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变成善良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善良。」
父亲的教诲很简洁。
爸爸动不动就拿那个简洁的教诲说教,纳莉亚•克宁格姆深深觉得会心生反抗之意也不能怪她。
纳莉亚没有兄弟姊妹。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风云变色,那下一任的国王必定会是「月桃姬」──大家都那么说。因此身为国王的爸爸会对女儿施加严厉教育也是其来有自,纳莉亚也明白这点,但又觉得「和平第一」「就算被打也不能还手」「永远不要抵抗」这类教育方针很奇怪。
最让纳莉亚愤慨的是「禁止战斗命令」。
若是没有爸爸的许可,她不能尽情挥剑。翦刘种这种种族的生存价值就是战斗。爸爸那过火的反战态度足以让纳莉亚心生反感。
「我不希望你和你的母后一样。」
以上是她父亲的说法。如今纳莉亚稍微能够体会了。才刚生下纳莉亚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她在战场上以八英将的身分四处征战,某个将军拿出违法神具命中她的心脏,导致她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爸爸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反战分子。将八英将削减为二英将,军事费用转换成其他国家预算,还让娱乐性战争开打的次数降到最低。
「父亲大人。为什么你不开战。」
「因为没那个必要。你最好也不要作战。」
「……我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人。那样就不会有人反抗我。阿尔卡会变成世界上最强的王国。」
「你又跑去马特哈德那边了?」
「又没关系。那个人会教我支配世界的方法。」
这让爸爸听了好无言,嘴里发出叹息。
当时的纳莉亚被马特哈德那偏激思想逐步洗脑。他是二英将中的一员,还是被人们歌颂为最强翦刘种的豪杰。而且还是有名的自国至上主义者,如假包换,同时也是一名危险人物,曾高声主张「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该对阿尔卡王国臣服」。
──翦刘种是最强的种族。其他种族都很低劣。
──您能够明白,属下欣喜不已。这个世界就该由翦刘种独占。
──一旦纳莉亚殿下即位成为国王,阿尔卡将会再度复兴!
父亲标榜不痛不痒的和平主义,他跟父亲正好相反。马特哈德将军说的话都带有刺激性,煽动著纳莉亚年幼的心。
也许她爸爸对这样的女儿感到恐惧也说不定。纳莉亚第一次跟那个人见面的情景,直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是距今六年前的春天,当时纳莉亚才九岁。
午后时分,纳莉亚突然被国王叫过去,迫于无奈之下,她放下正在看的书,去找爸爸的时候还在嫌麻烦。
结果爸爸身边站了一名陌生女子。
「这位老师是纳莉亚的新家教。她会教你很多事情。」
「家教……?」
当下纳莉亚惊讶地睁大双眼。那是一位吸血鬼,特徵是一头金色的头发,加上温柔的眼神。
「这是尤琳•岗德森布莱德七红天大将军阁下。纳莉亚,快跟老师打招呼。」
纳莉亚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那个金色的吸血鬼──尤琳脸上浮现微笑。
当下纳莉亚心想「这个笑容好像太阳」(虽然对方的笑容更贴近月亮)。
「纳莉亚,请多指教啰。」
对方用很端庄的动作伸手,可是纳莉亚无法回握她的手。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是劣等种族──马特哈德说过的话在纳莉亚心中萌芽,已经产生些微的歧视心态了。
好比是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纳莉亚用瞧不起人的态度质问尤琳。
「──利他?那是什么。」
「就是在行动时要为他人著想──我们先假装这里有很好吃的布丁好了?」
