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社员·谷崎润一郎在困扰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新人——正在瞪着他。从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开始,一言未发。只是以锐利的目光,凝然不动地盯着自己。
“对不起!”
虽然谷崎刚刚这么说着低下了头,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一言不发。
这里是灯光明亮的咖啡馆。旋律悲伤的古老钢琴曲,若有似无的流淌着。
坐在餐桌上的四人是要为新人置办家具的侦探社员。现在正是从买家具的街道回来的途中,顺路来这家咖啡馆稍事休息。
保持着低头的状态,只有视线向前,谷崎偷偷地窥探着新人。那是令人恐惧的锐利视线。就算说是凶恶也不为过。像是守护地狱之门的巨大三头狗一般感觉的双眸,直直地贯穿了谷崎。那样的双眼,在宣告着绝对不会原谅你——似乎有这种感觉。
因为侦探社工作的关系,和各种各样的恶人、犯罪者都打过交道。但凶恶到这种地步的目光,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新人的名字叫芥川。
是昨天刚通过武装侦探社入社测试的青年。
“那个……”谷崎轻声道,小心翼翼地将台词继续了下去,“昨天真的很对不起。虽说是测试,但伪装成炸弹魔,做出这种威胁生命的举动……那个,果然……是生气了吧?”
芥川果然还是没有回应。
当初推辞掉扮演测试者的事就好了……谷崎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天前,芥川刚刚接受了武装侦探社的入社测试。测试的内容是在谷崎扮演的炸弹魔的威胁下,保护侦探社员。对于将少女作为人质困在社内,要求把社长交出来的谷崎, 芥川仅用了数秒便将其制服了。
“兄……兄长大人,坚持住。直美一直都会支持着你哦。”坐在旁边的妹妹直美——在昨天的入社测试中扮演人质的少女——像是鼓励他一般出声道。
“喂,你也说点什么吧,新人?”坐在中间的国木田出声道。这个戴眼镜的高个子侦探社员是两人的前辈。“你已经通过了测试。就是说,从今天开始面前的这位谷崎就是你的前辈了。也不能在这之后,都像这样无言地瞪着他度过一生吧。”
骨碌碌,伴随着几乎发出声音一样的魄力,芥川望向身边的国木田。
“呜……”
那是就算身经百战的国木田,也会抑制不住惊讶出声的——凶恶目光。
如果是普通的小孩子,绝对会哭的吧。
谷崎只以眼神向国木田询问道。
——要怎么办国木田先生,这位新人绝对在生气啊。毕竟昨天用炸弹和人质做了很多危及他生命的事……我们现在,应该不会被杀掉吧?
国木田以石化般僵硬的表情,只凭眼神回答了谷崎。
——别说蠢话了。人质也好炸弹也好,一切都是在演戏。是入社所必要的测试。而且测试也无事合格了。最重要的是,就算在这里和新人敌对,这边可是有两个身经百战的社员啊。是不可能输给他的吧。嗯以及,愤怒朝向的也只是谷崎,是你而不是我。
——啊,国木田先生,刚才你是不是做出了事不关己的表情?
“不能原谅。”
新人突然出声,让两人惊讶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谷崎的脑袋一阵冰冷麻木。怎么办。果然……会被杀掉?
“那边扮演人质的少女,是你的妹妹?”
“诶?啊啊,嗯……是妹妹直美。”
芥川无表情地,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而后说道。
“你应该珍惜妹妹。”
谷崎将这样的台词在脑中反复琢磨了三遍。
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他说这句话的理由。
“……诶?啊,该不会是……我这样粗鲁地对待扮演人质的直美,让你不舒服了? 只是这样?”
芥川维持着锐利的目光,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压了压下巴,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吗?啊呀啊呀……这样的话不用担心啦,新人先生。我和兄长大人,你看,关系有这么亲密呢。”直美娇媚地依偎在哥哥身上,从哥哥的锁骨摸索到脸颊。“扮演人质也好,是想要被哥哥大人胁迫的我自己的意愿呢。”
依次看了看关系十分和睦的两人,芥川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是吗。那样就好。是在下误断了。”
这么说着,他向正好从那里经过的女服务生搭了话。“能给在下年糕小豆汤和烘焙茶吗。”
“好的,了解了!”女服务生笑应着,而后离开了。
然后芥川再次转向正面,轻轻喝着水杯内的水。与先前一样,维持着地狱番犬般锐利的目光。
——该不会是,这位新人。
谷崎瞄了一眼国木田。国木田也瞄了一眼谷崎。随后两人以视线交换了相同意见。
这位新人,并不是在瞪着别人……只是原本眼神就特别凶恶而已……?
——芥川龙之介。
就要饿死在河边时被捡来的孤儿。
侦探社员们几乎完全不清楚芥川的秉性。为什么就要饿死了呢,因为什么被捡回来的呢,这些完全都无从知晓。所知道的,就只有他是能操纵衣服变形的出色异能者这点。还有是为了寻找什么人才接受了加入侦探社的邀请的。
“话说回来,那男人还没来吗?”国木田取出怀表,神经质一样用手指敲着表面, “集合的时间早就过了。真是……突然将快要饿死在河边的孤儿捡回来,又提出让对方加入侦探社的家伙,竟然将那个新人本人放置在一边。”
“确实那个人的言行很难预测到呢,”谷崎像是缓解气氛般说道,“但是刚刚联络了一下,说是还有五分钟就来哦。就聊会儿天,再稍微等一下吧。”
“虽说要等……”国木田瞄了眼芥川的方向。
芥川正无表情地瞪着空中。那样的眼神,果然还是如地狱的拷问吏一般凶恶。
侦探社员所在的客座,如今成了店内最为冰冷沉默的地方。这都是拜新人冷硬的气场所赐。
“那个,新人……芥川先生?”谷崎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这个……对了。其他还有,什么,想要点的东西吗?”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芥川以锐利的目光回答道。
而后沉默。
谷崎感觉体内的营养正在逐渐枯竭。
对话,进行不下去……
今后,真的能够和这位同僚好好相处下去吗……
正是因为这样的状况,当妹妹直美开朗又直率地问出 “话说回来芥川先生,在加入侦探社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呢?”的时候,谷崎不禁在心中大声称赞。
干得好直美,不愧是我的妹妹,不愧是直美,一直以来多受你关照了。
芥川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过往的此身,与枯风碎石同类。既无能驻留的居所,也无能提及的职业,彷徨于贫民街,如此度日活到现在。”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在做的意思吗?唔嗯,谷崎想,真意外。
“但是,既然拥有那么厉害的异能,工作什么的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吗?保镖啊, 警卫啊……能够雇用你的地方,好像有很多来着。”
对于这个问题芥川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视线。是表示自己不想回答吧。
谷崎稍微想了想后问道:“那么……喜欢的东西,或是讨厌的东西呢?”
“没什么特别的。”
简短的回答,让谷崎的心一瞬间像是被折断了——但他鼓起气力再度问道:“即使是这样……如果硬要举出几样呢?”
“硬要,吗。”芥川像是在考虑般移开了视线,“要说喜欢的东西……茶、无花果、红豆年糕汤……讨厌的东西,硬是要说的话是蚕豆、橘子、还有……野狗吧。”
“诶,野狗吗?”谷崎露出笑容。讨厌狗什么的,这不是也有普通的地方嘛。“我懂,我懂的哦。这附近,有的地方会出现特别大的野狗呢。突然被冲着叫的话,就算是大人也会被吓到的吧。”
“然也。”芥川一边小口啜着水一边说,“在贫民街的巢穴中睡觉时,曾被野狗咬了手腕。虽然瞬间就醒过来逃过一劫……自那以来,便如何都不喜欢犬类。”
比预想还要凄惨十倍的理由。
谷崎目瞪口呆地说着“是、是这样啊……”,毕竟不知道除此之外说些什么才好。而后,补充说明一般加上了“真糟糕呢”。
“不。这在在下栖息的贫民街里并非稀奇之事。一起生活的同伴中还有一人,被野狗咬死吃掉了。……自然,那时为了报复,将附近一带全部的野狗都斩尽杀绝了。”
“是……是这样啊。”
看来新人,似乎背负着相当沉重的成长史。
只是想要探寻对话的契机,却踏入了地雷区。如今的谷崎已经变成只会自动回复“是这样啊”的机器了。
“在下也来询问吧。”芥川出乎意料地说道,“你们兄妹的过去是如何的呢?进入侦探社之前从属何处?”
