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Bravely Horizon汉化/字幕组
翻译:阿闲 66 麻雀
校对:知夜
润色:小明 知夜
** *
玄关的门廊上,倒着一具浑身是血的青年的尸体。
我低头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家门前。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对面的公寓在柏油路上落下黑色的长影。种在树篱里的凌霄花,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像是人类无法解读的窃窃私语。远处还能听到长途卡车擦过路面的声音。
然后,眼前楼梯的中间位置,有一具尸体。
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尸体,都会显得特别突兀。但这次不一样。那具尸体像是融入到风景之中,成为了这个安宁早晨的日常风景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尸体的胸口,正在微微起伏。
不是尸体,这个人还活着。
我观察这个青年。他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领子很高的黑色外套、黑色三件套西装、黑色的领带。不是黑色的只有带着衣领扣的衬衫,和缠在脸上的绷带。这些是红白交错的颜色。这让我联想到了不详的中国预言文字。
他倒在连接着玄关走廊的楼梯中段。开裂的混凝土台阶上,像是爬行留下的血迹蔓延到楼下。
提问: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几乎是尸体…..的人。
答案很简单。我只要用脚碰到他,就那么把体重压上去,他就会从楼梯滚下去落到地上。那样他就会离开我的地盘,落在公共地区了。那是国家的领土。在国家的领土上陷入困窘之中的人,均应享受国家救济。而如我这般平凡的邮局快递员,应当回到家去吃早餐。
我并不是冷漠没有慈悲心的人。这是为了生存所必须做的事。这个青年身上的伤明显是枪伤。全身有很多地方中弹。他身上的弹孔,恐怕比我从这里能看见的更多。最后阻止我帮他的,是他左手上握着的一沓崭新的钞票。
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都没有。除了表明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麻烦,和他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他明显是一般市民不该扯上关系的人。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要看到他就该逃到邻市去。就像圣经里的约拿在暴风雨里第二次碰到巨鱼一样。
我看看青年,看看路面,看看天空,又再一次看向青年。
然后开始了行动。首先接近青年,从腋下把他抱起。让他的脚后跟拖在地上,把人搬进了家里,横放到镶嵌在墙里的床上。他比看上去要轻很多,一个人搬运他都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检视他的伤口,又深又多,出血量也不寻常,但如果能立刻得到妥善的治疗,应该也不会死吧。
我从壁橱深处取出医疗箱,对他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在他的上半身下面塞进了毛巾。用剪刀剪开衣服,让他的伤口露出来,确认里面有没有残留子弹。为了止血,按住止血点——腋下、手肘内侧、脚后跟、膝盖内侧——用干净的布紧紧地缠住。之后用消毒过的止血带为伤口止血。对他来说幸运的是,这种程度的应急处理,我闭着眼都能做好。
暂且完成了处理,我抱着手臂俯视青年。他的呼吸安定了下来。呼吸器官和骨头看上去没有受伤,但没有要清醒的迹象。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命令说,可以了,把他丢出去吧。没有比治疗这种可疑人士更愚蠢的事了。我应该听从这个声音,那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听从那天使一般的忠告前,我再一次观察青年。
我对青年的脸没有印象,大概不是我认识的人。说是大概,因为他的脸有一半都被绷带包着,不太能确定长相。话虽如此,他比我一开始认为的要年轻很多。或许还在能被称为少年的年龄。
之后我想起了他抓着的那叠钞票。他还握着。如果真的有看上去那么多的金额,对我这种落魄潦倒每月工资很少的人,也能算得上是一笔财富了。视情况而言,或许我可以把它当成救命之恩的谢礼,悄悄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这么想着,我伸手去拿那叠纸钞。
至此我才知道,我是这座城里最愚蠢的人。
我的口中泛起了苦味。
那是从未被使用过的一叠崭新钞票。虽然到处都沾染了血渍,但上面绑着证明是新品的封带。封带上没有印刷银行的名字。什么都没有印。
以及这些纸币的编号是完美地升序排列。
我的心口像是被谁狠狠地揍了一下。
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首先是这叠纸钞在流通进市场之前,就被从印钞厂的储备银行里带出来的可能性。那代表这个青年是个瘟神。普通人绝不可能入手那种东西。印钞厂印刷出来的纸钞首先会被送往财务省,在那里扫描连续的号码才能成为可使用的纸钞。然后用运钞车送往储备银行的支店。在那里再次被分散,分配送往普通银行。在那个时点,封带会被换成普通银行的封带。
但是这个封带上什么都没有印。抓着这种状态的一叠纸钞,只能说明他是从储备银行里偷出来的。最可能的还是袭击了运钞车。
他这是袭击了运钞车吗?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能放心回去厨房泡咖啡了。虽说袭击运钞车的强盗都是暴力的家伙,但也仅仅是暴力而已。只有暴力是无法造成巨大事件的。
另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这些是假钞..的可能性。
我从屋子深处找到了放大镜,仔细观察手里的纸钞。指尖因紧张而变得冰凉僵硬。对比自己钱包里的纸币,完全看不出区别。
是完美假钞(Super note)。
这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这样的话,我握着的东西就变得像小型核弹头一样危险了。
伪造的货币,是比弓箭还要早开始使用的战争道具。如果让敌国制造出精良的假币在市面上流通,通货量的增加会造成货币贬值和物价上涨。国家,某种层面上来说,就是货币。如果能巧妙煽动起人民对货币的不信任,引发经济崩盘就能毁掉一个国家。
所以,国家的安全保障机构会非常在意假钞的问题。
如果这种精度的假钞流通出去,那出动的就不是市警,而是更上层。是国家的安全保证机构,或者是军队。
我把那叠纸钞丢到桌上。不能在上面留下更多的指纹了。然后走向电话。如果立刻报警,或许可以向当局要求酌情处理。在这种情况下,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拿起话筒的时候,我听到了听筒位置之外的方向,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把听筒放下。”
我转向声音的方向,发现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只抬起眼睛看着我这边。
我看了看听筒,又看了看青年。然后说:“如果我不放下,你会怎么做?”
“杀了你。”
这句话就像熟食店卖剩的东西的打包一样平平无奇。至少对这个青年是这样。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说出“杀了你”这句话时,只不过是在说普通的日常用语。就像在说剪指甲、购置香烟这种话一样。
“你要怎么办到?”我把话筒从耳边拿开,但没有放回电话机上。然后说:“你全身到处都是弹孔,哪里都动不了,整个人濒临死亡。也没有枪。想在这种状态下杀了我,需要两百个你吧。”
“不需要那么麻烦,”青年冷冷地说,“我是港口黑手党。” 这句话就足够了。
“港口黑手党,”我慎重地回复道,“那我只能照你说的做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缓慢且安静地把话筒放下了。
“这样就好。”青年轻笑了一声。
如果他真的是港口黑手党,那在他面前即使只是取放汤匙的动作也要慎之又慎。面对黑暗与暴力的代名词港口黑手党,就算我现在报警躲过了这一关,也不能保证之后会遭遇什么。人类有大约二百根骨头,被他们碎成差不多程度的肉片也并不奇怪。
我盯着他看了差不多有三秒,然后去往了厨房。就那么开着门,从厨房也能看到青年的状态。进入厨房后我开始准备煮咖啡。把水壶放到火上,用水浸湿搅拌棒加入咖啡粉后,往里倒热水。
“不能给警察打电话,那医生呢?”我看着热水问,“我做的不过是应急处理。如果不让医生好好处理,你会死的。”
“这你不用担心,”青年用拖长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只是这种程度,根本无所谓。我已经习惯受伤了。”
“是吗。那就听你的,”我搅拌着咖啡,设置了定时,“不管怎么说,面对港口黑手党这种恶魔,我这一介邮递员是反抗不了的。”
“听话是好事。那么接下来——”
青年说到这,开始止不住地咳嗽,然后吐出了鲜血。
我连忙赶到他旁边,为了不让他被吐出的血堵住喉咙,把他的头偏向侧边。
检查他的口腔,但这种情况下无法确定是什么地方出血了。可能只是口腔受了伤,也可能是内脏出血。我看不出来。
“去医院吧,去接受治疗。这么下去你真的会死。”我说。
“那正好,”青年低声说,“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室内像是吹过一阵冰冷的风。
我看向青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没有感情,也没有含义,表情就像只是说了自己的年龄一样毫无起伏。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感觉那里不像是躺着一个人。如果现在不是爽朗的早晨而是深夜,我看到他会觉得是看到了幽灵或者是幻觉。
今天接连不断地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我的人生似乎正在偏离正轨。
“好吧,”我说,“你想死就死吧。这是你的生命,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你死在这里我会很困扰。如果你死在这里,就没人能对当局证明,你的伤不是我造成的了。我会被逮捕。”
“被逮捕,和之后被黑手党杀掉,你想要哪一个?” 我盯着他观察,说:“这可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回到厨房,等待定时结束关掉煮咖啡的火。然后一边取出奶油,一边问:“你喝咖啡吗?” 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会倒在我家门口?” 这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你手里拿的那叠纸钞,到底是什么?” 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总觉得像是在和风的妖精谈话。在平静的早晨突然造访家中的,童话书里的登场角色。虽然是浑身是血,濒临死亡的。
我把咖啡倒入两个杯子,加入奶油。看着蒸腾的热气,花了一点时间搅拌。然后注意到隔壁房间里人的气息消失了。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充满死气。
我就这么端着咖啡,从门口探出头。
青年正朝着玄关出口的方向爬行。
如果他的腿还能动,现在一定是走着的吧,但他的力气看起来还没有恢复到那种程度。他
用双手扒住地板,像匍匐前进一样往前挪动。跟古早的战争电影里俘虏出逃的场景一模一样。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青年嘴角勾起像是放弃了,又像是嘲弄一样的笑容,然后说:
“我死在你家里,你不是会困扰吗?那只要我出去就和你无关了。你不需要帮我,也不用为此而苦恼。只要在那里看着就可以了。” 我端着咖啡说:“你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想要去死吗?”
“当然了。就算加入港口黑手党,那里也什么都没有,”青年用像是失了魂的喘息声说,
“我所期待的,也就只有死亡了。” 说完,他重新开始爬行。
我小口喝着咖啡看着他。青年前进得很慢,看上去非常凄惨。我又喝了一口咖啡。青年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已经不打算再看我了。
我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你阻止我也没用,”青年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一边前进一边说,“谁都不能违抗港口黑手党。而在港口黑手党里,谁都不能违抗我。就是说,谁都不能哇啊啊啊啊!?” 青年被倒吊着提了起来。
我用床单裹住青年并拎了起来。把床单的两端就像糖果那样拧在一起。然后倒着把他提起来搬运。
“好痛痛痛痛好痛好痛!伤口要裂开了!你在干什么啊这个蠢货,想杀了我吗!”
“我并不想杀你。但是让你就这么死掉我也会很困扰。你就这样离开,肯定会死在外面。
等你养好伤了再去进行没有我出场的死亡故事吧。” 青年似乎还想继续抱怨,所以我晃了晃吊起来的床单。
“好痛痛痛啊!住手!我很讨厌疼痛啊!”
