的学生”了呢。这不是很好嘛,比全身癌变的学生好太多了。肯定很可爱」

受村君无凭无据地讲了起来。

「可就算她能返老还童,也不可能一学年一学年地退级。肯定是到高三毕业之后变回孩子,再从幼儿园重新上学才对」

「生了孩子之后也能变回年轻,人数也会不断增加呢」

「化解少子化的危机可能就靠她了」

现实点讲,长到高三又变回幼儿园那么小,不干活不工作无止尽地讴歌青春,岂能容得这种不平等的事情发生?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应该当即从事劳动。

「不过,我想返老还童也只有水母之类构造简单的生物才能实现。人类的细胞分化程度非常高,要恢复年轻重新成长并不现实」

「水母论也没戏吗」

「一下能想到也就这些了吧。说结论,从生物学观点出发,“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的存在难以成立」

「是吗……真没意思」

「真有也很麻烦吧」

「是很麻烦,但比不存在更有意思吧。伊藤老师要是发现了要告诉我喔」

说得好像传说生物野槌蛇似的。不过,要是那样的学生真的存在,我也想跟她至少说说话啊。

九点多,我们出了店。我觉得还有点早,问他后面有没有安排。结果他苦笑着含糊其辞。大概在暗示女朋友吧。那继续拉他陪我就不太合适了。我们没多久就在吉祥寺车站道了别。

我在回家的井之头线电车上,我思考之后的事。

我今年刚刚入职,估计不会让我当班主任。资历老的老师可能另说,但我还远远不够成熟。被安排在毕业班之外的班级做副班主任之类的相对靠谱。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会不会就在那个班上呢?

如果真的在,她不能让我制作教材用的切片呢?

我无意识地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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