「这里没有啊。」
「你就当作那里有,再来回答吧──那么这里有个布丁,但是只有一个。再假设纳莉亚身旁有一个小吸血鬼,他也想吃。纳莉亚会怎么做?」
「杀了那个吸血鬼再吃布丁。」
这话令尤琳苦笑。
「你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斗争之上。力量较强的人会是赢家。翦刘种是立于所有种族之上的超强种族,区区吸血鬼一下子就能摆平,所以我才会杀了他。」
「原来如此。但这样想是不对的。随随便便树立敌人,等到自己真的遭遇到麻烦,到时将无人对你伸出援手。」
纳莉亚听了很不满。被没用的吸血鬼说教,这让她不怎么愉快。
「不然要怎么做。难道要我让给他?」
「可以分一半出去。」
说什么蠢话,纳莉亚心想。
如果把布丁分成两半,不就烂掉了。
但就从此刻开始,纳莉亚的价值观确实逐渐出现变化。
尤琳巧妙化解年幼少女的倔强。
她教导的并非礼仪或历史,不是这些实用性低的东西。那些东西让王宫的书记官去教就可以了──尤琳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更偏好解释战斗方式或修心的方式等等。这对纳莉亚而言很新鲜。「这件事情要对你的父亲保密,但我可以教你杀掉敌人的方法。」──当时尤琳露出神秘微笑的样子,至今纳莉亚依旧无法忘怀。
她的心很快就被对方吸引。有的时候在战斗训练中,尤琳会毫不留情教训她。若是对其他种族不懂得体谅、口吐恶言,她还会被骂。可是尤琳很温柔。如果纳莉亚做错了,尤琳都会亲力亲为指导她,对于她的教导若是都能好好吸收,那尤琳就会让纳莉亚放手去做,当成是奖励。
如果母亲还活著,是不是就像这样?──纳莉亚当时是这么想的。
对于这个家庭教师,纳莉亚或许将亡故母亲的幻影投射在她身上也说不定。
因此当尤琳说起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纳莉亚就变得有点不开心。
「我生了四个孩子,但最大的问题儿童是老三。这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虽然她的确是个好孩子,但却常常让哥哥姊姊头疼,还会一不小心杀人。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那我好像更乖喔。」
「没错──只不过,那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引领姆尔纳特的存在吧。不,不只是姆尔纳特,或许还会让整个世界热闹起来,变得更有趣。」
当时纳莉亚感到嫉妒。敬爱的老师去夸奖别的孩子,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可能察觉到学生的心情了吧,金色的吸血鬼笑著说「对不起喔」。
「纳莉亚也很厉害。以后将要挺身而出,背负整个阿尔卡。」
「可是阿尔卡已经腐败了,马特哈德叔叔都这么说。」
「我个人是很喜欢,喜欢如此和平的国度。」
老师当时面露安详的微笑。
如今想想──对某部分人来说,阿尔卡王国确实是满腐败,或许他们那么认为吧。
当时民众常常跑来皇宫示威。「翦刘」的意思是「杀害敌人的武器」。阿尔卡国民不可能认同国王那做得太过火的和平主张,看在年幼的纳莉亚眼里,她也觉得父王的行径不是很好。
人们都高声疾呼,在谴责政府。说他们渴望斗争,怎么能够削减军队,这样就没办法对其他国家宣示国威了啊,为什么那么讨厌争斗,魔核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为了让人们互相厮杀吗──当时涌现这样一股风潮。
纳莉亚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可是马特哈德主张的思想又过于偏激,纳莉亚觉得那也有待商榷。尤琳断言「未对敌人保持敬意的斗争毫无意义」,而马特哈德极力主张的正是「不带敬意的斗争」。
纳莉亚逐渐被尤琳感化,渐渐的,马特哈德开始用失望的眼神看她。
──一下子利他一下子共存,开始说那种天真的话了。
──翦刘种才是最棒的,纳莉亚殿下是不是越来越不能体会了?
