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唱吧?」
在进行音乐祭准备工作的会场一隅。
茜对着我这么说,神情自在得让人不敢置信。
放松的脸颊;看似好奇心旺盛、圆滚滚的眼睛。
那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面对,之前在饭店对她恶言恶语的男人、之前在排练用的表演厅里丑态百出的男人。
——当下,我的内心很紧张。
心里很慌张,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唉——……」
不过,我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仔细想想,茜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无论是我差点在乐团里跟其他人起争执时,或是在学校里差点跟别人打起来时,茜总会在绝佳的时机,以绝妙的态度缓和紧张气氛。我都数不清自己得到过多少帮助了。
……而现在,或许也要多亏她制造出这样的气氛。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干脆说出来吧。
反正,自己已经丑态毕露了。风风光光的凯旋,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了。
既然这样,不如就在这里宣布——
——宣布自己败北,应该也没关系吧。
「从前我以为……只要离开这里到东京去,任何梦想都能实现。」
听到我这么说——茜的眼里浮现了一点认真的神色。
「……但是,我错了。」
她扬起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我说:
「……梦想不是实现了吗?你的确以弹吉他为工作——」
「——我才不想当什么演歌歌手的专属伴奏乐手。」
我想做的是——创作歌手。
将自己的心情与想法倾注在歌曲里,然后唱出来。我要用自己的歌,感动乐迷、感动全日本的人、感动全世界的人——这就是我描绘的未来。我本来想以这样的自己,回来这里接走茜的。
但是,这个梦想——并没有实现。
这已是确定的事实,已是无法推翻的现实。
我的梦想破灭了——
「可是……」
茜的话才说了一半。
我也很清楚茜想说什么。
「……我并不是心有不满。我很感谢新渡户先生,光是能从事音乐工作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许多伙伴都放弃音乐,离开这个圈子了。
当中有才华出众的人,也有献出整个人生不断努力的人。
我数度目睹这些人因为梦想破灭,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乡。
而且,能在家乡找到工作还算好的。返乡后无法顺利找到工作,最后只能成为飞特族的情况也时有所闻。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能够从事音乐工作,只能说是幸运了。
我与他们之间的差别只有两点:机缘巧合,以及遇到了新渡户先生这位贵人。
——我怎么可能觉得自己不幸福。
自己很不幸这种话——就算嘴巴裂开也不能说。
「……只是……」
我忍不住觉得。
「我不晓得,当初是否真有必要不惜舍弃许多东西,也要专程跑去东京……」
——脑海浮现那天早晨的事。
那天早晨在祠堂里,被茜甩了的我依然决定前进,到东京发展。
如果当时——我没走出祠堂的话。
如果没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放弃成为音乐人的梦想,决定留在茜身边的话。
等着我的,会不会是比这样的现实——比一筹莫展的现在还要美好的未来呢?是不是能拥有更加幸福、能够喜欢自己的现在呢——
……这些都只是「如果」罢了。
遇到这种情况时,大家通常会问「到底是在哪里走偏了呢」,但其实也有可能是「本来就不会成功,不管怎么做都一样」。
尽管如此——我依然忍不住去想象。
想象做了不同选择的自己。
想象本该等着自己的未来。
想象大家都能眉开眼笑的结局——
「……那么。」
茜像是要摆脱沉重的沉默般,轻快地开口说道。
「我可以点别首歌吗?」
「……啊?」
……别首歌?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情,茜应该也很清楚吧?
既然明白,现在还要我唱什么歌呢……
茜露出有点开心又灿烂的笑容,对着呆若木鸡的我说:
「〈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
——心脏顿时重重一跳。
全身的毛孔立刻喷汗。
连自己都能清楚感觉到,脸颊逐渐热了起来——
因为——那首歌是……
那个歌名是——
「我有买喔,你的单飞出道曲。」
茜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面带笑容走了过来。
不过,现在看来……那首歌……
「……应该说是不堪回首的作品吧。」
——六百四十张。
那是我的出道曲〈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的销售量。
以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来说,这样的销量似乎并不稀奇。考量到这首单曲几乎没做像样的宣传,这个数字甚至可以算是还不错的成绩。
但是——这个成绩并没好到足以让公司愿意续约。
在严格的音乐圈里,我既不特别出众……也没办法一战成名,最后成了一个不红的一片歌手,而我的歌手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茜却说——
「我对这首歌的喜欢程度不亚于〈犍陀罗〉喔。」
语毕,她坐在我的旁边。
近在眼前的那张侧脸,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温柔和气。
我忍不住看得出神——她回望着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还是消除不了心里的抗拒。
这首歌曲,唱的是我对茜的留恋。
茜在毕业纪念册里写下的「井底之蛙不识大海,却知天蓝」这句话给了我灵感,我才写出这首幼稚又教人难为情的歌曲。
要我当着本人的面唱这首歌——不就跟可怕的游戏惩罚没两样吗?
