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roya烤肉
蝉的叫声似乎全部溶入了空气,到处都充满用钢丝球摩擦水泥地一样的声音。眼前的木头电线杆上,也肯定停着几只吧。从那里能听到格外响亮的叫声。
「诶,那就是说,青斗Haruto君已经把理科的练习做完了!?」
在石阶上,铃Suzu惊讶地回过头来。因为我抱怨了练习最后的问题很难。铃没有擦额头渗出的汗,睁圆了眼睛。
「你刚才觉得这不像我会做的事吧。」
「诶!我才,没有,那个……抱歉。」
我超过把手放在肚子前面扭扭捏捏的铃。
「算了,我确实是忘记写作业的惯犯呢。」
一边握着学校课上做的手袋的绳子,我抬腿踏上石阶。陡峭的石阶上,如果不把身体前倾,就好像要往后摔下去。
「但是上四年级之后作业有很多,青斗君真了不起啊。明明暑假才刚开始。」
从今天开始就是八月了。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在欢喜暑假还有一半以上,这次可不能这样。
「青斗君除了体育就最擅长理科了嘛。接下来要做完哪个作业?」
「日记,之类的?」
「诶—。那不行啊。必须认真写当天的事情……」
似乎是在想象被老师发火的样子,铃把眉毛变成了八字。
「而且,青斗君要去东京吧?这件事也必须写进日记。」
「东京?」
「稍微之前的时候,你说过大概盂兰盆节开始家人一起去吧?说是因为父亲好像很寂寞。」
我父亲在我上了四年级的同时有了工作调动。现在他正独自赴任东京。
「我不去那。」
「诶?你明明很期待,说要住很久所以要好好玩。说要去游乐园、东京塔之类的。」
「我要和铃在一起。」
因为,这个暑假就是我和铃度过的最后的暑假。
一个月后,铃就要从这个小镇搬走。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小镇和铃度过最棒的时光。
「铃也赶快做完作业吧。这样的话啊,不就能玩个痛快了吗。」
「是呢。嗯。我会加油。」
她真的会这样做吗。我犹豫要不要叮嘱,最后放弃了。要是太啰嗦和铃吵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爬完石阶,土岐波神社映入眼帘。在数个灯笼的行列前方,是比我家还大的本殿。细致的装饰今天也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
铃登上最后一级石阶,立刻把散开的衬衫衣角紧紧地塞入红裙子里。
「今天也好热啊。」
「嗯,好热啊。」
我没有朝着本殿,而是沿着神社的地基走下去。处于小山正中间的土岐波神社,比小镇离太阳更近一些。
从隐约带着热量的木栅栏对面,可以闻到咸味。
如同顺着波浪一样细碎的人家沿着海岸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在渔港则有许多小船等待着明天的出海。从这里看像是米粒在排列一样。
我知道,海虽然平静,但是若去往近处,水面就像皱皱巴巴的铝纸一样凹凸不平。
盯着天空和海的接线,我似乎快要被吸进去了。
辽阔的大海,和渺小的镇子。
从这个小山所见的全部,就是我和铃一直以来一起生活的小镇,土岐波镇。
「怎么办?今天到祠堂看看?」
「嗯。好啊。感觉这里好晒。」
白色的石子铺满了神社的宽阔的领地。根据太阳位置的不同,热量也会从下面反弹过来,让人火辣辣地痛。
我和铃绕到了神社的内侧。刚进本殿的地方有个被草木覆盖的斜面。正中间秃掉了草,地面的纹路露出来,连接着让人向更高处爬的山道。
附近的老奶奶每天来这个神社,连她也不会从这里再往上走。或许大人们不知道这是路。
我一靠近,草的青涩气味就骚弄着鼻子。我总能感觉到好像踏入秘密迷宫一般的激动。
「遥远水面有遗忘之物,十里大海分割的对面。」
铃一边有节奏地哼着,开始向上爬。我也跟着她。进入茂密的绿叶形成的影子的那一瞬间凉爽了一下。
我也从中间开始加入铃的歌唱。
「时而打开门扉的时之波。解开追上时间的时间穿越。」
和铃目光相触之后,我喊出了我们擅自编的后续。
「突然往原始时代时间穿越!」
虽然会被奶奶发火说不要用小镇流传的歌胡闹,但我们唱歌似乎就是为了喊出这个最后的乐句。
一边咯咯咯地笑,我们又一次重新从头唱。
虽然看起来是野路,因为时不时有用木头做的台阶,还算能看出来是路。这种山道左右都没有人烟,可以随便大声唱歌。
第二遍唱完的时候,坡道变得平缓了。
「哟、」
我特地发出声音,向旁边避开跃出到路上的树枝。跟在我后面的铃缓缓地从它下面钻了过来。铃一如既往地为了不让裙摆沾到地面,用手压着。
那里有教室一半的大小,周围的树木都被掏空了。地面上落着腐烂的叶子和树枝,周围又被草覆盖。
石头做成的祠堂正处于这空间的正中。祠堂今天也满是苔藓,仿佛从原始时代开始就坐落在那里。它大概有四个土岐波神社本殿里的灯笼拼起来的大小,好像小人住的小屋一样。正面开了一个四方的洞,其中不知道谁放了一个白色的茶碗。
「到达—目的地—!」
我停下无心开着的手表计时器。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时间和电子音一起被显示出来。今天和铃会合之后到这里花了不到半小时,是29分32.22秒。
虽然来这里要稍微多花些时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这种潮湿的感觉让夏天清凉起来,十分舒服。而且大人基本不来这里。
我坐在祠堂的土台上。石头祠堂本身也凉凉的,冷意透过裤子传到身上。
「时子Tokiko大人,失礼了。」
铃向着祠堂低头行了一礼之后,坐在了我的旁边。
「不用每次都那样做吧。」
「但是,姑且做一下。惹怒时子大人遭报应很可怕啊。」
「报应是什么啊。难道是让人穿越回原始时代之类的?跑到恐龙肚子里。」
「原始时代没有恐龙啊。」
我并没有打算开玩笑,只是单纯搞错了,但铃还是轻轻笑了。
「算了,总之啊,不用行什么礼,我不就没事嘛。」
「那、确实是这样……」
铃一边扭扭捏捏地缠着手指,一边寻找理由。
「不过,或许是因为铃行礼是两人份的,所以我才不会遭报应呢!」
我替她想出了理由,铃的表情开朗起来。
「要是那样就太好啦。青斗君的那份我也会加油行礼的哦。」
铃握起双拳,小小地鼓劲。
「说起来,刚才在海边,保Tamotsu君他们在钓鱼呢。」
