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与其说是「规律」,用「机械化」来形容更贴切。
暑假已经开始,我的生活却毫无变化。
每天一早来学校浇花,去图书馆借本书,在生物实验室读完书,傍晚再去浇一次花,还书,回家。
新的早晨再次来临——我不断重复这个流程。
自己很可能天天都会维持这种生活,直到暑假结束。
「这简直是养老啊。」
我低喃著,又自己否定这个说法。
今天早上,我在公园看见老人家愉快地在打槌球。那些老人比我更有活力,现在的我还不如老人。
我可能不算是人,比较像植物。植物在帮植物浇水。呵呵呵,大家也笑一下嘛。我半自虐地对花说话。
唉,真希望有点变化……
我希望过著更刺激的高中生活。像是欣赏烟火觉得兴奋、感动,而不是被炸弹吓到心脏怦怦跳。
经历日影日和的案件,班上同学更加疏远我了。
他们岂止不敢找我说话,我在他们心中根本是恐惧的象徵。
我听到有人在传谣言。说我和繁子同学在高尔夫球场的地底举办一个秘密聚会,只有杀人犯才可以参加,每周末还在聚会上报告彼此的丰功伟业。
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但是同学一个个表情都认真无比。至少在同班同学的心目中,我和繁子同学就是会举行这种诡异聚会,一点都不需要怀疑或讶异。
我还听过,有人说我和繁子同学在这座空中庭园里,培养了会吃人的植物。
这倒是不算谣传。繁子同学种的食虫植物顺利成长,我之前甚至看到那植物在吃鸟。已经从食虫植物进化成食鸟植物。我看再继续养下去,会吃人都不奇怪。
唉。我叹了口气,自己的常识究竟跑哪去了?
「大家知道吗?」我又在跟花聊天了。
话又说回来,真热——
这所学校不起风,热得不得了。搞不好学校哪天就会像火山口一样冒烟。
最近周遭发生的种种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只有眼前的花朵,和游泳社社员在游泳的模样能让我开心了。
从屋顶上看得到游泳池。我瞧了瞧,找看看虹子在哪里,但她今天似乎没来。
昨天她好像也没来……是得了夏季感冒?
好了,花也浇完了,该回生物实验室了。
2
我一打开教室门,便见到繁子同学静静坐在里头。她整个人像是跟房间同化了,不仔细找看看,根本不会发现她在教室。
不知为何,繁子同学在暑假开始后仍然天天和我一起上学、放学。但她也没有特别要做的事。
从早上开始,繁子同学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大概连一公厘都没动过。
「我想思考一些事。」她一早来到学校,就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面向前方,双手放在桌子上,双眼神采彷佛被吸进眸中,她就睁著眼僵住了。
好像一具发条停住的机关人偶。
天气这么热,她居然不流一滴汗水(顺带一提,繁子同学在这种酷暑天也穿著冬季制服)。
但我已经不会为这种小事吃惊了。这只是繁子同学为数众多的习惯之一。
我称之为《沉思过头》。
她甚至没发现我走进教室。
我坐在繁子同学的正前方,仔细观察发丝间隐隐若现的脸蛋——每次看都觉得,她长得很美。
她的脸没有一丝皱纹或黑痣,光滑无瑕。没有化妆,整张脸显得非常朴素。但仔细观察,又会莫名怀疑她的长相是否真的如此,让人更想直盯著她看。愈看著她,双眼便会渐渐失焦,周遭景物开始扭曲,奇妙的异样感缓缓包围自己。这张脸简直超越人类的常理。
我将双手放在桌上,和繁子同学的手呈现相对位置。我左手小指的红线往前延伸,另一端系在繁子同学的左手小指上。假设这是一般而言的命运红线,我又是天真浪漫的少女,或许会为这画面感到无比幸福。
——但这玩意儿可没这么美好。
我们其实在未来的某一天,很可能互相残杀。
一想到这件事,胸口不由得感到一阵沉重。
我们成功拯救天城苗和四隅月绘。树和日影日和却死了。我没能切断他们的红线。
真的有办法斩断这条诅咒之线吗?
噗通。
脑袋出现声响。
水滴滴落水面,波纹扩散开来。
又来了,又是这个感觉。我究竟注意到什么了?