“那你死心了吗?”
“没有!”
我思考了一会儿对策,想到了。——把他捆在床上吧。
我把青年放到床上,打开了包裹他的床单。拿来长毛巾把青年的手腕折叠在胸前,连带着身体一起捆好。拆下玄关的装饰绳,捆住他的腿,绑在床的金属部件上。抬高枕头,换上新的被子,为了让新鲜空气流通打开了采光窗。
“在伤口愈合之前,你就这么躺着吧,”我俯视着青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鼻子很痒。”青年蠕动着被束缚的手臂,怨恨地看着我。
“那可太惨了。”我回厨房继续喝咖啡。
背后传来青年的破口大骂,但这附近的住宅分布得零零散散,不用担心会打扰到邻居。我享受着早晨的咖啡。
就这样,我和太宰的,奇妙又短暂的同居生活开始了。太宰是个无论怎么看都非常奇异的男性。
他的眼睛让人想到烧死的黑猫、身体让人想到烧死的黑猫,他给人的感觉就像烧死的黑猫。
深深沉入精神深渊的声色,仿佛确信太阳不会再度升起的黑暗眼神。他的话很少,声音中回荡着从一开始就拒绝与人相互理解的断绝。从前没有人能理解他,之后也不会有能理解他的人出现。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件事。就是这样的声音。
他似乎是真的想死。与生存相关的各种价值标准,映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削下的铁粉一样毫无价值且丑陋的东西。我不知道缘由,恐怕我永远不会有理解的那一天。关于这一点,他似乎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想离开。想尽早结束受伤带来的痛苦,获得期待的“伟大死亡(Big Sleep),就必须要从我家离开。但因为我阻止了他的逃亡,他连与死亡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于是,太宰转而对我这个存在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抱怨。
他是真的很会抱怨。吃饭、睡觉,还有其他时间的娱乐。他对我的每一个看护方法都尽情挖苦,全力批判,贬低得一文不值。没有一样东西能逃过他的挖苦。简直是个残暴的帝王。而我,像个九岁的女孩一样低声哭泣也不为过。
但实际上我很冷静。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知道太宰的批判只不过是他基于自己的目的而表现出来的演技。他的目的就是让我投降。让我彻底失落下去、让我无法忍受,直到不想理会并把他从玄关丢出去。那就是他的胜利条件。所以他说什么我都很冷静。实际上,他对我妥善且完美的看护无话可说才对。
比如这样的。
“喂你!粥太烫了!这么烫根本没法喝啊!”
“喂,真的很烫!我的双手都被捆着不能自己动手啊?不是,唔,所以说,别强行塞…… 好烫!好沆!”
“我在吃!我正在吃啦!别再塞过来了!真的……等……我动不了……呜啊进眼睛里了!好痛好烫好痛!”
“不是……一天只能去两次厕所真的不能改改吗……?就算是黑手党的囚犯,也比这要自由一点啊……”
“喂,虽然说了让你干点什么事别让我这么无聊,但居然要给我读书,你这是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吗?而且还一直在读同一本!甚至因为没有故事的最后几页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这是拷问吗?是什么新型的拷问吗!?” 非常真实的演技。
我并不理会他,平淡地照顾他。
这种舍身得到了回报,几天后,青年用无力且死掉的眼神,沙哑的声音说:“不行了…… 根本说不通话……这家伙,是个天然……” 虽然我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那之后,太宰变得稍微会听从我的指示了。自那以后,太宰就转变了方针。不再抱怨被照顾的生活,转而开始对吃饭,特别是对食材有了具体的要求。虽说他的目的是想让我放弃,但我是个耐心与坚定俱备的人。以及对于被缠紧双手以防逃脱的人,我也现实地考虑过他会需要一些调整心情的东西。我成为了一个很贴心的厨师。
他最开始要求的是河豚内脏的刺身。那可是很稀有的食材。我去鱼市找,却被鱼市的店长说“你是笨蛋吗?”于是我就放弃了。
接下来要求的是清炒鳞柄白鹅膏。这是一种蘑菇。似乎还是种白色很美丽的蘑菇。这个我也去山里找了然而没有找到。本地人绝对不会吃这个,所以我本以为山里应该还剩下很多,真是遗憾。我用回程时偶然遇到的野生植物炒了菜,太宰用怨恨到想杀人的目光看着我,说了句
“好吃”。
最后是用马铃薯的芽做的沙拉。这个作为食材还是很容易入手的。但没有等待发芽的时间,就没能入手足够的分量,所以不得不放弃沙拉,改为做成三明治的配菜。太宰带着一种奇怪的喜悦吃了下去,那天晚上他一边吐得稀里哗啦一边痛苦地叫着“量不够啊……!”。就算会呕吐也要吃,他应该是很喜欢吃这个吧。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报。
之后的另一天,我受到了这样的抱怨。
“我说啊,我差不多也知道你除了打算给我治疗没有别的想法了,”太宰挥舞着自己终于获得自由的双手说,顺带一提他的双脚依旧被束缚在床上,“但这也太无聊了!不能看书也不能打电话,没有电视节目也没有广播,只有几张音乐唱片!我都要记下来明天就可以去演奏了……就,没别的了吗?正经的娱乐呢?”
“没有。”
“居然秒答……你平时在这个家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太宰用害怕的表情看着我。
“那要玩游戏吗?”我坐到屋内的椅子上,“正好这里,有一副这栋房子的上个住户留下的扑克牌。”
“我知道。就一直摆在书柜上,”太宰用疑惑地眼神看着我,“但又不是十岁的小孩,玩牌什么的根本算不上娱乐了。”
“嗯……那不如赌点什么?”我从盒子里取出卡片说。
太宰眼中瞬间闪出刀一样锐利的目光:“唔嗯……但你有什么能赌的东西吗?看上去也不像收入不错的样子。” 确实,我的收入并不高。
“那这样好了,”我从架子上取下棋盘,在两人面前摆上16个白色和16个黑色棋子,“这就是我们各自的筹码,就用这个来当赌注。规则是双人德州扑克。初始加注是一个棋子,没有上限。如果你可以把作为我全部赌金(Bankroll)的16枚棋子全部赢走——那你就能获得从这个房子里自由离开的权力…….。 “诶,”太宰眯起眼,“真的可以吗?你还真是自信。但要是你赢了?要我把所有隐藏资产都交给你吗?”
“就算你用不在这里的东西当赌注也没有意义。毕竟你的资产额那种东西,我又没办法确认。”
“那就用那叠假钞——”
“我绝对不会要的,”我把太宰举起来的那叠纸钞按回去,果然是假钞啊,“我想想,那每当你失去16个棋子,就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怎么样?”
“秘密吗,”太宰轻笑了一声,“好想法啊。” 这个提案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
眼下的问题是,放走养好伤的太宰后,可能会被报复回来。我没有能够预防这件事的办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抵挡港口黑手党猛烈报复的防护墙。所以我需要一份保险。至少是像保险的东西。
他的真实身份、秘密,如果能稍微了解一些他的底牌,就能多一份应对报复的保障吧。当然,就算现在知道了他的秘密,我也无法去证实。只当成是定心剂一样的东西。如果能多知道一些秘密,想必安心的程度也能加深不少。
“哈哈,有意思。你是想从我这搞到几个秘密?”太宰的脸上浮现出了扭曲的笑容,“还真是好久没遇到了,面对我还信心满满的人。”
“你能提起干劲就好,”我分发着扑克牌说,“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开始哦。”
我和太宰的面前都被分了两张背面朝上的扑克牌。在分发下一张牌之前,太宰说话了。
“你看起来像是个公平的人。那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虽然这场比试是你发起的,但这个发展是我诱导的结果,”太宰用他幽深平静的眼睛看向我,“我已经确定了柜子上有扑克牌,这看上去也没有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我们相互能当作赌注的东西不多,显然你早晚会得出用我的自由来做赌注这个结论。如果是其他结论,那我只要抱怨就好了。这样,就能让你提出我希望的比试内容。”
“原来如此,”我盯着他的表情,“这么说,是你也有胜算的意思啊。”
“是啊,”太宰露出仿佛黑暗中隐约可见的笑容说,“我在这方面的比试还没有输过。”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逞强和开玩笑,是认真的。
“就是这样,”太宰推出作为盲注(Blind bet)的一个棋子,说,“你想听到我的秘密,永远都不可能。”
三十分钟后。
“港口黑手党的备用武装保管室的密码是……7280285E……” 太宰顶着死掉的表情,把头歪在桌子上说。
“你居然掌握了这么多秘密啊。”我钦佩地说。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是首领直属特别任务班的头领啊!”太宰叫唤着,“唔哦哦哦,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个人情报基本都被泄露了啊!太耻辱了……!”
十八次比试里,获胜者都是我。住所、部下的异能、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间、目前拥有的资金的总额、在组织内负责的生意、喜欢的食物、秘密金库的位置、现在的首领是个叫森的原地下黑医这一事实……
太宰所说的18个秘密全都是超规格的,我也只能相信他确实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重要人物。比起这些,我恐怕知道得太多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知道那位横滨的泰山府君·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的经历吧。特别是,知道了这些之后还能活着的人。
太宰苦恼地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桌子。他原本应该真的很有自信。
“你……骗了我吧?”
太宰用像泥水一样粘稠的视线看着我。我歪了歪头。
“骗了你?”
“中途我就注意到了。是异能。你用什么异能预见了游戏的进展。因为异能对我无效,所以我最开始放松了警惕。但如果你不是对我,而是对这周围整体使用了异能的话,也就能解释那甚至让人恶心的预判了。”
“抱歉。但我也没有想特地隐瞒。”我整理着卡片说。
我的异能,可以在视野里预知到极其短暂的未来。时间大概比5秒要长,比6秒要短。因此,接下来的发展、下次被递出的筹码,下次翻起卡牌上的数字、我全部都能知道。
很偶尔的,非常缺钱的月份里,我会去租界的赌场用这个能力赚取少许不义之财。
“确实不公平,”我坦率地承认了,“和你一样,我在这方面的赌注上从来没有输过。这次的游戏就当它无效吧。从一开始,这件事能让你消磨些时间就足够了。”
“这可没办法无效,”太宰用抗议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想也做不到。毕竟如果是赌钱,全数返还就可以了,但我给你的可是情报。情报就算返还也不会减少。还是说什么,你能做到把知道的情报,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彻底忘掉?”
“如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那我努力试试。”
“哈……?”太宰露出了疲惫的表情说,“你的笑话真的不好笑。毕竟你一直都是认真的表情,怎么都听着不像是笑话。” 我歪了歪头:“我没有特意说笑话的意思。”
“好好,”太宰愤愤地扭开头,“哈啊真是的,我居然把组织的情报泄露出去那么多,之后要被森先生教训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森先生……是谁?”