“啊呀,真是超棒的问题呢。”直美笑着合上双手,“其实呢这个,是固定问题哦。猜测侦探社员过去的问答。是吧兄长大人?”
“啊……啊啊,是呢。所有新人都做过了哦。其中……将你捡回来的那个人的过去可是难题呐。因为谁都没能猜中,赌注的悬赏金已经膨胀到七十万了呢。你也来试……”
正好那个时候,女服务员端着托盘出现了。“让您久等了。点了热烘焙茶和红豆年糕汤的客……”
台词没能说道最后。
因为女服务员不经意间踩到了芥川长外套的下摆。
在失去平衡之前,女服务员条件反射地想要缩回脚。但这是个错误的选择——缩回的脚跟勾到了外套的布料。短促地叫着“呀”的女服务员想要将身体站直,但和式工作服妨碍了脚的动作。结果——她的身体大幅度后仰过去,用两手撑住旁边的餐桌。
盛放着茶的托盘在空中飞舞。飞到了芥川的头上。
“!”
侦探社员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却没能赶上——高温的液体向着芥川的头部一口气洒下。
直美发出短促的尖叫。谷崎与国木田站在座位旁边僵直了身体。
国木田的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
判断若是再迟一瞬,手枪就会指向芥川了吧。
“脚下别疏忽。”芥川用不带感情的声线说道,“有谁烫伤了吗。”
高温的液体在眼看就要撒向芥川头部的时候,被无声无息地伸展开来的芥川的外套,尽数接了下来。是能被称为神速的反应速度。
谷崎看向了国木田。而后国木田看向了几乎是无意识握住的手枪。
两人一瞬间动作起来,并不是为了帮助女服务员。也不是为了检查芥川的烧伤情况。两人会有动作——是为了杀掉芥川。
要说原因,是因为那一瞬从芥川身上,喷出了闪光一样的杀气。
这是对伤害自己的东西的本能反应。两人条件反射地预测了——芥川会割断女服务员的脖子。
芥川虽然通过了入社测试,却没有合格。
芥川的入社作为了保留事项。芥川确实迅速解决了炸弹魔的事件。但是解决事件的速度,并不是入社测试合格的充要条件。要成为侦探社员,需要有律己并贯彻正义的护民精神——需要的是即便处于极限状况也不会动摇的,高洁的精神。这是侦探社社长·福泽的方针。
并且入社测试还有另一个规则。那便是,绝对不能让本人知道,现在正在测试中。
因为芥川以压倒性的速度解决了炸弹魔的事件,还未能证明他拥有侦探社所必要的精神。因此现在是一时性的暂时入社,真正的入社资格需要在之后的工作中判断。
也就是说,谷崎和国木田如今也处于任务之中。
所谓任务,就是辨别芥川是否能够入社。以及倘若芥川是邪智奸贼之辈——在出现伤亡之前,立即将其制服。
国木田呼出一口气,仿佛将紧张也一同吐出似的,松开了握着手枪的手。
新人揣摩不透。也看不出感情变化。拥有锐利的视线与强力的异能——然而,那灵魂的真相,到底是善是恶呢?
究竟为何,会让这样的男人进入侦探社呢?这是谷崎和国木田共同的疑问。向社里推荐他的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好在那个时候,咖啡馆的门打开了,男人走了进来。
是身高很高的男人。逆着光的脸被影子挡住了,看不清楚表情。
“啊,”谷崎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而回过头,提高了音量,“辛苦了。真晚啊。”
“你来了吗?”国木田也回过头,说道,“干什么去了?都怪你推荐来的新人,差一点就引起骚动了。快做点什么。”
高个子男人抓了抓头发,而后开了口。
“啊啊……迟到了。”
高个子男人进到了店里。店内的照明将男人的脸照亮。
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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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后,沿海的仓库街便成为了现世最为阴暗的场所。
无论是街灯还是月光都照不到的,比黑色更为阴暗的黑暗世界。甚至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见的完全黑暗。
阵阵悲鸣回荡在这片黑暗中。
“救救我!”
“呜哇啊啊啊!别过来!”
“救救,救救我!”
悲鸣重叠着,成为了战场的主调。物体被折断的声音、被击碎的声音、粘腻的某种液体散在地面的声音成为了伴奏。
然而不论是怎样的悲鸣和破碎音,都无法打破仓库街外的寂静。一切声音都被浓重的黑暗包裹得严实,像是海绵一般吸收殆尽。
这是宽敞的进口货物保管仓库内。
许多木箱堆放在架子上,一直叠到了天花板。在离地面很远的天窗中,映着新月的夜空只是无情地向外延展。
“停下,别过来!别过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救救……”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悲鸣一点点减少了。
偶尔,自动步枪的枪口断断续续地发出光亮,将黑暗切开。明灭的闪光仅有一瞬锐利地映照出仓库内的人影。
在那里的是佣兵。是全副武装的一小队佣兵。二十余名身经百战的士兵们在黑暗中四处逃窜。
“别开枪!会打中自己人的!”士兵中有谁叫喊着,“子弹对那家伙没用,换成对物穿甲弹!然后用枪灯(战术灯)捕捉敌人!”
“不行,使用照明会被敌人瞄准的!”
“不管用不用敌人都能在黑暗里看见我们!敌人的动作太快,就连热感应视镜都捕捉不到!不快点捕捉到他的身影这里就要全灭——”
那成为了最后的话语。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的是喉咙被击碎的声音。而后是气管发出哨笛般漏气的声音。传来无法成声的呜咽。
有谁从哪里发出了新鲜的哀嚎。全员转向了那个方向。
在那里有一匹白色的野兽。
野兽站在士兵身上,体型犹如小型汽车一般,巨大的下颚正要咬碎士兵的喉咙。
“是那家伙!射击、射击!”
全员向着野兽一齐开枪。然而野兽一转头咬碎了牺牲者的喉咙,而后轻跃而起消失在了黑暗里。留下士兵遗体在无数子弹冲击中不断弹动。
枪火停止了,黑暗重新降临。野兽的气息也消失了。
“传闻、传闻是真的。”其中一个士兵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到,“是真的存在,这就是那个灾难之兽,‘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
悲鸣、碎裂声,从各个方向接连不断地传来。因为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就连防御阵型也无法组建,甚至不知道撤退的方向。部队通讯设备中流淌的声音只有两种,悲鸣与尖叫。也就是说——如今的状况已不再是一场战争。
这仅仅只是虐杀。
不过是人类违逆了“黑暗本身”的结果,是再自然不过的归结。
“后退!重整阵型!”率领部队的小队长冲着通讯机拼命叫喊,“如果我们在这里败了,就没人能阻止港口黑手党的大规模侵占了!你们的上司友人,大家都只有将头塞入箱子,邮递回本国的命运!”
小队长一边拔出闪光手雷的安全栓一边喊道:“看见信号的同时奇数分队后退到仓库入口,偶数分队进行援助射击!”
小队长掷出闪光弹,镁的氧化反应发出的强烈闪光在空中爆发,将室内照耀得有如白昼。
“就是现在!开始射击!”
小队长拼命喊叫的声音在仓库内回响,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没听见一发子弹的声音。
“在干什么?偶数分队一齐射……”
小队长满含怒意的声音,被自己内心理解的事实吸收而消失了。
“难道说……”
小队长前方的黑暗里,那个静静地显现。
没有发出任何足音的白色前肢,燃烧着的黄金色瞳眸。染上赤色的下颚处,挂着不住摇动的士兵的手肘。
拥有雪白皮毛的,巨大肉食猛兽。
小队长注意到了。室内别说是枪声,就连活着的士兵的气息也丝毫没有存在。
“全员……都死了、吗……?”
