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脑袋浑浑噩噩,身体到处都很痛。
这天花板看起来很陌生,我怎么会躺在这种地方。难道说我终于被人诱拐了?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我家很有钱,又有政治影响力。最重要的是我本身还是一亿年来难得一见的美少女──
「可玛莉大小姐,您醒了吗?」
听到有人叫我,我不经意看向旁边。
床铺旁边有张椅子,变态女仆就坐在那上面。
我的眼睛跟著睁大。因为她穿的不是女仆装,而是病患会穿的衣服,而且双手都卷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这样一点都不像那个变态女仆,变成单纯只是个变态了。不对先等等,那不是重点。
「──薇儿!?你、你没事吗!?」
大吃一惊的我正打算起身,却因下半身带来的剧烈痛楚倒回床铺上。好痛,太痛了,就好像小腿肚被剪刀剪到一样。
「请您别乱动,伤口都还没有愈合。」
「好痛喔~!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痛!?脚好像烧起来一样!」
「那是因为您被神具伤到。您都不记得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开始回想。
对喔。我孤身一人前往废弃城堡,跟米莉桑德作战,被她打得很惨。想说自己是不是没办法救走薇儿,会这样死掉,当下心灰意冷──但我现在会觉得痛,代表我还活著?
「……问你喔薇儿,这里是天堂吗?」
「不,是现实世界。可玛莉大小姐赢了。」
「什么?」
「您打赢米莉桑德•布鲁奈特。您单枪匹马闯进废弃城堡,打倒了那个恐怖分子,救了被囚禁的我。」
「……不,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不管怎么想,我都应该会输掉才对。
全身被【魔弹】打得千疮百孔,还被银匕首刺到脚,最后被超级大的光束炮打中,满目疮痍。能够在那种状况下逆转胜,这个人不是小说中的主角就是魔王。
薇儿目不转睛地和我对看,嘴里这么说。
「您知道烈核解放吗?」
「烈核……?噢那个啊,之前洗澡的时候说过的东西?」
「是的。烈核解放有别于魔法,是属于不同体系的特殊能力。拥有这个能力的人可以切断自身与魔核的联系,发挥出平常被魔核用魔力封印住的真正实力。」
「是喔──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能力怎么了吗?」
「可玛莉大小姐您用了这种力量。」
「咦?你说什么?」
薇儿跟我说的事发经过如下。
我天生就具备名为【孤红之恤】的烈核解放,喝下血液将能够获得爆发性的魔力和身体机能。快要被米莉桑德杀掉的时候,薇儿让血液流入我口中,藉此促使烈核解放发动。获得最强力量的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米莉桑德痛扁一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不不不!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耶!?」
「是因为魔力、体力和力气都用尽的关系吧。您弄断米莉桑德的脖子后,整个人就失去意识。第七部队的那些无赖将您运回宫殿,您这才平安无事,但一个没弄好,您可能早就没命了。」
「先暂停一下,我想问的事情堆得跟山一样高,脑袋好混乱!」
「之后再跟您细细解释吧──总而言之,可玛莉大小姐是最强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能够轻松屠杀掉。事实上米莉桑德也三两下就死了。」
「那种事情要人家怎么相信啊!换成刚好有陨石掉到那家伙的头顶上,她才三两下死掉,这样还比较有可信性!」
这换来薇儿一阵轻笑。
「就是说啊,您很难相信对吧。不相信也没关系。只要您人还能在这,我就心满意足了。」
「呜……」
这家伙脸不红气不喘说这什么话啊。
这样我会很害羞,快住手。对我展现这么纯真的情绪,我不习惯啦。你还是只对我展现邪恶情绪好了。不对那样也不行。
我的目光从薇儿身上转开,想要设法改变话题,嘴里小声嘟哝。
「……你的身体还好吗?应该吃了很多苦头吧。」
「我好歹也是一个小小的军人,对于耐打度很有自信。」
「这样啊……」
话聊到这边就词穷了。我的脑袋又开始进入放空状态。虽然知道这里不是天堂,身上依然还是留有微妙的浮游感。
「可玛莉大小姐。」薇儿用淡然的语调接话。「可玛莉大小姐您战胜了。那个恐怖分子遭到逮捕,现在被绑在地牢里,应该再也没机会来袭击您了吧。」
「嗯、嗯嗯。」
「因此,你没有必要再拘泥于过去。」
「………………」
就在这一刻,有一股爽朗的风吹过我的心房。
再也不用被过去束缚,那样不晓得有多畅快。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米莉桑德的阴影下害怕地活著。
不敢出去外面,不想跟其他人扯上关系,就怕又会有难受的经历──这些消极的想法在心底持续膨胀著。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沉浸在毫无意义的思考中,不断在自己的悲惨遭遇中打滚。
那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我成功踏出崭新的一步。
「……就算打倒那家伙,心灵的伤痛也不见得会消失。」
「或许是那样。不过──」
「之后我会试著跟米莉桑德谈谈看。」
此时薇儿惊讶地睁大双眼,我也为自己的话感到讶异。不过,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必须那么做。
「那个人很恨我,可能以后这种想法也都不会改变。但是──至少我希望自己能做出改变。不是去害怕她,而是试著去努力,看能不能理解她,我觉得有这个必要。若是没这么做,就不能说自己真的跟过去诀别。」
「……您好伟大,不过这话也说得太漂亮了。」
「我也这么觉得呢。」
我不由得苦笑。当事人自己来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但是要跟其他人──而且还是对自己抱持敌意的人试著沟通,换成是不久之前的我,应该完全不会动这种念头。
就这点来看,或许我变得比较成熟一点了。
「……今后稍微到外头看一看,或许也不坏。」
「我明白了。那就以两天三次的频率来安排开战计画吧。」
