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12] 阳光普照的世界

迄今为止,有让过许多人身陷绝望。

其中最为极端的例子就是鲁纳尔村的村民们。

如果得知扶摇在作为恐怖分子进行活动,还总是坚持「不会杀掉没做好死亡觉悟之人」这样荒谬的矜持。那些村民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呀。

会怨恨自己,会想要杀掉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说不定就是为这一天而活的,扶摇如此自嘲。

听到特蕾莫尔所揭晓的残酷真实,被她推入绝望的深渊,心生悔意而死命挥刀。这不恰是适合于邪恶的杀人魔的末路吗。

「去死。」

扶摇无数次向触手挥出《莫夜刀》。

——扶摇!这把刀就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啦!它会帮你砍掉所有阻碍你的人哦!

——《莫夜刀》?真是奇怪的刀铭啊。

——说什么傻话呢!不是完全契合扶摇的生活方式嘛!

御姬大人所赠予的神器。

一条触手,喷散着瘴气被斩个粉碎。

然而,仅仅只有一条。

特蕾莫尔的怨念不见衰减,接连地逐渐无限再生。

甚至还随着时间的流逝,其身上的不祥感变得越来越浓重。

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成长出来的。

简直就好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当作敌人似的。

漆黑利刃擦过肩头。

拼命忍耐痛楚。

扶摇的任务是“扮演缇拉鞠然后死掉”,但她也并不打算轻易地被杀死。甚至还打算将这个怪物的鲜血吸收进《莫夜刀》之中。

扶摇翻身一跃,向星洞深处跑去。

隧道地上遍布瓦砾碎石,难以行动。

所以找个宽广的地方尽情地讴歌一下杀戮吧——

「呜,」

身后的触手猛扑过来。

扶摇勉强用《莫夜刀》的刀身防住了攻击,却没能化解随之而来的冲击被打飞出去。

被击飞到了洞窟之外。

那里是拥有干涸水田和排列整齐的凄凉农房的废村——鲁纳尔村的遗址。

刺眼的晚霞光芒照射下来。

多么刺痛人心的光景啊。

这个村子会变成这样,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

正因如此,扶摇绝对不会饶恕星砦。她们夺走人们的生命,完全不见有丝毫反省,从不接受教训,接连播撒下不幸的种子。

而且那个琵琶法师,还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堕落为了不通人语的妖兽。

甚至还能从那妖兽身上感觉到「完成了重任而心满意足」的气息。

只顾自己选择理想的死亡之处,简直令人作呕太甚。

实在是让人难以忍耐。

绝对要了结掉它。

触手们翻掘着星洞的出口,向扶摇袭来。

扶摇举刀迎战。

弹开一条触手,一刀砍入另一条,再被第三条刺中肩头使得伤口变得更深。

眼前突然一片白茫,用【水镜稻荷权现】显现而出的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快要消失。

扶摇用力站稳。

如果现在解除掉烈核解放,那就前功尽弃了。

自己必须要作为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而战,必须要作为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而死——不,是必须要取胜。

曾是特蕾莫尔之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触手们到处胡乱地四处抽打,将鲁纳尔村的农房一个接一个地毁掉。

扶摇来回跑动,躲避开触手的追击。

得想办法找出敌人的弱点才行。

它或许和匪兽们一样,只要破坏掉核心就能被杀死?——扶摇如此想到,仔细地观察起触手们的动作。但无论怎么凝神细看,都无法发现曼荼罗矿石的光芒。看来那是由悲伤的意志力构筑而成的怪物,从基本的构造上就和匪兽不同。

也就是说,它没有弱点。

无论怎么砍都会有新的触手长出来,在杀死敌人之前,它绝不会停下。

天津说得没错——那就是在特蕾莫尔・巴而可斯特拉的绝对意志力之下显现而出的无敌怪兽。

然而。

就算如此。

扶摇也完全不打算被它轻松夺走性命。

既然它身上没有弱点,那就只要持续挥刀砍到敌人死掉为止就好。

——你明明有变身能力,做事却太过于直截了当。我觉得你多用些更委婉点的手段会比较好。

特里冯曾说过的话回响于脑海中。

确实,这样的战斗方法太过于直截了当。然而扶摇并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耿直地持续舞刀,只杀掉该死之人。

扶摇曾认为,这就是自己应当去做的事情。

为了结鲁纳尔村的宿敌,为创造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选择自己能够死在何处的世界,为家人——哥哥,爸爸还有妈妈能够认同自己「干得漂亮」,扶摇唯有一心地豁出全力战斗。这,便是扶摇・梅迪奥菈特的生存之道。