我将思绪潜入大脑深处……再更深一点……止住呼吸,静下心,静静地前往最深邃的那一处——
————『切断丝线』?
没错,问题就在『切断丝线』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描述一点也不吻合现状。自己至今一直都使用这句描述,突然却觉得很不对劲。
我再次深深吐气,潜入脑海中。
诅咒……红线……受诅咒的红线……
「原来如此。」
是因为我认定红线有诅咒他人的力量。
假设线本身带有诅咒,促使被线绑住的两个人互相残杀,『斩断丝线』才符合常理。
然而,两人之间存在『互相残杀的命运』,『互相残杀的命运』又化作有形的红线表现出来,那么该斩断的应该是『命运』才对。
两种描述看似相同——例如『鸡生蛋,蛋生鸡』的争论——我却觉得厘清这一点很重要。
是什么促使两人互相残杀?是命运?还是线?
我认为厘清这点,自己就能得出某个答案。
「你在想什么?」
我听见声音,回过神来。
繁子同学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反而是我沉思过头了。
「不,没什么。」繁子同学的双眼彷佛能看透一切,我有点慌了手脚。
「繁子同学才是,你在想什么?」
繁子同学稍微扯了扯双唇。
「我在想主题研究的题目。」
是暑假作业。
「我记得你不是在做那个?」
「你说蛊毒吗?」
没错,她之前说要在小壶里塞各种毒虫,让它们彼此残杀,做出最棒的蛊毒。几天前她才愉悦地说自己正「孤独地制作蛊毒」。我则是大为震惊,现实世界上居然有人真的动手做起蛊毒。
「你不做了?」
「是呀,我找到更好的研究题材了。」繁子同学的双眼闪烁妖异光芒。
「就是『腐蚀男』。」
「『腐蚀男』,你是说『腐蚀男惨案』?」
「是。」
那是最近家喻户晓的连续离奇杀人案。
这名连续杀人犯专挑女性下手,绑架、囚禁并且杀害,性格相当顽劣。最可怕的是他的作案手法——他囚禁受害者时,会使用绑电线用的束带,用力绑紧受害者手脚的关节部分。束带尾端呈现锯齿状,一扣住就没办法往回拉开,绑得太紧,自然会阻断血流。
血流一旦中断,绑住的位置——就会渐渐腐烂。
坏死组织的毒素会流遍全身,最后死亡。
现在已经出现三名受害者,所有人被发现的时候,手脚末梢到关节部分都已经发黑。
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新闻媒体将这名杀人犯命名为『腐蚀男(Ghoul Man)』。
「那事件光听就毛骨悚然,你要调查那个?」
「是,而且不只是调查,我想抓到凶手。」
她说得像是要去抓蜻蜓或独角仙,哪有这么简单。
感觉再继续聊下去,自己可能又会被卷进去。我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3
「简直像血海一样。」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仰望染得鲜红的天空,喃喃自语著。
都怪繁子同学刚才讲了有一个小孩子因为祖父不给压岁钱,失手杀死祖父的故事,害我有了不好的联想。
「听说他是用捶背棒敲死了祖父。他也敲得太用力,有这么关心爷爷吗?」
她说著,笑了起来。
「繁子同学老是说些不吉利的故事。」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也莫名扬起笑容。
此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笑容顿时消失。
又来了。我一边心想,一边看向手机萤幕,低声碎念:「果然。」
是天城苗打来的。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等电话自动转到语音信箱。
早知道就不要告诉她手机号码了。我不知道说这句话说了多少次,现在又后悔地说了一次。
天城苗帮我拿毕业纪念册过来的那一天,她对我这么说:
「你对水木姊的过去没兴趣吗?」
我回答没有,天城苗又追问:「为什么?」
「她以前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啊!」
她指著纪念册里的繁子同学说道。国中生的繁子同学,面带柔和的微笑。
我当然明白。但是繁子同学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一直追究别人的过去,根本没好处。我自己亲身体会过。
天城苗不顾我的反对,宣告要去调查繁子同学的过往。
「这次轮到我帮她了。」她这么说。
到了隔天,天城苗马上开始行动。
她先是在自己的国中里到处询问老师。她还特地针对那名关心繁子同学的女老师,仔细地追问了一番。然而老师都以这是隐私为由,拒绝透漏繁子同学的过去。
接著,她又跑去图书馆,开始查起两年前的新闻报导。
两年前,繁子同学正好从那所国中转学。
不过,天城苗读的是升学学校,又是国中三年级,大考正在等著她。
备考之类的杂事缠身,让她没时间调查。
我暗自希望她能直接放弃,或是查到腻就好。
没想到一到了暑假,天城苗有了空闲,这才开始卯足全力。最近她天天都到图书馆报到,仔细查遍两年前的报导。
刚才那通电话,应该是打来约我一起去找新闻。她每天都会拨电话找我。
手机在口袋里拚命震动,烦得我开始碎碎念。别再打了!
