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之头自然文化园,一言蔽之就是动物园。
它自昭和十七年开园,历史悠久,占据着井之头公园西侧的一角。只是,井之头公园站位在东端,在公园站下车要走将近一公里才能到自然文化园。真要去自然文化园的时候,会选择最近的吉祥寺站下车。
到达文化园入口一看,人还是挺多的。这也很正常,毕竟今天正值黄金周当中。毕竟已经四点多钟了,人应该有所减少,但依旧有许多以家庭为单位的游客,场面十分热闹。该说,真不愧是连休的力量。
我支付四百日元入场,里面比想象中的要空。在园内指引板上找到浣熊区后,我径直朝那边过去。
浣熊区是一片用混凝土墙围起来的洼地。估计这种动物并不怎么受欢迎,看的游客很少。
在为数不多的游客中,有个孤零零盯着浣熊的少女。她的背影很不起眼。
一小时前。
我正在家里享受着慵懒时光,手机突然响了。『伊藤老师~』接通后里面传出无比熟悉的,十分窝囊的声音。我问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号码,她只是「欸嘿嘿」地一笑。她估计是想蒙混过关,但我却只感到可怕。正当我准备赶紧挂掉把她拉黑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她沙哑的声音。
『我想和您谈谈佩西的事~……』
就这样,我被叫到井之头自然文化园。
天名发现我,很丢人地喊了声「老师~」。
「为什么要选动物园」我走到她身旁问。
「这是因为……跟学生私会被人看见,会给老师添麻烦的,就想选个掩人耳目的地方……。所以就选在了快闭园的动物园……还有三十分钟闭园,游客数也该减少了~……」
我明白了。理由虽然奇葩,但我也不是不理解。天名选择这里,看来是她以自己的方式顾及我立场的结果。我身为老师,对她的心意应该感到十分欣慰。
但我早已看到『黄金周期间营业时间延长』的立牌,光附和一声「是吗……」就耗尽我全力了。正确地说,距离闭园还有一个半小时。可能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沮丧气息,天名指着围墙里对我说「老师您看,是浣熊啊」。浣熊在围墙里欢快地跳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它还在一直继续跳。我不晓得浣熊想干嘛,但看不出它准备停下的迹象。真是一种令见者催生悲痛之情的动物。
「真可爱呢」天名毫不察言观色地说道。
「然后呢?」我先开口问道「说要谈识别的事?」
「啊,是的……那个……」
话音刚落,天名的脸上便阴云笼罩。她似乎难以启齿,目光在游移。
「那个…………怎么说好呢…………」
「嗯」
「佩、佩西她……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她说的对。识别很怪。毕竟,她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我便回答「嗯,是很怪」。
「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佩西的永恒的生命,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什么意思?」
「这、这个……我说不大清楚……。比方说,借别人的身体复活~……。还有,没有死时的记忆……。怎么说呢,总之很奇怪吧?老师您没觉得哪里奇怪吗?」
「我也说不好……」
我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借别人的身体复活确实很奇怪,部分记忆消失毫无疑问也很奇怪。
可是,人死而复生本来就很奇怪。永恒的生命本身就很奇怪。相比之下,记忆跟身体之类的疑点反倒显得比较能够接受。
「那个,我听完佩西说的话之后,一直在思考……。永恒的生命究竟指的什么呢。佩西是怎样转移到下一个身体里的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想都得不出答案~……我真的很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所以,请老师您帮帮我~……佩西她是怎么转移到可爱同学的身体里的啊~……」
天名同学泫然欲泣地紧紧抓住我。我顾及旁人的目光,轻轻将她挥开。
看来她正对永恒生命的机制感到困惑。我认为,想用原理来解释死人复活这种超自然现象,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对。
再说,我对识别的心灵寄宿在可爱身上这件事本身都尚未完全相信。即便综合卡拉OK包厢里的谈话,我最终也只是半信半疑。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能够相信一半,我觉得已经非常离奇了。
「识别同学永恒生命的秘密~……老师您就不好奇吗~」
「不,我是很好奇」
「那请您好好思考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对。
我虽然对永恒的生命感到好奇,但没有尝试组织理论去思考研究。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是我擅自将其划分为超常现象并停止思考。
「话虽如此,我也想不到多像样的原理啊……」
「拜托了~」天名扯着我的衣裾。
「我想想……」
我在浣熊区围墙边上坐下。
「精神转移到别人身上,本身就不可能。所谓心灵,其实是脑神经回路的集成。死后将神经转移到别人身上,百分百办不到。至少当今现存的方法办不到」
「也就是说,用的不是当今现存的方法吗……?」天名在我身旁坐下。