他似乎打算将纳莉亚培养成「强人君主」。但那可不行。纳莉亚已经有个身为吸血鬼的老师了,马特哈德标榜的思想是「翦刘种以外的种族都该当奴隶」「这个世界就该让翦刘种独占」,此时纳莉亚开始觉得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后来发生关键事件,阿尔卡跟姆尔纳特之间曾经举办交流会,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在爸爸的带领下,纳莉亚长途跋涉来到姆尔纳特帝国的宫殿。这是她第一次来国外,难免感到紧张,但可以亲眼见识老师的故乡,这也让她欣喜。
宫殿大厅聚集了好多人,都是姆尔纳特帝国的吸血鬼,还有阿尔卡王国的翦刘种。没事好做的纳莉亚东张西望。可以的话,她想要到老师身边,可是她被好多人围绕,很受欢迎。纳莉亚没勇气钻进人群。
「纳莉亚殿下,这种时候应该要仔细观察敌国的将军才对。」当时担任护卫的二英将马特哈德一脸不悦地开口。「日后若是要让他们臣服于我国,就必须分析他们的战力。不管对方是多么低劣的种族,掉以轻心都有可能遭到反击,蒙受重大损失。」
「也好……」
马特哈德说的是对的吗?民众确实希望能够开战。可是这个男人的主张就像拔出刀鞘的刀,纳莉亚觉得那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感觉他又不是单纯只想作战而已,他看人的目光明显是在轻视其他种族。
觉得待在他身边越来越难熬的纳莉亚决定走到桌子那边,桌子上有一些佳肴。既然都来了,纳莉亚很想吃些东西。反正她也还没吃午餐。
但是放在盘子上的布丁只剩下一个。
啊,看起来好好吃──想著想著,纳莉亚不经意伸手……
结果她的手跟另一个人的手相撞,感到惊讶的纳莉亚看看身旁。
「咦……」
这一看让她更惊讶。老师──不对。虽然长得很像,但怎么看都是跟纳莉亚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对方有漂亮的金发和美丽的红色眼眸,在纳莉亚至今看过的人中,这个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那女孩也吓到睁大眼睛,但是她立刻笑著说「对不起」。
「请用,你可以拿去吃。」
「可是你比较早到吧。」
「那分一半好了。」
她说完就拿汤匙去刺布丁。
但是没办法好好分成两半。「咦,好奇怪喔。」──女孩左弄弄右弄弄,结果布丁就烂掉了。烂掉的布丁还滑出盘子,掉落到地面上。
「哇啊啊啊啊!」那个少女发出悲鸣。纳莉亚心想「她在干么」,可是她又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个少女究竟是谁呢──不对,其实这个时候纳莉亚就已经猜到了,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跟老师很像。
「嗨,纳莉亚!欢迎你来。」
这时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一看才发现是老师──尤琳•岗德森布莱德后面跟著一大堆人(应该是他们擅自跟过来的),她朝著纳莉亚走近。
这时眼前那位少女突然间回过神,还转过头去。
「妈妈……!布丁它……」
「嗯?糟糕了呢。不过那边有餐巾纸吧。」
(插图013)
「啊,嗯。」
少女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收拾布丁残骸。确认她收拾完毕后,老师发动某种魔法,将地面上的污渍去除乾净,不留半点痕迹。「妈妈」。这女孩果然是老师的女儿,放在一起看会发现双方的五官的确很相似。
这时尤琳对纳莉亚露出优雅的微笑。
「纳莉亚,欢迎来到姆尔纳特。今天放假不用上课,你可以尽情游玩。」
「哦哦!这孩子就是下一任阿尔卡国王啊!」
老师背后出现另一名金发少女,害纳莉亚吓到后退半步。
那名少女身上散发的魄力不亚于雷电──不,她应该是成人女子?纳莉亚分不清。对方将纳莉亚从头到脚观察一遍,每个角落都不遗漏。
「看懂了看懂了!未来应该会是不错的国王!初次见面,我是姆尔纳特帝国军第三部队队长卡蕾•艾威西尔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好的……」