太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居然真的,忘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太宰的伤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逐渐走向痊愈。但即使是这样,伤口应该依旧会发热发痛,但太宰却总是在奇妙地傻笑。我不知道原因。他看上去也已经没有大闹一场后逃跑的想法了,所以我打开了他脚上的束缚。只是依旧锁着玄关的门。
那是个令人心情舒爽的秋日的一天,落叶堆积在道路的一角,窃窃私语谈论着作为树木一部分的过去。到处都飘散着丹桂的花香。那是能让过去的记忆变得暧昧且美丽的香气。
我在窗边,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的过去。这是一段等待咖啡煮沸的,无所事事的时间。是对时间的奢侈用法。
“你在想什么?” 床上的太宰问。
“辞去上一份工作时候的事。那个时候,也是丹桂花开的季节。”
“你过去的工作是什么?”
我瞥了一眼煮咖啡的水壶。看上去距离水煮沸还有一段时间。那个瞬间,我觉得如果是在水沸腾之前的这段时间,说一说也可以。现在一想,那时的我真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太宰,“是个很暴力的工作。但现在已经洗手不干了。”
“是怎么样的暴力?” 我没有回答。
一时间,房间陷入了沉默。我听见了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凌霄花亲子呼唤对方的声音。
“不想说吗?”停顿了一会儿,太宰像是放弃一样说,“那就算了。伤口痊愈后我就会离开。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句话我也没有回答。厨房的水壶冒起了薄薄的水蒸气。
“就像你说的,你的伤好了就会离开。然后会去什么地方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能做一个推测吗?”
“关于什么?”
“你想死的理由。”
“诶?”
“你想要死,是因为你很愚蠢。” 太宰愣愣地看着我。
屋内陷入了沉默。太宰转头挪动身体,旧床板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散步中的狗对着行道树的叫声。
“有意思。”
终于开口的太宰的眼神,不像人,甚至不像是任何生物。
那是伤口。从他脸上打开的一对伤口中,黑色的幽暗正窥视着外界。
“作为区区一个邮递员,你还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不过,这么说的人,至今为止也有很多。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他们全都死掉了。”
这么说着的太宰的表情,让我想到了暗渠的终点,已经无路可走的,最后的黑暗墙壁。 “这样啊。但至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死掉的人,我除了愚蠢无话可说。这点我可以肯定。”
“哦——那个地方是?”
“是个安静的地方。距离这里也没那么远。要进去不需要什么特殊资格,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那个地方真正的价值。”
“总觉得你在说什么谜题,”太宰发出毫无感情的笑声,“用装模作样的秘密来勾起我兴趣的作战?”
“面对你,就算拿出什么作战也没用吧。”
“确实如此,”太宰治说着,扭头看向其他方向,“真是的,你总是能说出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太宰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用眼神看了看我,然后看向玄关,小小地笑了一声。比起对我,更像是在笑目前的状况。
我感觉屋内的重力似乎恢复了一些。
“好吧。就当是作为治疗的谢礼,就再多陪你胡言乱语一阵吧。你说,死亡是愚蠢的对吧。
那我问你,如果死亡是愚蠢的,那为什么人一定会死?” 我看着太宰。
太宰的答案像是在等待被翻开的古书一样,只是静谧地存在在那里。
“生存这一行为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他的声音像是活了几千年的仙人一样嘶哑,“但纵观整个生物界,不会死亡的生物也是存在的。没有寿命概念的生物也是存在的。换言之,人类的死,只不过是包含在生里的一个机能。只不过是必定书写在人生这一脚本里的终幕。” 关于这个,我思考了一会儿:“所以你想说生命不是需要珍惜的东西?”
“并不是。是更糟糕的——死亡不仅是注定情节,所有的人类在出生前就都被预设了‘不想死’这个愿望。这也是百分之百。所以,这个愿望是绝对无法实现的。”
那里有的,是像念诵重复了几千遍的剧本一样的空虚。是被演绎了无数遍,被呻吟了无数遍的,一成不变的陈词滥调(cliché)。
“这就意味着,欲望这种行为本身仅仅是一个工具,是远离真相的便利假说,我们也仅仅是效仿‘因为前人活下来了所以你们也要活下去’这一假说性质的纲领的追随者(Epigonen)。
你要如何反驳这个黑暗定理?” 我看着太宰。
反驳的论点也想到了几个。但是,我凭直觉意识到了,太宰连他真实想法的万分之一也没有说出来这件事。就算我现在反驳,他也准备好了应对我的反驳的反驳。因为那也是在他心中讨论过的东西。并且他也准备好了应对再次反驳的反驳。就像向下通往冥界的无限台阶,太宰的黑暗理性深不见底。
我看了一眼厨房,煮着咖啡的水壶,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那就是你想死的理由吗?”我问道。
太宰摇摇头:“不是。这只不过是个语言游戏。还存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对于无法言说的事情——” “唯有保持沉默,吗?”我接上太宰的话,“确实如此。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能够理解。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改变你很愚蠢这件事。只有这点我可以确信。”
太宰说着“好的好的”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躺到了床上。像个面对一直在恶作剧的孩子,已经不想再管了的教师一样:“虽然我也没打算让你订正那句话。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我说着,看向窗外。道路很明亮,也很安静。
“不如你先在这稍微试着说明一下?”
“我拒绝。这种时候,不,大部分场合,别人的话都不能信。”
“诶,你还会说这种话。明明喜欢小说?”太宰瞥了一眼我的书架说。
“是啊。所以我正在困扰中。”我直白地说。
太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比起之前,稍微自然了几分:“有意思,”他说,“你还真是谦虚。我不讨厌你这一点。”厨房里,水壶的水汽在空中描绘出着象征性的图案。
“在这里住的生活,我也不讨厌哦。比我想得还要。”
这时,玄关的门被敲响了。
我和太宰面面相觑。
门外,男人的声音说道。
“不好意思,我是S河警局的人。有通报说有个流血的男子倒在这附近。可以询问下相关情况吗?” 从门上采光用的装饰窗口中看见了男人的身影。是市警的巡逻人员。伟大的国家权力的化身们。
自我遇见太宰以来,运气似乎就在不停变差,此刻终于贯穿了地底。
“打扰了,我是警察。请问有人在家吗?”
毫不客气的敲门声一次次震动着大门。门应该是锁上的。
该如何是好呢。
太宰看向我,将手指放在唇上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
是让我装作不在家的意思吗。
我用终于开始转动的大脑思考起来。
假装不在家倒也无妨。但是为什么呢?他们又不是来逮捕我的。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迅速思考了一下。假如说,开门后对警察说“你好”的话。如果只把门打开一半,是看不到里面的太宰的。警察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该老实说出太宰的事,还是该保持沉默呢。
假如隐瞒了太宰的事,警察就会离开。那样的话倒也不坏。但之后呢?如果说太宰犯下了什么罪的话(首先毫无疑问他犯了),之后我也会被以犯人藏匿罪问罪吧。根据情况,也有可能被判帮助犯。那样的话,我就会在国家管理的包三餐的住所中愉快地度过余生。
那么,将太宰在这里的事如实告知警察的话又会怎样呢?
那样的话,太宰几乎一定会被逮捕。毕竟他浑身上下都是疑点。明明受到了枪伤却不去医院接受治疗,这一条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说不定已经被通缉了。也有可能警察最开始就是为了抓捕太宰才来这里的。
这种情况下,我很有可能会被当做是事后从犯。即使说“我不知道他是犯人才医治了他” 也行不通吧,想让当局相信这句话,必须要和太宰统一口径才行。现在这种情况也无法商量那么多,并且以太宰的性格,我实在是不认为他会老老实实统一口径。
我赌上一丝期许看向太宰。太宰露出了,比思考着恶作剧的孩子所浮现出的笑容还要阴暗五十倍的表情。看来是不行了。
看到这个表情,我又想起了一件麻烦的事。如果我将太宰的事情告诉警察,出卖了他的话,之后有可能会遭到港口黑手党的报复。那样的话,像我这样渺小的独居者,就会像被海啸卷走的沙堡一般,被抹杀掉吧。
结论。
只能装作不在家了。
我悄悄移动到床后躲了起来。就在太宰的旁边。家中只有野狗叫声般毫无顾虑的敲门声回荡着。
我无所事事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声。十次、二十次。在数到第二十八次时,敲门声停了下来。
“不在家吗?”门口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可能吧。”另一人的声音说道。这一位要更年轻些。
就这样保持沉默的话,警察也会就此撤退吧。然后世界就会再度恢复平静。
只是事情看来并不会那样发展下去。
太宰飞快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他的表情很僵硬。然后指向了和大门相反的方向。
我往那里看过去。是厨房。然后我理解了太宰想说什么。
水壶还在不断冒着热气。先前为了泡咖啡,把水壶放在火上了。蒸汽的情况昭示了它再过不久就将达到沸腾的最高潮的事实。
要问这究竟不妙在何处。我的水壶是笛音水壶,当内部的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时,会从壶嘴
处盖子上的孔中喷出大量的蒸汽。那声音比管乐器演奏者吹出来的还要响,连路对面也能听见。
不论如何遮掩,警察都会察觉到屋里有人吧
我环视着四周。并没有什么看起来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从这里到厨房距离大约八米。走过去的话,木地板会嘎吱作响。还是会被警察察觉。
我再次看向太宰。太宰犹豫一瞬后,做了一连串的手势。
他指指厨房,又指指我。将手心朝上举到面前,另一只手手指朝下立在其上。将手指握起
只留下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交替缓缓前进。然后将食指放于唇前。然后竖起拇指笑着点点头。
我也点点头。
“什么意思?”我询问道。 “安静!”太宰小声低语道,“没懂吗?我的意思是,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把火关了!我这种状态也没法走动……”
“那就这样吧。”我点头道,“离水沸腾起来的时间不远了。得快点才行。”
“我说你,真的有在着急吗?”太宰狐疑地看着我,“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所以看不出来……” 我悄悄迈出了脚步。
带有饴色光泽的地板,由于是廉价建筑的所以很薄,只要体重稍微压上错误的地方,就会发出“嘎吱”的令人紧张的声音。对踏出去的脚必须细心注意才行。我将自己的脚尖想象成柔软落地的布匹,迈出了一步。此刻我的异能也派上了用场。脚尖落在何处才不会弄响地板,我对此进行了慎重的调查。
一秒钟感觉就像是一小时。水壶还没有鸣响。门外的警察正在商量对策。花了将近三十秒后,我已经走过通往厨房的道路的一半了。很顺利
话说回来,世界上有痴心妄想这个词语。那时的我的状态,正与字典上“痴心妄想”这一词条的说明相吻合。【痴心妄想】——chī xīn wàng xiǎng。名词。指如同刚才的织田作之助一样的状态。
我看见了水壶鸣响的未来。
尖锐的、甚至夹杂着几许愉快的声音。也就是说距离我被宣判死刑,只剩下五秒不到六秒的时间。令人心跳加速的状况。
虽然很想现在立刻跳到水壶边上,但还是尽力忍住了。
我需要新的力量。或许该说是需要一种慎重而又野蛮的力量。
我双手手指用力撑在地面上,开始用手脚安静地爬行以在地板上水平移动。就像盛夏时分悄无声息漂浮于水上的水黾一般。
背后太宰似乎是受不了我的举动,噗地笑出了声。
太宰是对的。如果有人拍下我此刻的动作刊登到了街头报纸上,我恐怕会在当天就搬离这座城市吧。脸瞪着前方擦着地板漂移,身体紧随其后。手脚都成了独立的运作主体,忙碌地在地板上飞驰着。
一秒、两秒。丢弃羞耻的行军的成果正在切实显现。很快就将抵达水壶旁边。距离转动灶台的旋钮,应该还留下了能学个鸡叫的时间。
但我的预想再度落空了。我忘记了在这个家中还有一个异类存在。
不必说自然是太宰。他比我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难以预料。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在两人三足中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时,某个瞬间太宰忽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又或者是,为了生存拼命爬上悬崖时,却忽然说想从悬崖上摔死。世俗的道理在他身上行不通。他是我们亲爱的捣蛋专家(trickster)。
太宰突然站起来说道:“现在单手拿枪冲出门外的话,是不是会被吓了一跳的警察失手射杀?” 我不由得回过头。我的表情应该相当愚蠢。今天他到底要把事态推向何种地步才能满足?