「如果以现存方法可以做到,那所有人已经都拥有永恒的生命了。要么是超自然现象,要么使用超科技系统,否则无法在人死后将精神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体里」
「炒孜然鲜香」
总觉得她发音有毛病,但我没理会继续说下去
「超自然的方法无法从科学角度进行证实。比如说转移灵魂,通灵术等超自然技术。它们依托精神不是『大脑』管辖,而是寄宿在『灵魂』当中的假说,通过转移灵魂来实现精神转移。如果能够实现,转移到新身体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记忆缺失……呃,大概是受被杀时的冲击,灵魂缺失了吧?不,也可能破损的说法更为合适……总之,都是牵强附会的感觉」
「灵、灵魂真的存在吗……?」
「我哪儿知道……。我也是全凭想象才说的,你再追问我也回答不了。总之,超自然的方法也就这样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
「吵咳血洗桶对吧……」
发音彻底错了,我还是咬咬牙忍过去算了。
「超科技的方法,也就是用我们所不知道的厉害机械或者技术实现心灵转移的情况。就像动漫里经常出现的,戴上头盔通上电那种。硬要给它塞点原理的话就是……用特殊装置将神经细胞的状态完全记忆,然后再用特殊装置对其他人的脑细胞排列进行改写重组。如果能够做到,就能制造出与死去的人大脑相同状态的大脑了」
「那……那种事,真的可以实现吗~……」
不可能。且不谈一两百年后,我敢肯定至少以当今科学不可能实现。
「那、那么……」天名猛地把脸凑过来「识别同学的永恒生命,到底是炒孜然鲜香还是吵咳血洗桶?」
我已然无语到了极点。
「不,都不是。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这也是概率最高的可能性」
「欸?欸欸!?是是是、是什么!?」
「第三种可能性就是,『可爱出于某种理由,正装作已死的识别』。这并非超自然也并非超科技,原理上没有任何破绽,是当前最有可能的答案」
「不要啊啊~」天名抱住脑袋。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啊~……。您就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吗~……」
「不是你让我思考原理的吗……。最后的假说最简洁,最符合现实,是现状下最理想的回答」
「那么,要怎样才能打破它呢~……」
「基本不可能吧……至少以目前的要素绝对无法打破。如果出现新的信息,或许能够以此改变理论」
「新信息,是吗……可是……那我也做不来啊~……」
天名的眉毛挤到一起,成了一个八字。
新的信息……这话虽然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但我估计,颠覆可爱是胡说八道的假设还得需要相当劲爆的资料才行。就算从识别的房间里找到通灵术道具也不能算作证据。要是找到满是灯泡的头盔到还有可能,可是那种东西通了电肯定也只会发光罢了。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灯泡从来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发光。
实话说,我还得到一个信息可以支撑是可爱胡说八道。
在跟复活后的识别交谈的第二天,我叫住了F班的主任老师,尝试打听可爱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同样也向F班的其他一些学生问过。
但是,大家都只是像在对标准答案一样回答说「跟平时一样」。
我并不了解可爱原本是怎样的学生,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可爱的确继续着一如既往的普通生活。这也就是说,识别完全以可爱求实的身份融入了班级里。
然后能想到的情况有两种。首先是“起死回生的识别装作可爱生活着”,然后是“可爱在装作识别”。
从常识来看,后者是正确答案。前者描述中存在一票否决的“起死回生”,而后者则完全没有不合常理。
「我说天名」
「我、我在」天名连忙抬头。
「你为什么想跟拥有永恒生命的识别交朋友?」
「欸、欸?」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了。你说过,你想跟永恒生命的学生做朋友。接着,识别出现了。且不论是真是假,她确实死了之后又复活了。既然如此,你跟现在的识别做朋友不就好了?那样也不行吗?不弄清永恒生命的真相,就不能和她做朋友吗?」
我将最直接的疑问抛了过去。
她为什么想和永恒生命的学生做朋友?
难道是青春期常见的自我意识作祟?是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那个,被揶揄作中二病的精神状态吗?还是说,只是纯粹特别喜欢超自然?又或者,是纯粹的兴趣使然?我从纯粹的疑问出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可是,天名仍旧垂着头,迟迟不肯回答。
夕阳反射在她大大的眼镜上。镜片被光线遮挡,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老师……」
「嗯」
「您觉得,我能跟佩西成为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实话说,她们两人给我八字不合的印象。识别那个鬼样子,而她又这个鬼样子,相性可以说糟糕透顶。
「嗯,只要你们念着彼此」我含混地答道。
「那么,老师您又怎样呢?」
「我?」
「您能跟佩西成为朋友吗?」
这个……我不好说。
那家伙是相当难应付的性格。以我个人而言,我还从未和那种人交过朋友。不过,下定决心的话应该能够相处一段时间,也不是无法拉近关系吧……?