「真的吗,我没看见。」
「大概是呢。从平常的红衬衫来看是保君,但是只是远远地看到的。」
现在,保是四年二班里像是老大一样的人。不,或许说是四年级全体的老大也没错。虽然我想尽可能不和他扯上关系,但他一见到我和铃在一起,就过来捉弄。他住在我们对面的地区,我还以为如果不上学就可以安心了,结果暑假他们有空,会时不时来这边的海边玩。
「在一起的果然是亮太Ryouta君和英二Eiji君吧。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嘿嘿,那家伙的小弟又多了吗。」
「居然说人家小弟。」
不想被保打而和他在一起,这种人能叫做朋友吗。而且,他们每月要给保上贡一个扭蛋的橡皮人偶作为年供。
「那家伙只有态度和身体很了不起呢——。」
或许是无法赞同我,铃似乎有些为难地笑了。铃不会说别人的坏话。
「但是,青斗君,之前对保君击球了。那个好厉害。」
「击球?什么时候来着?」
我挖掘了一下记忆,但是没有想到。
「你看,就是体育课上。暑假前最后的课,就打棒球的时候。」
「啊,那个时候的。」
我一边恍神一边回想起来,同时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不太想回忆起这件事。
「那个与其说是击球,不如说是安打吧……」
我的体格在班里也是从前面数更快,打不了保的快速球。所以我没有办法,只尽力让球棒打中球。上垒只是因为捕手没拿好球。如果可能我想做个更帅的出垒。
我想象从保手中打出本垒打的自己。我正举着拳头,转圈绕着一屁股坐在投手丘上的他。
稍微想象了一会,我对只有在脑中才能做到这些的自己感到害羞,停下了。
「但是保君好像很失落呢。是因为没被其他人击球过,来着?No kit no run?」
「No hit no run[译注]。意思是在比赛中一次也没有被打到……啊,是啊,所以才那样。」
或许是不知道我无意中的念叨是什么意思,铃歪了歪头。
「你看,那天放学后,保的心情很不好吧。那个,我觉得是因为我击球了。」
「啊……」
铃似乎也想起了那天回家时发生的事情,露出苦涩的表情低下了头。
「那时,那个,抱歉……」
「没关系的,不用道歉啦。那是我不好。」
我和铃那天回家路上大吵了一架。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事情。
原因就是保。我和铃和往常一样打算回去时,那家伙来挑事了。
保抢了铃的手提包,开始和亮太、英二扔。我拼命想要拿回来,但是以三个人为对手太困难了。
铃看不下去了,说服我「不用了。没关系。」
我听到铃的这话,脑袋一下充血了。
因为我知道,铃的手提包是最近母亲刚给她买的、重要的东西。
而且,我无法从保手中帮她取回包,对自己感到不甘、羞耻。
我那时对铃怒吼「为什么要那么软弱啊!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啊!」就回去了。
现在想起来,我想揍那时的自己。一点也不成熟。真讨厌。
「但是,谢谢你。能和好真是太好了。虽然青斗君给我道歉了……」
「不,没事的。是我不好。」
「没有。不是的。果然,是因为我,不擅长把自己正在想、曾想过的事情说出来。」
铃在学校的课上被老师点到后,虽然会站起来,但会沉默下去。可是她很擅长学习,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所以,我,那个,要努力呢。暑假的目标。」
「努力是要做什么?」
「把想到的事情,好好说出来。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觉得厉害就说厉害!」
铃一再点头。编成两束的麻花辫跟着同时摇晃。
「这样啊,加油哦。」
这对我来说是过于理所当然的事情,想给也给不出建议。
「所以,那时的,击球跑着的青斗君也,那个,就是……」
「什么?」
「S、S、非常、Shu……」
铃的脸本来就因为气温而暖烘烘的,现在变得更红了。
「S、S……」
「S?」
「赛跑!我那时想赛跑呢!」[译注]
蝉发出刺耳的声音,从附近到达树上飞走。
「是吗,做吗?赛跑。」
不知道为什么,铃抱着头说「没有。不用了。」很失落。
「来啊,铃想做就做吧。赛跑。」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铃却没有兴致。
「啊,对了。说到想做,昨天我做了《想做的事情列表》!」
「作业的预定表?」
「不是啦,不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列表》,是《想做的事情列表》!」
我从背包里取出折好的传单展开。
「抱歉有点难看。我只有快没水的签字笔。」
「那个,玩烟花。完成塑料模型。收集贝壳。一分钟内做出叶子花边。豪快躲避球全部通关……」
铃在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下不读了。
「是不是太多了?」
「诶,还有一张。」
「完、完不成那么多啊。而且塑料模型你说不做了,已经收进家里的仓库里了吧?」
那是我五月的生日时得到的塑料模型。父亲说我已经四年级了,给我选了一个最大的,但是太困难了没有完成。
「我在仓库找到了。铃也想看完成的样子吧?」
「那个……是什么名字的机器人来着?」
明明是一起开始做的,铃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或许铃只是在陪着我做。
「那塑料模型就算了吧。把其他的一个个……」
铃的脚尖上上下下地十分不安。
「不愿意?有不想做的可以去掉。」
「没有。不是那样。就算不做这样的计划,能玩的时候玩就好了啊。」
比起遗憾,我肚子里有点生气。这是我为了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花了一晚上想出来的。然而,没有一条是铃需要的。现在如果周围有谁在,肯定会笑我太逊吧。
我不由得握紧了传单的边。
「那、那样的话!铃来想吧!」
「诶?我来?」
虽然是难受之中说出来的,我注意到这是个好点子。
在铃接受前,我从包里拿出签字笔。我将祠堂的台座当成桌子,把我写的文字都划掉,在旁边的空地写下《真想做的事情列表》。