……不过,我突然心思一转。
仔细想想——今后或许再也没机会唱这首歌了。
而且还是当着茜本人的面唱,这种机会一定只剩现在了……
……既然这样。
那么,我就——
先吸一大口气,然后坐着重新拿好吉他。
话说回来……我有多少年没唱过这首歌了呢?
说不定已有十年了。
我用吉他弹起这首歌的前奏。
茜拄着脸颊闭上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模样聆听着吉他声。
之后,我终于——开口唱了起来。
结果不仅差点走音,声音也在颤抖。
自己很久没唱这首歌了,暂时还抓不回感觉。
不过——身体已牢牢记住这首歌曲。左手毫不犹豫地按着和弦,右手则不自觉地反复刷弦。喉咙很自然地随着旋律震动,歌词自唇间流泻而出。
——这首歌仍然深植于自己心中。
这项事实,令唱着歌的我有些动摇。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
随着歌曲的行进,歌词越来越直白。
在演唱会上唱这首歌是无所谓,但给茜本人听到却很难为情。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忍受得了这种羞耻感——于是,我当场站了起来。
然后,对着吓了一跳仰望着我的茜说:
『新渡户团吉风格!』
——我改以运用转音的演歌风格唱给她听。
这完全是我当下灵光一闪想到的办法。这个行为并无任何意义与意图,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就跟刚认识茜时,我在音乐教室里表演给她看的自弹自唱模仿秀一样。
茜先是短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
「什么跟什么啊!」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皱了皱脸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正经一点唱啦!」
那副模样——与当年放学后的光景重叠起来。
那一日在音乐教室里,第一次逗得她哈哈大笑的情景。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是秋末,季节正好也跟现在差不多。
『接着是,教数学的齐藤风格!』
「好像!太像了啦,啊哈哈哈哈哈!」
——茜捧腹大笑。
那样的表情——我真的很久没见过了。
这让我很开心,于是我陆续将自己会的模仿表演全都使出来。
从教英文的筱田风格、教古文的田隅风格这类老师系列,到北野武、塔摩利这类知名艺人系列。最后甚至凭着想象模仿织田信长、德川家康等历史人物——
无论模仿哪一个人物,茜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发出痛苦的笑声。
幸福的时光就这样转瞬即逝——歌终于唱完了。
「哈——……哈——……哈——……」
——茜已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捧着肚子,以手指抹去眼尾的泪水。
「哈——!肚子好痛……真是的,你正常地唱啦……」
我再度坐回茜的旁边,深深叹一口气。
「……感觉果然很愉快。」
这是我——最真实的感想。
「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心里很平静……」
好久没跟茜一起哈哈大笑了,此刻心情非常轻松。
所以,我才会脱口吐露真心话。
「咦?」
茜纳闷地侧着头。
长发自肩头垂落下来。那双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面对这样的她——我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要——像这个样子,自己唱歌逗茜哈哈大笑。我只是想要这样的未来吧?
此外我也认为,既然自己有这个念头,不如就去要回这样的日子吧——
「……我不如回来这里吧。」
我喃喃地这么说,茜闻言张大了眼睛。
「反正现在的工作也没有未来可言。该怎么说呢,身边的人都从事稳定的工作,也结了婚有了家庭……我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这种年纪了吧。」
——说话的同时,我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没错——说不定这才是原本的终点。
离开这座城市后已过了很长一段岁月。我和茜都经历过许多事,也都长大成人了。
能够在这个时间点于这个地方重逢——同样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所以,我或许终于可以在这里,结束那场始于高中毕业的战斗。
或许可以回到这座城市,再次展开那一日的后续——
「——你在说什么傻话。」
——耳边传来轻快的说话声。
她——茜露出淡淡的微笑,以一种轻轻越过重重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十三年光阴似的口吻接着说道。
「现在的时代,三十几岁还算年轻人吧?要定下来还早得很呢。」
……是这样吗?