“是的。正是如此。”
白色野兽回应道。
吃了一惊的小队长将枪口转向那里。枪灯所照到的前方,已然没有了野兽的身影。
而是一个少年。
白色的头发,刘海斜着一刀剪齐。还留有孩子气的面容。就连喉咙都密实遮挡住的黑色外套,随风隐约飘荡着。
“所以……那是,真的吗?”小队长愕然道,“能化身白虎的异能者……‘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的传闻。”
少年小幅度地压了压下巴点了点头。
“就此结束了。”少年静静地说道,“你们计划暗杀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直到实施日之前,这一秘密计划都完全没有被人察觉,这样的手腕不愧是职业佣兵。”
那样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虐杀的阴暗狂喜。只有压倒性的静寂与黑暗,祝福着少年的同时也诅咒着,在少年周围纠缠不休。
“但如果你们算是暗杀的职业者,我们的首领——便是被暗杀职业者了。高超的暗杀者们都盯着他的头颅,每一天都有人入侵黑手党的本部大楼。每一天。然而他们却一次都没能暗杀成功。甚至无法越过一楼的大厅——就像你们亲身感受过的那样。”
“……你这小子……”
小队长注意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不论怎样的战斗,不论与怎样的大军作战,都从未有过一滴冷汗的骁勇善战的士兵的手指——只因一个少年而颤抖起来。
在他面前的少年,简直无法看做是人类。
而是理应赠与自己的,温柔到来的死亡本身。
若是这样——
“若是这样,可等你好久了呢,死神。”小队长从怀中取出拳头大的无线装置,“确实我们早已无法取得胜利。但是,我们却可以拒绝败北。”
少年眯起眼睛。
“能看见吗?这是引爆装置。”小队长用拇指按下了无线装置的按钮,“觉得我们会什么都不考虑就选择这个仓库作为战场吗?这个建筑是我们的炸弹保管库。用这个引爆装置,就能够将所有的炸弹一起引爆。”
少年的眼球映着暗金色的光辉。瞳孔就像猫眼一般,纵向变细。
“什么——”
“哦呀,别靠近。”小队长举起自己按着的按钮示意,“看见了吗?这是死人装置。……并不是按下按钮的瞬间引爆,而是松开的瞬间。也就是说现在将我杀死的话, 手指松开,你也会一起变成粉尘。”
将小队长杀死的话,爆炸与崩塌会让全员都死去。如果想要逃出建筑物,小队长会松开手指引爆炸弹,全员必死。就算夺走引爆装置,因为重新按住按钮之前手指会离开一瞬,果然全员还是会死。
“士兵有士兵的死法。”小队长按着按钮,另一只手举起了枪。“那就是战死。在战场上,与同伴们一同战死。若是歼灭你这样的敌人而死,也不算是坏的死法。”
“不畏惧死亡呢,真是令人羡慕。”少年悲伤地——或者说是淡淡地渗出某种与悲伤相似的感情这么说道,“但我害怕死亡。害怕痛苦。害怕被击中流血。所以成为了死神。成了死神与死亡本身化为一体的话——死亡就无法发现我了。”
“你说,害怕死亡?所以才杀害了部下们吗?”小队长的双眼中寄宿着愤怒。“那样的话,若是按下这个按钮,能给予你恐怖,就可以为我的部下报仇了吧?这是比什么都要好的报酬啊。”
小队长像是痉挛般短促地嗤笑着——松开了手指。
“……”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队长看向自己的手指。手指确实是松开了——但是拇指依旧按在按钮上。
小队长举起手想要松开按钮,然而只有引爆装置与拇指留在空中。
“这、是……”
白色的刀刃暗中滑入拇指根部,将拇指切下了。
条件反射地想要用另一边的手举枪射击——那边也没了手指。只有按在扳机上的手指落在地上。
“可以杀掉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
溶于黑暗的人影——比之前的白虎更完美地与黑暗融为一体——轻轻地握住了引爆装置与拇指。
“没必要杀掉哦,小镜花。”少年温柔地回答道。
从小队长背后的黑暗中——白色的手,与白色的短刀迅速刺出。锐利的刀尖准确地瞄准小队长的咽喉。
拿着短刀沉入黑暗的是身着和服的少女。
暗色的长发,雪白通透得似乎能看见里面骨头的肌肤。
“但是,这个人打算杀你。”被称为镜花的少女,以积雪一般安静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少年回答道,“但是让一个人活着回去是首领的命令。毕竟还需要他将暗杀部队被惨杀的消息告知他们上级。”
“但是。”
少女用孩子气的声线说道,稍稍动了动短刀。刀尖嵌入了小队长的脖子几分,有血流了下来。
“没事的。都已经切下了那么多的手指,他已经无法再握枪。就算让他回去,也不用担心之后会被报复的。”
少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暗色发丝轻轻拂过脸颊。
那个表情,淡薄得似乎将要融化在空气中。
“对你没有危险的话。”
少女的嘴唇几乎没有开合,将短刀收回怀中。以深海的浮游生物一般流畅的动作, 静静地退下了。
“谢谢你。”
少女几乎没有展露出表情,只在双瞳中闪过微笑的迹象。
“怎么、可能……无法相信。”小队长按着两手手指的切断面,面露痛苦地自语道, “少女暗杀者……泉镜花?那个‘三十五人斩’……?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和‘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在一起……‘三十五人斩’应该背叛了港口黑手党失踪了才对……!”
“确实,她之前背叛过黑手党。”少年说道。
“但是回来了。”镜花轻轻地靠近少年身边,“全部……都是为了这个人。”
两人很安静。似乎每当这从黑暗中浮现的白色二人说话时,周围的寂静便增加了。
“士兵先生,你说‘士兵有士兵的死法’。我尊重这样的发言。所以如果你决意要以两个异能者为对手,挑战这场绝无胜算的战斗,那也可以。”少年低声道,“但若是你这么做,我将为了能从可怕的死亡中逃脱,而尽全力夺取你的性命。”
小队长用充血的双眼瞪着两位异能者,最终流露出沮丧。
金属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替代了语言,小队长松开了枪与引爆装置。
“感谢。”
少年行了一个礼,便向出口处走去。镜花紧随其后。
少年与镜花没有看向小队长,而是从他的身旁经过,就这样朝着仓库的出口走去。小队长回过头,注视着逐渐离开的两人背影。似乎他们的背后已经不存在人类一样的,泰然走着的背影。
虽然想过要对着那样的背影举枪——却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恐怕连枪也打不中的吧。如此奇妙地坚信着。
活的传说——为黑暗着色,涂满鲜血的传说。以这主要的两人为对手,根本没有胜利的可能。
“少年。……名字是?”
并不期待会有回应的问题,却意外得到了回答。
“中岛敦。”
少年澄澈的嗓音在室内回响。
中岛敦……。
小队长思索着。自己今后将多次带着对这名字的畏惧一同回忆起今夜吧。每当看见黑暗的时候,每当看见野兽的时候。将被血腥味与碎裂声的噩梦魇住,而多次惊醒过来吧。
已无法继续做士兵了。
小队长跪伏在地上。
就算脚步声离远了,黑暗又再度复归静寂,小队长依旧伏在地上,像孩子一样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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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与镜花出了仓库,走在沿海的道路上。
在只有路灯照耀的冰冷小巷中,走了几十秒——敦突然体势不稳,跪在路上。
“没关系吗?”