「请问你是不是楠见同学?」
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我吓得回过头,一个陌生男人笑著站在后面。
「你是谁?」
「我是一名自由记者。」
男人露出和气的笑容,注视著我。
对方年纪大约二十多岁。以一名自由记者来说,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长相柔和,双手纤细柔弱,像女孩子一样,身高又高。他不像自由记者,比较像模特儿。
但我对对方的外貌无法起任何好感。只因为他先自称自由记者。
说到自由记者,大多会想像一个满脸胡渣,眼神死气沉沉的中年男子。但眼前此人比自由记者的刻板印象更加可疑。我不自觉地幻想,他可能会利用自己的外貌哄骗家庭主妇,套出情报。
再说,我原本就讨厌自由记者。
父亲受冤狱那时,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当时我就学到了,自由记者之所以套上「自由」两个字,等于是宣告他们不属于任何公司,可以自由乱写一些有的没的。
「干嘛?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该不会隔了这么久,又想拿父亲的冤案炒冷饭?
「哎呀,不用这么提防我。」
自由记者露出白皙牙齿,爽朗地笑了笑。
「我不是在调查你,而是在调查你的朋友,水木繁子。」
不祥的预感逐渐变大。我拚命保持淡漠,不露出任何情绪。
「我一直在调查水木繁子。你知道吗?两年前发生了一起案件——」
「我不想听!」
我忍不住大喊。
「我根本不想听那种无聊的八卦。」
我脸上显然是满满的厌恶,自由记者却依旧保持爽朗的笑容,对我说道:
「哎呀,你就听听看嘛。你的学校不是连续发生好几起案件吗?帆代树还有日影日和那件案子,都和水木繁子有关系,不是吗?」
「蠢死了……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我先给你我的名片。」
自由记者说完,手伸进外套内袋。
「不需要。」
我转过身,无视对方,迈开步伐。
「楠见朝生,我会再来见你的。」
他最后特意喊了我的全名,试图动摇我。不过,我根本不理会他。
4
我只想分散注意力。
原本就已经热到没精神,焦躁更是快逼得我头脑爆炸。
好不容易放暑假了。
只要能转换心情,看什么都好。我随手拿起暑假前向繁子同学借来的录影带。
以前跟她借来的动画片(一直重复变形桥段的神奇机器人动画)实在很莫名其妙,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拿来看。刚好现在没有其他可以看的东西,我无可奈何之下才拿出来。
不过,现在居然还看得到录影带。
我把老旧的录放机接上客厅的电视,播放带子。
这似乎是以前的综艺节目。我小时候看过这节目。
节目主题是让艺人前往国外秘境,接受当地的文化冲击,接触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取回曾经迷失的珍贵事物。
「没错,这节目就是这样。」我一边看,记忆渐渐复苏。
这一集的来宾是一个星二代,父母都是艺人。她是一个以大小姐角色做卖点的年轻女演员,也参与综艺节目,口头禅是「好难接受」——最近好像没看到这个艺人了。
星二代去了非洲的秘境,寄住在一个以狩猎维生的部落。部落居民的穿著几乎接近裸体。
不过这集节目的剧情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星二代从日本带了发电机和家电到当地,让居民接触了最先进的科技。
居民学会使用网路,用最先进的家电做菜,在露营车上淋浴,甚至最后还享受按摩椅的功能。于是节目尾声,星二代与部落的离别时刻到了。
星二代的心境没有特别变化,反倒是部落居民失去家电之后,反应激烈无比。他们恳求星二代把家电留下来,酋长甚至要用部落里最肥美的牛来交换,星二代却果断拒绝,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到日本。
星二代最后的台词令我印象深刻。
「那些人也体会到了呢。接触多余的知识,就是这么痛苦。?