「你做的事情未免也太极端了吧!」
忿忿不平的我倒头躺回床上。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都不理解我的心情。不对,我猜是她都理解却故意捉弄我。性格真是太差劲了──只是这家伙嘴上虽然常说些有的没的,还是会替我著想,所以我没办法严厉谴责她。
「可玛莉大小姐。」
「怎么了?」
「谢谢您过来救我。」
我偷看她脸上的表情。
还是像平常那样,都不苟言笑,但难得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她可能一直在找机会道谢吧。
「不客气。」
我这话是看著天花板说的,语气就是不自觉变得粗暴起来。
「……话说回来,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事情就解决了呢。可是真的圆满解决了吗?该不会是我在做梦?」
「没这回事。这是现实。」
「……好吧,感觉起来的确不像在做梦。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米莉桑德会被帝国军抓住?」
「因为可玛莉大小姐用了烈核解放,救助了我。」
「就跟你说那个是……算了吧,反正最后我们两个人都平安无事。」
那些琐碎的事情之后再去想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薇儿的事情。
「──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咦?」
「三年前的事情已经收拾完了。你不需要继续当我的女仆了吧?」
如果书信上写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薇儿就是为了赎罪才来当女仆(虽然我并不希望她来赎罪)。
如今都已经跟过去做个了断了,她也没义务来服侍我了吧──怀著这样的想法,我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结果变态女仆一脸世界末日要来的样子。
「怎么这样……是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
「不,不是那样。」
「可玛莉大小姐太过分了,您是不想让我工作糊口了吧。那我不就只能变成小偷,闯进可玛莉大小姐的房间偷内裤了吗!」
「你起码偷些有价值的东西吧!?爱讲这种话,当心我真的解雇你!?」
「呜呜……说要解雇太没人性了。亏我之前还为可玛莉大小姐出生入死……」
「好啦好啦!你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吧!今后也多多指教啦,薇儿!」
「咦,这是求婚……?」
「最好是啦!」
都怪我大声吐槽,脚上的伤口在痛了。
这个女仆还真难搞。
不过──能够像这样拌嘴也不错。
像这个样子,跟某个人以对等的姿态对谈,心情会变得比较开朗,会觉得为了一些小事情烦恼很白痴。
如果跟她在一起,也许我真的能有所改变。
至少在眼下这瞬间,我有那种感觉。
★
我果然还是想回去当家里蹲。
打心底这么想。
「──急报!梅拉康契大尉打倒敌方大将了!重复一遍!梅拉康契大尉打倒敌方大将了!我军胜利!」
当传令兵的声音传达到各个角落,原本在我四周文风不动的吸血鬼们全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被这阵嚎叫包围,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是惊险,没想到他们会集体总动员发动突袭。」
「就是说啊,还以为我会死掉……」
我紧绷的肩膀跟著放松,深深地瘫坐在椅子上。
还是老样子,我人在战场上。
由我率领的姆尔纳特帝国军第七部队,在跟拉贝利克王国的大猩猩军团做第三回作战,当然跟我们宣战的是敌人那边。看来那个哈迪斯•蒙尔基奇中将真的很想找我报仇。
既然对方要再度跟我们开战,那我们是不是该做好相应的准备──早先那些警戒工作若要做负面解释,其实形同是白做的。因为那帮人已经自暴自弃了。战争才刚开始开打,蒙尔基奇中将下的命令居然就是全军突击。杀红眼的兽人完全把理智拋诸脑后,全面发动自杀攻击……然后呢,负责打头阵的就是大猩猩本尊,听说梅拉康契用爆击魔法神准命中大猩猩,把他干掉了。
假如那个大猩猩就这样直接攻过来,我会被杀掉吧。根据薇儿所说,我身上好像有最强的烈核解放,但我怎么可能相信那种说法。因为我可是我耶。没有任何才华,可取之处只剩脑袋、知识和外貌,是劣等吸血鬼喔。那些部下们好像有看到我进入无敌状态把米莉桑德打得落花流水,但那一定是集体幻觉。因为他们情绪高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平常就有在嗑什么危险药物。
那我是怎么打倒米莉桑德的?……嗯,应该是那样吧。我对她丢出的魔法石慢慢发挥效果,她才死掉的。一定是那样。
于是就像这样,我硬是拿些理由来说服自己,就在这时──
「──呿!都没机会让我上场喔。」
我旁边有个金发男子──约翰•海尔达发出好大的咂舌声。他还是那个血气方刚,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家伙。约翰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懊恼,抬头仰望蓝天。
「啊──啊──难得遇到睽违已久的战争。在我体内熊熊燃烧的这把火该往哪放才好?乾脆把这一带全都烧成火海好了。」
「──喂臭小鬼,你这家伙为什么能够回到队上?」
贝里乌斯一直双手盘于胸前站著,他用不悦的目光瞪视约翰。这个狗头男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了,昨天训练时还大挥斧头狂杀自己人。
约翰则是不屑地哼笑。
「我说贝里乌斯,有意见就去找大将军阁下说啊。决定让我回归第七部队的,可是坐在那里的阁下喔?」
「「什么!」」
不只是贝里乌斯,就连在附近听我们说话的卡欧斯戴勒都用惊讶的眼神俯瞰我们……不是啦,其实我也曾经烦恼过。但不管是谁都会犯一两次错误嘛?而且约翰好像有在反省啦?我就想说原谅他应该也没关系。而且这家伙还跑来找我,对我说了一些话。
──是我不好啦,我不会再试图杀你了。不过──就是、噢对了,我会保护你。虽然你弱到跟废渣一样,但好像很有韧性。我会帮忙,让你假装是适合当七红天的强者。你、你可别搞错!这才不是为了你!是我要回第七部队的交换条件。我会保护你,所以说,要、要让我、待在你身边!