「哎呀,我跟你的母后在战场上见过几次,你们真的很像呢。那漂亮的桃色头发特别相似。将来值得期待喔,感觉会是个美人。」
纳莉亚有点害怕,因为对方看起来好激动。
她的老师来到卡蕾将军前方站定,像是要庇护纳莉亚。
「……小蕾,这样纳莉亚会害怕喔。」
「没有啦。因为她是你的学生,我才会特别中意嘛。」
「先别管那个了,快点补充布丁吧。」
「嗯?真的耶。刚才堆那么多的布丁全都不见了!喂贝特萝丝!全部都被你吃掉了吧!?」
「啊?我又没吃……」
「你嘴巴上沾的焦糖就是铁证!小孩子没点心吃,那样宴会还开什么开。所以说奥迪隆,你去把追加的份拿过来。」
「你这家伙凭什么命令我!喂住手别踢了啦!」
有个长相很恐怖的叔叔被卡蕾将军踹屁股,这才跑向厨房。
姆尔纳特的吸血鬼都好有趣──纳莉亚看了有点傻眼,她的老师似乎比她更傻眼,嘴里说著「抱歉喔」。
「我们这边的人总是吵吵闹闹的。这样你会觉得心浮气躁吧?」
「不会,不过姆尔纳特这个国家好奇怪喔。」
「或许是吧──抱歉,我要跟纳莉亚的爸爸商量一些事情,你可不可以暂时陪陪可玛莉?」
当时他们谈了些什么,如今纳莉亚也不会知道了。只不过──当时世人普遍认为尤琳•岗德森布莱德将会是姆尔纳特帝国下一任皇帝。纳莉亚觉得他们当时可能在谈一些艰涩的话题,比如国家的未来展望,诸如此类。
这些姑且不谈。纳莉亚转眼看那名少女──可玛莉。
这个女孩子真的好漂亮,说她是一亿年难得一见的美少女也不过分。
「那么可玛莉,我们来聊天吧。」
可玛莉当下点了点头,纳莉亚觉得这女孩看起来意志好薄弱。
不过那似乎是她的误解。等到大人都离开,纳莉亚跟可玛莉来到会场角落的椅子上坐好,在那边吃义大利面。这个叫做黛拉可玛莉•岗德森布莱德的少女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纳莉亚心中还留有少许被马特哈德灌输的歧视思想。虽然老师是例外,但到头来还是吸血鬼……她确实还保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跟可玛莉在一起后,那样的念头就全没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吸血姬有一颗极为善良、对任何人都公平以待的心吧。
「可玛莉的妈妈好厉害喔。她可是名震六国的大将军喔?」
「很厉害吗?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很少回家。」
「很厉害呀。可玛莉将来也会当上将军吧?」
「不会……我不是很喜欢战斗。」
这让纳莉亚感到惊讶,还以为这名少女未来会走上她妈妈走过的路。
纳莉亚有点想试探对方。她假装自己是马特哈德,对可玛莉提出质疑。
「可是不作战的话,没办法征服世界喔?」
「征服世界?」可玛莉显得错愕。「……不用,就算不跟人打仗,还是能征服世界。」
「要怎么征服?」
「若是大家都友好相处,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和平吧。那也算是征服世界啊。」
「…………」
「所以我也想跟你变成好朋友。」
「你、是吗?」
「可是……你好像……讨厌我?」
纳莉亚的心跳了一下。她私底下确实还是看不起其他种族,这点无法否认。
「……没那回事,我很喜欢你喔。」
「这样啊,太好了。」
那个金发少女开始大口吃起义大利面,纳莉亚一直盯著她看。
看来这名少女的想法跟马特哈德正好相反。她似乎是真的想要「用世界大同的方式征服世界」。明明只要出现一个像马特哈德那样的人,就会出现破绽。这家伙大概不谙世事吧。
但她的想法确实打动纳莉亚的心。
只因为对方不是翦刘种就看轻她,这是怎么了。这女孩会把最后一个布丁跟他人分享,她明明是个善良的吸血鬼。有人为了追求自国的利益,不惜去伤害这样的少女──像马特哈德那样歧视他人似乎是错的。
这让纳莉亚想要进一步了解这名少女。
「对了,可玛莉,吸血鬼是不是会吸血?要不要喝喝看我的血?」
「咦……」
「老师有跟我说过,说吸血鬼会互相分享彼此的血,来确立信赖关系。我觉得我可以跟你变成好朋友。如何啊?就当是纪念我们两个交朋友,要不要吸吸看?」
这时纳莉亚卷起袖子,将手伸出去。