——繁子同学干嘛让我看余韵这么负面的影片,心情反而更低落了。
「这什么,录影带?你在看什么老旧的影片吗?」
姊姊冬羽站在我背后。我没发现她回家了。
「你回来啦。」
没什么好看的。我这么说完,取出了录影带。
「哎呀,哎呀呀……该不会是青春期会看的那个吧。」
「才不是。」
姊姊好像彻底误会了,但我又懒得解释这是什么影片(更何况我也没信心能好好解释),只能迅速让姊姊远离录影带。
「又没差,我完全不在意喔。不如我带一些警方扣押的好东西给你吧。那些玩意儿可厉害了,什么把戏都有。」
不愧是刑警,深知如何拷问犯人,把人逼入绝境。
我保持缄默,关掉录放机,转回电视功能,切换频道。
现在是傍晚,每个电视台都在播新闻。所有节目彷佛事前说好似的,全都在播报繁子同学的暑假作业题材,也就是『腐蚀男』惨案。
我随便停在一个频道。
今天案情好像也没有进展,一名专供犯罪心理学的大学副教授,浑身散发可疑气息,正在针对事件随意发表推测。
一个来自于无名大学的无名人士分析案情,观众哪会认同他。
「……这、这是什么——」
但眼前的景象太难以置信,我不由得瞪大双眼,不小心说出心中的震惊。
——电视机也拍得出来?
不对,这可能性很高,只是正好我自己至今没看过。
那名副教授的左手小指系著红线。
这还不是最吃惊的事。
「一、二、三、四……」
——六条,竟然有六条红线。
很难想像会有六个人同时杀死这名副教授。恐怕是这名副教授会杀死六个人。
——难不成,这个男人就是『腐蚀男』?
他从刚才就摆出瞭解内情的态度。
像是每三天就会发现一具尸体,但是囚禁之后等人腐烂而死,比想像中还要花时间,凶手很可能已经绑架了好几个人。还说到最近大约有五名年轻女子失踪。
这名副教授的红线另一端,可能就关著他即将杀死的女人。
字幕再次显示。他的名字是长泷六郎。
这名字光听就很像会在大学做研究的人。能感受到父母强烈的期待,希望孩子成龙成凤。
年纪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夹杂几根白丝,长著八字胡,看起来很有威严。他可能比我推测的年纪年轻一点。他被眼镜遮掩住的双眼,宛如眼神尖锐的爬虫类。
我下意识停下手,想记下名字。
但记下又能做什么?我打算插手这个案子?
「姊姊,你没有负责『腐蚀男』的案子吗?」
「我如果负责查这案子,现在就没空回家了。那是别组负责的。不过案子很大条,没有参与的组别也在虎视眈眈,想分一杯羹抢点功劳。」
「姊姊呢?」
「我没兴趣。感觉不太值得花心力追。这凶手那么爱引人瞩目,迟早会抓到他。」
感觉他的确喜欢博取他人目光。我再次看向电视机。他提出的罪犯侧写很笼统,几乎能套用在大部人身上。
——怎么办,该不该告诉姊姊?