「来吧,说点什么看吧。」
「那、那个,和青斗君玩……?」
「所以说不是看要玩什么吗。」
「啊,抱歉。」
铃一边飘摇着视线,一边烦恼。
「啊,对了,那个啊,今天有点想做的事情。说是想做,其实是想拜托你。啊,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行,青斗君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什么?」
我简短地回问。要想让铃不再顾虑,这样做是最快的。
「那、那个啊。」
铃打开口袋,从里面取出了饭盒。因为响起了“喀拉”的玻璃的声音,所以里面似乎不是筷子或者杯子。
「这个,青斗君能修好吗?」
铃把饭盒倒过来,在传单上展开内容物。木片、一枚玻璃和几颗螺丝,与纸胶带、胶水被一起倒了出来。
「相框?」
我能从这些四散的东西认出来,是因为最后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出的看板上写着〈入学式〉。在那旁边,站着打扮好的一年级的铃,和她的父母。
「那个啊,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这个坏了。妈妈跟爸爸说话的时候,用手臂挥到……」
明明是早上起来发现的,为什么会知道坏掉的原因呢。
我虽然有疑问,却没有说出来。铃一定是在看着他们的。虽然不知道她的父母有没有注意到。
「虽然我想修好,但是那个,不太顺利……」
明明不是自己弄坏的,铃似乎很抱歉地低着头。
「不能拜托妈妈吗?」
铃摇了一下头,小声说「因为放在了垃圾箱里」。铃的父母似乎不打算修好这个相框。
铃重新检视散开的部件。虽然玻璃板和装饰没有破,但围起照片的框在角的地方裂开了。
「我试试看。」
这是铃的《想做的事情列表》第一条。
「真的?啊,但是,如果觉得不行,就不用了哦。」
「没关系。我更擅长手工吧?」
虽然我抛弃了那个塑料模型。
我一边从铃那问出原来的形状,一边把叶子或者花的装饰用胶水接在一起。
铃一边看着我做,一边吞着口水。我因此稍微感觉到些压力。
「铃、铃,总被看着我会紧张的哦。」
「啊,抱歉。」
铃马上站起来,说「我在附近走走」开始在祠堂周围走。她这样走着的时候,也时不时在瞥这边。我能从动静中明白。
照片上拍到的父母露着笑容。那时或许还没有过吵架。
铃的父母好像是春天结束的时候决定离婚的。
铃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护士。我母亲说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工作的时间不一,没有一起在家的时间。
为什么要吵架呢。都大人了,马上道歉不就好了吗。我这么想,但也不可能直接去对他们说。
正因为如此,我想至少把这个相框修好。
我试着合起来裂开的木框。虽然用力压着的时候没问题,稍微放松就马上出现空隙。当我想着无论如何要把它好好粘上,胶水本身就漏了出来。
「真是,做不好呢……」
我烦躁起来咬着牙的时候,铃从祠堂对面发出了悲鸣。
「咿呀!」
「铃!? 怎么了?」
我慌张地跑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铃。我到了跟前,铃便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草丛。
我吞了一下口水,向草丛中前进。
那里倒着一个女人。白白的手臂从灰色的衬衫里伸出来。和手腕一般细的脚被刚刚好的牛仔裤覆盖到膝下。女人收着手臂和脚,团成一团。只有染成茶色的长发像孔雀的毛一样在地面上散开。
「这个,难道……」
「这不是尸体吗……」
「呜哇哇!」
我往后退的同时,脚跟碰到了石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头很疼,能不能别出那么大声?」
大姐姐把树干当作支撑站了起来。树叶和土从她的头发啪啦啪啦地落下。她粗暴地用力擦了擦脸,将细而尖锐的眼睛朝向这边。
我和铃对视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大、大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这是什么,宿醉……?」
大姐姐没有回答我们的质问,把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你们,有没有什么喝的?」
大姐姐向我们伸手。
「啊、我、我有带水壶!需要吗?」
铃一边磨蹭,一边从手袋里取出水壶。她向盖子杯子注入麦茶,递给了大姐姐。
大姐姐一口喝干了麦茶,又要求再来一杯。铃按照要求又倒了一杯,大姐姐把第二杯麦茶浇在了头上。
大姐姐摇头甩着湿润的头发,水滴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啊—。活过来了—。」
大姐姐啪啪地拍着牛仔裤的屁股,拍掉了泥。惹眼的粉色黄色的运动鞋上落了泥,但她没有在意。
「谢谢。真的帮忙了啊。」
「不、不用谢。」
铃搞错了回应,同时接过水壶的杯子。
大姐姐摆弄了一下手腕上银色的手镯。她歪了一会头,向我问道:
「喂,少年。现在几点?虽然我知道是白天。」
我举起戴着手表的手臂后,大姐姐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冷得让我觉得是不是刚刚洗了冷水浴,我的后背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十三时二十分……」
大姐姐读出了时间,深深叹了一口气,捂住了嘴边。
「也是呢。毕竟太阳那么高呢。」
大姐姐一时沉默下来。我和铃一边互相看着脸色,一边等着大姐姐说些什么。
在对我们有所反应之前,大姐姐突然开始在周围寻摸。
「你们,有没有看到大概这么大的包……啊,找到了。」
大姐姐从树干的阴影里拉出一个包。浓绿色的包四处沾着红色的斑点。
「哇!血!? 那个!」
「诶!」
听到我的话,旁边的铃身体僵住了。
「不是啦。你看。」
大姐姐把包伸到我们的面前。一股粘稠的味道进入鼻腔。
「这是,颜料……?」