「我不清楚」我老实答道「不多花点时间,不更深入地聊一聊,我还不好说。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合得来,我想应该能够成为朋友」
「可、可是……佩西她,拥有永恒的生命啊」
「嗯?」
「佩西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而老师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换句话说,佩西不是人类。老师,您跟不是人类的佩西也能成为朋友吗?您真的觉得,能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对待不是人类的佩西吗?」
天名用认真的眼神面对我。
她说的一点不错。假设永恒生命不是可爱胡说八道,她真的是起死回生的识别,那她确实不是普通人类。我不知道识别是怎样的死而复生的,或许里面存在骗局,又或许她是幽灵,而且不能排除她其实是我尚不能想象的可怕怪物。
但是。
「能成为朋友的」
「为、为什么?」
「朋友这种概念不取决于人种或是生物种类。朋友不是身体上成立的,而是心灵上成立的。所以,是不是人类应该不是太大问题,关键在于有没有心,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问题罢了。哪怕普通人之间,没有心也无法成为朋友。相反,只要能够感受到新,哪怕对方是小猫小狗,又或是怪物也没关系。就算是跟拥有永恒生命的识别,我也能成为朋友。当然,你也是」
「心……」
「不好意思说得这么抽象。但我认为,朋友就是那样的概念」
「那、那么,老师您觉得……跟我也能成为朋友吗?」
天名用试探的目光向我看来。
「这很简单。只要你别送我提货卷就行」
尽管我这么回答,天名的脸上仍旧乌云密布。她「欸~……」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也罢,这种事靠嘴说是不会明白的。再说了,这或许根本不是能够教授的东西。所谓朋友,是必须自己去寻找,只能自己去找到的对象。而学校的存在,正是为了让人亲身体会这种事。
「那、那么,老师……」
「嗯」
「您能跟那只浣熊成为朋友吗?」
天名指了过去。那只浣熊还在跳。
我能和它成为朋友吗?实话说,我感觉不到它的心。因为,它从刚才开始一直跳啊跳啊跳个不停,跳了都估计十五分钟了,我都怀疑那是浣熊造型的启蒙玩具了。不,快回想起来。我在小的时候应该跟浣熊做过朋友。我还记得我拿蛋蛋仔给过动物园里的浣熊,我曾经和它应该是心意相通的。在那一刻,我与浣熊的的确确是好朋友。
「能的」
天名嘴里「欸欸欸~~」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看着我。
2
连休结束,学校继续开课。
春季大型活动·运动会已经临近,学院上下洋溢着活跃的气氛。学生们做着比赛准备或舞蹈练习,放学后努力到很晚才走。
另外,我们教员也得开始着手期中测验的准备了。在这段时期,学生老师都很忙。但仔细想想,暑假之前也挺忙的,第二学期也挺忙的。我觉还是别考虑过于遥远的事情算了。
在如此忙碌的一天里,我抽空来到学院内的图书馆。
一般学校里只会设图书室,但这所学院却拿一整栋楼来做图书馆。学院从创建之初的明治时代开始一直收集着文献,藏书量竟多达一百七十万册。这个数量足以匹敌大学图书馆。这里的藏书虽然也出借给学院内的学生使用,但实际上确实几乎是附近大学来借的更多。
图书馆内,木制的古老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延绵排开。光看这些书架的藏书量,一般大型市民图书馆就已经望尘莫及了,然而这些还只是借阅较多的书,大部分藏书其实被收纳在二楼往上的书库里。
我首先朝民族文化相关的书架看去。我以前跟那个专区几乎毫无交集。
我正在寻找灵异文化的书,目光在书背上扫过,看看有没有跟精神、灵魂之类东西相关的简单入门书。
没找到。哎,这也很正常。按照符合科学的分类方式,正是要存在得到广泛认同的一般事实,才能存在对其进行简明讲解的入门书。然而对于灵魂等超自然性质的东西,基本上在大家的认识当中不尽相同。若是每个都要撰写入门书,我们早就被那些入门书淹没了。
我先且抽出两册标题并不极端(没标大宇宙意识之类)的书,然后去了下一个地方。
自然科学专区十分友好,充满了安逸熟悉的气息。令人放心的分类标记号400温情地迎接了我。不管来到哪个图书馆,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在这里要找的是脑科学的相关书籍。大脑、神经与意识相关的主题。大脑虽然不是我专攻的领域,但在上学的时候至少对入门级别的知识吸收了不少。但是,脑科学是现代最尖端的领域,疏远了几年之后,还会有一些新理论登台。
我手指在书架的书背上掠过,在一本单册的精装书上停了下来。这书本的标题为《镜像神经元 发现会模仿的细胞》。
镜像神经元是近年来发现的一种神经细胞。
当人在准备进行某种活动时,与之对应的神经细胞会进入激发电位。但镜像神经元并非在自己将要行动时,而是在“看到”他人进行该活动时进入激发电位。它看到他人的活动,就像自己正在进行相同的活动产生反应,活动反应就像镜子一样,故而被命名为镜像神经元。书名中“会模仿的细胞”也由此而来。