「不过,不是没办法马上抓到凶手吗?」
「大概没办法,还要再死几个人。」
她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你提『腐蚀男』要做什么?」
「没有,没什么。」
我立刻否认。
「朝生最近有点奇怪。」
我内心一惊,但还是随口敷衍,不让姊姊察觉。
「姊姊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是认真这么想。她最近跟我说话的时候,感觉都有点浮躁,应该是有事瞒著我。
「喔,我一直都很奇怪呀。」
姊姊也敷衍带过。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你已经连续两次卷进命案了。假如觉得现在这所学校待得很难过,马上跟姊姊说……反正我们经常搬家,习惯了。」
一听到搬家两个字,我心脏又是猛地一跳。
「这、这些事和爸爸妈妈无关,不需要搬家啦。」
「嗯,我想也是。只是我怕有人会趁机说三道四。现在还有人坚持把爸爸当成凶手。」
脑中浮现刚才那名自由记者的脸。
那男的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父亲的案子。
嘴里一阵口乾舌燥。
「所以呀。」姊姊异于往常,露出柔弱的神情。
「别去多管闲事,好吗?」
这句话彷佛警钟,在我脑海里响了一次又一次。
此时,门铃突然响起。
「是谁来了?」姊姊说著,疑惑地歪了歪头,问我:「该不会是水木繁子?」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装傻说:「不知道。」
——那个自由记者跑来家里了?
我暗自啧了一声,说:「我去开门。」接著急忙走向大门。
我心急过头,于是一边开门一边骂道:
「请你适可而止。」
门外的人——却是天城苗。
「楠见哥,你干嘛这么有礼貌?」
她瞪著我,说道。
「啊、没事……怎、怎么了?原来你知道我家地址。」
「我知道呀。因为我之前曾经从学校跟踪你回家。」
「嗄?」
「谁叫你最近一直无视我的电话。我就事先调查过你家地址,想说等我查到线索,就直接上门找你。」
「……也就是说,你查到了?」
「对。」
天城苗说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信封里面装著两年前和水木姊有关的报导影本。」
「等等,你给我这种东西干什么?我之前也说过——」
「那你就扔掉。我的责任也到此为止。」
「就算你这么说,我……」
「……你好烦喔。」
「咦?」
「我说你烦死了啦。我只是个国三生,才不会鼓励你,或是说一些名言佳句。反正大概只有楠见哥救得了水木姊,接下来就是楠见哥的责任了。剩下就看你下不下得了决心。」
「……救她?」
「你之后再读一下那份报导。我还要准备大考,该回家了。」
「真是的。」天城苗抱怨完,就回去了。
最后还拋下这句台词:「要是我变笨,就会去饰梨啰。」
5
隔天,我走进生物实验室,繁子同学已经在调查腐蚀男惨案了。
生物实验室塞满网路上找到的腐蚀男报导,到处都是列印纸,几乎没地方走路。
我最后还是没有打开天城苗给的信。
天城苗说,剩下的就看我下不下得了决心。
我当然下不了决心。不敢看,也不敢扔,只好一直塞在裤子口袋里。
我好怕。
万一我知道某些真相,我和繁子同学的关系可能会瓦解。
明知道这么想很胆小,我还是认为擅自挖掘别人的过去,称不上正确的事。
我叹了口气,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张纸。
消息都是从网路来的,我还以为只是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但其中居然出现受害者的遗体照片。肘关节以下到手指都发黑了。
我不由得移开双眼。活生生让身体部位腐烂,太恐怖了。根本是诅咒。
我一一读过其他列印纸。
每翻一张,心中的焦躁就多上一点。手更是隐隐颤抖。
繁子同学果真可怕。
她已经找到了。
上节目解说案件的那名大学副教授,长泷。其中有一、两张是他的情报。
绑著六条红线的长泷六郎。
我假装若无其事,随口试探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该不会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繁子同学答得理所当然。
「难不成就是这个长泷六郎?」
繁子同学面向我,拨起浏海,裸露的脸蛋面带吃惊。「你分得出来?」简直像是著名餐厅老板被饕客猜中秘方,震惊万分。
「没有,我只是看电视的时候,直觉地这么认为而已。」
「你猜对了,他就是凶手。」
她这次又化身成猜谜节目的主持人。
「你找到证据了?」
「还没,我也是看电视的时候开始怀疑他,正在调查他的背景资料。不过没这个必要了。既然朝生同学也有同感,那就不会错了。我已经从怀疑变成肯定。」
「我只是随便猜的。」
「你不需要谦虚。朝生同学总是能精准嗅出那些气息——死亡的气息。」
她的双眸注视著我,彷佛看穿了一切。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插手。」心声化作警铃,不断责备我。
「我已经查到长泷先生的住处,打算今晚就前去拜访,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句话宛如恶魔的诱惑。不过——
「我就不用了。」