听到铃的话,我注意到这味道跟图画课用的颜料很像。在近处看,发现除了红色的斑点,还沾着黄色、蓝色之类的颜料。
「因为之前的画用红色做了滴画dripping呢。」
「滴画dripping?」
「使劲转着笔画画。」
大姐姐的鼻梁又直又高,目光十分锐利。一想象这个漂亮的人使劲转着笔,我总有点觉得可怕。
铃似乎反而对大姐姐有了兴趣,比我往前多走了一步。
「大姐姐是画师吗?」
「——的卵吧。因为是美大生。」
「Mei da sheng……我、我第一次见到。」
无视叹气的铃,大姐姐在包里翻找。
「笔,画材……好,什么也没被偷呢。」
「钱呢?」
被我指摘后,大姐姐才找了找包的侧兜,取出了钱包。
「嗯,有在哦。不过里面也没多出来东西。」
大姐姐把包背上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这是土岐波镇没错吧……?」
听到这不可思议的问题,我和铃对视。
「是没错。你怎么来这里的?」
「哎呀,昨天晚上坐电车来。想着找个夜景漂亮的地方吧,就走过来了……但是从中间开始就没记忆了……」
大姐姐胡乱地挠头,刚才浇在头上的麦茶又溅了出来。
「中暑了吗?所以才倒在那吗?」
听到铃问,大姐姐便说「是呢。大概就是」,指着铃。
「那个啊。」
「是。」
我们两人一起回应。
「总之,能不能先带我到小镇呢?」
我打断了想要说出「可以哦」的铃:
「我们之后要玩。而且,还必须修好相框。」
「相框?」
大姐姐看向放着修了一半的相框的祠堂。
「啊—好像是在说这些呢。我恍惚地听着呢。」
大姐姐开始走向祠堂。我和铃慢一步追上去。
大姐姐在祠堂前面蹲下,望了一眼相框的部件。
「我已经大体上修好了哦。不过那个,框的伤痕还很明显……」
「唔—嗯。」
我有种仿佛被图画课的老师给作品打分的不适感。
「那个啊,如果大姐姐我来把这个弄漂亮了,能不能作为交换带我去小镇?」
大姐姐像是在计划着什么一样笑着。虎牙很尖。
「漂亮是说……」
我和铃对视是工夫,大姐姐开始了行动。她把背包放在地上打开后,取出了透明盒子。盒子里装着很多颜料的软管。软管的颜色都是银色,从皱巴巴的到圆鼓鼓的,有各种各样。大姐姐在里面翻找,像是我们玩积木的时候一样。
「这个,还有这个,然后这个吗?」
「那、那个,大姐姐,这是……」
铃指向敞开的背包里。
「嗯?我的速写本啊。要是闲着就看看?不过要是还有电的话就能给你看手机里的数据了呢。」
铃得到许可,取出速写本,翻开最上面的厚纸。
「哇……」
看到铃吸气,我也绕到铃的后面窥视。
「呜哇。」
画着的是苹果。真实得仿佛能当场闻到味道,连小小的黄点也画进去了。
「好厉害,感觉,比照片漂亮……」
铃拿着速写本僵住了。
「这个是大姐姐画的吗?」
「要是拿着别人的画就惊人了吧。」
大姐姐从透明盒子里取出三支颜料。白色软管上贴着的贴纸,分别印着茶色、红色和黄色。我怀疑是不是要用黄色和红色把相框变成彩色,变得有点不安。
大姐姐似乎有点开心地取下软管的盖子,在手背上挤下一块茶色,然后是只有一点点红色和黄色。
「OK,大概就这样吧。」
大姐姐开始用食指混合颜料。
她一边捏着茶色,一边一点点补足红色和黄色,仿佛是魔女在搅拌魔法药品一样。
最初看上去过亮的茶色,变化向冷色调,最终变成了和相框完全相同的颜色。
铃在旁边轻轻「哇」地小声感叹。
大姐姐拿起我修好的相框的木框,用食指往消不掉的裂口上抹。先整体抹了一下,最后细致地混合。
「消失了……」
「只是藏起来了而已啦。」
最后向沾上的颜料轻轻吹了一下,大姐姐把相框递给了我。
近看的话更加惊人。我都找不到裂口在哪里,木框连接的地方变得看不出来了。
「好厉害……」
「嘿嘿。是吧—?」
在旁边看着相框的铃的眼睛一瞬间湿润了。铃的父母不会因此和好。即便如此,对铃来说,这肯定是有意义的。大姐姐如此简单地完成了。
「谢谢。」
铃因为我的道谢回过神来,她也说着「非常感谢!」低下了头。
大姐姐用透明盒子里放着的破布擦拭手背和食指。
「那么,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带我我镇里了吗?」
●
茂盛的草持续骚弄着我的脚。回到土岐波神社的路很窄,三人并排的话,边上的我就得在杂草上走。
我在树干上看到了天牛,但铃没有注意到就走了,我也没有想叫住她。
「小凑Kominato一花Ichika,这是我的名字哦。」
她这样报上名来后,伸出了手,但是食指上残留着修相框时用的茶色颜料。一花姐赶忙换了一只手,重新和我们握手。
「你们是?」
「我是近江Oumi青斗。然后她是风间Kazama铃。」
铃行了一礼,与向祠堂低头时同样正经。
「青斗君,还有小铃啊。多多关照。哎呀。」
一花姐打着招呼踉跄了一下。坡道并不陡峭,她刚才还在地上躺着,或许脚下还在迷糊。
我们走到土岐波神社的里侧,强烈的日光正灼烧着院内。现在看起来都要冒蒸汽了。
「哦,是大海。」
一花姐跑出围住院子的栅栏。栅栏下面像悬崖一样,可以让人远远地展望土岐波镇。
「唔—嗯,想从那个神社的房顶上看呢。」
一花姐回过头,望向土岐波神社的本殿。
铃确认了一下周围有没有神主,然后提醒一花姐说「那样会被发火的」。
「开玩笑的。」
一花姐苦笑着,重新看向小镇。
「真是绝景啊,这里。」
一花姐眯起眼。她濡湿的头发闪闪发光,让人觉得她像是动画里的角色。
「一花姐不是这个镇的人吗?」
「不是呢。不过我奶奶是。」
「在哪个地区?」
「不是现在住在这的意思啦。是说故乡。」
一花姐重新背好包,继续说明:
「我从前就很缠奶奶。我是听着这个小镇的故事长大的哦。说是个很棒的地方。」
一花姐环视着四周。或许她现在正在回想奶奶的脸。
「所以,我想画这个小镇的画,就趁暑假过来了。」
「画?这个镇的?」
铃忘记了说敬语,问了回去。
「嗯。是啊。风景画。」
「诶,好厉害。那样的话……」
「嗯?」
「啊,不,果然,没什么。」
铃扭扭捏捏地缠着双手,声音又变小了。
「你们刚才唱的,类似歌的东西我也有听过的印象哦。奶奶平常都温和、笑眯眯的,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一边哼着那个一边做饭。」
「那个你也听了?」
「嗯,话说,就是被那个叫醒的哦。不过难受得起不来。」
和铃的合唱被听到,让我有点痒痒的。
「那个是在土岐波传唱的歌啊。时子大人的歌。」
我说明时,铃在旁边「没错没错」地点头。