「呜……,」

飞跃上村长家农房时,扶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或许是失血过多了——就紧接在扶摇的心中浮现出这样的危机感之后,触手化为柔软的长鞭抽飞了扶摇的身体。

冲击袭来。

扶摇被打在地上,又是一阵冲击。

发现机会的触手们像是聚拢在垃圾上的苍蝇似地凑了上来。

扶摇连忙想要起身。

然而却身体失衡又摔倒在地。

甚至都没有时间让她喘口气的。

触手们聚集在扶摇的头顶,组成五芒星的形状回旋起来。

唰,唰,唰。

何等不祥的夕空之星啊——

就在扶摇失去意识的瞬间,触手们一齐袭击过来准备将猎物置于死地。

飞奔。

向扶摇所在之处,狂奔不止。

乌黑的瘴气充斥整个星洞。明明本应被我的烈核解放多多少少中和了一些的,这里却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地狱一般的样子。

为什么我当时会昏迷过去。

不就只是被打穿了肚子,根本不算什么事的呀。

我要是能无论如何都咬紧牙关坚持住,和扶摇一同战斗面对敌人就好了。

在关键时刻我总是很无力。就算是发动了烈核解放也并不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道理我本应在吸血动乱和花烛战争中学到了的,我却仍在舔下扶摇的血而被太阳光所包裹的那个瞬间之后,在幼稚的无所不能感的笼罩下变得忘乎所以起来。

没有那回事的,你没有错——扶摇或许会这样说。

我明白就算是责备自己也不会解决问题。

但这是逃避。是为了消除——那个为人冷淡的狐狸少女的身上或许出了大事——这种难以在心中抹去的不安感,而暂时让我自己安下心来的咒语。

摔倒。

我身后的迦流罗和朔奈尖叫起来。

这时,我看到了地面上的曼荼罗矿石上沾染有大量的血液。

地上还落有金色的发丝。

是她尾巴上的毛发。

是那条摸起来意外的舒服,我之后打算正式地向她请求「可以摸一摸吗?」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绝望在脑内闪过。但就算如此我仍旧咬紧牙关站起身,丝毫不在意膝盖上的擦伤,我的脑子里现在想的只有扶摇。

扶摇,明明好不容易才觉得和她打好了关系的。

这样的展开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请你务必平安无事。

你已经很努力了。

不需要再,继续痛苦了。

所以——

真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简直就是个奇迹。

不,或许,现在自己就正在游渡冥河。

「咳咳」

口中喷出鲜血。

扶摇对就算如此仍旧能紧紧握住《莫夜刀》的自己感到惊讶。

【水镜稻荷权限】也似乎并未被解除,仍旧勉强维持着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的身姿。扶摇暗叹,我的意志力还真了不得啊。

然而,现在扶摇甚至没有站起身来的力气了。

邪恶的触手们在上空中像是观察情况似地蠕动着。

——啊啊,我就到此为止了吗。

筋疲力尽,扶摇缓缓地闭上双眼。

回想起来,自己所走过的路真是狼狈不堪。

故乡被毁灭,下定决心复仇,为变强而一心修行。和斯皮卡・拉・杰米尼相遇,作为逆月加入到了残暴的恐怖分子行列之中,为改变世界而投身于厮杀。

为了谁都能选择自己死在何处的世界。

希望不再有人会被不讲道理地杀掉。

然而,到头来扶摇・梅迪奥菈特的信条不过是华而不实的沙上楼阁罢了。

鲁纳尔村的村民如果看到现在的扶摇,绝对会惊讶得无话可说吧。做什么都劳而无功的杀人魔。村民们肯定会在天国之中对扶摇感到轻蔑,憎恶吧。

(哥哥……妈妈……爸爸……)

家人们一直都很温柔。而自己,亲手杀死了他们。

好想再见见他们。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然而这是无法实现的。扶摇已经走上了杀人魔的道路。不再是有脸面能够面对家人的人了——

唰。

有何物变换的气息出现。

(“里”……你事到如今才要出来吗……)

在到达涅欧普拉斯后忽然消失不见的,扶摇的另一个人格。

虽说事到如今她再出来也完全无法转变现状就是了。

(……?)