可玛莉显得有点犹豫。是不是翦刘种的血液不好喝?──正当纳莉亚开始感到不安,她就发现好像有人站在背后。
「纳莉亚殿下,您最好不要跟吸血鬼太过亲近。」
是马特哈德。他拉住纳莉亚的手,硬要她站起来。
「好痛……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但怎么能让吸血鬼吸血。故意将王族的血分给异国种族,可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啊?我只是想跟可玛莉变得更亲近──」
「我都说了,用不著跟她亲近。」
「但这次的宴会就是要让我们交流吧。」
那句话让纳莉亚大感意外,她回过头。
只见可玛莉一双眼直率地望著马特哈德。
「都大老远跑过来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啊。」
「……双方目前的关系已经够好了。懂得拿捏分寸也很重要,再说翦刘种和吸血鬼之间本来就会有代沟。」
「制造代沟的人是叔叔你吧。」
马特哈德当下眨眨眼睛,纳莉亚差点笑出来。面对最强的二英将,那女孩居然敢将自己的意见不加修饰说出来。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吧。
「叔叔你一直都在看著大家吧?是不是玩得不开心?」
「没那回事。能够受邀来参加如此豪华的派对,我非常开心。只是吸血鬼应该要朴实点,这样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点太奢华。」
这时可玛莉一动也不动地盯著马特哈德的脸看。
「一个人独占是不好的,妈妈有这样说过。」
「……什么?」
「叔叔,你想要这个宫殿对吧?可是这里是属于大家的。」
「………………」
「我们好好相处吧。叔叔,看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我的布丁送给你。」
这让马特哈德眼里出现怒意。纳莉亚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喷笑。这个少女是真的在担心马特哈德,才想分布丁给他吃。
「臭丫头……」
马特哈德正准备说些什么。当下却不知从哪冒出穿著神职人员服饰的吸血鬼,他似乎发现这里的气氛很险恶,这才出声嚷嚷,「你好啊,马特哈德阁下,我们来聊聊神的事情吧!?」接著就把快要气到失控的将军大人带走。
这时纳莉亚总算放声笑了出来。看到一个老大不小的大人被小女孩压制住,这情景实在太滑稽,难怪她会大笑。可是当事人可玛莉头上却出现问号,人还歪著头。也许这家伙真的不简单,当下纳莉亚在心里如此想著。
「你果然很有趣呢,不愧是老师的孩子。要不要吸吸看我的血液?」
「不用了,不太方便。」
对方拒绝了,纳莉亚好想哭。
不管怎么说,这下子纳莉亚已经学会对任何种族都要平等以待。而这次的邂逅从某个角度来说也为纳莉亚招致不幸,为她带来毁灭。
☆
后续发展宛如雨后的急流一般,让人眼睛都看花了。
看出纳莉亚已经没有重塑的空间,马特哈德便起兵反叛。出动背地里召集的军队,将皇宫包围。国王从王座上狼狈地跌落,马特哈德则是对他投以轻蔑的目光──
「你讨厌斗争,这样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但为了避免纷争却规避过头,还将领土卖给其他国家,这样的国王是在当什么?为什么要对白极联邦的胁迫屈服?若是这样的事情一再重复,阿尔卡王国会灭亡啊!」
为了回避战争,国王似乎把位在核领域的管辖地让给其他国家。
听说这成了马特哈德发动政变的导火线。
自从国王卖国的行为曝光后,他的声势就一路下滑。王族和腐败的贵族全都被冠上「卖国之罪」,被关进监牢幽禁起来,王权体制逐渐瓦解,他们宣告要树立共和制度,然后马特哈德就成了第一任总统。
纳莉亚就只能默默在一旁观望。在马特哈德发动政变的前几天,老师的身影就从战场上消失了,就算写信给她也没有回。后来纳莉亚才知道,当时的尤琳•岗德森布莱德已被不明人士夺走性命。
马特哈德还挡在纳莉亚面前,对她说了这番话。