「时子大人是?」
「是操纵时间的女神。」
「时间?」
铃拽住我衬衫的袖子。
「青斗君,不是哦。是丰渔之神哦。」
「但是,出名的不是那儿吧。」
重新朝向一花姐,我继续说明。
「这个小镇啊,从前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渔民。打渔是危险的工作,所以时不时有出海回不来的人。据说,为了让这类人的家人传达他们生前没有传达的心情和话之类的,时子大人时不时会从过去把那个人带来。这就是时间穿越。」
旁边的铃低下头。铃每当听到这个故事,都会露出悲伤的表情。明明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不管是时子大人还是典子Tenko大人,简单而言就是时间倒流Time Slip吧?」
「按现在的话是这样说呢。很久以前就在刚才那里的小祠堂祭祀,不过最近新建了这个土岐波神社,说是要在更正式的地方祭祀。虽然说是最近,其实是我奶奶小时候的事情了。」
一花姐一边盯着神社看,一边嘟囔「确实时间之神很少见呢」。
「时子大人还能预知未来、看到来这个镇的坏人的过去。她能自由地看人的过去和未来。」
“时子大人都会知道的哦”是这个小镇大家对我们的惯用威吓词。
「夏天的开始和结束,会有叫出和送走时子大人的仪式。在这里。叫做迎火和送火。」
「是在壶里点火。好像烟会成为时子大人的路标。有我这么高的壶哦。」
上周刚刚举行了那个迎接的仪式。现在本殿的前面还留着壶放过的痕迹。
「喔—。很像盂兰的风俗呢。」
从奶奶那听到的知识很少派上用场,所以我变得有点得意。
「送火的仪式前一天啊,要让准备回去的时子大人最后开心一下,开一个祭典。叫做土岐波祭哦。这里会有排起小摊哦。巧克力香蕉之类的。」
只是想起这个院子里密密麻麻排列起小摊,我就兴奋起来。比起只点个烟的仪式,这样可开心多了。
「喔—。烤鱿鱼呢?」
「烤鱿鱼之类的什么时候都能吃吧。」
「哦—,这发言真像港口镇的孩子呢。」
一花姐露出牙齿笑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在我旁边,铃小声说「我喜欢烤鱿鱼呢」,然后挑了一下眉毛。
「啊,但是,今年发生了点奇怪的事情呢。」
「奇怪的事情?」
一花姐歪头追问。明明是铃自己提起来的,她却有些紧张地继续道:
「好像,之前,我家附近有烟飘起来。大概三天前吧。」
「烟?我没有看到。」
「因为是在晚上。」
「那是什么,我很好奇。」
一花姐问了,铃便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
「不是火灾,罐,那个,不是铝罐,是四角的大罐子。」
一花姐问「一斗桶?[译注]」,铃点头。
「就是那个。在里面,好像被点了火。报纸、木头之类的。那个被放在了路边。我家附近二松屋的地方。」
二松屋,是指从铃家里看,在路边的钓具店。
「是不是谁点了火呢。难道是烤了红薯?」
「不。说是多半在模仿时子大人的迎火。」
「啊,刚才的,那个在壶里点起烟作为时子大人的路标啊。」
「是的。有传言是看了那个的小孩在模仿,但是昨天好像又有同样在罐子里点火的。爸爸晚上被叫出去了。」
「被叫出去?」
我代替她说明:
「因为铃的爸爸是警察。」
「喔—。总之,那就是连续的可疑失火事件了吧。」
「可疑失火?」
我问完,一花姐立起了食指。
「类似或许是放火的火灾,模糊的事件就这样叫哦。不过,这次可疑的地方好像不止是原因。」
「不是放火哦。因为,如果是放火的话就不会在罐子里点火了吧。」
铃听到我的指摘「对啊」地拍了一下手。
「算了。总之,注意一点总不会过分。要是遇到犯人的话就糟了。」
「嗯,爸爸也这样说了。爸爸也说要加强巡视。所以不要靠近不认识的人……」
铃说了一半停下了,看着一花姐。
「诶?我、我没问题哦!你看都自我介绍了!已经算是熟人了吧。」
「对啊,是呢。而且青斗君也在一起。」
我也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开始总结。
「只是恶作剧吧。比起那些,下了那边的石阶就是小镇了哦。不过车站还要再过去一点。今天要在哪里住下吗?」
一花姐抱着手臂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呢。要住。不过是住旅馆还是什么都没有定,你有想到的吗?可以的话,合理一点的比较好。」
「合理?」
「就是说便宜啦。」
铃在耳边小声告诉我。
「啊,但是,是啊。没有那种的吧。」
一花姐自己问出来,结果自己突然注意到。
「为什么?」
「因为我听过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在这个小镇唯一的民宿长大的。」
就算听到我还没出生时的小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与之相对,铃站在我后面开口了:
「店的名字是什么呢?」
「不知道,没问那么细呢。也许说过,但我不记得了。」
「那现在给奶奶打电话问一下?」
「嗯—」
一花姐用食指点着下巴,回答道:
「实际上我是瞒着奶奶来的呢。就是那种惊喜。」
「啊—那就不能问了呢。」
「本来,那个民宿奶奶没有继承就倒闭了。所以,我想这个小镇没有民宿。」
我和铃对视了一下,确认我们所想的事情是正确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合理,民宿的话有的哦。」
「诶,是吗?那可一定要让我在那里住下来呢。可以从这里看到那吗?」
一花姐用竖起的拇指指向小镇的景色。
「应该能看见,但是我从这也不知道在哪里。下了这个石阶向右拐……」
我手舞足蹈地开始说明时,铃拉了一下我衬衫的后背。
「那个,青斗君,带她到那里,怎么样?」
「你说带路,玩的时间会减少哦?」
「但是,那个,一花姐,好像在困扰……」
铃扭扭捏捏地说着。
我看向腕上的手表。我们玩的时间正逐渐减少。明明是宝贵是暑假。我很焦躁。
「那,唉,行吧。一花姐。我们带你到那里去吧。」
「这样好吗?你们之后不是要玩吗?」
确实是这样预定的。《真想做的事情列表》还什么也没有写。
「嗯,没问题哦。走吧。」
我有点敷衍的感觉。
我、一花姐、铃顺次走下石阶。走着走着,铃首先开口了。