镜花迅速跑到他面前。
“没、关系、的哦……小镜花。”敦跪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因为、这次、‘变化’得时间长了一点……有点、够呛。”
镜花迅速将敦的黑外套扯开,露出了被长襟隐藏起来的脖颈。
敦的脖子上嵌着巨大的项圈。
黑色的厚重铁环。锐利的勾爪一样的装饰不仅在外侧,连内侧也有。勾爪就像桩子一样嵌入皮肤,有好几道血流了出来。
“要快点摘掉。”镜花伸出手指,打算将项圈取下来。
“没事。”敦痛苦地说,“如果没有这个圈的束缚、和痛苦的话……我就控制不了虎的力量。如果老虎暴走的话,连你也会波及到危险。”
“但是。”
“请容许我们护送,敦大人。”
街灯无法照到的黑暗中,一团黑衣人站在那里。
“广津、先生。”敦按着脖子,痛苦地微笑着。“以及、黑蜥蜴的大家……谢谢你们、警戒着周围。”
数十人的黑衣人以整齐的动作低下头。
“您看来和预定的一样歼灭敌人了。十分出色。”站在黑衣人最前列的略上年纪的绅士轻轻颔首,“现在请到据点接受治疗。那之后,再向首领报告。”
“我知道。”敦点点头,“还是和以前一样,首领的作战很完美……将敌人引诱到黑暗歼灭他们。也事先看穿会用炸弹作为威胁,而将小镜花派来了。”
敦用手支撑着不稳的腿站了起来。
“我马上就去首领那里。应该还会有下一个任务。”敦直直地望着前方说道,“那个人拯救了我。将我从地狱救出来,邀请我加入组织。我绝对不会违背那个人的命令。”
而后他迈出步子。以稚气的表情背负着黑暗。
“就说我马上过去,请向首领——向太宰先生联络。”
fengefu
咖啡馆的门开了,男人走了进来。
“啊,”谷崎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而回过头,提高了音量,“辛苦了。真晚啊。”
“你来了吗。”国木田也回过头, “干什么去了。都怪你推荐来的新人,差一点就引起骚动了。快做点什么。”
高个子男人抓了抓头发,而后开了口。
“啊啊——迟到了。”
高个子男人踉踉跄跄地来到客桌旁。
之后,向着刚才的女服务员——现在正面露憔悴地擦拭着地面——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一份咖喱。”
然后坐在了芥川身边。
赤铜色的头发,砂色的长外套。下巴上是未刮干净的胡茬。似是对某件事集中注意力,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思考一般,一副令人无法读懂的表情。
“迟到那么久,你干什么去了,织田?”国木田问道。
“被二丁目那里卖香烟的老太太捉住,当做聊天对象了。”织田用木讷的声音回答道。
“又是吗?”国木田皱起眉头,“你真是随便就能被话很多的老人逮住啊。敬老精神倒是好,可是害工作迟到了三个小时就是问题了。给我麻利点中途就拒绝掉啊。”
“拒绝了。但是谁都没有当回事。”织田露出似乎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道。
“你说的话究竟认真到什么程度也是不怎么清楚呐……”国木田有些困扰道,“那么至少表现出不高兴,让他们注意到你想回去啊。”
“是这么做了,但是谁都没注意到。”
“真的吗?那你现在试着做给我看看。”
织田作茫然若失地盯着国木田,沉默了。
国木田等了几秒,疑惑地问出口。“还没开始吗?”
“现在就在做着。”
“啊,是么……”国木田一副心很累的样子说道。
面露困扰地看着两人的谷崎,像是调节气氛一般道:“那个——芥川先生,虽说你已经认识了,姑且还是介绍一下。这位是织田作之助先生,是两年前入社的侦探社员, 今天开始就是指导你的前辈了。”
“请多指教织田前辈。”芥川坦率地低下了头。
“啊啊。”织田表情不变地点头,“那之后有好好吃饭吗?”
“在吃。”
“那就好。”
女服务员将咖喱轻轻放在点头的织田面前。织田只以眼神向对方表示了应允。
“若是未在河边被织田前辈发现,或许就会那样沦为死尸了。”
看着顺从地低下头的芥川,国木田说道,“嗯,毕竟看见孤儿就没法放任不管是织田的习惯嘛……”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织田这么说道,用银勺舀了咖喱尝了一口,“这个咖喱……完全不辣。给孩子吃的吗?”
而后他转向店的里面,向店员出声道:“小姐,抱歉,能帮我换一份更辣一点的——”
芥川就在那时攻击了织田。
既没有准备动作也毫无杀气地放出的必杀的衣刃。从织田的视野外围,利刃精准地向头部逼近。若是命中的话,必然会无声地将脖子一分为二,头部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了吧。
然而织田却用银勺挡下了那一击。
他用勺子压着衣刃使其改变了运行轨迹——连头也没有回。
衣刃擦过脸侧,灼烧着空气。织田撇了它一眼,而后对店员道:“更辣一点的咖喱吗?”
店内传来了店员“了解”的回应。
“什……”
另一边,亲眼见证杀人未遂的侦探社员们,满脸震惊地愣在那里。
“喂,”国木田从喉咙中挤出声音,“刚刚那算什么?”
织田转向国木田。“因为咖喱辣的最好。”
“不是!”国木田吼道,“喂新人!为什么攻击织田!那可是完全要把脖子切断的攻击轨迹!”
“为什么?为什么是指?”
在芥川回答的同时,又有两条衣刃贯穿了空间。
灰色的刀刃精准地朝向织田的正脸与心脏两点。但织田轻轻偏过头,倾斜身体便避过了攻击。回避攻击前也好之后也好,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利刃一眼。
“喂!”
“在河边捡到这家伙的时候,突然就被攻击了。”织田用及其平常的表情说道,“我将其击退之后,芥川说想要让我教他变强的方法。我回答说虽然不知道锻炼人的方法, 但是如果成为同社的后辈,至少能够指导一下。然后现在他就在这里了。”
织田用手指向芥川,芥川坦率地点了点头。
“在下很幸运。从未与这种程度的好手邂逅过。”
芥川一边点着头,一边早就倾斜的衣刃展开了攻击。织田利落地用银勺全部挡下了。
“不对……不对不对,”国木田摇着头,“虽然织田的异能确实很强……就算这样,哪有人在店里就动手开打的啊!想要变强的话,至少给我去训练场打!”
“仇敌若是会等在训练场,就不必辛苦了。”芥川眼神锐利地说道,“相遇的瞬间或许就在道路旁,在店里,又或者是在列车中……总之,在各个地方都必须有相应战术。否则毫无意义。”
“你说仇敌?”
“似乎有两个想要杀掉的对象。”织田看着芥川说道,“说是为此才磨炼自己的异能至今的。”
“其中的一人,是不知面容也不知身份的男人。”芥川将话继续了下去,“在下将其称为‘黑衣男’。是将家妹拐走的男人。要将其打倒,夺回生离死别的家妹。”
“生离死别?你说妹妹?”谷崎惊讶地望向芥川,“哈啊……所以之前,才会在妹妹的事上生气啊。”
直美看着芥川说道,“你知道妹妹在哪里吗?”
“完全没头绪。就连生死都不明。”一直以来无法窥视到感情的芥川,此刻双眸的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光,“但一定会找出来的。”
“想要通过侦探社找到的目标人物,就是那个吗。”国木田在胸前交叉双臂,“确实,如果是侦探社的话,既能查阅市警提供的身份不明人员情报,也容易得到与黑社会相关的情报,但是……”
谷崎面露不解地将台词继续了下去,“即使这样,在这么宽阔的城市里找一个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啊。”
“哼哼哼……大家究竟在说什么啊?”唇角上扬,直美愉快地说道,“芥川先生, 你真是做了一个聪明的抉择呢。毕竟,若是要找失踪的妹妹,这世上就没有比侦探社更合适的组织了呢。”
直美开心地环视全员,告知秘密一般小声说道,“难道不是吗?因为侦探社里,有那位先生在啊。”
“啊。”
“对啊……确实。”
“和你说的一样。”
全员一起认同了。
“芥川先生,这就相当于已经找到你妹妹了哦。”直美微笑着站起身,“那么,就去拜访他吧。容我向您介绍……这位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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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黑手党的本部大楼。
耸立于横滨最好地段的黑色建筑物。虽从外观看来是整洁崭新的高层大楼,内在却是坚不可摧的要塞。窗玻璃全是防弹·防爆的材质,特殊处理过的外墙就连战车的榴弹炮都能防御。并且建筑内有异能者常驻,时常守护着位于最高楼层的首领。
敦在那栋大楼的内部行进着。
与武装着手枪的面无表情的同僚们擦肩而过,踏上似是用以接见王侯时才会有的长毛高级绒地毯,向着目的地走去。
而后在走廊的尽头,那扇坚固的双开门前站定。
“首领。我是敦。响应召集,前来拜访。”
数秒后,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
“失礼了。”
宽敞的首领办公室内笼罩着独特的氛围。为了照明而装饰的烛台也好,设置在中央的办公桌也好,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高级古董。然而不论是怎样的装饰品,看起来都像是误入这间房间的外来者。
房间内充满死亡的气息。
地板和天花板是黑色。墙壁四面也是漆黑。虽然应该有一面墙壁通电后会变得透明, 是能够一览横滨街道的落地窗,但这个功能在这四年间,一次都没有用过。
全部都是为了保护现首领——太宰,不受狙击与炮击的威胁。
“太傲慢了,游击队长。”站在房间后面的干部说道,“这是在首领面前。收敛点。”
敦立即单膝下跪,将头深深低下。“万分抱歉。”
房间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作为护卫直立不动地守候在室内后方的干部。身着黑西服带着黑色帽子,虽然身高会让人错以为是少年,但对方的实力,却是掌握组织第二把交椅的最高干部,拥有黑手党最强战力的异能者。
另一个则是坐在房间中央的黑色王座中,向通讯设备传话的这个房间的主人。“没事啦,中也。——辛苦了,敦君。欢迎你回来。”
那个声音中,同时包含着王的威严与恶魔的冷酷。
统领巨大黑暗组织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
他身上穿的黑色外套和黑色皮靴,均是连欧洲的王侯贵族都会羡慕的最高级品。
“非常……感谢您,太宰先生。”
敦低着头,用紧张的声音说道。
中也低沉的声音立即挤了进来。“啊?给我叫首领,小鬼。是想被杀掉吗?”