繁子同学看来以为我会答应,表情有些讶异。
「为什么?」
该不该告诉繁子同学,有自由记者找上我?不,告诉她事实可能会引来更多麻烦,暗示她就够了。我撒了个小谎。
「姊姊告诉我,有媒体在调查树和日影同学的案子。他们觉得饰梨高中不对劲。我们这时候擅自行动引发关注,可能会不太好。」
「我无所谓。」
「咦……可是,繁子同学也有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指什么?」
「呃、不,这个……」
我下意识从裤子外侧轻抚口袋中的信。
没办法直视繁子同学。
「总之,我不去。」
听我这么说,繁子同学有点落寞地说:「好吧。」
6
我等不到傍晚就离开学校。
下午有阵雨,没有必要浇花。更重要的是,我太想早点远离繁子同学。
「我先走了。」我冷淡地丢下这句话,独自走出教室。
如果这时候能见到虹子就好了,可惜她今天也请假,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她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冒出来,像调音师一样修理好不知所措的我。我现在才察觉虹子的重要性。
——不行,心情好乱。
我绕道去了车站前的超市买晚餐。希望能恢复原本的日常生活。
在挑食材的时候,某处传来主妇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聊『腐蚀男』。她们与其相信新闻报导,更喜欢传在八卦节目看来的小道消息。
又是『腐蚀男』,我听到都烦了。
那群主妇表面上同情受害者,实际上根本没把死者当回事。彷佛在聊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幻想故事。
不,其实这么做就够了——我以前也曾经如此。为什么我要把那些案子当成自己身边发生的事,烦恼不已?这次的事和树、日影日和的案子不一样。
没错,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是别人的故事。跟我无关。
姊姊也说过,我不需要多管闲事。
我在脑袋里不断默念。跟我无关,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然而我愈是默念,愈容易听见『腐蚀男』的话题。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犹如被丝线缠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我不禁闭起眼,低下头,遮住耳朵。
还是不断听见声音。
不知不觉间,主妇的话题换成了我。
「那孩子真的无关吗?」
「他看得到红线,一定有关联啦。」
「那为什么……」
「他怕了吧。」
「哎呀,反正不管那孩子做什么,结果都一样。」
「因为——」
『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赫然抬起头。
最后的声音。变声器改变过的声音。
是幻听?
「不好意思。」
我回过头,主妇看著我。
「你掉了东西。」她说著,递了某样物品给我。「这是什么?好恶心。」
我一看,急忙观察四周。
没看到类似的人。
我把购物篮扔在地上,赶紧跑出超市。「等等!」主妇在后面呼喊,但我顾不上她。
主妇手上——是一个装了血的针筒。
最后那声音不是幻听。
〈陌生人〉刚才就在旁边。
我离开超市,来到车站前的圆环,环视周遭。
现在行人不多,我却看不出哪个人才是〈陌生人〉。
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陌生人〉的长相。
我大叹一口气,垂下头,放弃追人。
某处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型家电量贩店的门口。店面摆设大量的电视机,每台电视都在播相同的节目。是午后的八卦节目。
右上角的字幕写著『腐蚀男惨案出现新死者』。长泷食髓知味,又在描述凶手的形象。长泷的左手少了一条线,红线剩下五条。
——长泷杀死了某个人。
我听见长泷的声音。
『犯人心思缜密,而且很有耐心。或许在很久之前,他就不断在构思犯案手法。可能还先锁定要绑架的受害者。例如故意穿著夸张的服装,让对方记住自己,事后再主动接近。这样就能减少对方的戒心。』
凶手明明就是你自己。我很想对著电视机怒骂,却还是压下冲动,打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等一下。彷佛有个钩子勾住我的心脏。
「……夸张的服装?」
我不自觉说出口。
脑海忽然浮现转学第一天,我和虹子的对话。我们当时在聊反穿MAI1的人。
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感觉像是拚好的拼图渐渐四分五裂,又像积木层层堆叠起来。
虹子以前曾经说过。
那个人应该只是特别热爱萤光色。
故意穿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服装,出现一次又一次,化解对方的戒心。
我耳边重新响起〈陌生人〉的话语。
「一个人没有系著线,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和别人相系。」
——为什么虹子一直请假?