「纳莉亚殿下──不,纳莉亚•克宁格姆,你年纪还轻,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此不会像你父王那样,将你关进监牢,但要剥夺你所有的王族权利。今后你只是平民老百姓,要以一介翦刘种之姿活下去。」
当时纳莉亚过度绝望,差点害她疯掉。几乎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原本在皇宫做事情的女仆凯特萝愿意跟她同进退,除此之外全都是敌人。她是那个卖国贼国王的女儿,遭人厌恶在所难免。
之后盖拉•阿尔卡共和国就在马特哈德的主导下揭开序幕。
一开始国民确实都乐见其成。
可是马特哈德这个男人却无可救药。简单讲就是他在各方面都专断独行,让民众越来越没办法追随他。
而且马特哈德对反抗自己的人丝毫不留任何情面,不只动用秘密警察去取缔反对派人士,稍微有反抗迹象的人也会立刻遭到逮捕,被送进收容所。对,就是收容所──马特哈德滥用自己的权力,打造出那个人间炼狱。指的就是梦想乐园。最近这阵子为了开发度假胜地,有在地表上扩建,但那个设施真正的大本营是在地底。
纳莉亚的父亲应该也在梦想乐园地底。
所以她一定要挽回这一切。
那个人觉得其他人都是粪渣,这样的人不配当总统。
纳莉亚曾经努力过。她向上爬,成了八英将,如今就只差那么一步。马特哈德一直维持共和体制也有好处。纳莉亚要将他做的坏事全抖漏出来──让全世界都知晓梦想乐园的秘密,破坏马特哈德的政权。
然后她会成为下一任总统,改革阿尔卡共和国。
为了实现这些──她需要老师的女儿可玛莉帮忙。
※
「事情就是这样。要不要跟我一起打倒马特哈德?」
「……咦?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
「之前在海边就说过了。我看你好像没印象,当时还受到打击呢。」
「……抱歉。」
原来我跟纳莉亚早就认识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先摆在一边。假如这名少女说的话可信,那马特哈德总统就是不得了的暴君。若是要阻止这家伙,光靠纳莉亚一个人是不够的,所以她才想请我帮忙──听起来事情是这么一回事。
在茶会上会邀请我征服世界,据说都是为了透过我的反应看清本质,未免也太迂回了吧。如果是我就会直接问「你是不是杀人魔?」。
总而言之,整件事情的经过大致上都明白了。但有一个大问题。先不谈这个忙帮不帮,基本上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回应纳莉亚的期待。这个人把我误认为最强的吸血鬼。毕竟我在战争中都没有输过,这阵子参加七红天争霸战还获得优胜,若是光看结果,说我是最强的吸血鬼也合理──而我一直闷不吭声,这让纳莉亚「呵」地笑了一下,接著开口。
「没什么好烦恼的,翦刘种和吸血鬼本来就该携手合作。」
「……你好像……很了解妈妈。」
「那当然,因为那个人曾经照顾过我。」
纳莉亚从怀中拿出一个炼坠,里面放了相片。有年幼的纳莉亚──照片还拍到她身旁有我的母亲在。真的好怀念,我都快哭出来了。
「这对双剑也是老师送的。当最后一堂课结束,她说我一直以来都很努力,要送我礼物──如何?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更值得信赖了?」
「…………」
我凝视纳莉亚的双眼。如果是妈妈的学生,本性应该不坏。企图做坏事的人会有一股特有的邪恶气息──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她身上并没有。
「不要被骗了,可玛莉大小姐。」这时薇儿警觉性变得很强,开始瞪视纳莉亚,「不能相信月桃姬说的。她一定是要让您掉以轻心,之后再偷刺您一刀。」
「哎呀,看来我没什么信用呢。既然都要刺杀,乾脆用武力逼你当我的仆人好了。」
「都听见了吗?可玛莉大小姐。这个人只把吸血鬼当成奴隶看待。」
「等等!你这个女仆!对人未免太有偏见了吧!」
跟在纳莉亚身边的女仆凯特萝在这时大叫。这女孩还是老样子,情感表现依然丰富。
「马特哈德和雷因史瓦斯那些蠢蛋确实是把其他人种当成垃圾看待!可是纳莉亚大人不一样!没人比她更富含博爱精神!精神构造跟吸血鬼这种废物基本上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充满博爱精神的人,应该不会对其他人说『抓你当仆人』吧?不晓得你对这部分有什么看法?凯特萝小姐。」