“好啦好啦中也,这不也很好吗?”太宰换了下交叠的腿,“比起那个,我想和他单独说话。中也,稍微出去一下。”
“哈!?”中也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变得粗鲁的口气说道,“你在说什么。既不是干部也不是秘书的区区一个构成员,光是能够直接面见你就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啊。”
“怎么?敦君可是我信赖的部下。”
“这和信赖没关系。要是这家伙被异能操纵,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情况下被人埋了炸弹怎么办?这事是有先例的吧。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们两个人单独谈话。”
太宰微笑着看着中也。
“允许?才没有请求允许呢,中也。你是干部,而我是首领。以及在黑手党命令是绝对的。不重视指挥系统可不行呢。”
中也不高兴地暂时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粗鲁地迈出步子。
“啊这样吗,那随便你。”
大步地经过敦的身边时,中也吐出这样的句子。
而在走过敦的身侧后,他停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向敦说道。
“让首领死的话饶不了你,小鬼。……因为这家伙终有一天,是要由我来杀掉的。”
而后粗鲁地推门离开了。
“啊呀啊呀。讨厌到想要杀掉的我,和身为首领不能不保护的我,看着迷茫在两者之间痛苦的中也很是让人开心……但这种时候,就会觉得稍微有点做过头了呢。”太宰苦笑着,重新望向敦。“放松点,敦君。”
敦站了起来,双手背后。
“那么……作战的结果报告我已经听说了哦。一个人就将敌部队歼灭了呢。”
“是。”
“你打倒的敌部队是租界里海外军阀顾来的佣兵。不过在那更深的背后引线的,应该是在中央的大臣吧。”交换交叠的长腿,太宰温和地说道,“对这四年几乎完全掌控了近海航海权的港口黑手党,应该是感到头痛而策划了这次的暗杀计划吧。真是让人心疼。这次失败会让大臣的头痛更加剧吧。”
如此说道的太宰仿佛非常愉快的眯起眼睛。
这是太宰继承先代坐上首领位置的第四年。在此期间,港口黑手党的势力以从前不能企及的惊人速度扩大。司法、流通、银行、都市建设。不只是横滨,甚至在关东一带都没有黑手党的影响力不能涉及的机关,其兵力更已达到了能与国家机关匹敌的规模。
而这一切的伟业,都是基于担任了新首领的太宰的手腕。
据说他自从四年前从先代的森手上继承了首领之位,连一觉都未曾睡过。
“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要针对下一次的任务作出说明。由于芥川君进入了横滨的侦探社,计划已经通过了第二阶段。因此今后要开始做进入第三阶段的准备。”
“侦探社?第三阶段……?”敦歪了歪脑袋。“您在说什么啊?”
“这是一个巨大的计划哦,敦君。会让人晕倒的程度。”太宰微微一笑。“而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你所要执行的任务是必不可少的。……拜托你了哦,敦君。屠杀敌人时面不改色、不知惧怕为何物的‘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
敦侧耳倾听着,那言语如同被墙壁和地板吸收后消失的回声一般,回荡着不详。
“不知惧怕为何物什么的,并没有这种事情。”他如此说道,那是令人想到战场上寂静干涸的白骨的声音,“我是个很爱害怕的人。被子弹击中也好,自己的血汨汨而流也好,都非常的害怕。”
“但是从报告里,我得知你可是面无表情地不断杀戮身经百战的士兵们哦。”
“嗯。明明战场那么可怕,身体却并没有流出一滴汗,连颤抖都不曾发生。就仿佛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般毫无反应。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
太宰眯缝着的眼睛里射出了锐利的光。
“那件事……吗。”太宰说道,“那是你无视了我的命令私自行动的、那一天吗?”
敦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原本就不丰富的面部表情,正在渐渐消失。尔后完全归于虚无。
“我……”
颤抖的声音。
“我……那是……那次的事件是……”敦弯下膝盖,仿佛要抱紧它一般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臂。那关节发白的手指,似乎要将那手臂吃进去一般,每一根都在颤抖。
这是因惧怕而产生的颤抖。那是灵魂的悲鸣,真正的恐怖,来自死亡更深处的地方。
“不是的,我、我——”
“若说你是个爱害怕的人,我想也是这样。曾经的你,是即使在敌人面前也要寻找逃跑之路的,胆小的少年。但是那一天成为了分水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敦在颤抖。冷汗从耳后根不断地流下。
“能让人不再惧怕的,果然还是惧怕。从那一天开始,你一直在感受着超过容许量的惧怕。一秒也没有消失过……因此,它也夺走了你对于其他令你感到惧怕的事情的反应。不论是枪,刀具,还是敌人的杀意,都绝不可能传达到你的心底。因为那里已经, 盘踞着如同怪物一般的惧怕了。”
太宰用冰冷的眼瞳看着敦。
太宰在说什么,敦并没有在听。冷汗不停滴落,从膝盖到指尖都在不停地颤抖。就算什么时候会倒下都不奇怪。
“还不打算逃走吗? ——从他死亡所带来的恐怖中。”
“不、不是的我、我、才没有、才没有害怕——”
由于快要无法制止住的颤抖,敦蹲在了地板上。
“请、下命令,太宰先生”敦从颤抖的牙齿深处,努力挤出了声音。“现在马上。我不会再,违背您的命令。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就让我相信你所说的话吧。”太宰冷酷地俯视着敦说道。“必要的文件由秘书交给你。希望你能从那里确认详细情况。”
一名女性秘书悄无声息地从里面的门中出现。
和敦几乎是同年代的,文静的女性。穿着如同自己的皮肤一般自然的纤长的黑色风衣。长长的黑发在身脑后结成发髻。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令人觉得仿佛要将周围的声音都吸收掉一般的女性。
“小银,地图和信件。”
“在这里。”
被称作银的秘书将黑色的信封递到太宰手中。
太宰收下信封,向敦说道:“敦君。你的下一个目标是——武装侦探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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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正一片嘈杂。
混居公寓的四楼。杂乱地堆积着事务用具的楼层中,有着坐在桌前热烈地作着工作的事务员的身影。
侦探社的岗位主要分为事务员和调查员两类。事务员负责文件、财务处理、社外联络与交涉和情报处理。而调查员则负责实际调查,进入危险的事件现场,解决事件。
由于业务性质,调查员全员都拥有某种异能。
——只有一个人例外。
“找人?才不要——麻烦死了。”
一边将脚搭在办公桌上,一边舔着棒棒糖的江户川乱步说。
“乱步先生,这一点还请通融一下……”
站在乱步周围的苦恼面孔,是在咖啡店里的人们——谷崎、织田、国木田、芥川, 还有直美。
“新人芥川先生好像有一个分别了的妹妹。”谷崎的表情仿佛在说情,“牵扯到妹妹的不幸事件,我做不到坐视不管……据说那位妹妹,似乎被称为‘黑衣男子’的人诱拐了。”
坐着的乱步的表情稍稍一动。
乱步将脸朝着天花板,视线同时移向右方,又移向左方,又移向右方。随后问道:“长相和名字?”
“不明。”芥川说,“但是听到声音的话,我就一定可以辨别出来。”
“哈——啊。”乱步将头向后仰去,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怎么说呢,世间还真是充满了笨蛋无知者和失败的预测呢。”
“什么?”芥川眯起眼睛,“在下也是那其中的一员吗?”
“好啦好啦……”谷崎慌忙抚慰芥川。
“听好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乱步一边站起来一边说,“虽然我是世界最强的名侦探,但是我不感兴趣的事件便不会去搜查——也就是说问题出在你身上。”
“不需要搜查。”脸色发青的芥川说道,“我妹妹——银,在下会一个人去找。”
乱步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片丢在桌上。
芥川的目光仅仅在纸上停留了一瞬便再次看向乱步。“这是?”
“‘好的哦卡’。”
乱步说道。
“好的哦……什么?”