这种镜像神经元被认为在“理解他人的意思”与“共感”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举个好理解的例子,譬如说看到有人哭就容易跟着一起哭。这是看到别人悲伤地表情后,自己脑内相同的感情部分被激活,继而产生的现象。通过“看”的行所获取到他人的感情信息,对自身造成了影响。
我此刻手指之所以停在这本书书背“会模仿的细胞”的部分,是因为我想起了可爱。
我的心里仍根深蒂固地认为,永恒生命是可爱胡说八道,换而言之,我仍认为她是在模仿已死的识别。但是以模仿来说,她做得又实在太过逼真了。
问题就在这里。对这个镜像神经元精妙地进行某种处理,是否与她能够模仿得天衣无缝的理由息息相关呢。不,就算将到这一步,我也并没有具体的灵感。
譬如说,通过药物之类的对镜像神经元进行精确控制,让可爱一边想象已死的识别的意识,一边将其投影出来如何?那完全变成科幻情节了。但是,这至少还是比灵魂转移要多几分说服力吧。
正当我认真思考着这种酷似小说素材的事情时,一个女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我身旁。
「镜像神经元啊」
「……可爱」
「呵呵,没错。我是可爱求实,也是识别组子喔,伊藤老师」
识别露出平时那坏笑,答道。
「看来您对永恒的生命兴致盎然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准备调查你,只是查书而已」
这种时候遇见本人,实在有些尴尬,我索性放弃掩饰。
「您说得对,尽管查,没关系。书的话」
识别盯着我手里的民族文化的书。
「嗯……文化方面的研究吗。还以为伊藤老师肯定会从自然科学方面死磕呢,没想到您涉猎这么广泛」
「准确说是不得不扩大范围吧……。既然道理上完全说不通,我觉得光靠自然科学得出结论恐怕有点悬。而且,现在的情况相较于科学,感觉更接近超自然现象」
「请不要把自己的学生当成超自然现象啊。我有身体,有学籍,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学生喔。除了是“第二个”」
这就足够超自然了。
「倒是你在图书馆干嘛?」
「这是什么话。我来图书馆的时间跟伊藤老师您比起来可是百倍之多啊。要学习,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了不起啊,学习吗」
「那即是我生存的目的」识别眼睛眯起来,朝图书馆的天花板望去「我每天能够尽情的学习,完全是这座图书馆的功劳啊。只要以学校的名义,什么书都能够买回来。不用我主动要求,全世界的新书就会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汇聚。这座图书馆啊,是我永恒人生的生命线。所以老师,请您尽量爱惜书本」
「你啊,别把公共资源说得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
「也对」识别自嘲地笑道。「我会注意的」
我看看墙上的时钟。仔细想想,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不能光顾着在这里摸鱼。
「我就先回去了」
「啊,老师您等等。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事?」
「能不能最近找个时间,三个人再一起谈谈?」
「三个人,包括天名吗?」
「是的。地点就跟上次一样吧。希望您能空出时间」
「学校里不能讲吗?」
「不太方便」
「好吧……我是无所谓」
「谢谢」识别开心地对我微笑「我会跟天名同学也说一声。等调整好安排再联系」
「好」
「啊,还有老师」
识别又转身说道
「那本书您完全猜错了,还是别借为好」
3
圈好期中测试的重点后,我合上课本。我稍做休息,拿了受村君的点心。受村君气呼呼地质问我「你是不是当成自己的点心啦」。还真没错。
我吃了口蛋卷,向窗边瞥了一眼。有贺老师不在,渡渡鸟在。最近有贺老师经常不在准备室。
「宿舍的事很忙呢」受村君说「自从上个月案发后,修改门限啦换锁啦之类的,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商议」
「受村君,我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啊」
「你为什么对有贺老师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你的行动范围跟我应该差不了多少吧。也就是去上课,上完就回准备室才对吧?又没指导社团活动。有贺老师的新闻,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
「宿舍里吧」
「宿舍?」
「是啊。我工作结束后经常去宿舍玩,有时在管理员室跟有贺老师一起喝茶,聊到很晚」
我愕然了。
「为、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吧」
「受村君,你在未婚女性的房间里待到晚上,这不合适吧」