然而,情况和以往有所不同。

变换人格后,身体的主导权应该自动转让过去才对。

然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扶摇奇怪睁开眼,看到了一副不可思议的光景。

怀念的村子的景色展现在她的眼前。

绿油油的地面,飞舞散落的樱花。

草顶农房都完好无损,家家户户都升起袅袅青烟。天空澄澈,甚至没有一颗星星。

(——这是,哪里?)

或许是幻觉。

若非如此,那一天的鲁纳尔村是不可能如此鲜明地呈现于自己的眼前的。

看来自己是马上就要死掉了——

「你好啊!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还是第一次呢!」

扶摇注意到有谁就站在自己的身旁。

是生有狐耳狐尾的兽人,扶摇・梅迪奥菈特。

只不过那并不是“表”。

而是在那灾祸之日后,不知何时寄宿于扶摇心中的“里”。

最开始“里”有很多很多,但随着时间流逝,它们就像是被侵蚀掉了似地全都统一到这一个人格之中了。

「“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了。」

“里”罕有地露出认真的表情如此说道。

「身为“里”的我并非是从“表”之中涌现出来的人格。当然也不是因【水镜稻荷权现】的副作用而分裂出来的人格。从鲁纳尔村被毁灭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我们就已经跟随在你左右了。」

「你在说什么……」

「因为体内含有大量的人格会对身体施加很大的负担,所以我们暂时集束为一。因此,我并不是你。我浮现出来的时候,那『唰』的声响,是为告诫勿忘那时悲剧的提醒……」

「所以说,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我的分身吗?」

「我是分身没错……但是,我并不是小扶。」

扶摇震惊。

因为那说话声,那态度,那行为举止,都和记忆之中的人物一致。

本应是“里”的扶摇,化作樱花四散开来。

凉爽的风轻轻吹拂而来。

就在扶摇因过于惊人的事实而呆站在原地时,「小扶」忽然温柔的一声呼唤传来。

站在那里的,是本应死掉的哥哥。

「小扶,你很努力了呢。」

「哥,哥哥……?」

扶摇太过于惊恐,向后踉跄了两三步。

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眼前之人绝对就是本已死掉的哥哥。

那祥和的笑容,温柔的目光——全都是被扶摇亲手破坏掉的。

「别害怕」兄长以和那时相同的语气轻声说道。

「我是你的同伴,毕竟我是你的哥哥啊。」

「但,但是」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注视着你。“里”,是我们。我们从鲁纳尔村被毁掉的那天起,为守护生还下来的你,无时无刻地注视着你……」

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的确那是哥哥。

声音,气味,以及那温柔的意志力——

「小扶或许是受到了罪恶感的束缚。但是,小扶的出发点有个大大的错误。」

「哪,哪里会有错……因为,我,可是杀掉了你……!?」

「缇拉鞠小姐说得没错。小扶没有错。」

「但是,我,我……」

烈核解放是心之力。

事到如今才想到——变身能力【水镜稻荷权现】,应该就是基于暗藏在扶摇・梅迪奥菈特心里的罪恶感而得以诞生的异能吧。毁掉村子的不是我,杀掉家人的不是我——在内心深处意识到自己的罪过,却不承认这一点,就这样心中的想法发展为了「想要成为别人」的愿望。

但是,难道自己并不需要逃避吗?

鲁纳尔村的村民们,能够原谅自己吗?

「你瞧。」

在哥哥的催促下,扶摇向周围看去。

不知何时这里汇聚了一大群人。各个都是令人怀念的面孔。他们是,曾对年幼的扶摇温柔以待的,如今已经死去的鲁纳尔村的村民们。

他们一直沉睡在扶摇的心中。

在暗中支持全村最后的生还者,等待悲愿达成的那一瞬间。一直期盼着能向特蕾莫尔・巴而可斯特拉,那个毁掉了安稳生活的邪恶的破坏者,报上一箭之仇的那一刻的到来,而陪伴在扶摇的身旁——

在涅欧普拉斯出现的第二,第三人格,一定就是这其中的某人。

真是的,一群了不得的人啊。

死掉了竟然还能在现世留下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扶儿,不要勉强自己哦。」

母亲露出不安的目光看了过来。

好怀念。母亲总是为扶摇担心大大小小的事情。

「妈妈并不在乎复仇哦。只要扶儿能够幸福地度过一生,我就满足了。各位村民们也都是同样的想法哦。」

「为,为什么……?难道大家不希望打倒特蕾莫尔吗……?」

「那种事情当然是次要的。」

有谁笑着如此说道。是爸爸。

扶摇记得在小时候爸爸经常会陪自己在门内空地上玩军人过家家。

「作为父母来说,我们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就好。复仇什么的,有空闲时再做就行了。如果觉得痛苦的话,逃避也没问题。」