内心顿时闪过疑问,不过……最近开始走红的乐团当中,的确也有不少是全体成员都超过三十岁的。
这样一想,现在三十岁或许还能算是年轻人,也许还有办法奋力一搏。
不过,除了这些道理外。
「许多事我都还没放弃喔……路还很长呢!嗯,很长很长!」
听着茜的这句话——我清楚地感觉到。
身体莫名变得轻松许多。
自离开祠堂的那个早晨以后,就逐渐落在我身上、束缚着我的重担。
使我的心情僵化、令我动弹不得、一点一点折磨着我的「某个东西」——
——因为茜的这番话、因为她对我展露的笑容,而如苏打水的气泡一般融解消失。
「……说得也是,嗯。」
点头回应后,我从阶梯上起身——迈开脚步。
「……你要回去了吗?」
「对,差不多该过去了。」
舞台那边,再过不久就要开始试音了吧。
灯光的调整可以暂且不管,但我至少要先确认一下音响的状况。
……其实,我还察觉到一件事。
在这座阶梯对面的树林里——小葵就躲在那里偷看着我们。
我不知道她是何时躲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内容。不过,要是我再继续偷懒,应该会惹得她比之前还要生气。
而且——
「——再见。」
说完这句道别话后,我头也不回地前往舞台。
——临走之际,茜对我露出的表情。
那副眯起眼睛,用力抿着嘴巴的笨拙表情。
我——知道的。
那是快要哭出来,却勉强忍住的表情——
***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单恋我。
过去不曾有人向我告白,而茜也是我第一个交往的对象。
不过,以前倒是曾传出「那个人好像喜欢慎之耶!」之类的传闻。可是,那些传闻通常最后都不知真假而不了了之。有时我也会怀疑「那个人说不定喜欢我」,但偷偷调查后,百分之百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这很难说。
说不定暗恋我的女孩子满坑满谷,只是我没发现而已。但是,就我自己的感觉,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感觉好痛苦啊。」
我躺在祠堂的地板上,独自闷闷不乐地哼哼唧唧。
天空从今天早上就一直乌云密布,看样子终于下雨了。
从刚才开始雨声就笼罩着祠堂,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而且,雨似乎还下得很大……我不禁担心祠堂会不会漏水,淋坏了放置在这里的器材。
「……唉……」
……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听说有女生爱慕自己,而且对方还相当可爱。
再加上,我本身也对她有好感。
既然这样——自己应该会高兴得飞上了天吧。
——结果完全没这回事。
琢磨着该怎么回应对方的心意、该回什么话——越想心情反而越是严肃。
我的答复早已决定好了。
不过,要怎么告诉她呢?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她呢——
「……是说,既然这样,不如……」
干脆不要拒绝她,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难道就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吗?
也许我真的无法离开祠堂。
不过,只要我继续待在这里,而葵葵也愿意每天来见我的话,总是有办法克服困难的吧?虽然对变成大叔的我很抱歉,不如请他放弃跟茜复合,以两个年轻人的心情为优先,然后……
「……唉,不能这么做吧。」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喃喃自嘲。
这样一来,只会铸下无人幸福的结局。
无论对葵葵、对成年的我,以及——对我自己而言,结果都是不幸的。
「……话虽如此。」
现在也还不到必须立刻做出选择的时候吧。
音乐祭即将到来,目前葵葵应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心力来向我告白。
所以,现在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有脚步声。
耳边传来一阵带了潮湿感、急匆匆地爬上祠堂阶梯的脚步声。
惨了,雨声害我没察觉到有人来了。对方已来到很近的地方了——
而且,我还来不及问暗号,对方门也不敲就直接打开祠堂的拉门——
「……搞、搞什么,原来是你啊……」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葵葵。
意志坚定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嘴唇。
整齐分明的眉毛微微皱起,直盯着我看的葵葵——
我才刚松了口气——随即想起阿嗣的话。
心跳慢慢加速。
数种情绪纠结成一团,头脑一片混乱。
我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慌乱,于是赶紧大声说:
「——怎么没喊暗号,暗号呢!真是的,吓我——」
「——我喜欢你。」
——她的语气很正经。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投出让人猝不及防的直球——
「……啊——……」
……其实我原本有些期待,这件事可能是阿嗣搞错了。
再怎么说,普通人怎么可能爱上生灵,搞不好只是阿嗣这个小学生在吃醋罢了。
可是——既然葵葵都把事情摊开来了,我再也无法逃避与掩饰了。
我必须表明自己的心情,回应葵葵的那句话——
「那个……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意。可是,你仔细想想,我是生——」
「——闭嘴‼」
「……呃?」
……不是,我只是想回复你而已耶?