「我也未婚啊」
「别提无关紧要的」
「啊,莫非伊藤老师你误会我和有贺老师之间的关系了?啊,我懂了。你吃醋了对不对」
我收缴了受村君的点心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我自己的抽屉里,把空罐子还给了他。受村君大叫,快要哭出来。
我的愤怒究竟该如何描述才好呢?我连管理员室都没进去过。我也知道我和受村君与有贺老师的交情有长短之别……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用担心啦,我没想过跟有贺老师交往啦……」受村君紧紧抱着空罐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吧,受村君」
「疑心病真重。对了,我想到一件事。有贺老师喜欢的类型,应该正好就是伊藤老师你这种」
「当真?你该不会是随口应付我吧」
「是真的啦。我也觉得伊藤老师你很不错。我要是女孩子,肯定会追你」
受村君说出相当恶心的话。这时,该说他真不愧是藤凰学院的广末凉子。坦白讲,我还真有那么一丁丁点心动了。
「先不提这些,请把点心还给我」
「那你告诉我一条有贺老师的情报,我就还你一个,一个个地还给你」
「全部还给我啦!」
「要等价交换」
「欸~……那就,我想想……」
受村君拼命回忆有贺老师的情报。多么直率的人啊,真希望识别跟天名能跟他学学。
「啊,对了,伊藤老师。虽然不是有贺老师的情报,但我听到了一件你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不是有贺老师的情报,点心我可不还你啊」
「那就算了……」
「说笑的说笑的」
「还给我啦,我说真的……。我想想,老师你知道丰羽马高中吗?井之头路前面的」
「我知道啊,滨田山是吧?」
丰羽马高中距离藤凰学院很近,是一所普通全日制都立高中,为男女混校,偏差值相当高。
「丰羽马怎么了?」
「那个,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丰羽马的一名女生在连休期间消失了」
「你说什么?」
「人已失踪,据说昨天发出了搜索申请。说不定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但现在尚无定论。只是我们学校发生过那样的案件,便传达各学校提高警惕。明天的教职工会上估计会提出来」
一抹不安在我心头闪过。
这该不会……
识别被杀的案件,还没有结束吗。
难道警方提到的过路魔,在从最初的斩首案发生过去超两周时间的现在,依旧潜伏在这附近吗?
「千万别突然跑回来」受村君说道。
我也真切地怀着相同的心愿。
4
出吉祥寺车站沿JR高架前行,帕青哥店的喧嚣沉寂许多之后还往前走上一些,便看到跟上次一样破破烂烂的楼房杵在眼前。
我进到里面,在楼梯间发现化身可爱求实的识别组子正在等我。她依旧穿着热裤。我想是不是该提醒她控制一下暴露程度,但又感觉最近这种样子算是普遍现象,令我难以判断。
星期天。
我再次来到吉祥寺那家破旧的卡拉OK厅。
天名还没来。识别说先进去等她,我们就做了登记进了包间。
服务员送来冰咖啡喝可乐。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天名过来。
「你不能跟天名做朋友吗?」
「没戏」识别一口回绝我的提议。
「怎么这么干脆……。她确实有点那个,但保守地说,她也是个好人啊。虽然不会察言观色这点让人有些应付不过来就是了……」
「竟然逼着人家跟不懂察言观色的女生做朋友,老师您好过分啊」
「才没有逼你……」
「老师,您似乎误会了一件事。跟她交不了朋友,并不是天名同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嗯?」
「我认为,所谓朋友是“对等”的关系。我当然也知道,不太大的差异是能够弥补的。如果只是上司跟下属,富人跟穷人之类的程度,跨越差距成为朋友也不是难事。只不过,我的情况十分特殊。我和天名同学之间是“永恒生命的学生与普通学生”的差别,我完全不认为这道鸿沟能够填平。我已然类似于不同于人类的其他物种了。老师,您也不认为能跟小狗狗做朋友吧?还是说,您是那种人?超喜欢南极大冒险的那种人?」
我想起在井之头自然文化园看到的浣熊。我跟它终究没能够心意相通。
「不,可你说物种不同未免讲得太过分了吧」我反驳道「我们能够这样正常对话。我认为我能跟你成为朋友」
「我不认为」识别再次一口否定「我虽然喜欢老师您,但要跟您做朋友就另说了。所以,我跟天名同学也无法成为朋友。办不到的,我肯定」
连半点希望都不给。我觉得幸好天名不在场。
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拥有永恒生命的人,一定也能理解普通人的感受。她只用回眸过去就可以了。但是,一般人却无法理解拥有永恒生命之人的感受。对永恒的生命,我们只能去想象。或许,这确实谈不上对等。
但是。
拥有永恒生命的代价就是无法与任何人成为朋友,这未免有些太过令人惆怅了吧。
「老师,您别动不动就把心思写在脸上啊」
我吃了一惊。我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呢?