「可是……」

「现在你满身是伤,马上就要来到我们这边了。但是啊,现在在场的大家呢,都是在你觉得走投无路之时甘愿替你承担痛苦的人。我们就是为此,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的。如果你选择放弃战斗逃跑的话,还是来得及获救的。」

他们一个一个地化作光粒——化作意志力,渗入扶摇的身体。

扶摇不知不觉地流下了泪水。

一直都在孤独地不断挥舞长刀。

曾认为世上不会存在愿意接近并爱护自己的人。

但自己的想法似乎是错误的。

世界上有很多温柔的人。

而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让那些人凄惨地死去了。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扶摇绝不该止步不前停滞于此。

「对不起,我必须去战斗。必须要报答大家的温柔。」

「扶儿……!」

村民们都呆愣住了。

扶摇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哦。力量涌上心头了——都是在场的各位分与我的力量。有这么多力量的话,我也就能够打倒那个琵琶法师了吧。」

「是吗」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而且还有缇拉鞠小姐在,所以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缇拉鞠……?」

「我们能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缇拉鞠小姐哦。」

爸爸妈妈也化作光粒,被扶摇吸收入体内。

剩下的只有哥哥了。

「那真是十分耀眼的光芒。能驱散开笼罩在心头的雾霾。只要像她那样做,就不会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哦。」

耀眼的阳光充斥四周。

像缇拉鞠那样,柔和,温暖,能够将漆黑瘴气一扫而空的能量。

扶摇注意到,这份能量正从自己的体内散发出来。

《——烈核解放・【水镜稻荷权现】・旭日升天——》

光之魔力一涌而出。

那正是和深红的吸血鬼所释放出来的完全一致的力量。

是啊——自己想要变得像那个少女一样。

【水镜稻荷权现】所镜映而来的奇迹,这并非是起源于罪恶感,而是由对敌人的杀意的进化而来所得到的究极变身能力。

有这个能力的话,就能够取回被瘴气所掩盖的太阳了。

也就能够像缇拉鞠那样照亮世界了。

「去吧,小扶。去实现大家的梦想。」

哥哥忽然笑着如此说道。

扶摇点了点头。

看到扶摇的回应的兄长,微笑片刻后,便像其他村民那样化为光粒消失不见了。

世界逐渐被渲染上色彩。

一直以来扶摇所丢失的“颜色”逐渐回归。

追求强大正如同艺术,扶摇曾如此认为。

而这想法没错。真正的强大力量,是牵念他人为之着想的温柔。如果怀有包容贯通的心,就能够为无色的世界逐渐妆点上美丽的颜色。

踏上征途直到如今,扶摇终于明白过来了。

对鲁纳尔村的大家感激不尽。

他们的意志,遗志,全都由扶摇・梅迪奥菈特所继承。

已经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忽然间,视野变得一片白茫。

怀念的鲁纳尔村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散去——

——然后,扶摇回到了地狱之中。

颜色看起来就像是被污水侵蚀了一般的夕空展现在眼前。

繁星闪烁,寒冷的风萧瑟地吹来。看来夜幕即将降临。

不祥的触手们在头顶蠢动。

特蕾莫尔・巴而可斯特拉的终末。

悲剧的元凶,鲁纳尔村的仇敌。

扶摇用长刀拄地,缓缓站起身来。

下个瞬间,强烈的光之魔力从体内深处迸发而出。

上空的触手们被蒸发掉。污浊的空气被逐渐净化。

这正是太阳之所为。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的【孤红之恤】——将其完全复制过来的破格的烈核解放。