因为被人告白了,我只是想给个答复而已耶……?
但是,葵葵就像狗狗一样猛摇着头。
「因为,你的声音很温柔!拥有这种嗓音的人,这种时候都会说些安慰或同情的话。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我被她的气势慑住,讲不出话来。
「……就算不是要安慰我,毕竟你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总觉得听了之后心会很痛,所以我不想听。总之,先让我把自己的心情全部说出来。」
……是啊,没错。她点醒了我。
的确,如何回复固然很要紧。
不过,更重要的是——要好好接受葵葵的心意。
必须先从这件事做起才行。
我面向葵葵,正眼看着她的脸庞。
葵葵先是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喜欢你。」
然后用比刚才再冷静一点的态度说了起来。
「我喜欢的不是『慎之介』,而是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慎之』。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与其让你回到『慎之介』身上,我宁可保持现状!」
听到这里,我发现葵葵的眼睛有点红。
「……葵葵——」
「——可是……可是!我也好喜欢茜姐!茜姐还喜欢着『慎之介』……如果考量到茜姐的幸福……」
——葵葵突然抬起左手捂着脸。
「……但是,这样一来,慎之就会……」
她一副混乱不已手足无措的样子——当场蹲了下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葵葵要怎么做才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会幸福?才能够接受?
我试想了一下,仍旧不知道答案。不过,我还是想减轻一点她的痛苦,于是反射性地向她伸出了手,但——
「——别碰我!」
——葵葵尖声大叫。
然后,她抬起头瞪着我说:
「要是被你碰了,我不就会越来越喜欢你吗‼」
「……不、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你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啊!」
「既然这样!」
——葵葵霍地站起来。
「——那就算了!」
说完这句话后——葵葵冲出祠堂。
「等等,葵葵!」
我连忙叫住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葵葵捡起搁在一边的雨伞,然后淋着雨在树林里奔跑。
——那道身影越跑越远。
——葵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木之间。
这幅情景已在眼前上演过好几次了。
我在这个地方,一再看着茜的背影、阿嗣的背影、葵葵的背影逐渐离去。
——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是生灵,没办法走出这里。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看着大家前进、看着大家改变、看着大家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
「——就叫你等一下了!」
现在,这项事实却让我——非常痛苦。
没办法追上去、赶上葵葵,实在令我难受极了。
于是——我狼狈地大喊。想要挽留她而吐露出自己的心情。
「——算我拜托你!」
当我喊出这句话后——葵葵总算停下脚步。
她吃惊地回过头。
为了让她听进去,我拼了命地接着说——
「……拜托你,等一下啦。我……没办法追出去啊!我就算想去追你也没办法。」
——真不甘心。
未来的我虽然是那副恶劣的德行,好歹也当上了音乐人。
葵葵能够跟那些职业乐手同台演奏。
茜至今仍是孤单一人。然而,我却——
「……只能从这里目送你离开。」
——仿佛此刻才察觉到这项事实一般,葵葵睁大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回到原本的自己身上后会怎么样。可是……」
说着——我看向葵葵的脸庞。
她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头发滴着水珠,连帽T吸了雨水,沉甸甸地摆动。
除此之外——水滴扑簌簌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那副表情,实在看得我心很痛——
「要我只能在这里目送哭得跟小孩子一样的你,我实在是……」
——然而,葵葵却愣在原地,开口对我说:
「……我才没哭。」
她这么说——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我才没哭,那是雨水。」
然后,葵葵再度转身,这次真的往树林的另一边跑走了——
祠堂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这里只有吵人的雨声、潮湿的空气——以及什么也做不了的我。
我捶打透明墙出气,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回头一看——「茜Special」一如往常地摆在那里。
「……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对着「茜Special」这么问。
——没办法去接茜。
——也没办法追上哭泣的葵葵。
那么,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呢——
不过……一个想法掠过了我的脑海。
「茜Special」放在这里,此刻我也在这里,接下来这里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以及到时候——我能做的事;只有我办得到的事。
仰望着雨势变强的天空,我突然有种近乎确信的感觉。