不利用这家伙说不过去。
他理解我的处境,还说要帮忙我喔,而且都明讲说要「保护我」了呢?这么好用的部下去哪里找。
「阁下!您为何原谅约翰!?」
「这家伙跟恐怖分子联手,很危险。」
还有人跟著附和说「没错没错!」,就是刚刚还在为胜利喧腾的其他吸血鬼们。
「哼」的一声,我跩跩地笑了一下,尽力装出拿他们没辙的样子,嘴里这么说。
「你们会因为一次的失误去谴责他人?」
「……可是阁下,约翰的失误可大了。」
「只不过是被恐怖分子诓骗而已吧,你们对那些小细节太吹毛求疵了。」
「!?」
那帮吸血鬼都露出震撼的表情。
「心胸怎么这么宽广。」「太大了……在说器量!」「不愧是黛拉可玛莉阁下!」「那位大人跟我们看世界的角度很不一样。」「我听见了……破坏与杀戮的初啼……!」
这叫人怎么听下去?拜托你们别接著用尊敬的眼神看我。
「原来如此。约翰是被阁下那宽大的胸怀拯救了。」
「说得没错。不过大可放心,假如这家伙又要做出危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有句话说『赏好脸色三次为限』,但我可不会给那么多次好脸色!到时就由我来负起责任杀了他!」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帮吸血鬼随即发出嘶吼声,怎么看都不觉得眼下场面需要那样鬼叫。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来他们姑且是接受了,这下我也放心了。如此一来,我就得到一个能随我使唤的保镖。
是说这部分就先到这边。
「──很好!我们已经在战斗中获胜,要风风光光回姆尔纳特啦!跟皇帝报告战果后解散!大家好好休息!」
我想快点回家睡觉。
原本还打著这种算盘,不料──
「那可不行,阁下!我们要来为下次的战争拟定作战计画!」
「……啊?」
「卡欧斯戴勒说得对。在准备工作上,我们可不能懈怠!」
「没错没错!」「赶快回去为战争做准备!」「唔喔喔喔喔我听见军靴走动的脚步声啦!」「热血沸腾啊啊啊啊啊!」「好欸欸欸欸欸!」「我们上──!」「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唷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这里是动物园啊?
「可玛莉大小姐,您可别以为能够轻易要到休假。我们要奋斗。」
「…………」
放眼环顾那些发出怪声陷入狂热状态的部下,我好绝望。
这些家伙的思考回路果然令人难以理解。跟不爱外出的我铁定是水火不容,是彻头彻尾的武斗派。虽然每个人都算是好人,但是聚集起来实在不是我能够应付的。如果对正在兴头上的这帮人泼冷水,他们恐怕会二话不说把我宰掉。
所以我──虽然很不愿意、打心底不愿意,就算天地翻转还是很不愿意,这样的想法都没有改变──本人却依然高声发表这段宣言。
「──那好吧!各位的热情,我确实感受到了!我们这就立刻返回姆尔纳特帝国,来研拟下一次的战争计画吧!要让各位尽情品尝血流不止的死斗带来的荣华!能够将六国的天地染红的,除了我们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军团,没有其他人能办到!」
现场扬起势如破竹的盛大欢呼。
那些兴奋的部下开始喊起耳熟能详的可玛莉队呼。
屹立在这阵狂热的正中心,我几乎可以说是心死了,抬头仰望天空。那里有一片清澈的蓝天。要用喷溅的鲜血将这么美丽的天空染成血红色,开这什么玩笑啊。
唉唉,我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当家里蹲吧……
如此这般,家里蹲吸血姬的郁闷日常将会持续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