乱步一边转着口中的棒棒糖一边轻佻地说:“我事前就已经听说了你要寻找东西, 我就明白了你来找我也就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事前调查,也有了大致的目标了……你的妹妹还活着。”
“什么!”芥川突然探出身子。“在哪里!银在哪里!”
“所以才说你需要这张卡。”
芥川重新看向了那张纸片,可收入掌中的长方形厚纸。白色的纸面被黑色的直线区分成了六块。
“向侦探社所有的调查员说明情况,让他们在这张卡片上盖上‘好的哦印章’作为同意的证明。这就是帮你找妹妹的条件。顺带一提社长的印章已经印好了。”
被区分出来的六个区域中的一个,已经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好的哦”。剩下还有五个区域是空着的。
“纸张背面印着获取‘好的哦印章’的条件。基本都是在要求一些条件或者报酬, 只有答应了这些条件对方才会盖上印章。至于是怎样的报酬或者怎样的条件——反正, 就看每位社员的喜好咯。”
乱步说着取出了木质的印章,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全员的许可,就告诉我妹妹的所在地是吗?”芥川一边摆出思考的表情一边说道,“但是,为什么社长的印章已经盖好了?”
“因为我是名侦探啊。”乱步舔着糖果说道,“说到底,命令我制作这么一张卡的也是社长哦。要怎么对待你要拜托的事,我事前都和社长商量过了。商量之后,社长才说要找一个让新人被全社员接受的处理办法。嘛,社长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就是了。”
芥川带着思考的表情看了一会那张纸片。
然后突然地,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纸片拿到手里。
“四年半了。在这四年半里,我一直在寻找着妹妹。像是半身都被撕碎、从断面不停地流出看不见的血一般……事到如今收集印章的这点时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就得这样呢。”乱步微笑着说,“为你的奋斗献上祝福吧,新人侦探先生。不过本来嘛……”
乱步在这里突然打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随后用如同预言者一般的声音说道: “不过你真正的痛苦,将是在集齐印章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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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芥川为了从大家手上获得印章,花费了大约四周的时间。
最先按下印章的是谷崎。他没有要求任何条件。听完了卡片的说明之后,当着乱步的面在卡片上按下了印章。
“如果站在你这个立场上的是我的话,”谷崎笑着说,“如果直美被诱拐了,而我在寻找线索的话……肯定没有办法等到收集完所有的印章。就算要暴打乱步先生一顿, 我也要马上从他嘴里打听出妹妹的消息。因此我觉得芥川先生很厉害。所以我不需要你去完成什么了。”
芥川以非常平静的眼神望向害羞似的按下印章的谷崎,然后看了一眼被盖上印章的卡片,又看了一眼谷崎。然后向他道了一声感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一个忠告,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呢。”谷崎一边将卡片交给芥川,一边认真地说,“如果找到了妹妹,在夺回她的时候那个‘黑衣男子’挡在了你的去路上的话……请不要手下留情。作为侦探社员逮捕他的义务什么的,社会的正确什么的全部都忘掉。就算就结果来说那家伙被杀掉了,那也不是你的错……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比妹妹更重要的正义和伦理了。”
虽然国木田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喂喂”,但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芥川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卡片,说道:“我明白了。我若是平安无事的将妹妹带回来了的话,也会第一个向你报告。”
下一个按下印章的,是社内最年少的调查员宫泽贤治。
“我的话现在马上给你盖章也没有问题啦!”贤治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道,“但是现在刚好来了一个比较需要人手的工作。但乱步先生也说了可以向你提一些条件……而且正好,正好有了一件需要人手的活。前田的姐姐想让我们帮忙做一些简单的农活……能麻烦你来帮忙吗?不用担心,我会教你要怎么做的!真的是很简单的谁都能做到的工作!”
那就是种田吧。
身后的侦探社员们这么说。面无表情,只是眺望着面前广阔的田圃地带的芥川,唯一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也只有那个时候了。
“那么,就让我们快点开始吧!”穿着作业服和种田用的靴子的贤治充满活力地说道,“不用担心!早上早点起来把在侦探社的工作开始之前做的话……下周或者下下周就可以做完了!”
田圃的数量可不止一块两块。被山与山包围的盆地里,只可远观的美丽水田绵延而去。
——最多要花费,两周时间吗?
芥川只动了动嘴唇说出了这番话。并没有发出声音。也有可能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那个……不好意思,真的没关系吗?”贤治充满歉意地说,“明明妹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果然还是换一件其他的工作会比较好吗?”
芥川用严峻的表情打量了一下田圃,然后他开口了:
“说要支付代价的是在下。而且在我长大的地方,浪费粮食的人都是最先死的…… 干吧。”
芥川向田地迈出了脚步。
“啊,穿成那样的话是不行的。”贤治满脸笑容地说,“请换上作业服和种田用的靴子哦。不要忘了草帽!一定会很适合的!”
“…………”
第一天,和贤治学习了必要的方法,做出了觉悟后就结束了。第二天,由于不习惯的动作而腰疼了起来。第三、第四天是休养。第五天,由于学会了使用异能操纵外套来耕田,工作效率大幅上升。贤治开心的拍着手赞赏了芥川。
或是用异能和从农家那里借来的种田机器比赛,或是下雨天警戒是否会涨起洪水, 或是吃着从水田的主人那里得到的饭团。芥川并未露出什么不开心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工作。一边眺望着水田,一边说:“想起了以前住在贫民窟时在兽穴一般的小窝里开垦了一片小小的马铃薯田的事情”。
第十天,问题产生了。
像往常一样去往田里,却发现种下的水稻有半数左右都变黑枯萎了。贤治调查了一会稻谷后,说恐怕是用水的原因。于是两人调查了干线用的水路,经过调查发现,非法丢弃在上游附近的工业废料泄漏了可溶性有害物质,从而导致了这一事件。
侦探社调查废弃物的容器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元凶。是一个拥有大规模制药工厂的药品公司。
水田里大半的作物都死了。更糟糕的是,受害的又是两人刚刚种植完成的水田。贤治说:“没办法,至少把还没有受害的田圃好好地种完吧。”
但是芥川没有办法接受。
第二天,芥川独自冲进了那家药品公司的大楼。
用异能勒紧保安使其失去意识,径直进入了事务处楼层。看过管理事务的产业废弃物管理表的话,就可以知道策划了非法丢弃的犯人。把那个犯人也勒紧逼问的话,就可以知道指示了非法丢弃的上司。揪出所有的幕后黑手之前决不罢休,芥川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就在芥川准备打开事务处的门想要进去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是贤治,谷崎还有织田。
“回去吧。”贤治说。
“只有这种程度已经算好了。”
回去的路上,和芥川独处的时候,贤治这么说。
“自然灾害可是更加凶恶更加不讲道理的东西。水灾,冻灾,旱灾,虫灾。多少年累积起来的东西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但是这次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半。而且,如果侦探社可以证明非法排放废弃物的罪名的话,也可以通过打官司拿回这次的损失。但是太阳和虫子可不会给我们赔偿呢。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下不能接受。” 芥川向贤治投去锐利的视线。“赔偿算什么。只要花钱的话就可以允许恶意的存在了吗?那么富有的人和有权的人无论做出怎样罪恶的事情都会得到允许。如果说还有遏制这个世界的恶的手段的话,那便只有报复。将敌人斩首示众。将罪过和恐怖深深铭刻在敌人心头。除此之外不存在别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不曾存在。”
贤治思考了一会,说:“对不起,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
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两个人都保持了沉默。
沉默地走着,回过神来就已经来到了水田的前面。赤橙色的夕阳仿佛要将水田燃烧殆尽一般地闪耀。夜晚的气息从山脊的另一边悄悄到来。
“夜晚来了,黎明便相伴而来。”眺望着水田的贤治说道。“春天来了,秋天也会如期而至。万事万物都是平衡的。草会生长,树木会枯萎,动物会繁衍后代,随后死去…… 和土地生活在一起的话,就会渐渐明白自然就是这样平衡的东西。虽然也会有不好的事……暴风雨啊泥石流啊什么的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是一半一半,凶兆与吉兆,表与里, 善与恶,各自的侧面合二为一的立体结构才是自然的本质……才是活着。村里的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和贤治眺望着同一片风景的芥川说。“吉凶对等?你打算对在下贫民窟里死去的同伴们也说这种话吗?”