「……那小子,差不多要来拿回去了吧——」
***
——下个不停的雨在深夜进入高峰,之后雨势逐渐减弱,黎明前雨就完全停了。
虽然天气预报原本就是这么预测的,正道他们似乎仍担心音乐祭有可能要停办。
午餐时刻前接到了通知,说是「活动决定按照原订计划举办」,新渡户先生与伴奏乐团成员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笼罩天空的乌云都散了、天清气朗的午前时分。
我独自走向「某个地方」。
——泥泞的道路。
——林木迎风摆动的沙沙声。
——带了湿气的山林气味。
我用身体一一感受着这些怀念的事物,慢悠悠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自从「那天早晨」以后——我就不曾来过这里。
当时茜找我出来,告诉我她不去东京了,后来我就在这里过了一晚。
如今,那个地方不见得仍保持着当时的样貌。
「那样东西」也未必还放在那里。
可是现在,我却很想过来这里一趟。我觉得在音乐祭正式登场前、在我再度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自己必须过来这里一趟才行。
茜的那番话——成了一股推力,促使我采取这项行动。
如果是现在……我想。如果是现在,我或许能再一次拿起留在这里的东西——
——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冷不防震动起来。
查看萤幕后发现……是新渡户先生的经纪人打电话过来。
「——喂?」
『喂!啊,请问是慎之介先生吗⁉』
按下通话键后,听筒随即传来有点焦急的说话声。
「对,是我……怎么了?」
『那个,冒昧问一下……慎之介先生,新渡户先生的坠饰……应该不在你那边吧?』
「……坠饰?」
……印象中,新渡户先生总是在胸前挂着一枚大坠饰。
新渡户先生称那枚坠饰为「我的元气弹」,据说里头收藏着许多人的心意,他相当珍惜那枚坠饰。之前还看过他嚷嚷着「没有那枚坠饰就没办法唱歌」。
但是……
「不,不在我这边……」
应该说,那玩意儿怎么会在我这里。
那枚坠饰又不怎么好看,何况我也用不到。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就是老师不小心把那枚坠饰搞丢了……虽然市公所的相生小姐帮我们去找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问一下其他人,看看是不是有人拿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茜也真辛苦,还得应付新渡户先生的任性……
真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欧吉桑……
告知经纪人待会儿我也会回表演厅后,便再度迈开步伐并挂断电话。
我将手机收起来,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张相片。
这是那一天,封存在吉他琴盒里的相片。是我与乐团成员、茜、小葵一起在当时做为练习场所的祠堂前拍摄的、充满回忆的相片——
相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这是意外发生之前,我们的关系依然良好的那段幸福时光的纪录。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站在拍摄那张相片的地方——那间祠堂的前方。
「……呼。」
我情不自禁地对着眼前的景色吐气。
——那是一间普通的祠堂。
破旧的木造建筑。
大概是昨天下雨的缘故,屋顶黏着多到数不清、闪烁着亮光的湿树叶。
——本来以为,自己说不定会感动,或者心情说不定会起变化。
当时觉得这间祠堂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如今这样一看,却觉得这不过是一间随处可见的老旧小屋。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以为来到这里后会发生什么呢——
——啪!
现场响起一声干涩的声响——祠堂的门突然打开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里面站着一名少年。
过瘦的身躯上随便套着高中制服,看似强势的脸上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大概是没注意到我吧,那名少年自顾自地伸起了懒腰。
——头脑顿时停止思考。
因为——那名少年。
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
——这时,少年也注意到我了。
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奇妙的沉默包围着四周。
……我战战兢兢地再次查看手中的相片。
相片中那个时候的我们——
当中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与眼前的「少年」——
——没有错。
「……为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呓语似的低喃已脱口而出。
「高中时代的……我?」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我。
是高中时代,尚未离开这座城市的我自己——
既不是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也不是我眼花看错。
发型、制服的穿法,以及那副严肃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站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做梦吗?
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吗……?