「伊藤老师真是个好人。我已经有多少年没遇到心地这么善良的老师了啊。这可不是在调侃您喔?老师您的品质是一种美德,您应该好好珍惜。要跟心地如此善良的老师谈论这种事情,我还真是于心不忍啊……」
「你到底打算说什么……。话又说回来,天名动作真慢啊」
「啊,对了。不好意思,老师,天名同学今天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
「说想三个人一起讨论,其实是骗您的。其实我只想和老师您单独聊聊。但我觉得,宣称三个人一起的话,老师您更容易答应」
看来我被算计了。
如果让我和识别单独在一起,我的确多少会有些警惕。看来她的策略成功了。
「……你要聊什么事啊」我明知为时已晚,但还是提高了警惕。
「咱们两个需要单独聊的,除了案件还能有什么?」
案件。
识别组子被杀案。
此时,我猛然回想起来。
「识别,你知道丰羽马高中的事吗?」
「嗯?啊,我是听说过。说是有女生失踪了?」
「对,就是它……这跟你被杀的案件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只是失踪的话,还什么都不好说呢。且不论发现尸体的情况,以目前的阶段就连是案件还是意外都说不清,想也是白想」
「这么说也对……」
「好了,先别管那件事了。今天来聊聊我的案件吧。就说说,我脑袋被砍下来的方法吧。老师您知道吗?」
识别靠在沙发上,把腿翘了起来。
「您觉得,为什么我的脑袋被砍下来了?」
「咦?」
「就是从尸体上砍下脑袋的理由啊。老师您能想到吗?」
砍头的理由。
把头部切断的理由。
会是什么呢……试着去想,一下还真想不到。倒不如说,砍头这种异常的犯罪心理,我这个普通人哪儿能理解。
「砍头的操作,其实比想象中要费力」
识别不等我回答,自己讲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我的头是具体是怎样被切割下来的,也不知道用了怎样的工具。因此,之后记忆方便多少会有些混乱。总之,老师您听我说就对了」
我点点头。
「那么我来讲个尽管经过了层层猜测,但相当能够令人信服的说法吧。我的头毫无疑问是在死后被砍下来的。这个预想非常合理,毕竟几乎不可能把脑袋从活生生的人身上砍下来。除非突然冒出居合剑术高手用日本刀干净零落地手起刀落之类的特殊情况,否则不可能活生生把人脑袋砍下来。我们首先排除那类不符合常识的情况」
我心想,你这个不符合常识的代名词还有脸说。
她接着说道
「所以根据常理推断,这次的凶手是在将我杀死之后把头砍下来的。报导中的说法是绞杀,这个结论的确比较妥当。估计是将我勒死之后再慢慢地砍下了脑袋。但是老师,这个“慢慢地”存在疑点。刚才也说过,把人脑袋砍下来其实是相当费力的重劳动。我不知道工具是刀具还是锯子,总之这个工序耗时耗力。对砍头熟练的话或许要另当别论,但那也只有杀人魔符合条件。我想表达的意思总之就是,砍头对于凶手而言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为。实施过程中可能被人发现,也可能会留下多余的证据,总之致命的危险数不胜数。然而,凶手还是不惜冒着如此之大的危险把头砍下来了。反过来也就是说,凶手拥有不惜冒着危险也要把头砍下来的理由。到此为止,您能理解吗,老师?」
识别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说道。但是,我才不会对她的举止逐一做出反应。我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就以『砍头有着理由』的假设继续讨论吧。我对这个理由有一些头绪」
说着,识别竖起右手的食指。
「一、砍头为目的异常的杀人魔」
「哪有一上来就没头没脑……」
「但这是最合理的情况喔,老师。非常容易理解,没有反驳的余地。凶手是怪人,所以这就够了」
她说的的确没错。如果凶手真的是异常过路魔,对行凶理由便无需任何解释。就算问他「为什么要砍头」,他一句「就是想砍」就够了。
接着,识别竖起中指。
「二、想要头或者身体其中之一」
「我觉得……不是这个吧?」
「是啊,虽然我自己提出这个说法,但我也觉得没可能。因为,脑袋被砍下去却没有带回去。头和身体都扔在了现场」
「确实是这么听说的」
也就是说,二者都被留了下来。切到一半放弃的话倒还好说,都已经切下来了,肯定会把想要的部分带回去才对。
「所以,这个说法可以排除了。最后是」
识别作出三的手势。
「三、想要隐藏尸体的身份」
「这个理由挺像模像样啊」
「嗯。这是悬疑小说中的常见手法,把头砍下来以掩盖死者身份的策略,常用作将尸体调包。但因为与第二个说法相同的理由,同样可以排除掉。不论隐藏身份还是偷换尸体,不把砍下来的脑袋藏起来便毫无意义」
识别自顾自地频频点头。
「于是,刚才一共讲了三种可能性」
「不,刚才的三种里面只有一种可能才对」我当即答道「因为二和三都被你自己否定了」
「是啊,老师。我也这么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最高」识别用左手握住三根手指中的一根。「途径的过路魔入侵校园,碰巧发现我就把我杀掉并把脑袋砍了下来。没有辩解或反驳的余地,是个美妙绝伦的出色回答。只不过……」
「只不过?」
「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并不普通的这起案件中,存在着并不普通的第四种可能性」
「第四种可能性……?」
识别竖起左手一根手指,加上右手一起变成四。
「四、」
她扬嘴一笑。
「测试我怎样复活」
「啊」
我禁不住惊呼出来。