触手们有那么一瞬间退缩了。

在受到宛如白昼之光净化的世界正中,扶摇架起《莫夜刀》,坚定地看向敌人。

已经不再有后顾之忧。现在只要再歼灭掉眼前这个愚蠢之徒就可以了。

鲜血溢出。全身上下失去知觉。

看来就算得到了鲁纳尔村各位的意志力也不可能完全恢复过来。

但是,就算如此,扶摇的心还是变得明朗了。

「……久等了。」

邪恶的星星挂在夜空之中。

凭这一刀,看我让莫存黑夜之世化为现实。

「来吧——特蕾莫尔・巴而可斯特拉,你做好去死的觉悟了吗?」

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答。

作为代替的是,迫近而来的触手之海。

扶摇架起《莫夜刀》迎击来敌。有大半仅仅是受到阳光普照变消融而去,但仍旧有顽强的触手如同要报弑亲之仇一般执念满满,越过了光幕向这边冲来。

挥舞长刀,砍开触手,再次挥舞——

它们不像匪兽那样拥有曼荼罗矿石核心。

既然如此,只要持续挥刀直到敌人再也无法行动为止就够了。

「呜——」

从盲区袭来的触手打中了扶摇的后背。

以呐喊强撑过痛苦,扶摇一跃而起,把毁坏的农房当作落脚处,跳到空中驱赶掉无数触手。

却没能成功驱散触手,肩膀再次受伤。

但并没有感到恐怖,因为从缇拉鞠继承而来的光芒一直在温暖扶摇的内心。

——你只要以自己所希望的方式活下去就行了。

做好决定了。这就是扶摇・梅迪奥菈特的生活方式。

能为那吸血鬼而竭尽全力拼死战斗就好。

这样,对鲁纳尔村,对世界,都要更好——

无论斩断多少触手都没个尽头。用光芒将触手一并消灭,然而它们仍旧能如同蟑螂一般从各处缝隙之中蠕动着生长出来。

脸颊被划伤,全身被拍打在地面。或许就算是复制了烈核解放,也无法像缇拉鞠那样用得那么得心应手。

但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在此将敌人终结。

「看我结果掉你。」

扶摇紧紧握住刀柄,飞跃起来。

劈砍。劈砍。被劈砍。喷洒出鲜血。但这种攻击完全没有效果。早早就忘记了疼痛。可还是痛。但绝不能怕痛。一切都是为了和平的世界。为了温柔的鲁纳尔村村民。为了缇拉鞠。为了弱者也能选择死在何处的世界,劈砍,劈砍,劈砍,劈砍,劈砍——

等回过神来,已是夜晚。

没过多久,扶摇听到了一切都被斩碎的声音。

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

万籁俱寂,仿佛一切生物皆尽灭亡一般的气氛。

我高声叫喊,打破那萧寂,叫喊着她的名字,终于跑到了那里。

鲁纳尔村。

被无情星宿所蹂躏的,悲剧村庄。

特蕾莫尔的意志力已经消逝,留在那里的,是断壁残垣的废村风景。忽然,我看到村子角落处的樱花树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那犹如风中残烛一般羸弱的光芒,我想,一定是在等待我的到来。

扶摇・梅迪奥菈特靠着树身,坐在那樱花树下。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旁。

原来平安无事呀!扶摇帮我们打倒了特蕾莫尔呢!——距离我这草率的希望破碎,没有花上多久的时间。

我注意到她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身上就如同理所当然似地遍布鲜血。肩膀肚子大腿上满是严重到无法挽回的伤痕。

从刀身中间处断成两半的《莫夜刀》,插在樱花树的根部附近。

一瞬间,我的大脑都僵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包裹扶摇身体的光芒收束,看到她意外地露出了安详的表情的那个瞬间,我心中的悲鸣脱口而出。

「——扶摇!?你还好吗!?」

这话说出口我就觉得自己简直荒谬。换谁来看,都能看出她的情况很糟。

这样遍体鳞伤,无论技术多么高强的医生都无计可施。

「缇拉鞠……你平安无事啊。」

扶摇恢复了意识。她想要把空洞的视线,放在我的身上,但她的双眼,微妙地难以聚焦。

「扶摇!到底发生了……」

「……别担心。特蕾莫尔已经被我结果了。多亏了你和鲁纳尔村的大家。」

特蕾莫尔的气息确实已经完全消失了。

笼罩星洞的邪恶瘴气也变得稀薄。

扶摇视线向斜下方垂去,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拿走它。我设法把它夺回来了。我想,你应该能够善用那东西吧。」

在樱花树树根旁。

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那是常世的魔核。

她为我们粉碎了星砦的野望。

但是,魔核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

「扶,扶摇,你的伤势,」

「别管了。已经没救了。」

「肯定有救的!对了,迦流罗要过来了!只要拜托迦流罗——」

「伤是治不好的。我已经完成自己应做的事了。」

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突然间,无限大的恐惧填满了我的心。扶摇安详得异样的表情,就仿佛是在告诉我,「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似的。

「我本以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了。但是,或许我意外的并非如此。借用村民们的力量,在最后的最后得以结果掉那家伙。得以报仇雪恨。然后……还得以,免得你被夺走了性命。」