***
终于见到他了。
十三年后的我;长大成人的我;以音乐人的身份回到这座城市的我——
那张坏人脸正惊呆地仰望着我。
眼神犀利,面颊瘦削。嘴唇很薄,看上去很适合冷笑。
……他一定很吃惊吧。
毕竟十三年前的自己,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连我自己也一样,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个状况。
——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搏动。
紧张;不安;淡淡的喜悦;在这种状况下依然感到的一丝丝快乐。
以及,当中最强烈的——愤怒。
对过了十三年,居然变成这种大人的我而生的愤怒——
不过,我勉强按捺这些情绪,开口问道。
「——你是来拿『茜Special』的吗?」
成年的我,再度一脸呆傻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
他呓语一般喃喃说出这三个字。
……也对,他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不过,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是你用打工存下来的钱,跟茜一起去买的宝贝吉他吧。」
我平静地询问「那小子」。
「不过你好像把它丢在这里好几年了。」
我移动目光——只见「茜Special」现在仍摆在露营椅上。
生锈老旧的、我的宝物——
这时——或许是终于感受到我的愤怒吧,眼前的「我」烦躁地眯起眼睛。
——但是。
我没打算停止追究。
反而——
「——真逊。」
我毫不客气地说出真心话。
「就算梦想没实现,犯得着这样自暴自弃吗?」
***
——就算梦想没实现。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理性便摇摇欲坠。
充斥在脑子里的各种疑问,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愤怒使得眼前一片模糊。额头发烫,太阳穴阵阵抽痛——
「——你这小鬼懂个屁。」
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话。
——没错,这小子……这个时期的我什么也不懂。
留下茜离开秩父的意义;音乐界的严苛。
无法实现心愿的挫折感——以及失去的十三年光阴的分量。
「这小子」并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正因如此——我怎么也无法原谅「这小子」大放厥词。
「我才不想了解卑劣的大叔呢。」
也许是想激怒我吧,眼前的那个「我」接着这么说。
不过,我瞪着那张看起来很嚣张的脸孔暗想。
你——未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迟早会遭遇挫折、陷入绝望、看清现实——
所以,无论你再怎么责备我,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这些话全都扎在你自己的心上——
我再度开口,要将这项事实甩在「这小子」的脸上——就在这时。
某处传来了脚步声。
朝这里而来的喘气声,以及……有节奏地踏着地面的声音,那应该是跑步声吧。
我转动目光——发现小葵正从树林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这意料之外的景象,打断了愤怒的情绪。
……那个丫头至今仍会跑来这个地方吗?我记得以前,她常跟茜一起来看我们练习……
话说回来,出了什么事吗?她看起来很慌张。
小葵抬起头,面向站在祠堂里的「高中时代的我」。
「慎——」
——喊出这个字后。
她才注意到成年的我就站在他们的眼前——两个我相对而立。
「咦?慎、之介……哥?」
小葵停下脚步,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为什么……?」
看这个样子,她似乎知道「高中时代的我」在这里。
果不其然,「我」随即用相当亲昵的口气说:
「葵葵,怎么了吗?」
「……对喔,慎之!」
小葵回过神后——神色变得相当惊慌。
她语带颤抖地对我们说——
「——茜姐她……可能卷入坍方意外了!」
***
我顿时脸色铁青。
听葵葵说——茜为了找回新渡户团吉遗失的坠饰,一个人开车外出了。目的地是位在郊区的某条隧道。
没想到,那一带正好发生了——
「……坍方?」
……我感觉到,讲出这句话时,我的嘴唇在颤抖。
脑海浮现出——茜的双亲发生车祸时的事。
悲剧来得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无情的打击,令人浑身发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感觉——
当年的悲剧,如今要在茜的身上重演吗……?