“这家里没有枪。”我如是说道。
“是吗?那就用菜刀吧。”
说着,太宰倏地从我身边穿过。从艰难地四脚行走着的我的身边穿过。
自不必说,这一连串的愉快的相声,门外的警察也听见了。“喂,里面有人在啊。”警察严厉地说,“快开门!” 忙乱过头了,我有些跟不上状况。
太宰跳着向厨房走去。一旦被他拿到菜刀,情况就会完全往反方向发展吧。必须得阻止他才行。虽然很想哭着向谁求助,但是除我以外没人能做到这件事。
我弓起手脚跳了起来,迅速给面前的太宰来了个扫堂腿。太宰转了半圈后,漂亮地摔倒了。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圆圆的。我抓住他的脖子,绕到他的背后,做出用胳膊肘内侧勒住颈动脉的裸绞姿势。用双脚夹住乱动的太宰的身躯压制住他。
地板上扑腾着进行格斗的我和太宰。
门口怒吼着的警察。
头顶终于“哔——”地盛大地鸣叫起来的水壶。
已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太宰好像很开心似的蹬着脚,这恰巧又给予了厨房的流理台漂亮的一击。流理台上的东西摇晃起来。又来了一击,上面传来了有什么东西致命地偏移..了的声音。但是,对于已经和地板
一体化的我来说,是看不见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偏移的。
意识到那执拗的踢动是故意..的瞬间,我看见了未来。要是没看见就好了。我想到。是太宰一直在试图拿到手的菜刀,受不了震动掉了下来的未来。现在的我并没有能够阻止那个未来的手段。我不能松开勒着太宰的手。
我用异能预测了菜刀落下的轨迹,擦身避开。菜刀垂直地插进地板,发出了不错的“咚” 的一声。很锋利,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磨菜刀了。
“别闹。”我说道,“别乱动,不怕,不痛的。” 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骗人!和森先生给人打针的时候一样的台词!”
太宰说着乱动了起来。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也有人在为太宰而辛劳着吗。森先生又是谁呢。
太宰再次踢起了流理台。更讨厌的声音出现了。是水壶偏移的声音。
这次可是真的不妙了。
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情况。头顶有水壶,脸边有菜刀,家里有假钞,门口有警察。而我正拼命勒着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水壶落下热水就会飞溅出来。其轰炸范围不是菜刀能够相比的。热水造成的烫伤,不论发生在皮肤的哪个位置,只要面积超过一定比例,就会有死亡的危险。
门口,警察正准备踢开大门。是因为听见了屋内格斗的声音吧。太宰在我的胳膊下“额呵呵、啊哈哈”地笑着失去了意识。水壶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掉下来。
我拔出地上的菜刀扔了出去。
朝着斜上方扔出的菜刀正好挂住了水壶的手柄。菜刀就这样插进了流理台底部的木材中,用刀柄支撑住了水壶。滚烫的水壶像是在空中浮了起来一样突然停止,左右晃动着。一些热水从壶嘴晃了出来。有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很烫。
警察闯了进来。
丝毫不逊于我,警察的人生中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他瞪圆了眼睛,这也难怪。闯进的家中,有个男人在地板上勒着伤员的脖子。青年看起来很舒服地晕了过去。刺进流理台的菜刀举着水壶像是将水壶搬过来了一样捧着水壶。
沉默。
警察俯视着我们,似乎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被逮捕居然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我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无比愚蠢的话。
“把鞋脱了。”
警察面面相觑。年长的警察,和年轻的警察。穿着规定的制服,戴着规定的帽子。
“啊,嗯。”年长的警察含糊地点点头。“看来今天会变成相当奇怪的工作呢。”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说道。
那么,今天接二连三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情况,其中最莫名的,是最后发生的那件事…。我说我明白警察们的心情。但那是不对的。我并没有明白。不管是他们所想的工作,还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两个警察取出了藏起的瓦斯面具,戴在脸上。
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手中落下。
是瓦斯手榴弹。
直到里面开始喷出白色的催眠瓦斯,我终于理解了现在的局势。警察不可能为了询问制造噪音的嫌疑人就散布瓦斯。这些人不是警察…….。
我看见了未来,只是情况已经晚了。
我跳了起来。用身体撞开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但我却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看见警察拿出枪,指向了太宰。抵抗的话他们就会开枪。即使被瓦斯面具遮住了脸,也能看出他们的杀意。
我举起了双手。
然后在逐渐淡薄的意识中想到。
果然那个早上,发现倒在门口的太宰的时候,就该把他踢下楼梯才对。话虽如此,后悔一直常伴我的人生。如今不过是再增加一个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失去了意识。
* **
毫无意义的影像浮现又消失。
咖啡店。青色的雨点在店铺的玻璃上形成的水滴。只有上卷和中卷的小说。后悔。墙上的血迹。
——这个世上没有宽恕。
是儿时的我的声音。
确实如此。没有人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小说的下卷。
——写小说这件事,即是在写人。
留着胡子的男人。那声音中回响着真实。也可能只是我想这样去相信罢了。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正行驶在漫长的铁路线上。
有朝一日在能够看见海的房中,坐在书桌前…… 醒来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现在在哪里。
眼前是一堵墙。墙面剥落裸露出混凝土。阴暗、潮湿,被流水滴落后留下的黑色痕迹污染
了原本颜色的墙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再怎么转头也只能看见那面墙。身体无法转动。
我被绑在椅子上。
“在开始前,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是听过的声音。“我并不喜欢暴力。”
我记得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到访我家的,年长的警察的声音。
“我不喜欢有人使用暴力,也不喜欢自己使用暴力。所以你就把这看作是商业行为吧。” 破风声。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在背部扩散开。皮肤被撕裂,骨头嘎吱作响。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在我的背上。警棍、枪把、或是包革的金属棍棒(Black jack)。
即使如此,攻击者的身影仍在视野之外。只有疼痛穿透神经,直通大脑。
“很有用吧?”年长的男声说道。柔和的、像是教导儿童一般的声音。“我手下留情了。我非常清楚人类能够接受多少疼痛,超过哪个点会无法忍受。毕竟我与它为伴已经有几十年了。”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我说道。
男人的声音沉默了一秒。然后用生硬的语调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懂拷问的方式。”我说,“在给予疼痛之前,首先要向对方提问。在对方回答之前就给予他疼痛能有什么用。只会让双方都感到疲惫罢了。” 他似乎是从鼻尖发出了一声嗤笑。
然后再次、这次是打在了接近脖子的地方。闪光在全身跳跃着。以脖子为中心,全身的神经都像被抽出来了一样疼痛。痛感比之前还要强烈。
“你说得不错,年轻人。这并非教科书式的审问。”背后的声音说道,“只是万事都有应该照教科书说的去做的时候、与不该照教科书去做的时候。这方面的安排我很懂的。刚刚的只是为了给你润润嘴唇的准备运动。放心吧。”
“那我就放心了。”我看着墙壁说道,“那么我们回到正题吧。——如果是关于假钞的事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宰拿着的假钞。一切的元凶。灾厄使者太宰所带来的,特大炸弹。
那种精度的假钞,哪怕是说有他国的情报机关参与其中也毫不奇怪只是,接下来那个男人的反应却与我的想象背道而驰。
“……假钞?”
那带着疑惑的声音飘然无所依地浮起,在空中消散了。
直觉告诉我,这是困惑的声音。
“你不知道假钞吗?”我问,“你们的目标,不是假钞和太宰吗?”
“你那位朋友叫太宰啊。他是谁?”
我正要回答是港口黑手党,又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如果假钞不是他们的目标,那就不该告诉他们太宰的身份。
“看来你误会些了什么。应该尽快纠正才是。——我们的目标是你哦……..。”
“什么?”
“‘画’在哪里?”
男人用强硬的命令口气问道。我静静地思考着其中的意义。然后回答道:
“画是指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肯定又严肃。像是把谁推下悬崖似的声音。
“你们以前,因为工作造访了某家并偷走了‘画’吧。我们正在找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道,“真的不是和别的什么人搞错了吗?”
话还没说完,又来了一击。这次是肩膀。有种血管断裂的感觉。从脖子到指尖都在发麻。
“没有搞错哦。我们可不会犯那种错误。”男人的声音忍耐着说道。用自己的意识压制着情感的声音。“你以前,隶属于某个组织。收钱替人杀人的、冷酷无情的组织。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职位的,不过估计只是个小会记或者联络员吧。毕竟你现在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邮递员罢了。只是组织本身强大而已。可以说是传说级别的。直到七年前突然解散消失,它一直都是那边世界里恐怖的代名词。我们调查了这个组织的事情,总算是找到了你的存在。因为其他的组织成员全都消失了。仿佛从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说:“我不想谈论那个组织的事。”
“你会说的,年轻人。而且是很快就会说的。不论你想不想说。”可以听见他在背后玩弄着棍棒发出的“嘭嘭”的声音。“那副画值五亿日元。顺利的话能赚到十亿日元。有必要的话,分给你点也无妨,反正你自己也没法转手吧。”
“你误会了。”我平静地说道,“我确实知道这个组织。我曾在里面工作过。但是关于画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完全不知道。”
“其他成员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藏起了那副画的可能性是?”