「一、一花姐。那个,这个小镇的画,要画多少呢?」
「倒是没有决定,我觉得一共大概能画三幅就好了呢。」
一花姐用长长的腿轻快地走下陡峭的石阶。
「但是,考虑到钱包,也不可能整天都在画画呢。我准备打着工用掉整个八月的。」
「那就在丰川Toyokawa家一边住一边干活怎么样?」
「哦,住宿佣工?有这种的吗?Ultimate帮忙了呢。」
「Ultimate?」
「嗯?最近不是在流行嘛。不看电视的吗?就是那个艺人,Ultimate奥田。最近出来的。」
「不知道。」
铃似乎也不知道,所以我拉回话题。
「总之就是夏天来钓鱼的人之类的很多,所以很忙。去年也雇了隔壁镇的人哦。」
「但是啊,一花姐……」
铃似乎很担心地插嘴。
「什么?有问题吗?」
「啊,不。」
我代替闭上嘴的铃说明:
「丰川的阿姨是个相当严格的人哦。很难取悦。去年来打工的人也被发火赶走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丰川的阿姨在地区的活动里经常见到。
明明对丰川庄的客人笑眯眯的,我们一吵闹就像鬼一样对我们发火。
「刚才说的土岐波祭,丰川的阿姨每年也会出摊呢。去年的祭典上青斗君被发了好大的火。」
明明是我被发火,不知为何是铃似乎感到抱歉地低着头。
「那是个钓水球的店,我用拿到的水球玩了棒球。然后就被说,卖给你不是让你打碎玩的!」
一花姐轻轻笑了。
「原来如此。总之如果被看不惯的话很麻烦吧。」
一花姐并没有露出一点烦恼的样子,总结了我的话。
下了石阶,走过两三个家的间隔,走到了沿海道路上。
虽然说明了丰川庄在对面,但一花姐特地跨到了海侧的步道。
「船排列起来很壮观吧。」
看着港口排列的船只,一花姐说道。与担心会不会保他们发现、心惊胆战走着的我相反,一花姐悠闲地吹着海风跟着我走。
「那、那个啊,一花姐,丰川阿姨说过她不喜欢无礼的人。还有带鼻环的人!」
铃一路上拼命给一花姐建议。
「那个,还有,还有吗?青斗君。」
「不知道啊。要是都明白的话,我们也不会被骂了。」
「哈哈。也是这么回事呢。」
一花姐笑了,又向海看去。我小声问铃:
「怎么了?对一花姐那么亲切。铃。」
「诶,不,因为,要是不能丰川阿姨家干活,一花姐就不能画画了吧?那就,那个,会很麻烦。」
铃很温柔。但是,她更认生。她对初次见面的一花姐拼命伸出援手,我觉得这不可思议。
「难道,铃以前认识一花姐?」
「诶?不是啊。」
仿佛在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一样,铃歪了歪头。
「但是,总觉得你非常在意一花姐……」
「哦,少年,难道是那个吗?丰川庄。」
一花姐指向道路前方。在渔协的对面有一栋二层的建筑物。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招牌,但与之相对,写着〈丰川庄〉的旗子[译注]随风飘荡。
「嗯,是啊。那个。按照平常这个时间是……」
我想告诉她说在外面晾被褥,但我停下了。因为丰川庄前面,不是白色的被褥,而是停着黑色的轻型汽车。从那里面能听到些声音。
「别开玩笑了!」
在玄关前,年轻的男人怒吼道。铃因为那声音颤了一下肩,站住脚。
在怒吼的男人一头金发,像狮子一样刺刺地立着。
「喂,你以为俺们到这走了几千米啊?到这种乡下!」
狮子一样的大哥后面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但这两人没有打算阻止大哥,只是笑着。
「哈哈,搞笑。拍个照片吧。」
女人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亮了。
三个人都没看见过。恐怕他们不是这个小镇的人,是观光客吧。
「非常抱歉。见谅电脑全都交给了弟弟处理。」
拼命低下短发的头的,是丰川的阿姨。
当我想再走近些踏出脚时,一花姐抓住我的双肩阻止了我。她低声说「等一下」,把我和铃带到了丰川庄旗子的阴影处。
「所以说,我们已经到这了。主页是谁做的都无所谓啊。我在讲用那么难看的写法这事能不能承担责任!」
「已经和您说了那是……」
也不听丰川的阿姨的解释,狮子大哥喋喋不休。
「这么个破地方,这么个小房间,一般不会觉得一个人七千円吧!会觉得一个房间七千円吧!?」
「对不起。其他客人也是这样的价格。」
「不是其他的客人!我们搞错了来到这的嘛。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一个人七千円就不来了。应该说给我付油钱都给你让步到一间房算七千円就行了。你懂不懂啊?」
丰川的阿姨把手放在腰上的围裙上,低下头。
「对不起。价目表会修正。今天这样,往邻站去还有一间旅馆。」
「所以说!不是那种问题……」
挠着那狮子的鬃毛一样的脑袋时,大哥朝向了这边,和我们对上了眼睛。
「干啥。看什么啊你们。」
锐利的视线朝向我们。我只是后背发凉,铃缩起身子道歉了:
「抱、抱歉……!」
「不关你事儿吧。赶紧别处呆着去!」
听到朝这边飞来的怒吼声,铃慌张地后退,同时绊到脚摔倒了。
「咿呀!」
摔倒的同时,脚碰到的旗子从土台掉出来倒了下去,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在地面上翻滚。
「小铃,没事吧?」
一花姐扶起坐在地上的铃。
「喂,你给我干了什么好事啊!」
狮子大哥一边飞散着唾沫一边对铃怒吼。
「什、什么啊。」
明明摔倒的是铃,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大哥发火。我站在铃前面回了嘴,但我的声音在颤。
「旗子打在车上了吧!这可是新车!」
我看向大哥指着的保险杠。确实,有铃弄倒的旗子尖擦过的痕迹,但只是刮去沾在车体上的污渍而已。
「没、没有弄伤啊!」
声音都变调了。我虽然想再往前和大哥对峙,但脚颤得动不了。我要是再高一点就能和大人对峙了!
「你个小鬼先道歉!」
「但、但是!」
「等一下,那些孩子和我们家没有关系啊!」
丰川的阿姨慌张地出声说道。
「铃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铃泛出泪水,呆住了。
在场人们的高声相叠,我感觉周围的空气膨胀到马上要爆炸了。
怎么办。我们的暑假可不需要可怕的回忆——!