把头切下的理由。
勒死之后甚至还把脑袋砍下来的理由。
「这起案件中有着普通案件里绝不可能存在的要素。那就是,我这名遇害者拥有永恒的生命。从这一点深入思考,赋予斩首的崭新观点便随之浮现。这次的过量杀害,或许是对永恒生命的探究。把我勒死不算,甚至把头砍下来,只为验证我能够真的死而复生」
「等、等一下」
我连忙打断她。
如果……
如果真按她的说法……
「没错,伊藤老师」识别再次扬嘴一笑「若支持这个说法,知晓我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我哑口无言。
嫌疑人。
知道识别组子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那就表示。
是我,以及……
「天名……」
不可能。
这种事不可能。
「不可能……你真的相信有这种事吗?」
我一边否定,一边拼死思考。
那种是真的有可能吗?
那个畏首畏尾的天名,对识别下得了杀手吗?
她真的能够砍下一个人的脑袋吗?
我的感情在前面否定。
但是,我的理性又格外冷静地进行了分析。以高中生的力量,能够把人的脑袋砍下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那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可是。
就算那样……
「识别……难道你真的在怀疑天名?她不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天名没那个胆量,她绝对干不出杀人之类的事情。没错,而且……警方也在按过路魔杀人的方向调查不是吗?你自己不也说过,异常罪犯作案才是最佳答案吧。然而,你却说知道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你怎么能凭那种蛮横的理由去怀疑天名?我绝不认同」
「也对呢」
我眼睛瞪得滚圆。
「也对?你……」
「老师您说的没错。我也不觉得天名同学干得出那种事。把天名同学当凶手,确实不太靠谱」
我眼睛再次瞪得滚圆。
识别轻易地认同了我的主张。
「可是啊,伊藤老师」
识别用习惯喝了口可乐,然后把杯子放下,直直地盯着我。
「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我已经掌握了确定凶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你说什么?」
「伊藤老师,我就重申一次吧。我掌握了某个决定性的证据。而且,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识别把同样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直直地盯了我一会儿……
扬嘴一笑。
「好了,老师。我再点一杯可乐,如果您有什么话想说,就趁我喝完之前讲给我吧?」
5
周末过去。
周一的井之头线,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中午很空的井之头线一定是我的幻觉。是敌人的精神攻击之类的。只要坚持完全的意志打破幻想,一定就能识破中午电车同样拥挤不堪的事实。
昨天,周日。
识别喝完第二杯可乐前的那段时间,就如同一场刑讯。
她一句话也没说,死都不肯说。平时话那么多,最关键的事情却死不松口。
识别一开口就岔开话题,然后回归主题,又岔开话题,又回归主题,在如此反复的过程中等待。她一直等着我主动说些什么。
没错。
识别在怀疑我。
态度那么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完全认定我就是凶手,已经彻底认死了。她是怀着确信,怀着除我之外不作他想的确信在跟我谈话。
识别说,她掌握了确定凶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
简直荒谬绝伦。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
我不是凶手,我没杀过识别,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什么证据。就算真有证据,毫无疑问也是伪证。
我拼命试探,想从她嘴里套出那是什么证据。识别不肯说。她断然没有直接咬定我就是凶手,但态度却明明白白。她对重点只字不提,只是脸上挂着坏笑,直直地注视着我。
到头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识别也什么也没告诉我,就这样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她喝完了可乐。然后那家伙就说了句「我明白了」,我们就离开了卡拉OK厅。
在车站道别的时候,我对她说「你要是真知道凶手是谁就别犹豫,直接报警吧」识别非常开心地笑了笑回答说「说得对」。我觉得,那家伙直到最后都在怀疑我。
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报案。如果她真有决定性的证据,警方应该会出动捉拿凶手。但是,她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我什么都没做。
…………可是。
不安在逐渐膨胀。
识别发现的证据是什么?她会不会真有指认我是凶手的东西呢?如果那是连警察都会相信的决定性证据呢?我会不会被冤枉逮捕呢?