“可能性很大。”
男人叹了一口气。然后的声音仿佛是老了五岁一般:“真是的,老是这样。我们就像饿着肚子的野狗,循着食物气味用鼻子贴着地前进。还以为终于找到了,食物却在很久之前就被卡车运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就又吸着鼻子,肚里空空地追着卡车的气味前进。不断反复。”
“我同情你们。”我说道。
实际上,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们只是因为太宰恰巧与我在一起就把他也抓了起来。太宰可不是那种能被当成购物赠品一样对待的人。绝对不是。他是港口黑手党的、虽然只是我的猜想,相当重要的人物。在已经绑架了他的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即使是为他洗净身体补好衣服,变回亮闪闪的新品,恭敬地低头认错将他送还,港口黑手党也不会原谅他们。一定会用电动挖掘机,铲平那些土下座道歉的家伙们的后脑勺。
所以绑架犯们的灭亡是已经确定了的。接下来就看我和太宰是否会被灭亡了。
不能告诉他们港口黑手党的事。只有这个不行。一旦被他们知晓太宰是港口黑手党的人,他们就会像文字所描述的一样畏惧退缩起来吧。然后咒骂着自己的愚蠢,试图用其他的愚蠢来弥补自己的过失。也就是,把我和太宰埋到混凝土下面,利用被发现前短暂的时间逃到地球的另一边。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我必须让太宰成为我的“神秘朋友”。
“那么,为了让你开口而给你的情报已经很详细了。”男人用带着冷气的声音说道,“之后就等你优美鸣叫了。如果你需要一点帮助的话,我不惜粉身碎骨也会帮你。”
男人似乎是很高兴地说道。我听到了棍棒拍打在他自己手上的声音。按照这种发展,会粉身碎骨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如果我不说的话?”我问道。
“你会后悔的。就像是被通缉的犯人的,要是在被带去协查期间直接投案就好了那样的后悔。”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那之前无线对讲机响起来了。
“什么事。”男人拿起了对讲机。虽然我没听见对方说话的内容,但是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着急迫感,“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给他们戴上手铐。” 能听见男人挂了无线对讲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只走出了几步,男人又从远处说话了。
“给你一点思考的时间吧。”那个声音说道,“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毕竟这里是旧大战时建造的避难所。做选择的时候到了。是成为有钱人,还是成为一具尸体被老鼠啃食。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让大家都获得幸福。”
* * *
当我在单人牢房里戴着手铐,做了大约五十次检查双手指甲形状的动作的时候,太宰回来了。
“呀,好久不见啊。”太宰的脸上带着和被绑架前一样的不明了的笑。
我观察着太宰的样子说道:“你没被拷问吗?”
“拷问?哦什么啊,原来那个是拷问吗?”太宰的表情似乎很愉快的样子,“被关起来之后,被两个人围住,不过在拷问我之前那两个人就又回去了哦。被同伴拽走的呢。我说了一些替他们着想…..的话,那群人就开始哭着互相殴打起来。一边说着不想死之类的话。”
“这样吗。说了什么?”
“告诉你倒也无妨……你真的想知道吗?”太宰的脸上浮现出冥界之海的怪物一般的笑。
我想了想说:“还是不了。”
这里是监禁俘虏用的单人牢房。
原本应该是为了从空袭中自保而建造的避难所中一个简单的休息室一样的地方。房间和宾馆的一间屋子大小相当,只在屋子的一头固定有生锈的床的骨架。入口处的门被换成了满是新鲜焊接痕迹的铁门,门把上挂着系船用的粗锁链和巨大的锁头。
墙上并排的挂钩上绕着几根黑色的配电线,连接着深处浑浊的吊灯。光源仅此而已。因为没有空调,房内的空气很浑浊。
“你觉得那群人是什么身份?”我问道。
“是犯罪组织哦。”太宰一边把手铐弄得哗啦作响,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只不过是和港口黑手党这种大企业不同的,一吹就飞走了的小作坊罢了。但是,他们的来历有点意思。你对《48》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稍作思考后,我摇了摇头:“不。”
“我真的见到他们也是第一次呢。他们比任何犯罪组织都难以揭发,不如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搞一次大清洗,让横滨变成了纯洁的天国,他们《48》也仍会残存下来继续犯罪吧。
因为他们毕竟——是只由原本是警察相关人员的人们所组成的组织呢。” 我眯起了眼睛。
“地方警署的巡警。不光彩退伍的特殊部队队员。被捕后出狱的贪污警察。被列入特务黑名单的公安外事刑警。这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公仆之塔上掉落的警察相关人员们,利用原职业的技术、人脉和知识所构建起来的小而坚固的迷宫组织。《48》这个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说法是,因为警察逮捕犯人后的送检判断时间是48小时以内哦。”
“也就是说,虽然来我们家的是假警察,但原本也都是真警察吗。”我回忆着说道,“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发现吗?他们的举止不知不觉间透着他们过去的经历。而且,他们的言语中处处夹杂着过去还是警察时的用语。” 我回忆了一下。
这么一说,拷问我的男人在离开前说,“你会后悔的。就像是被通缉的犯人的,要是在被带去协查期间直接投案就好了那样的后悔”。其中,“协查”是警察相关者所使用的“协助调查” 的缩略语,“投案”是“自首”的意思。恐怕是把在同伙内说惯了的词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吧。
“他们所擅长的是,利用前职业的人脉来进行恐吓,倒卖查抄物品,泄露警察内部情报等等。也就是所谓的堕落了的英雄呢。虽然活动规模很小,但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家伙很多,不可轻视。横滨的大街小巷里犯罪组织数量很多,但是被警察内部和犯罪组织都讨厌的也只有《48》了。”
“你知道得真详细。”
“倒也不是。因为很遗憾,我并不知道那群家伙的目的。”太宰靠着墙坐下说道,“他们说他们正在找画。你知道什么吗?” 我看向太宰。然后说道。
“不知道。”
太宰看着我。那双眼睛,就像黑夜里深不见底的海。黑暗、寂静、又残酷,吸引着人进入而无法离开。
那双眼睛观察着我表情的每一个细节。我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看遍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宰突然开口,用认真的腔调说道:
“你知道些什么吧。”
我的视线游离在空中。然后眺望着不存在于此处的、过去的情景。忽然很想吸烟。“是啊。”
“为什么不说?”
“因为和这件事无关。”我说着,在太宰的身边坐了下来,“不管那群人怎么说,那副画都不可能被任何人得到了。它在一个绝对无法移动的地方。想要动那副画,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为什么?”
“因为是我决定的。”
太宰想回答些什么,又沉默了。然后将视线在其他地方徘徊着。像是在寻找藏在何处的答案一般。
“我知道了。”太宰面朝着前方说道,“那么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来说说接下来的事吧。” 太宰这么老实地收了手,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只要让我说出画的所在地,太宰就能无伤地离开这里。但是太宰的眼神很平静,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人所独有的、温柔的漠不关心。虽然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越狱。”我肯定地说道,“我们没理由要呆在这种地方。”
“这真是个好主意呢。”太宰说着举起自己的双手向我示意,“但是,该怎么做?”
我和太宰的双手,都戴着手铐。不是玩具或者仿制品,而是真正的警察所使用的官方装备。而且,单人牢房的入口处也被上了锁。我看见了将太宰带来的男人上锁的那一幕,所以这点是
肯定的。
“关于越狱方法,我有头绪..。”我说道,“但是,也有无从下手的地方。那就是理由。”
“理由?”
“你不想越狱吧?”
太宰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的脸。然后说道:“你是准备救我吗?”
“我是想这样做的,但是你没有理由。陪着我越狱的理由。”
太宰环视四周。“确实,呆在这里的话,至少也能自杀。所以不用管我,你一个人越狱就
——”
“即使是用绳子套住你的脖子我也要把你带出去。” 太宰呆呆地看着我。
“你……是这么强硬的性格来着吗?”
“对于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的话。”我说着,将意识集中在门外的气息上。门对面没有人在。
“是什么让你这样做?”
“我看他们不爽。”
我肯定地说道。太宰又露出了似乎是很意外的表情。“《48》吗?为何?因为他们原本是警察?还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画?”
“都有吧。”我简洁地说道,结束了这个话题,“如果我拜托你的话太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不好说呢。我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请求的人。大家想让我做事的时候都费了很多功夫的呢。你能拿出什么呢?” 说实话,这句话让我很意外。“你觉得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太宰露出了放弃了般的笑,“真的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所以才在问你啊。” 我想了想。
关于太宰想要的是什么,我是知道的。然而我现在手中没有,无法给他。
但是。
——我所期待的,也就只有死亡了。
——为什么人一定会死?
“太宰。”我说道,“离开了这里,就用你的双脚,去往‘那个地方’吧。立刻。那并不是个很远的地方。”
太宰睁圆了眼睛。“‘那个地方’是指——不去那里就死了是一件很愚蠢的事、的那个地方?”
“没错。”
太宰眨了眨眼睛,看着我。我笔直回望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我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少年时的事。
“太宰——你是对的。想死这件事情本身并无善恶。因为这个世界看起来像是被重要的事情所充斥,实际上重要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不论是生还是死,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八成也不是什么能够回应你期待的东西。在那里你应该只能找到与石子纸屑同等价值的东西吧。” 太宰呆呆地望着我。仿佛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我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用手指触碰它,确认自己的触感。触碰确认了好几个地方,就这样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后,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一阵沉默。
我从未尝试过如此接近某个人的心灵,也从没有过成功的实感。只是出乎意料我并不感到后悔。即使现在不在这里说,兜兜转转总有一日我还是会对太宰说出这句台词的吧。我有这种感觉。
太宰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沉思般地望着远方,将手交叉在脑后。锁链声响起。
“我可真是被个说傻话的人给抓到了啊。”然后像是掩饰自己的神情般扭过头,偷偷地瞥了我一眼,“秘密场所啊……都被拜托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是不能陪你走一趟。” 我挑了挑眉,“真是不坦率啊。”
“才没有!我才不是不坦率!才没有那么期待!我只是!”
我挠了挠头,“那就这样吧。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给你建个坟墓。然后在墓碑上刻下
——‘玩扑克一次都没赢过织田作之助的男人,太宰,沉眠于此’。”
太宰惊愕地看着我。然后张大嘴说道,“那、可就麻烦了!好吧,真是没办法,那就越狱吧!”
太宰站了起来,举起双手打了个响指。
本该被紧紧锁住的手铐,变戏法般顺溜地从手上松开脱落。
“你早就打开了啊?”
“用掉在附近的铁丝、小小动了下手脚。”
“门上的锁也能用那个解决吗?”
“自然。”太宰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我,“莫非你说的关于越狱方法有头绪了就是指——我的这个?”