“所以说,你就是留下来的那一半,芥川先生。”贤治看着芥川。“你活了下来。而且还拥有着非常强大的异能。因为大家都把好的那一半留给你了哦。所以,”
贤治笑了一下,眼睛中有着闪闪发光的夕阳。
“所以,你妹妹也一定会回来的哦。从此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好的部分在等着你。这就是所谓自然。”
芥川一时仿佛体会那些话语一般看着贤治,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夕阳。
“是吗。”芥川的声音中仿佛抑制着什么。“死去的同伴们,转让给了在下那一半了吗。”
山棱渐渐染上了夜的紫色。谁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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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两人种完了剩余的田地。
最后一天,打算去看看情况的国木田走向水田地带的时候,看到了浑身是泥的两人站在水田中央闲聊的样子。
“要确认土地究竟有没有精神,尝尝那里的虫子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是良田的虫子, 煮一煮可是很好吃的哦。”
“是吗。在下以前断粮的时候,也曾挖开土地寻找虫子来吃。未开发的山地里的幼虫比起人工森林啊农耕地这些地方的虫子要好吃得多。”
“下次我请你吃盐烤风味的!”
“期待。”
国木田茫然地看着闲聊的两人,喃喃道:“……关系变好了……”
之后就是顺利地将田地种植完毕,贤治给芥川的卡盖上了印章。在侦探社的走廊里, 贤治笑着说:“稻子收割之后,大概会给你一成左右,请好好期待哦”。那大概是不需要担心饿肚子了,芥川回答。
当时,国木田正经过那里。芥川向国木田问了非法排放废弃物事件的调查进展,国木田回答说“好像已经快要解决了”。随后盯着芥川看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晒黑了?”
“没有。”芥川回答。
“可是你看,脖子那里,有晒黑的痕迹。”
“没有。”芥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吗?不过也无所谓吧……刚刚是在说非法排放的事情吧。不用担心。很快就要解决了。负责运输废弃物的人爽快的交代了。剩下的就只有拿到针对药品公司的逮捕令。”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为什么负责运输的人会这么容易就招了?对从事违法事务的人来说,出卖委托人这种事应该是大忌才对啊。”
听到芥川的提问,国木田轻笑着说:
“怎么可能不招。毕竟在这座城市里,谁都不想真的惹怒贤治啊。”
下一个是国木田。
国木田在最开始听到乱步说了“好的哦卡”的事情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对芥川提出怎样的要求了。构想的原型是在更早的时候,大概一年以前就在脑海里成型了。
所以,在听到那个要求的时候,所有人都理解了。——啊啊,国木田先生他的话, 肯定会要求这个的吧。
早晨,六点半。
武装侦探社的员工宿舍。
“喂新人!该上班了!快给我起床!”
员工宿舍前响起了国木田的怒吼。
“已经超过起床时间两分半钟了!从今天开始两周内,你都要按照我制定的日程表来工作!你将会作为前例,改变侦探社现在这种过于自由的工作模式!”
国木田指着自己的手表怒吼。
“好了快给我起来!吃早餐22分钟,准备18分钟,上班路上16分30秒,6分10秒的工作准备之后就要开始正式工作!计划要完美才有意义!明白的话就快点——”
“在这边,前辈。”
从国木田的头上传来了声音。
芥川站在宿舍屋顶上,眺望着朝阳。
早晨的微风轻轻吹拂着灰色的外套。芥川眼睛一眨不眨,站在屋檐上眺望着渐渐染上晨光的街道。他那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眺望的姿态,不禁让人联想到瞭望自己的领土的贵族。
“你这家伙……已经起来了啊。”
“在下睡眠很浅。”芥川眺望着景色说道。“所以每天早上都会像这样感受街道的气息。危机和纠纷的接近在早晨就会初露端倪。逃亡的人开车的轰鸣,燃油倒在地上的气味,超载的轮船的汽笛声……”
芥川停了下来,将视线移向了站在宿舍前面的国木田。“上班时间到了吗。这就去。”
说着就用异能让自己的身体伸向高空,灵巧地站在了地上。
“嗯……。你不吃早餐吗?”国木田问。
“不吃。”
“什么?那可不行。早餐是一天的基本。不吃早餐的话就无法让胰脏充分活性化, 也会让午饭晚饭时的血糖浓度增加。只是不吃早餐,人这一天的性能就会变得低下。所以,要想理想地工作的话,理想的早餐是必不可少的。”
“不需要。”
芥川斩钉截铁地说着,从国木田旁边走了过去。
“喂等下,芥川!好好听前辈把话说完!”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国木田的问题意识的话,一定是这一句。
侦探社员们都自由过头了。
对于热衷于将毫无破绽的计划完美地完成的国木田来说,个人主义的侦探社员一直都是让他头疼的事。不论是处理业务还是接待客人时都在黏黏糊糊调情的谷崎兄妹,和住在附近的老婆婆聊入神导致迟到的织田,说是为了治疗而将患者解体三四次的与谢野,说着母牛好像要分娩了之后就突然不见了的贤治,不感兴趣的案件就不接手的名侦探乱步。当然,他们各自也有一定的让他们如此随心所欲的理由。所以社长才会允许了他们的自由,因此国木田没有提出矫正的理由。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默认了这些行为。
但是,国木田喜欢的话是“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最讨厌的是“无所谓啦这样也行嘛”。他完全没有觉得侦探社的现状是最好的。因此朝着理想迈进就是国木田这一生物理所当然的反应了。
应该先从芥川开始,国木田如此考虑。如果能证明芥川那样性格尖锐的社员都能规矩地按照计划完成任务的话,个人主义的侦探社员们或许会改变想法。那虽然是一丝渺茫的希望,但对国木田来说也是唯一的突破口。国木田觉得,“好的哦卡”的出现简直就是天助我也。自己一定要以此作为契机,让侦探社进行改革,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职场。
但是。
“听好了芥川。上班之后先进行之前的文件整理和社内联络。按照关系先后定时询问有没有出现新的事件。好好消化这具体到每一分钟的预定,考虑最佳的时间分配,实行他的时候才是通向理想成绩的——”
“在下不喜欢事务处理和文件处理这样的工作。”
“不我说你——”
“要说理想的话,交给比在下更擅长事物工作的人做不是更理想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
“敌人在哪里?如果有阻挠侦探社的业务的人的话,我二话不说就会把他们切碎。”
“不是,所以说工作又不只是那些。”
“那我把文件也一起切碎。”
“住手!”
发生了这样的事。
“今天的工作是询问。有一个最近的行动非常惹人注意的诱拐儿童的组织。为了取缔这个组织,我们把目击证人,也就是差点被诱拐的孩子带到了侦探社来。但是,他只是个被害的记忆还很鲜明的十二岁少年。所以提问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方法。”
“喂小子。快说你看到的犯人的外貌。要是想不起来的话我就把你从四楼丢下去。”
“诶,啊,诶,诶。”
“不要威胁啊笨蛋!芥川我说你,认真听我说话了吗?这下别说投诉了没准都会来官司了。”
“你要是还想不起来的话就把你从五楼扔下去。如果这样还想不起来的话就从六楼丢下去。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七楼。”
七楼——
“从五楼的时候就会死了好吗!”
“唔。那就从三楼左右……”
“不那算什么啊那完全没意义的妥协。”
“麻烦死了。把和现在已经得知的犯人的外貌特征一致的嫌疑人都逐一绑起来逼问。”
“在谈计划什么的之前,先得教你这家伙一点社会性才行啊……”
像这样的事情。
无视工作手续。看不起杂务。总之想要先采取破坏的方法办事。不论是面对被害者、委托人还是犯人,所有事情都试图使用异能勒紧切碎丢弃来解决。与其说这是经验啊习惯啊之类的事情,不如说这是芥川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性格。
对于抱怨芥川对待自己不如耕田的时候对待贤治那样坦诚的国木田,芥川平静地做出了回答。他说,对于生产粮食这一行为的尊敬在他的成长的过程中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身体里了。但是文件并不能果腹。不管他曾经尝试过多少次都不能解决饥饿。
国木田的新人教育在刚开始的一周就渐渐崩坏了。
“芥川?喂芥川,你在哪里!”
国木田大步流星地走在侦探社的事务所里。
“国木田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在桌子前办公的谷崎问道。
“那个笨蛋,因为不愿意做书面工作不见了!虽然给他戴上了手铐和脚镣,但是他用异能切断了……可恶,事到如今就算是硬来也要让那家伙按我的理想中的做!即使这会让我所有的预定事项都作废!”