「臣服于纳莉亚大人当她的仆人非常幸福!我敢保证!因为纳莉亚大人会为我庆祝生日!像之前六月三号那天我刚满十五岁,她就送我夭仙乡生产的香水!真的好香喔!」
「只靠香水就满足,你这个女仆太好收买。当可玛莉大小姐的仆人划算一亿倍。如果当她的仆人,每天晚上都可以钻进可玛莉大小姐的被窝,紧紧抱著她,用全身享受那芬芳的香味。」
「咦……(无言)」
「喂闭嘴啦,别说那种谎话!没看凯特萝都吓到了吗!」
「这不是谎话,都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喔!?」
「啊、哈、哈、哈!你们几个还真有趣。」
纳莉亚笑了,害我觉得好丢脸。
自己的部下是变态,那连身为上司的我可能都会被当成变态看待。
「总之,先别管那个了──可玛莉,你愿意协助我吧?」
「可玛莉大小姐不会协助你们,翦刘种只把我们当成馊水──」
「喂薇儿,那都是偏见。但仆人那套说词另当别论。」
我插嘴了,这次不插嘴不行。
「盖拉•阿尔卡共和国的高层确实都很不像话,也许真的是那样吧。听刚才那个叫做雷因史瓦斯的家伙都说些什么话就知道了。可是纳莉亚布未必跟他们一样。你也听见了吧?她是真的想要改变那个王国。还有──她是妈妈的学生。我觉得可以稍微试著相信她看看。」
妈妈她很有看人的眼光,我是这么觉得。
而且这名少女好像到现在都还很仰慕我的妈妈,那我就不能让人家的热脸来贴冷屁股。虽然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但我觉得去帮帮她也无妨。
「……薇儿,这次可不可以遵从我的判断?」
「遵命,既然可玛莉大小姐都那么说了,我就遵从吧。」
「很好,那么纳莉亚,再麻烦你多多指教──」
「谢谢你!」
这时有个柔软的物体朝我压过来。
粉红色的头发碰到我的脸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纳莉亚已经紧紧抱住我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整个人定格,变得像冰雕一样僵硬。咦?这是什么?怎么突然跑来抱我?是文化差异吗?──这念头才刚闪过,让人震惊的事情跟著发生。
那就是纳莉亚的嘴唇贴上我的脸颊。
…………?
「什么──!?纳、纳莉亚大人!?」
「!?!?!?──可玛莉大人,那样太危险了,请您赶快离开!」
「咦?咦?」
这时薇儿用令人畏惧的速度拉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抱过去。事发经过让我完全摸不著头绪。虽然摸不著,脸颊却热热的。整件事都好莫名其妙喔。
只见纳莉亚脸上浮现妖艳的微笑,一双眼凝视著我。
「呵呵,你怎么脸红了?我们阿尔卡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喔。」
「是、是喔……好吧,这应该是文化差异吧。在姆尔纳特这边不太会那样做就是了……」
「纳莉亚大人!阿尔卡这边根本没那种问候方式!」
「克宁格姆大人,请您不要随便乱碰可玛莉大小姐,会害她生锈的。」
「喂不要抱那么紧啦!骨头会断掉!」
「很抱歉,话说能不能也让我试试阿尔卡的问候方式?」
「不能啦!」
「啊、哈、哈、哈、哈!果然很有趣──可玛莉,这样交易就成立了。我们阿尔卡和姆尔纳特会缔结同盟,目标是搞垮盖拉•阿尔卡!大家要不要藉这次机会当我的仆人?」
「怎么可能当啊!」
就这样,新的同盟成立了。
我拚命挣扎,想要从女仆手中逃离。其实现在不是悠哉玩乐的时候。对手是个超级野蛮人,希望展开真正的战争。几乎可以确定接下来会过得多灾多难。我原本很想窝在家里看书──为什么这么血腥的事件会找上我。
「……咦?这里是哪?我刚才都在做什么……不行,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甚至没发现背后的某个人恢复意识了。
接下来将要前往梦想乐园,展开如地狱般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