我耸了耸肩,“看护生活的不知第几天,束缚着你的脚链子的锁就已经悄悄被打开了。虽然你好像是把锁链叠在一起想蒙混过去的样子。”
“什么啊,暴露了吗?真是无趣。”太宰撅起嘴。
太宰将我的手铐拿在手中,将铁丝插进钥匙孔中转动。很快就传出了咬合的内部机关松开的、无机质的金属声。
手铐落在了我的脚下。
“多久没有过了呢。有想去的地方这种事。”太宰摩挲着手腕微笑道,“即使要去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感觉就那样也不错。——那么,赶紧离开这里,去呼吸美好的空气吧。”
* **
地下避难所很长,错综复杂,就像是待在某不知名的地底生物体内一样。
我和太宰摸着潮湿的墙壁,依仗着微弱的光向前行进。偶尔会有黑色的虫子从手边快速逃走。不知何处传来水滴掉落的声音。
避难所内有微弱的风吹过。那风很冷,很潮湿,像是谁呼出的气一般有着令人郁闷的味道。我和太宰就朝着这阵风吹来的方向行进着。
“就算我们逃出了这里,”太宰在我身后一边走着一边说道,“那些家伙也不可能就这么干脆地放弃有关‘画’的事。有必要商量一下对策——除非你要过上每周都搬家的生活。你这边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没有搬家的必要。”我一边朝前走一边回答道。“迄今为止因为过去的瓜葛被袭击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想办法摆脱危机了。这次也是,会活到死为止吧。”
“那还真是高明的生存方式呢。”太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太宰想要说什么。但对我来说,如果过去追着我不放的话,就应该随它去吧,我隐约有这种放弃的想法。这应该叫做什么比较好呢,罪恶感,或者该叫赎罪吗,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话虽如此,如果会像这次这样将周围的人卷进来的话,就不能一味保持达观了。就像太宰说的那样,这时或许应该考虑一些对策。
“太宰,如果是你的话有什么对策可以——”
我回过头。然而预想着对方理应就在那里的地方,没有太宰的身影。
他在很远的后方。用手撑着走廊的墙壁,正蹲在那里。
“抱歉……果然,你还是先走吧。”太宰用微弱的呼吸这么说道。“我稍微休息一下,就会追上来的。” 脸色苍白。指尖在颤抖着。
我跑了回去,将手伸入太宰的腋下支撑着他。太宰的身体变得像冰一样冰凉。
“出什么事了?”
“被绑架的时候……失去意识那段时间,大概,有什么……”
将太宰放回在地上,直起身想要检查他的症状时,我看见了未来。
闪光。破风声。
以及太宰的胸口盛大地破裂,肋骨飞出,胸前绽放出巨大的血花。当场死亡。
是子弹。
我拽住太宰的领子用力一扯。太宰向前倒去。子弹划过直至方才那一瞬太宰还在那里的空间,背后的墙壁发出中弹后潮湿的声音。
我拉着太宰逃出了走廊,躲在混凝土柱子的阴影里。人生总有几件最倒霉的事,在地下走廊这种封闭空间里被持枪的敌人从远处狙击,绝对可以算作其中之一了吧。而且这边还手无寸铁,抱着一个动不了的伤员。
“我有点太小看你们了呢。”
刚刚过来的走廊的反方向,水泥柱林立的空间对面,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原警察,上了年纪的白发男人。对方的动作有着惯于让人等待的稳健缓慢。是经年的警官通常具备的,惯有的稳健。
“在你那个绑绷带的朋友昏迷的时候,让他们涂了一点经皮毒。暂时会手脚麻痹,连挠头都做不到了吧。” 上了年纪的男人拿着手枪。联动击发左轮手枪。装弹数五发。是警察的制式手枪。
并不用枪瞄准着谁而是拿在手中摆弄的同时,男人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说道。
“举起双手走过来。还是要为了保护朋友而死掉呢。选哪个都可以。” 我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里是一间很大的储备室。原本是用来存放避难用的水和粮食的宽阔空间,但现在什么也没有存放,空荡荡的显得更宽阔了。粗得一个人无法环抱的柱子仿佛像是远古的无机质部队一样,等距离地排列着。所有墙上合计共有四个入口,入口后延伸的走廊每一个都沉浸在意味深长的黑暗之中。
没有什么能够派上用场的道具,也没有能够安全逃脱的出路。
“就这么想要钱吗。”我为了保护着太宰,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动站立位置一边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钱、钱、钱。他也好谁也好,都被金钱束缚得太牢了。就算是我们,也不觉得钱会比命重要啊。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所以不要这么浪费生命,老老实实把‘画’ 的所在地吐出来。不过只是个组织最底层的联络员,为了钱而丢掉性命什么的,总不值得吧。” 就像是把这样的话当做登场音乐一样,拿着枪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四个人,八个人,十二个人。穿着西装的人,穿着警服的人,穿着都市迷彩军装的人。虽然衣着各式各样,但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疲惫不堪,冷淡的表情。
武器有自动手枪,步枪,散弹枪。相对的这边手无寸铁。根本不是能够想办法获胜的战力差。
而且这边还有伤员太宰。恐怕他们把太宰也一起绑架就是为了这种状况。也就是为了得到人质吧。
将压倒性的暴力差距作为背景,男人脸上浮现出优美而冰冷的笑容:“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们所有人都是原警察相关人员。这个国家的警察相关人员都很优秀。但是,很难说他们已经获得了能够回馈这份优秀的报酬。做着与危险为邻的工作,却拿着完全不相称的微薄工资,他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而国家对这样的矛盾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们不想和那些光是对新闻报道和政治家抱怨,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的蠢猪民众一样。因此我们采取了行动。用自己的双手抓住回报。所以,你所知道的‘画’,将会成为给那些维护国家秩序的人们的一点微小祝福。很光荣吧?”
原是警察的男人像是陶醉在自己的演说里一般张开双手。仿佛自己是唯一一个从神明那里接受了使命的使者一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些台词和表情,让我对这个男人开始讨厌起来。在此以前,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绑架或是被拷问,都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对我而言这是极其稀奇的事。原本,我觉得无论是讨厌谁还是不讨厌谁,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影响。
“啊呀啊呀,”听见有些无奈的叹气声,我回过头。发出叹息的是太宰。“被迫听小人物的长篇大论真是太痛苦了呢。好想快点从这种地方出去啊。我口渴了。” 上了年纪的男人眼中闪着危险的光。:“看来你还不清楚现状呢。” 拿着枪的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太宰。 “织田作之助君。如果你不想这个少年被杀掉的话,就乖乖投降。你必须再陪我们聊很长时间。”
我看了一眼男人,随后看了一眼太宰。“投降的话,就能放过太宰吗?”
男人考虑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可以吧。本来这个少年对我们就没什么价值。需要的只是你的脑子和嘴而已。”
我慢慢地观察对比了所有人的脸,随后用手指挠了挠耳朵后面。这动作没有任何意义。随后我举起双手说道:“知道了。我投降。” 男人像是要掩饰喜悦的表情一般歪了歪嘴。
其他的原警察走上前来,给我的双手戴上手铐。
“这次绑得紧一点吧。让你无法轻易逃脱。”
我望向太宰。太宰脸上似乎有些不服地看着我,却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那么织田作之助君,过来这边。给你特别准备点酒吧。我们的谈话似乎会很久。” 男人抓住手铐的链子,将我拉了过去。随后瞥了一眼太宰,好似无所谓一般对部下说道:“把这个绷带小鬼处理掉。”
“这和约定不一样。”我说道。
“约定?”男人有点好笑地扬起眉毛,“啊啊,我确实破坏了约定。那你呢?我们可是法律的看门人。你敢说自己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有违反过法律一直遵纪守法吗?” 我回忆着过去自己的行径,随后说:“那倒确实。”
“不要在这种时候信服啊。”太宰平淡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我说道,“太宰,我也一样。口渴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你要怎么从这里出去?”手枪抵在我的头上,“这么大的人数差,你这边手无寸铁,还有个受伤的人质。区区一个不值一提的底层人员,不过是过去有在组织里待过,就有这么大的口气。”
“哈哈哈。‘不过是过去有在组织里待过就有这么大的口气’?”奇妙地缺乏深度的笑声响起。我看向太宰。“自己骂自己可不好呢。”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瞪着太宰。太宰完全不在意那样的视线,缓缓地环顾四周以后继续说道:
“说到底我为什么会去到他家门前倒下,要告诉你们吗?因为我知道了一个传闻啊。说这个房子的周围,无论是怎样的恶徒都不会靠近。小偷也好,卖药的也好,甚至是黑手党。无论怎样的家伙,都唯独不想在这个房子周围惹出事端。那是‘无风地带’。仿佛是在惧怕什么东西,又或是惧怕着什么人一样。”
“哈?你在说——”
“这群家伙似乎没有放我们活着回去的打算哦?所以嘛,之后就拜托了。”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太宰像是没了支撑的招牌板一样,直直地向后倒去。伴着盛大的声音,与地板平行地仰面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太宰。
完全仰卧。也就是,中流弹可能性最低的姿势………..。
这成了信号。
我回握住握着手铐链子的男人的手,用力扯了一把。男人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同时我跳了起来。
用左右两脚夹住站着的对方的头部,用力绞紧,是跳起式双腿绞杀法。但仅仅只是绞住还不算结束。我上下倒转,用双腿和抓住的手这两点固定住男人,就这样将男人拖入自由落体的噩梦。上了年纪的原警官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用力撞上坚硬的混凝土地板。
脑袋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昏了过去。
“什……”
周围的原警察们说不出话来。完全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世界是不会那么礼貌地等着一个人理解全部的。我在落下的瞬间松开双腿,就这样滚在地板上。做好防御姿势,几乎与地面平行地起身的我,手中已经握着抢来的手枪………。
“杀了他!” 有谁大叫道。
我像是猛兽一样冲了出去。
面对着房间深处的敌人,首先各开了两枪,一共四枪。子弹准确地击中敌人的左右手,子弹的动能让敌人向后仰去。
没有见证他们摔倒的全过程,我快速冲向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穿西装的敌人正将枪口转向这边。
我像是低空飞行一般冲进对方怀中,将手枪向上开了一枪。手腕中弹的他向后倒去,自动步枪因惯性脱手,漂浮在空中。
一瞬间数字开始在我的脑中运算起来。现在拿着的这把左轮手枪有五发子弹。刚刚射击的数量也是五发。但是现在在空中的自动步枪是复数弹仓式的,装弹数十七发。是个好数字。
我反手抓住空中的自动步枪。没时间重新握好了。我将小拇指放在扳机上,水平开了两枪。转动手腕,又开了两枪。房间角落响起中弹声和悲鸣。
我滚了一圈后跪在地上,调整了姿势。将反手握住的步枪像沙包一样抛起,用正手握住摆好了姿势。
“什……这家伙怎么回事!”不知是谁发出了满是恐慌的悲鸣,“不应该只是一个底层联络员吗!”