「成年的我」似乎也一样震惊,他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说:
「那茜——」
「——还不清楚茜姐有没有遭受波及!」
葵葵大声喊叫,像是要拒绝最坏的预想。
「现在阿道去打听消息了……我觉得茜姐应该没事!可是,我联络不上她,而且……这里……有股不太好的感觉……!」
她喘不过气似地边说边把手按在胸口上。
——心头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焦躁感。
想要尽快知道茜现在怎么样了。
想要立刻飞奔过去,确认她的安危——
但是——我什么也办不到。别说飞奔过去,这间祠堂我连一毫米都走不出去——
就在我既着急又痛苦,想要呐喊出来之际——我听到「我」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搞什么,别吓人啦。」
***
刚才小葵那副慌张的脸色,看得我心急如焚。
我真的震惊到冷汗都流下来了……不过看样子,目前情况还很难说。
既然这样……
「……我们就先等阿道联络吧。」
惊慌失措也无济于事。
我们得先掌握状况,否则没办法行动。
如此看来,还是先回表演厅,或者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消息会比较好吧。
然而——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我」却低着头厉声质问。
「你为什么——还杵在这里啊!」
***
我怎么也无法原谅他。
自己无法离开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状况令我懊恼得无以复加,可是——眼前的「我」、成年的「我」……明明能够随意行动,却自顾自地闹脾气,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我始终无法忍受这一点。
已经长大成人了。
乐器也弹得很好。
再来只要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这小子却抱着嘲讽的态度,装出一副看透人生的样子杵在那里——
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愤怒吧,「我」一脸错愕地问:
「什么意思……」
「——快点去把茜找出来啊!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做啊‼」
「……那是因为,就算我现在过去也——」
「——你这混蛋!」
我往前一扑,结果被透明墙弹了回来。
额头窜起闷闷的疼痛——
不过——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捂着额头继续说。
「……你怎么可以不去找她!别让我失望啊……你不是应该成为大牌音乐人,回来这里把茜抢走吗‼」
***
——我终于明白了。
看样子,这小子似乎无法从这里——从这间祠堂出去。
正因如此,他才会那么气我,才会责备没有立即行动的我。
然而,正当我为这种建立在超自然现象上的事实惊诧之际。
「……结果,你居然跑去做伴奏乐团的乐手。」
「那小子」竟然批评起我的现状。
「而且还是演歌的伴奏?真不敢相信‼」
——我的理性出现了裂痕。
演歌哪里不好了。
你根本不懂这里头的音乐、人们倾注在这里头的感情与想法——竟然还说什么真不敢相信?
「……闭嘴。」
我拼了命地克制自己,撂下一句简短的警告。
但是,眼前那小子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好逊!真逊,逊毙了!感觉就好像被推入一池呕吐物里!」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情绪终于爆发。
身体径自动了起来——
——不能原谅。
我——不能原谅这小子,绝对饶不了他。
「真没想到将来,我竟然会变成你这样的——」
「——我叫你闭嘴!」
我气得大吼——一把揪住「那小子」的衣襟。
小葵脸色大变,连忙跑了过来。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啊!每天都过得很努力哪!」
「是啊!吉他也弹得很好了呢!既然弹得那么好,到哪儿都混得下去吧!」
「这个世界啊,靠的是关系和运气啦!又不是弹得好就能行遍天下!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没错。
需要的是关系与运气。我能够很明确、很肯定地这么说。
能够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定地断言。
这是因为——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拜关系与运气所赐。
至今仍能从事音乐工作,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要归功于这两样东西。
眼前的小鬼,根本不懂这个现实与绝望——
「——对,我什么都不懂‼」
然而——「高中时代的我」却毫不畏惧地坦然承认。
「……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啊?」
——没办法离开祠堂?
我听不懂这小子的意思。
「那一天……听到茜说她不去东京了,我大受打击。」
「高中时代的我」慢慢地说了起来。
「到东京组乐团,举办许多场表演,正式出道,每天过得快快乐乐……这些曾是我的梦想……这些梦想——」
——「我」像是想起来一般抬起头。
「——全是以茜在身边为前提。」
——这句话唤醒了我的记忆。
想起被茜甩了的那一天,在祠堂里度过一夜的事——
想起拼了命地烦恼、思考,幼稚而一无所知的自己——
「虽说要成为大牌音乐人,然后回来接茜,可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会如何。当时,我内心的某个角落起了个念头——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想要永远维持现状。」
——没错。
那一天,我确实这么想过。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永远待在这里。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一切都不要改变——
「……可是。」
「我」接着说。
「——『你』启程了。」
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比现在的我更有斗志的、笔直的目光。
然后,「我」轻轻吸了口气——
「——你确实往前迈进了不是吗!」
——往前迈进。
自己毫无所觉的这项事实。
那天早晨自己所做的、离开这座城市的选择。
此刻,那层意义就这样被人摆在自己眼前——我承认,自己有些动摇。
「欸,让我期待好吗……我就是你吧⁉」
「我」这么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乞求。
「既然这样就让我期待吧!虽然可能有很多事无法尽如人意,不过……将来若是变成你或许也不赖……」
「我」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听着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我忍不住咬住嘴唇。
但是——「我」再一次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
「——让我能够这样期待啊!」
——我终于理解「我」的心情。
深切地——明白了。
那一天……被茜甩了的那天,我下定的决心、怀抱的希望。
以及,相同分量的不安。
那天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会失望吧。
一定会的,不可能不失望——
——因为我也不满意这个现状。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我。
——可就算如此。
「我」的双眼笔直地注视着我。
我别开目光,逃避那对视线。
「……我……」
——我没办法改变。
成为这种大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已经无法恢复成「高中时代的我」了——
大概是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吧。
「——算了!」
「我」把我扔在原地。
然后——
——咚!咚!