我想要相信,事情不会那样。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不可能凭不确定的证据就随便抓人。
另一方面,我不认为识别会相信那种不确定的证据。她能摆出那般自信的态度,我认为应该真的是掌握到了决定性的证据。就算是错的,那无疑也是足以让识别和警方信服的,不容置疑的铁证。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确认自己不是凶手,一心一意向上天祈祷。
我到达学院,在校门口遇见了有贺老师,她关心地对我说「伊藤老师,你很累吗?」我脸色一定很憔悴吧。
我跟有贺老师一起登上准备室所在的四楼。
在走廊拐角处,我们发现一个东西,停下了脚步。
准备室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盒子。那是个约二十公分见方的纸盒。
我到任一个半月,从来没遇见准备室门口一大早被放置那种东西。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便让有贺老师留在原地,独自朝纸盒走过去。
纸盒在视野中渐渐变大。盒盖看来没被开过。
随着越走越近,里面的动词呈现出来。
感觉就像电视上的猜谜节目。
我走到盒子旁边停下,向里面偷看。
里面放着照片。
就一张照片。
平躺着的,胸口染得鲜红的可爱求实的照片
然后跟那张照片一起还放着一样东西。
人的心脏。
6
今天总算是过去了,整天就像打仗一样。
继上个月之后,学校再次停课,我们全体教员疲于应对这紧急情况。这次又有大批的警察及相关工作者涌进学园,身为发现者的我和有贺老师接受了细致的询问。当时,我还跟刑警讨论了几句。警方说尽管真凶尚未查明,但跟砍下识别脑袋的应该是同一凶手。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职员办公室才总算恢复平静。或许更准确地说,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刚才召开紧急职员会,决定取消运动会。谁都知道,现在根本没工夫去管那种事。
我拿起包,离开职员办公室,然后走出校舍,沿林荫道走到校门。我的脚步十分迟缓,全身上下疲惫不堪。
怎么办才对。
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场悲剧。
当初哪怕来硬的,也应该让识别去报警吗?
还是说,昨天不应该在车站就跟她道别,而是应该好好把她送回宿舍呢?
心头的后悔挥之不去。我凡事都应该更加谨慎才对。明明杀人凶手尚未归案,却跟学生在校外碰面,而且还让她一个人去回宿舍。就算情况再怎么特殊,就算识别有违常理地死而复生,这种让学生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也必须避免。
可爱被杀了,死而复生的识别又被杀了。我难辞其咎。
我,
我……
是不是应该辞去教师的工作呢。
我的衣裾突然被拉住。我浑身一抖,停下脚步。
拉住我的人是行成海。
估计她是从宿舍出来的,正穿着运动服,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外面很危险,快回去」
我用虚弱的声音,就说了这么一句。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
但不知为何,行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的脸伤心地皱着,抬头看着我。
我突然想到,行可能跟可爱是朋友。这次被杀的,原来是行的朋友吗?
如果是那样……
如果是那样,我哪还有脸面对她。
我忍不住,表情扭曲起来。
「啊,老师……」
「………………欸?」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并不想让老师您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我恍然大悟。
「你是,识别吗?」
「对,伊藤老师。看,我还好好的。请原谅我,我丝毫没有想过让您感到悲伤」
「我的事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啊……!你又一次……」
「嗯,我知道。老师,拜托了,请冷静下来听我讲」
我颤抖着,强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我默默点头。我现在只能听识别来讲,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老师,拜托您听了不要生气。昨天我应该说过,我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了。但是,那其实是骗您的。我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掌握证据」
「什……!」
我哑口无言。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不对,更重要的是,你说你不知道凶手是谁……。那么,难道这场杀人案还会继续下去?被盯上的人显然就是你啊。难道说,你每复活一次就要被杀死一次,一直被杀下去?」
「不」
识别闭上眼睛,摇摇头。
「就让这个案件划上句号,结束这个荒唐的事件吧。我也不想继续被杀了。伊藤老师,就在明天。明天再奉陪我一次,可以吗?我会向您解释我为什么要撒谎。然后,就让我和老师您一起,结束这场蠢得无可救药的事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