枪林弹雨即刻杀到。我踢着地面横向跳起,又用手撑住地面转过半圈,利用圆弧的运动轨迹躲过了子弹。随后躲在轨迹终点的角柱里。
在那瞬间感受到了什么人的气息,我迅速回过头。
穿过了柱子的阴影,穿着暗色迷彩服的男人冲了过来。修剪整齐的黑发,发达的肌肉。他将步枪弹夹抵在下颚前,打开腋下,用右手按住左手拉住的方式握住枪把固定。这是应对室内近距离枪击战最合适的握枪方式。我本能地理解了。这家伙恐怕是原特殊部队成员。也就是战斗的行家。
在极近的距离内,步枪子弹被射了出来。我转动头部险险地避过。作为反击,我将步枪指向对方,但枪口却被从一旁横砍过来般出现的敌人用手背打掉了。
对方的枪口再次指向我。顺势我的枪口也转了回来。彼此都用单手拿着的步枪在要互相殴打一般的极近距离内,似是要互相将对方吞噬般在空中转动。
这之后,就是野兽一般的相互射击应答。
子弹从我的耳边擦过。我用手肘挡开对方的枪口,同时为了用枪把部分敲击而将其挥向对方的头部。若是被结实命中的话将会让头盖骨粉碎的一击,对方却偏过头躲开了。他看向我这边嗤笑着。
然而这回避是我故意让对方这么做的。在步枪划过的打击动作的终点,我故意没有瞄准,就这样扣动扳机射出子弹。抢支在耳边近距离爆炸的轰鸣声,让对方发出野兽一般的悲鸣。紧接着,被排出的空弹壳划过金色的弧度,朝着对方的眼球落下。充斥着高热的空弹壳灼烧着对方的眼睛。发出滋滋的肉体烧焦声。
我没有放过这个间隙。
将长腿的膝盖折叠,对着对方的大腿、膝盖、脚背就是三连下段踢。就着对方顺势倒下的姿势,向着他的脖子使出如铁锤一般的右勾拳。有几处脖子的肌肉发出断裂声。我轻轻跳起拉开距离,随后在对方那结实的胸部,用全身重量使出一个前踢。承载着全身力量的这一击将对方的身体踹飞,他撞上背后的柱子。后脑勺用力撞上硬物,随后弹回来的敌人脸上已经没了意识的光芒。因此接下来的一击也避不开了。
我的脚像是死神镰刀一样旋转着。这是单击时最具有破坏力的攻击技能,空中后旋踢精准地击中了男人的下颚。原是特殊部队成员的男人旋转着被踢飞,头撞在地板上,仰面晕了过去。
估计这一周内只能吃流食了吧。
“怎么会……芦场被打倒了……?”
“围住他、围住他开枪!杀掉他!”
而我早已从那名似乎是叫芦场的原特殊部队成员手中顺来了步枪。用双手端起大小不同的两把步枪。
只要我的双手握住枪,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战斗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就是跳舞的时间了。
子弹一齐杀到。我站起身,几乎闭上了双眼,用双手的枪进行射击。前方两发。双手水平张开又射出两发。如翅膀一样向后撩起射出两发。在胸前手臂交叉又是两发。闪光照亮了室内,阴影侵占了世界。
而最后,将枪端平向前方射出两发。
几枚金色的弹壳落在地上,奏响铜管乐器一般清脆的音色。这是终结的信号。
我架着枪静止在那里,等着下一个动作。等着谁架起武器与咆哮一同蜂拥进这个房间。然而没有一个人进来。谁都没有起身,谁都没有进行反击。
站在房间里的人类只剩我一个。
所有人都倒在地板上呻吟着。两腕,又或者是腿,又或者是肩膀被击中,因为出血与疼痛而痛苦着。但是没有任何人死亡。
“真是服了。” 这好像真的很无奈一样的语气让我回过头,正看见太宰向这里走来。“没有任何人死亡。虽然都是击中手脚的重伤,但所有人都活着。你到底变了什么戏法啊?”
“用不会死的射击法。”我老实回答道。
“哎,”太宰有些失望地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是为什么才要做这种……不
过算了。之后再问你吧。真是的,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的事有好多。现在赶紧从这里逃出去吧。”
“太宰。”在准备迈出步子的太宰背后,我叫住了他,“数两秒以后,向左躲一步。” 太宰回过头看着我,静止了片刻之后,突然倾斜身体向左水平移动了一步。
子弹划破了太宰方才还在的空间。
子弹的出处是地板。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男人撑起身体,向太宰进行射击。
那是刚刚拷问过我的上了年纪的原警察。说起来只有他没有被枪击中,只是用投掷技巧让他晕倒了而已,我突然回想起来。
想要举枪反击,但我的枪刚好把子弹打空了。
赶在对方开出第二枪之前,我把步枪丢了出去。只靠手腕转动投掷出去的步枪水平飞翔着,像是被男人吸过去一样正中对方。枪与枪激烈碰撞,两者都被弹飞了。男人呻吟起来。
“可恶……!”上了年纪的男人按着手呻吟着。,“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究竟是……!” 我没有理由回答这个问题。对这个地方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然而我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开了口。
“传说中的杀手组织。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什么?”
“你说你从没找到过除我以外的成员。那是当然的。留下你们所知道的那些实绩的,原本就不是组织。” 面露困惑的男人脸上,逐渐染上了理解与惊愕的色彩。
“是你,一个人……?”这么说道,男人失去了力道。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恐怖的感情。 “那种程度的畏怖,流传了那么多都市传说的组织,就连政府都害怕到不敢出手的传说中的杀手组织……竟然是你,一个人的成果……?” 我捡起掉在房间里面的短机关枪,站在男人面前。
这把短机关枪是一秒内可以射出十发子弹的中东制枪支。比起说给人开洞,不如应该形容为削掉身体,就是寄宿着这么猛烈的破坏力。
“遗言只有这些吗。”
这么说着我举起枪对准男人。
男人的表情僵住了。
我很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被枪指着,人除了枪口的黑暗和闪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瞄准了错误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做错选择的人就必须支付代价。与你至今为止杀掉的众多人们所支付的相同的代价。”
“等、等等,不要开枪!”男人叫喊道。虽然想要逃跑,却因为晕倒的影响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
“我为什么必须要等。”
“我!我作为刑警,认真工作了二十年以上!”男人像是突然无法顺畅呼吸一般堵塞着喉咙说道,“但是……这二十年得到的收入,却还没有现在犯罪所得的半年的份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正义得不到回报?我或许确实是罪犯。但真正的恶,是创造了就算为正义卖命也得不到回报这一体制的,这个国家的执政者们!”
这些话语中,塞满了真的如此坚信着的人才有的哀切。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各类声音之中,最具有说服力的回响之声。
然而,这里有个就连这样的悲痛,也完全不觉痛痒的人存在。
“啊哈哈哈。”干涩而平坦的笑声。是太宰。“你真是,惊人地完全超不出我预想范围的男人呢。就连最后的演讲也完全和预想的一样。”
太宰俯视着对方。人类即使是在望着河边的小石子的时候,露出的表情也应该会比他更多点关心吧。
“我对超越不了预想的人类可不爽了啊。来吧,对这种家伙你就利落地开枪吧。你……话说回来名字,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太宰看着我这么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这么说来太宰还一次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这么说着,我理所当然地开了枪。
耳边传来碎石机击碎岩石时的声音,短机关枪持续吐出子弹。能够轻易将人类变为绞肉的九毫米死神,成群结队地杀向男人。
中弹处的地板爆裂开来,碎片向所有方向飞散。男人发出无法成声的悲鸣,痉挛了两三次后失去了力道。
“呜哇哦,真的没有杀死他呢。”俯视着毫发无伤的男人,太宰用轻浮的声音说道,“和这
家伙比起来,你真的很有意思呢。只要这家伙活着,他就会一直追着你不放。不杀他不行的吧。”
“啊啊,确实。”我点点头。随后丢下枪,理所当然地迈出步子。“走吧。” 虽然稍稍隔了一段时间,还是听见了太宰跟在我后面走来的声音。
太宰的批评是正确的。我一定很愚蠢吧。
原本,这也不是我现在才知道的道理。
* * *
无论哪个国王,都无法永远君临于这个世间的顶点。
我们走到外面时,正值这个世间顶点的太阳西沉,失去其耀眼光辉的黄昏时刻。
天空被染上仿佛紫色汤汁倒翻一般的色彩,温暖的橙色正在逐渐后退至远方。耐不住性子的星辰闪着银色光芒将天空装点,抓痕一般的月亮浮现于较低的位置。
我们走在街道上。高楼的间隙中缓慢地流动着温和而古旧的空气。路过的所有文雅之人,在经过我们身边时都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确认我们的样子。毕竟我们浑身是伤,沾满地下室的泥土,再加上像麦秆一般筋疲力尽。经历了漫长的一日,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在意路人的视线了。
“好累啊。”我说道。
“好累呢。”太宰说道,“这之后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应,从怀中拿出香烟盒。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吸烟,然而今天实在经历太多事了。
正当我打算点烟的时候,忽然想起身边有太宰在这件事。太宰还是未成年。我改变了主意又将火柴放了回去。
“不用在意我,抽就好了。”太宰说道。
我嘴上叼着香烟考虑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像香烟摇动一样,思考也在不断动摇。然而最终,我还是照着太宰说的做了。
点燃香烟用力吸了一口,将烟吐出去。从香烟前端升起的白烟,悬挂在黄昏的天空中轻轻摇动。
我在街道处拐弯,踏入狭窄的小巷。太宰跟着我走了进来。
这里照不到夕阳,夜晚的气息先一步蹲伏于此。这小巷被白色光芒占据。那是店铺的招牌。
我在那里驻足,打开了眼前的门。
“就是这里吗?”
太宰询问道。我无言地催促他进去。
店内静悄悄的。走下几乎以为是秘密通道的狭窄又陡峭的楼梯,首先听见了音乐。泛着生锈音色的爵士选段。满含家人离去的悲伤之情,是一首十分古老的乐曲。多亏了这首曲子,每走下一节台阶,都有一种回溯时间的感觉。又或者事实上,这家店与外面的世界相比,可能真的稍稍存在于过去。
不知是不是刚开店不久的缘故,店里没有客人。
被微弱的照明照耀着,店内的一切都如同沉在黄褐色的海底一般。在柜台的另一边擦拭着杯子的酒保只是看了我一眼,以眼神打了招呼。
“难不成,这里就是‘死前必须去一次的地方’?”太宰用扫兴的声音说道。“只是个酒吧而已嘛。虽然是家不错的店……”
“是啊。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一个酒吧。”我老实地承认了。,“没有任何秘密。—— 你被骗了啊。” 太宰像是心脏飞去了什么地方一样面无表情地,呆站在原地。
过了相当久的时间,太宰将嘴张成O型,呆呆地说:
“……哈?”
“你想一想。就连港口黑手党的大人物都不知道的新事物,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可能知道吧。还有,你不是说口渴了吗。老板,麻烦和平时一样。” 我坐在酒吧椅上。酒保静静地将蒸馏酒放在我面前。
杯中的液体反射照明发出平滑的光芒。冰块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发出喀拉一声。 “坐下再说怎么样?” 我看着太宰说道。
太宰一脸不满地在店中央站了一会儿,却在观察对比了座位和酒保,以及我的脸之后,慢慢地将屁股挪到了座位上。
太宰点了单,杯子被送到他面前。
这之后暂时谁都没有再说话。
“该怎么说呢,也就是说,”太宰眺望着自己的杯子说道。“你说谎该不会是……企图留住想死的我吗?”