——耳边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我就着跌倒的姿势,转头去看「高中时代的我」——只见那小子不断用头去撞祠堂与外面之间的界线,试图撞破那面看不见的墙。
「你在……做什么……?」
看来这小子无法离开祠堂,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尽管自己那么愤怒,却依旧无法从这里出去——就是这个缘故,这小子才会见了我就气恼,毫不客气地表达他的意见与情绪。
事到如今——这小子打算用这么笨的办法离开这里吗……?
***
办法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断用头去撞看不见的墙,忍受着每次产生的剧痛——不过,我的决心没有半点动摇。
变成大叔的我,真的让我彻底失望了。
我都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这小子依旧不行动、不前进——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自己去了。
有透明墙阻挡?之前都出不去?
——我才不管。
我要从这里出去,而且是必须出去,我也做好了出去的心理准备。
——我不可能出不去。
「——我要去……!」
我用额头抵着界线——对着「变成大叔的我」这么说。
「什么?」
「……我要去找茜!」
……祠堂里面,有东西发出了滋滋声。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似的。
——像是生锈的琴弦在震动一般、粗涩的声音。
「那是……茜Special?」
「变成大叔的我」目瞪口呆地说。
原来如此……这是「茜Special」的震动声——
——就是说啊。
——等了十三年了。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也差不多该把「茜Special」放出「这里」了——
——但是,不是由跌坐在那里丢人现眼的「我」动手。
于是,我再度对着「我」大喊。
「你就继续像个老头一样——在那里磨蹭一辈子吧!」
「……为什么?」
葵葵眼里闪着激动的目光——对着我这么问。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啊——
「虽然……我的时间停留在那个时候——不过!」
我大声喊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再一次确认,即使无法离开祠堂、变成生灵,也依旧没有消失的东西。
「——对茜的爱却是永不止息的……!这一点——」
——然后,我望向葵葵,双手使出更大的力气。
「——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裂开吧!
——破掉吧!
——让我前进吧!
我抱着期盼,努力越过那道透明的界线——
没想到,下个瞬间——
「——⁉」
我的双手——被人用力拉着。
「……葵葵⁉」
定睛一看——葵葵正抓着我的双手,想靠全身的重量将我拉到外面。
「如果要比……对茜姐的爱!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嘿!」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葵葵!你不是叫我别碰你吗?」
「吵死啦——‼」
——然后。
就在葵葵整个人更加用力地拉着我的——这个瞬间。
***
——啪嚓——‼
发出了这个声响后——「茜Special」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绑在吉他上的六根琴弦,也随之断裂跳动。
与此同时——「我」和小葵……
——双双从祠堂飞了出去。
仿佛没有重力一般,「高中时代的我」在半空中飞舞。
就像被风吹动的塑胶袋那样,划出一道轻盈的轨迹。
一瞬间——看起来就好像要直接飞上天空似的。
「——好痛!」
「——哎唷‼」
两人飞快地落在土地上,摔了个倒栽葱——飞起来的「茜Special」也重重掉在祠堂的地板上。
——出来了。
——出得来了。
「高中时代的我」——来到祠堂外面了。
他搔着头站起来,将手伸向仍倒在地上的小葵。
「……没事吧?」
「嗯。」
目睹这样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的事有什么含意?
但是。
「……那么,我们要走了。」
「高中时代的我」这么说,接着面向我问道。
「大叔——你打算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我……」
声音暴露了内心的慌乱,实在很没面子。
可是,「高中时代的我」没等我说完——
「——走吧!葵葵!」
便牵起小葵的手——冲了出去。
「喂!」
我反射性地叫住他们——却突然注意到一样东西。
不知何时,那张相片掉在了脚边。相片中的阿保、番场、阿道、小葵——以及我与茜,在祠堂前面对着镜头微笑。
——我们两个笑得无忧无虑。
那副快乐的表情——让人看得既不甘心又懊恼不已。
「……竟然讲了一堆自以为是的话!」
——烦躁感有如冲动一般翻涌而上。
不能再让那小子继续为所欲为了——
我捡起相片——拔腿追上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