「好了!到此为止!」
一道更大的声音将此时的空气吹飞了。
是一花姐叫的。或许是突然出声的缘故,她咳了几下。
「什么啊。你是这些家伙的监护人?」
「嗯?并不是。」
铃抓住要走出来的一花姐的牛仔裤。但是一花姐轻声道「没关系」,朝向了大哥。
一花姐途中在轻型汽车旁边驻足,摸了一下玻璃窗。然后她重新面向丰川庄,用仿佛女王一样有力的声音开始讲话。
「真是的,太衰了吧你们。」
●
「什、什么啊你这货。这的店员吗。」
大哥瞥了一眼丰川的阿姨,阿姨自己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并没有什么关系哦。和你们一样的观光客。」
面对堂堂正正的一花姐,大哥的气势软下来。
「没、没关系的话就一边呆着啊!这是这个店和我们的问题啊。」
「就算没关系也想掺一脚。你这不是完全忽视自己的失误,只是在抱怨而已吗?」
「哈?」
张嘴疑惑的大哥后面,一直笑着听他怒吼的男人苦笑道「真强势啊」。
「阿姨。这种人不能让住啊。」
「哈?凭什么你来定啊?」
「我上午见过这些家伙,在赛马场。」
刚才就一直大张着的大哥的嘴,听到一花姐的话就闭上了。
「输得直跺脚啊,你。大概那时候输了相当多的钱吧?连午饭也是只用法兰克福肠解决的。连住宿的钱都没了,想抱怨一下减点住宿费占便宜吧?」
大哥后面的两人对视着,目瞪口呆。
更加目瞪口呆的,是我和铃。
虽然一花姐说上午在赛马场见过那些人,但我们知道她昨晚来到这个小镇,因为中暑一直躺着。
「自己输的东西自己背负啊,如果你们还算是赌徒的话。非常衰哦?你们。」
「烦、烦人!闭嘴吧女人!」
从我们小孩子来看,大哥的话也不过是怒吼。即使现在声音同样很大,我们却一点也不害怕。
「还有最后,这是为你们好喔。」
「哈?」
「你们三个都喝了酒吧?」
三人同时捂住了大张着的嘴。
「我刚才虽然说是观光客,那是因为我“不当班”哦。」
我和铃对视。铃的爸爸是警官,所以我们知道“不当班”是警察用的词语。
「难得的休息,我可不想做叫来同事或者报警这种麻烦事。所以现在,你懂的吧?」
一花姐抱起手臂,最后用视线向三个人说明。
「这、这种破旅馆!我才不愿意住!走了!」
最后这么放下话,三个人垂头丧气地上了车,和吵人的引擎声一同飞驰而去。车拐了弯看不到是时候,我和铃飞出来了。
「一花姐!」
我们跑到了一花姐跟前,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嘴一开一闭。
「哈、哈、哈、哈!」
开始大声笑的是丰川的阿姨。与刚才相反,她身体向后仰,现在看起来都要倒了。她对客人以外的人露出这样的笑容十分罕见。
「真是沉着的大姐啊!帮大忙了啊。」
「不,总感觉看着看着我也有点火大。我多管闲事了吧?」
「没有没有,做生意偶尔也会有那样的,也不能一个个都让步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住啊。」
「那就好。」
一花姐也放松刚才凛然的表情,现在微微笑着。
「一花姐是警官吗?不是美大生。」
「哈哈,我倒是没打算骗你们啊」
代替“抱歉抱歉”地害羞的一花姐,丰川的阿姨为我们说明:
「这位大姐演了一出戏啊。」
「演戏?是假的吗?」
「当女警官有点太年轻了吧。」
阿姨和一花姐对视着笑了。
「什么啊,我还以为和铃的爸爸是同事。」
「不不,不是啦。嘛,不过我是听了那回事,才想到可以说自己是警察呢。」
丰川的阿姨向前一步,摸着放缓的脸。
「说起来,这位大姐,认识铃和青斗吗?」
「没有。刚刚见到。是他们带我到这里来的。」
「啊,是吗。那是我们的客人呢。」
丰川的阿姨似乎很高兴地拍了一下一花姐的手臂,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烟草。
「但是在赛马场和那些家伙一起,还真是偶然呢。」
听到阿姨的话,我想起必须要问这件事。
「但是一花姐……」
我说到这,一花姐食指比在了嘴唇上。嘴角微微上扬,表示让我们沉默。
对于她的动作,我的脑中涌现出更多疑问。如果,一花姐真的在赛马场见过那些人,就没必要隐瞒。她跟我们说过的,昨晚开始就在那个地方昏迷,应该不是假话吧。
——时子大人都会知道的喔。
以前总是被大人说的那句话,在心中回响。
「顺便,说我是客人有点不对……」
「怎么,你也来砍价吗。」
「不。只是,如果您中意这个沉着的我,能不能在这个夏天雇佣我呢?」
一花姐低下头。铃助推了一把:
「那个啊!一花姐说要画画!这个小镇的!所以只有暑假想在这里干活!」
在自由研究的展示中也会沉默的铃,拼命说明道。
「诶—真好事啊,在这种乡下。确实我家掌柜最近腰出问题了呢。女儿也要上中学有社团不给帮忙。增加人手确实能帮忙,不过你驾照怎么样?」
「可以到中型两轮。」
「那摩托车能骑吗?」
「可以。」
「唔—嗯。」
丰川的阿姨叼着烟草,也不点火,沉默下来,从头到脚地评定一花姐。
「算了,详细的问了再说吧。那就互相都没问题的话,拜托你吧。」
「非常感谢。」
在行礼的一花姐脚边,我听到铃小声说「太好了」。
「那就进来吧。」
似乎是习惯,丰川的阿姨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没湿的手,一边进入了丰川庄。
「知道了。」
回复了丰川阿姨以后,一花姐原地蹲了下来。
「谢谢你们两个。多亏了你们啊。」
「没有。我们只是带了路。」
丰川的阿姨中意的,是一花姐赶跑了那个大哥。
「那么,接下来也许还会在附近见到,那时候就多关照啦。」
一花姐伸出了右手。我握了手,铃却双手在肚子附近扭扭捏捏。
「那、那个,一花姐。那个……」
「什—么?怎么了?」
一花姐歪起头。
「嗯……」
又是看一花姐又是看脚边,铃东张西望着。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啊,等一下。铃好像有想说的事。」
我叫住了一花姐,这虽然可能会额外给铃施加压力,不这样的话感觉铃就会放弃。
「那个……我……」
一花姐从鼻子呼出气,把身体朝向了铃,将食指贴在了铃的额头上。
「那么Shy的小铃。总之先把现在想说的事情,浮现在脑袋里看看。」
铃被一花姐惊住,但她似乎遵从了指示,咬着嘴唇陷入思考。
「那是会伤害别人的事情吗?」