“不是。我不是这种值得称赞的人。”说着我喝了一口酒,又放回了桌子上。“比自己年轻的人摆出一副早已看透人生的样子说话,所以稍微捉弄了你一下。只是这样。”
我所说的话,感觉既像是真话,又像是故意掩饰。所谓自己的内心,其难懂程度与他人的内心不相上下。
太宰像是要看透这话的真意一般凝视了我一会儿,然而最终放弃般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相信,不过就当是这样吧。”
“不用太伤心。这世间也是存在着确实能相信的事的。而且还有两件。”我从衣服内侧口袋拿出一捆扑克牌。“第一件,你还没有在扑克牌上赢过我。第二件,死掉的人将会永远失去和活着的人玩扑克牌的机会。”
太宰瞪了我一会儿,不过最终缓和了表情笑了起来。:“这份游刃有余,我马上就抹掉给你看。”
之后我们喝着酒,一边打扑克一边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
现在的工作。中意的店铺。兴趣。最近出版的书籍。
既有玻璃杯发出喀拉的声响,也有为了说悄悄话而探出的身体。
聊天的内容从未中断。比如说有这样的内容。
“话说回来,你这样本领不凡的人,为什么要做邮递员这种又安全又无聊的工作呢?”
“因为其他没什么能做的工作。从开始做这份工作以来已经第四年了。确实是很无聊的工作,不过其他邮递员基本一两个月就辞职或是殉职了,所以人手不足很难辞掉。”
“……哈?”太宰瞪大了眼睛,“刚刚,你是说了殉职吗?”
“上周,收发站被炸掉了。”我喝了一口酒说道,“货物里面夹杂着针对我们公司安放的炸弹。在爆炸前,我把这货物丢出外面去了。要是再慢一秒,货物就全都要被炸飞了。连带着员工。”
“诶诶……?这什么?”太宰的声音里混杂着惊讶与疑惑。,“邮递员是在战场开展工作来着的吗?”
“说不定有点像。我们公司在横滨的危险地带,是专门运送危险货物的邮政业者。横滨租界、海盗出没的海域、军部研究设施的特别警戒区域。因为各种缘故普通邮政公司无法进入的场所,要在限定期限内将货物送到。既有避开产业间谍的袭击将开发部件送到委托人手中的事,也有给被绑架的富豪送去真枪的事。上司很厉害,我和他两个人能基本把东西都送到。不过,虽然危险但其实收入不多。工资也已经有四个月没拿到了。”
“我说你稍微等一下哦。这种话题,为什么不在我受伤躺在床上很无聊的时候说给我听啊?” 太宰脸上的表情变了。是小孩子生气时的表情。
“抱歉。”
“不是要你道歉!老板,再来一杯!” 太宰把杯子用力放到桌子上,“这样的话就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吧。你的工作内容,和迄今为止送过的所有东西!你不说完我今天就在这家店里不走了!首先就从给被绑架的富豪送真枪开始!”
“真没办法啊。”
我将杯中的酒喝完。以酒润了润嗓子以后,“我记得那是”,这么开口说道。
而这成为了夜晚的信号。
音乐流淌着,时间流淌着,杯中的液体流淌向喉咙。我们的话语也悄然显现,随后向不知何方流淌而去。
“啊哈哈!被绑架的富豪竟然有两个人!?那是啥啊,哪个才是真的啊?” 音乐流淌着,时间也流淌着。夜晚逐渐深邃,客人如白浪一般涌现而又退去。
“太宰,那是真的吗?和黑手党敌对的那个男人变成怪物了?从嘴里射出破坏光线想要毁掉横滨?这些话,从哪里开始是假的?”
理应道出口的话语滔滔不绝。似是在喉咙某个深处一直静候着出场而储存在那里一般,毫无阻碍地从嘴里飞了出去。
我们互相交谈,互相倾听,互相分享。虽然有分扑克牌,决出了好几次胜负,但两人的注意力几乎都不在扑克牌上了。
我回想起最初和他相遇的时候。回想起倒在我家门前,浑身是血的太宰。那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感觉真的是隔了很久的几天前啊,我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理睬太宰而是关上门,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呢?
“好了我决定了。就是织田作了。”某一刻,太宰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探出身子这么说道, “就用织田这么短的名字称呼而言,你也太奇怪了,而用织田作之助来叫又太长了。你就是织田作了。之后有人问起你名字的时候,就这么回答吧。”
“织田作?好奇妙的称呼啊。像农民一样。我有称呼变更权吗?”
“没有!”
“没有吗……”
我喝了一口酒说道。
“没有那就没办法了啊。”
太宰点了蟹肉罐头。我点了螺丝起子(Gimlet)。最近都没怎么点过这个,不知为何突然想点了。
随后我们又聊了无数的话题。
有试着打开严禁振动的运送货物,发现里面是拿着拨浪鼓的婴儿的事。
有需要得到秘密运输宝石的贩卖网,而和中东的富豪赌上性命进行“男生女生配”对决的事。
有为了保护作为配送品的一杯牛奶,而从五百多个宗教武装组织的士兵手中一味逃跑的事。
有和重力使的搭档少年相遇的事。
语言最终失去了联系,演化成零乱的语言群体漂浮在我们之间。就像音乐有时不是因其音符的连续而有意义,而像是音符本身就拥有了意义一般,我们的话语本身也拥有了自身的意义
——要是用诗一般的表现来形容——我们成为了乐器,变成了演奏语言的乐器。
“哎呀,真的好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啊。”太宰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像是筋疲力尽了一样瘫软下来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说道,分发着已不知道是多少次发牌的扑克牌,“不过,在这里待得有点久了。差不多要到闭店时间了。你之后是要回自己家吧?”
太宰受的伤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之后即使放任不管也会自己愈合吧。我的职责已经结束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
太宰点点头,拿走了扑克牌。随后似是无意地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下次什么时候集合?”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太宰。
这不是个普通的询问,这一点太宰也应该明白。这理应是一句比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所有台词都要特别,可以说是魔法的语言。然而太宰却带着轻松而没有其他想法的笑容,等待着我的反应。似乎只是吸入一口气,又将它吐出来而已。
“是怎样呢。”我寻找着自己应该说出口的台词而让视线游离。“不知道。你也很忙吧。但是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哈哈哈,有意思。你惊讶的时候会露出这种感觉的表情啊。好,摊牌。” 这么说着将扑克牌全部展示了出来。
“四条K。是我赢了!”
我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牌和太宰的手牌。确实,是太宰赢了。
“至今为止的胜负,都是为了抓住你异能套路才比的哦。”太宰开心地笑着,“你能预知的大概是五秒到六秒的未来。所以只要从最终赌注开始花七秒以上来开牌,同时将手牌替换掉的话,你就无法预知到这一未来了。”
太宰将手牌中的草花K举起来给我看。轻轻翻过手掌后又翻回来,牌变成了红心8。他又
一次翻转手掌,牌就又变回了草花K。就算在眼前观察,也完全不知道牌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当然,你也有提防我换牌。所以才用对话让你分散了注意力。”
“迄今为止的胜负和对话走向……无论哪个都如你安排的一样,是这么回事吗。” “嘿嘿。将重要的台词作为伪装,就能让对方如你所想地行动。这是基本的交涉技术哦。” 我一边整理扑克牌一边问道。“哪个是哪个的伪装?”
像是出乎意料般,太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他像是要隐藏起表情般歪着头笑了起来。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可以看出是有些害羞的表情。由于是在店内昏暗的照明之下,也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没有来过这里就死掉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你还真是会说别致的话呢。”太宰隐藏着表情这么说道。
我把现场的扑克牌一张一张整理好,说道:“偶尔我也会说些正确的话。”
已经到了闭店时间,客人稀稀落落地走了出去。是离开的时间了。外面应该是夜色很深,所有的一切都被寂静吞噬的时刻了吧。
我看着扑克牌。
我很擅长玩扑克,但绝对不是不会输。这世界上哪里都不存在绝对。因为要从本质上控制这世间的所有事物是不可能的。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将其接受,而后作为仅有的抵抗,尽情享受这一切。
在酒吧的角落,在过去的某一处,在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漩涡中。
“翻开一千次牌,就算这一千次都和我预想的一样,也无从保证第一千零一次也会如预想的一样。”我说道。
“是啊。这次我也领悟到了啊。”太宰说道。
“我?”(译注:太宰之前使用的第一人称都是“仆”,这里第一次用 “私”,因此织田作重复了一遍。)
“很奇怪吗?”
太宰微笑着。那样的笑容中,看起来比方才似乎多了几分年岁增长的成熟。
我摇了摇头。今天真是发生了好多事。
“关于刚刚的问题,”我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下次什么时候在这里集合,我也没有确定的回答。你就像你自己也知道的那样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而要说到我的话,我自己的问题也没有解决好。” 太宰点了点头:“比如那些原警官们?”
“那些家伙不会放弃的吧。就算放弃了,我也不觉得他们就是最后一批。也应该考虑到‘画’ 的消息会泄露给其他人这一点。就算逃到地球的反面,终有一天会被情报追上的。”
所谓里社会的人们,总会有些横向的联系。虽然不知道《48》的那些人是通过怎样的途径知道我的过去的,但恐怕也是从别的犯罪组织那里买来的情报吧。相反就算不是这样,《48》的那些人也可能将我的情报卖给其他犯罪组织。如果是这样,终有一天我所必须应对的就不光是他们了。终有一天,就算是我也应付不过来的日子会到来的吧。
“好讨厌啊,在为这种事情烦恼吗?”太宰架起手臂,“简单的解决办法不是有吗?”
“是这样吗?”
“如果逃到地球的反面也不行的话,只要逃到更深的地方就可以了。”太宰用轻松的口气说道,耸了耸肩膀,“不论怎样的犯罪组织都无法出手的深处。不是什么遥远的地方哦。这横滨就存在这样的地方。”
太宰这么说着,坏笑道:“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死掉的人,我除了愚蠢无话可说…………………..。” 我反复思考着。过了一段时间,想到了一个地方。
确实能够进入那里的话,无论怎样的犯罪组织都无法出手。
那是这个横滨最黑暗的地方。被暴虐的黑色风暴覆盖着的夜之神殿。那内部的人都为钢铁的规矩所团结,如果有人从外面攻击成员的话,他们会成为一列獠牙将敌人啃噬殆尽。
“无论怎样的人都无法逃脱过去。”太宰微笑地说道,“但是,进入那里就另说了。”
“你是让我进去那里?”
“由你决定。”太宰微笑着,“但我可以保证。如果进入那里,无论你有怎样的过去都不必再烦恼。因为无论怎样的过去,都无法对那里出手。”
“那里是哪里?”
太宰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随后像是邀请一般张开双臂。
随后将那让未来发生巨变,决定了这一命运的话语,道出了口。
“名字吗?这个组织的名字啊……”
<捡到太宰之日 Side-A>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