「没错啊,扶摇很厉害啊,厉害到我根本追不上……」

「不,你要比我更应该活下去。」

「才不是!」

我不由得握住了扶摇的右手。

心里猛地一惊。她的手冷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并没有愚钝到不明白这份冰冷到底意味着什么。

「才不是啊……你才应该活下去啊……你都已经报了仇。今后该过上和平的生活了啊。是啊,我还会给你买稻荷寿司的。我们再一起吃吧……」

「你真是温柔啊。」

扶摇无奈地笑了笑。

「那就是你的武器。你的温柔拯救了我。如果是你,一定能够和那些妄图毁灭人类的邪恶蠢货针锋相对。」

「但是……」

「我有事拜托你。你能听听吗?」

她的视线,准准地对着我的双眼。

败给她的气势,「呃,嗯」我点了点头。

「我打倒了特蕾莫尔。但世上还有很多蠢货。为无觉悟者带来苦痛,自私自利的邪恶之人仍旧活在这世上。能够应对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很抱歉将重担强加于厌恶战斗的你,但能请你阻止那些家伙吗。能请你,用那温柔的光芒,为灰色的世界带来光彩吗?」

「当,当然。我会尽我所能……」

「谢谢」

鲜血从扶摇的口中流出。

我连忙双手去接。

注视着惊慌的我,扶摇・梅迪奥菈特,露出了从未展现出来过的,却又很符合她作风的,满足笑容,然后对我说道。

「既然有你愿意继承我的梦想,那就足够了。……之后就拜托你了哦,缇拉鞠。」

「……!」

扶摇的意志力消失了。我凭借直觉就能明白。

我无数次无数次呼唤她的名字,摇晃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就算如此,狐兽人仍旧没有再睁开眼。

在曾为鲁纳尔村之处,樱花树的怀抱之下,像是入眠了一般的——

吼声从我喉咙深处向外涌出。

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扶摇很努力了。我直到最近才能够和她正常交流,并不深知她的为人和兴趣嗜好,但我知道她很努力了。也知道,她为了我豁出了命来。

如此心地善良的少女,不应当凄惨地不为人知的死掉。

星砦。真是邪恶至极的一帮人。

让无辜的少女背负沉痛的罪业,迫使她过上战斗不停的生活。

她的痛楚,苦难,一切都是那帮家伙所导致的。

我绝对饶不了她们。

绝对——

「——小鞠小姐!」

这时,我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迦流罗,能够逆转时间的天津・迦流罗,赶到了我的身旁。

我泪流满面地抱紧她,无数次恳求「请你回转扶摇的时间」。迦流罗起初露出些许迷惑的样子,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烈核解放・【逆卷之玉响】——

无色透明的魔力,缓缓地包裹住扶摇的身体。

时间开始逆转。

伤口愈合,染血的衣服变得干净,无数污渍瞬间消失。

像是睡着了一般坐在地上的少女,变回了平常的扶摇・梅迪奥菈特的模样。

我拼命地呼唤她的名字。

这下就得救了——我心怀这样的希望,深信不疑地,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我逐渐注意到了情况并不对劲。

扶摇她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睁开眼,不说一句话,身体冰凉——心脏也不跳。

为什么,怎么会。

在我绝望地呆愣住之时,迦流罗欲言又止地如此说道。

「不行的,小鞠小姐……这个人,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

朔奈和天津,还有科尼利厄斯也跑了过来。

然后我理解了。

心是人之根本。

心拥有着无论怎样都能改变世界的力量。

而这名少女,保护了我,讨灭了仇敌,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了他人——她应当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完了。

既然失去了心,那扶摇也就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我泪流不止。

一直,一直,泪流不止。

——我追求的是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死在何处的世界

——那是一种修辞罢了。意思是说总有一天要和你定个胜负

——我感觉能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你的身边了

——既然有你愿意继承我的梦想,那就足够了

「……………………,………………」

阴森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或许现在不该是哭泣的时候。因为,让扶摇遭受如此痛苦的杀人魔们,仍旧满不在乎地在这世上,昂首阔步。

但就算如此,我仍旧紧紧地抱住扶摇的身体,久久地哭泣不止。

无论是迦流罗,朔奈,还是其他人,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忽然间,一股风吹来。

樱花树沙沙摇曳,一枚花瓣落在了扶摇的脸颊上。

在皎月照耀之下的少女,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无比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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