铃摇头。
「那是自私的事情吗?」
又一次摇头。
「那是必要的事情?」
顿了一呼吸的时间,这次是点头。
「那就没关系嘛。说说看。」
一花姐嘻嘻地笑了。
或许是安心了,铃僵硬的脸缓和了。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帮忙一花姐画画?」
「帮忙?」
「那个,介绍适合画画的地方,搬水之类的……不会碍事的!」
铃这份拼命,让一花姐挠起脸颊。
「这是难得的暑假吧?会很无聊哦,大概。」
「没关系的。那个,就是,所以,也有个请求,与帮忙相对的,一花姐能不能给我一副画?」
一直看着手边的铃,直直地看向一花姐的眼睛。
「我的画?」
「那个,我想要有许多这个镇的东西的画……」
铃的声音最初乘上了气势,最后失速了。即便如此铃的眼睛还是一直看着一花姐。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我能理解。所以铃才会在意一花姐。认生的铃罕见地问一花姐很多事情,拜托丰川的阿姨时也帮了忙。
铃看到一花姐的速写本时就考虑了吧。想要一花姐画的这个小镇的画。即使离开这个小镇,看到它就能想起来。作为那样的道具。
一花姐摸着下巴,开始计算什么。
「因为想给奶奶三张呢……」
「啊,对不起,是这样呢……」
我看出铃遗憾地萎靡下去。
「但是,你们来帮忙的话,也许能再画一幅。」
一花姐微微笑了。尖锐的虎牙,总感觉很帅。
「说是这样!铃!」
铃也慢一拍开始高兴。
「可以吗!?」
「作为画手很幸运了啊。但是,青斗没问题吗?」
「啊,对了,这样的话,就不能和青斗玩了吗……」
铃和一花姐担心地看我。但是,我的答案已经决定了。为了让她们安心,我特地作出大大的笑容。
「可以哦。铃想做的话,就这样做吧!我也想做做看!」
铃被我带着露出笑容。或许我做出更大更大的笑容,让铃的表情也是更大笑容就好了。
「还在告别吗?」
不知不觉间,丰川的阿姨回到了玄关。
「对不起。马上来。」
一花姐一边回应一边站起来。
「细节就下次吧。总之今天谢谢了。」
「好!」
两人一同回复后,一花一边笑着一边进入了丰川庄。
「啊,小姐。能不能顺便把那的早报一起拿过来?」
「好的。」
明明说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丰川的阿姨在玄关门对面向一花姐做出了指示。
「已经被排上工作了呢。」
铃哧哧地笑着,同时新闻啪嚓啪嚓落下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
「不,手滑了一下。」
一花姐慌张地解释后,丰川阿姨豪快地笑道「客人的行李可不能这样哦」。
「已经基本上被采用了呢。」
「嗯,太好了。」
铃夸张地点头,小小地做了个胜利姿势。
我感到傍晚的味道。周围人家的饭香和干燥的空气混合,总觉得很甜。虽然还没到夜晚,一天的结束稍微有点寂寞。
「但是,抱歉啊,青斗君……」
「嗯?为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低着头的铃在为什么道歉。
「那个,仔细想想,就是让你陪着我任性呢。所以,那个,抱歉……青斗君也有想在暑假做的事情吧?」
「不,没有啊。」
我的暑假目标没有变化。是把这个暑假,变成最棒的暑假。不是对我而言,而是对将要搬走的铃而言,最棒的暑假。
我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做到有些不安。所以,一花姐和我们一起过,让我很安心。
明明告诉她没问题了,铃还是扭扭捏捏地缠着手。
铃的对面,水平线的中间微微凸了起来。是大船在前行。从那大小来看,我知道那船不会在这里的港口停靠。以前我以为那种大船也会在这个小镇的港口停靠,每次看到都去看会不会靠近过来。
「而且啊,我也有点在意一花姐。总觉得她很不可思议呢?」
铃也在想完全相同的事情吧,对我的话猛地点了好几下头。
我脑中清楚地留着食指立在嘴边笑着的一花姐的脸。
「嗯嗯。是呢。真不明白一花姐是怎么知道那些人之前在赛马场的呢!」
「是吧!不可思议吧!她明明说过从昨晚开始就在祠堂那里睡着!」
「也许那也是假的!」
「要是假的,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呢。」
「瞬间移动!?」
「超能力!?」
加快语速的最后,我和铃喊出了同样的话:
「「或许是时子大人!」」
我是想开玩笑的。但是,铃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这让猜想立刻变得现实起来。
「但是,她说画画,时子大人会上学吗?」
「不知道啊。你看就是那个吧。社会科见习!神也有可能会到人的世界吧!」
帮助一花姐画画,绝不只是为了铃。最初,即使只是带路到丰川庄我都觉得浪费时间,觉得暑假在被夺走。但是现在不一样。我也在意一花姐。想象与一花姐度过的暑假时,心十分雀跃。
帮助一花姐画画。我想这是让我们度过最棒的暑假的,最棒的方法。
「哇—!」
心中满溢着情不自禁的想象,脚不由得油门全开跑了出去。
「哇—!」
铃也学着我一边叫一边飞驰。
我跑着,一会上一会下水泥地的路缘。大海一直在我们旁边,前进多少海面都不会到底。
「一花姐或许是超能力者—!」
「或许是时子大人—!」
「或许是外星人—!」
「诶—!」
铃一边跑一边笑。
「一花姐是外星人—!」
我更加大声地说胡话。铃看着我抱着肚子笑,我也跟着大笑起来。
一边跑一边尽情笑,忘了吸气变得难受起来。但是脚还在来回,停不下来。
之后在《想做的事情列表》里大大地写上吧。『帮助一花姐画画』。
撞到消波块上的海浪,变成水花在空气中发光。阳光烤着水泥地,让远处的景色摇摇晃晃。掺杂着蝉的叫声,我们的笑声扩散到了小镇。
到处都满溢着夏天。
注释
译注:原文「ノーヒットノーラン」,“无安打比赛”。
译注:这里铃想说「かっこいい」(帅气),改口为「かけっこ」(赛跑)。
译注:原文「一斗缶」,一种标准规定的容器。具体可查阅相关词条。
译注:原文「帜」,指一种日本的长条型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