“总觉得有股壮烈地本末倒置的气息……”谷崎表情困扰。“但是如果是芥川先生的话,刚刚为止都还在那里哦。”
“什么!在哪。”
“就在那里。你看,就那。”
谷崎指向设置在事物楼层的给委托人使用的接待用桌子。
那里谁也没有——不。
桌子下面,芥川在那里。视线依然锐利,但隐藏了气息,和桌子下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你在干什么?”国木田歪了歪头。
“在躲与谢野医生。”芥川用平坦而无感情的声音说。
“哈?”
“因为,作为盖章的代价,与谢野医生好像要芥川‘接受她四十次治愈异能’。” 谷崎脸上充满同情。“芥川先生爽快地做出了‘如果只是接受治疗的话无论多少次都没关系’的承诺之后……与谢野小姐就拿出了那个,解体用的柴刀和电锯——”
“啊啊,明白了。够了。”国木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之后的事情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在下承受住了。”芥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锐利的光。“直到第四次为止。但是再来的话是不可能的。人是有不可涉足的领域的。那个要是吃下个四十次,精神就会直接穿过物理意义上活着却非人的深渊达到未知的另一侧了。”
“连芥川都没办法承受那个人啊……”国木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是我也会逃跑就是了。即便如此,工作就是工作。你忘记了和我的约定了?就是这周要完成的揭发之前那个儿童诱拐组织的计划。由于你过于自我的业务行动,计划被大幅度推迟了。这样下去的话计划会没有办法按时完成的。所以——”
“犯罪组织的话就在隔壁房间。”
“啥?”
“已经都抓到了。”芥川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是为了钱财而诱拐儿童的话, 利益入手的方式大方向上分为两种。要么是贩卖人口,要么就是索要赎金。前者是以贫穷的孩子,后者是以富有的孩子作为商品。虽然我没接触过后一种,但是前一种手法却是在下所擅长的。在下可是非常清楚那些抓贫穷孩子去卖的家伙们的手段。所以就从那条线追查了。把贫民窟里知道的家伙逐一勒紧逼问,特定了最近参加犯罪的家伙。让那个男人带路冲进了窝点,用异能将全员拘束了。……因为要交给法官裁定,姑且全员都留了一条命。虽然有几个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而切下了脚趾。”
国木田赶忙跑向芥川所说的,隔壁的接待室。打开门以后,就有五个被五花大绑, 嘴巴也被塞起来了的男人躺在地上。发现国木田走进来后,所有人都哭着发出了悲鸣。
“……这是……”
犯人的数量,外貌特征。完全符合这一周调查所得的情报。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要按计划完成业务的吗。”国木田苦笑着挠了挠头。“哪有把业务预定缩短了一周的人啊。”
横滨租界的地下水路里,织田和芥川在奔跑着。
织田在黑暗的下水道中穿行。跳着越过铁丝网,踩着排水管道做出二段跳。朝前打滚以中和落地时的冲击,宛如风一般地移动着。
在他的后方,布刃不断袭来。
撕裂空间的一条布刃破坏了织田的脚下,织田在其前一刻跳跃回避,抓住上方的排水管宛如单摆一样令全身加速。接连杀到的布群像折断小树枝一样折断了排水管,但织田已经松开了手跳跃向了下一个平台。
“等等——!”
身后的野兽发出吼叫。
“我才不等。”
织田的声音平坦得没有一丝喘息的痕迹。
后方,追踪者芥川的异能迸发。所有的攻击都被织田摆头,侧身,或是用子弹改变轨迹躲开了。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所有攻击阻隔开了。
“怎么,这可是为了防止敌人逃跑的训练哦。认真一点。”织田边跑边说。“虽然你的异能很强大,但在拼体力的时候就会暴露你肉体的不足。这样下去的话不管是乱步的推理,印章,所有的一切都会无端而终了。”
“哈……哈哈!”紧随其后的芥川一边喘气一边笑了起来。“这样才配得上说是我的老师!但是……”
织田突然一脸惊讶地停了下来。
“……这是。”
那是一个四周被石壁包围无路可逃的房间。
没有可以逃跑的道路,也没有可任何以用于回避和防御的障碍物。
“租界的地下水路可是我的后花园。是在下诱导你跑进了这个死胡同。——在这里受到在下的布刃的全力攻击的话,即使是你也没有办法可以逃开。”
织田挠了挠头看向四周。
“好吧。这次是你赢了。”说着他指向了芥川的脚边。“说起来,你看看脚下。”
“什么?”
芥川一脸疑惑地抬起一只脚,看向了地面。
地面上有弹痕。六个弹痕完美地在刚才芥川所踩的地方刻出了一个鞋底的形状。
芥川由于吃惊而向后退去,却发现另一只脚的脚下也同样被弹痕刻出了一个鞋底的形状。
“这是我在你进入房间之前向天花板射击的,令子弹跳弹,在那里留下的痕迹。——如果我射击的时机再晚一瞬间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将会被由视线范围外降临的子弹,贯穿了头部……”芥川满脸苦涩。
“没错。虽说是这样,可以巧妙的对敌人的移动路线进行诱导的攻击方式还真是非常的巧妙。作为回报去吃馄饨吧,我请客。”
“馄饨……?为什么?”
“就是突然有点想吃。”织田一脸我觉得很普通的表情说。
芥川看向织田的目光越发锐利:“如果说是作为回报的话,就给在下盖个章。还没盖章的只有你和与谢野医生了。”
“与谢野小姐的印章你打算怎么办?”
“不用担心。……明天的在下一定能想到什么好办法的。”芥川移开了视线。
“唔。关于盖章的事情嘛。”织田说。“刚好有件事想要麻烦你去做。是小朋友都能做到的很简单的事情。”
芥川点了点头说:“说来听听。”
“我明天有事要出差三天。在这段时间里,想让你帮我看看店。”
“店?”
“是西餐厅。”织田说。“是在我加入侦探社之前就有交情的一家店。比较麻烦的是,之前有约定过要在我出差的这几天在那家店里帮忙。所以想麻烦你代替我去。”
面对一脸怀疑的芥川,织田耸了耸肩。
“没事,那家店没什么生意的。”织田耸了耸肩膀。“陪孩子们玩玩很快就结束了。”
“混蛋你竟敢陷害在下……织田作之助……”
五、六个孩子轮流在芥川身上飞来跳去。
“呜欸!”“呀!!”“滑滑梯—!”
孩子们一边欢呼——或者说是叫唤,一边从倒下的芥川背上滑下去。全都是未满十岁的小孩子。好几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在他们周围羡慕地望着。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哥。”房间的入口处,穿着黄色围裙的店主笑着说。“织田先生出差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很寂寞呢。但是现在这样的话应该没关系啦。那我先照顾店里,之后就拜托你啦。”
“等——”想要求助而张开的芥川的嘴巴,却被压到头上的孩子的屁股强行闭上了。
那是和西餐厅连在一起的长屋的其中一间房间。
芥川一边使用异能在自己身上展开了三角形的天幕以保护自己,一边取出手机拨通了织田的电话。
“唔,是芥川吗。”话筒里传来织田平坦的声音。“怎么了。”
“才不是‘怎么了’,你这叛徒。”芥川用抑制过的声音说。“什么‘陪孩子们玩玩很快就结束了’啊。要是知道那才是主要目的早就拒绝了。而且……这个数量是怎么回事?你是打算组建军队吗?”
织田除了侦探社的工作以外,还收养着无处可去的孤儿。以前是借用了西餐厅的二楼,由于人数日渐增多就把所有人都搬到了旁边的长屋里去了。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大家庭了。
“我记得是有十五个。我对组建军队也没什么兴趣。”
“没有问你这个……算了就这样吧。”芥川一脸不悦地说。“但是只靠侦探社的工资怎么抚养得起这么多的孤儿。……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秘密。”话筒的另一边仿佛轻轻地笑了笑。“我不在的时候想要你帮忙做的事情都以书面形式地交给了店长。交给你了哦芥川。作为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哥哥好好照顾他们。”
“帮忙?其他还有什么——”本打算抱怨的芥川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等等。…… 年龄最大?你是在说在下吗?那么你在河边保护了在下也是出于这种原由吗?”
“之后就拜托你咯。”
“等等啊混蛋——”
“等等混蛋——”
芥川的叫喊也是徒劳,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