脑中浮现繁子同学从网路上找来的死者照片。发黑腐烂的手脚……
「怎么会,不可能……」
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迈步狂奔。
7
我一时坐立不安,焦急地跑出去,却不知该跑去哪,又停下脚步。
「我在干什么,振作点!」
大脑陷入恐慌。虹子搞不好——
我拨了通电话,对象是姊姊冬羽。
我来不及等另一头的姊姊回应,便急著开口:
「你说之前调查过我所有的同班同学,对不对?你知道那花虹子的地址吗?」
『知道是知道,怎么——』
「快告诉我地址!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你等等,我查到就传简讯给你。』姊姊不知道是被我吓住了,还是愿意相信我的为人,她丢下这句话就挂断了。
不到三分钟,简讯就传来了——很好,这距离用跑的就可以跑到。
我再次全速狂奔。
我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心脏拚命碰撞胸口,但我还是继续跑下去。
假如虹子有个万一……
我甩了甩头。怎么能发生这种没天理的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虹子?
长泷在电视机显示的红线,若是真的有一条系在虹子手上——
我能不能帮得了她——不,我一定要救她!
我抵达虹子家时,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吸气还是呼气。
还没喘过气,我就直接按下虹子家的门铃。
没多久,柔和的女声回应了我。她应该是虹子的母亲。
「不好意思,虹子她……虹子她!」
我上气不接下气,勉强对对讲机挤出声音。
虹子的笑脸有如走马灯,一张张掠过我的大脑。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这简直像是……
「怎么啦?」
——咦?
虹子戴著口罩,穿著睡衣,出现在我眼前。
她看我一副著急的样子,一脸不解。
我感觉自己一头热血逐渐冷却。
「呃、不,那个,你一直没来学校,我有点担心。」
奇怪?怎么回事?
「哎呦,你担心过头了。」虹子笑道。
「你急得像是再也见不到我一样呢。好像在机场送机的人。」
——我的确是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是虹子,对吧?」
「当然是。我感冒了也不会变个人,还是虹子喔。」
虹子顽皮地微笑。我见状,这才放下心,当场瘫坐在地上。接著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呢?」
「我摀住耳朵还是会听见。一旦得知一件事,人就没办法逃避。所以……我不该摀住耳朵,而是要睁大眼看清楚。仔细观察眼前的事物,找出真相……」
虹子仍然一脸莫名其妙。
「抱歉,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没关系。」她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是说自己迷路了,在这座水泥丛林里迷失方向了。」
我不禁扬起笑容。
「是啊,不过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那真是太好了。」虹子露出彻底放心的神情,接著像是要推我一把似的,补上这句话。
「加油喔,多管闲事超人!」
8
眼前有一道高墙。这道墙高到让人不知该如何跨越。比我以往见过的墙壁还高。
前面这段不是比喻。
我现在站在繁子同学的家门前。就是那扇高大无比,不明白要怎么打开的大门前。
从初次邂逅的那一天算起,我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到处都找不到门铃。当时我和繁子同学一起过来时,根本没发现这件事。该怎么通知里面的人有人来访?
我花了十分钟找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门铃。又花了十分钟思考解决方法,最后只能朝大门大喊「繁子同学,我要进去了!」然后穿过小门,走进墙内。
门后彷佛是童话的开场场景。有如以『打开了门』为开头的故事。
门后没有房屋,而是一片森林。树林太过辽阔,又不整齐,怎么都不符合「庭院」这个词。树木到处生长,而且高耸无比,彷佛这颗星球诞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似的。
我该怎么走到繁子同学家?
更何况,这里头真的有房子?
我使尽全力大喊繁子同学的名字——但是毫无回应。
没办法了。
我走进森林。
我沿著勉强算是道路的小径走。这条路似乎连野兽都难以通行。
我只是拜访同学家,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在别人家迷路。
假设一旁冒出恐龙或怪物,我都不会吃惊。现在我的手上如果有面包,真的很想撕成碎块做记号。
我拨开草木向前走,终于看见一块疑似广场的地方。隐约看得见房屋的轮廓。
「太好了!」我快步穿过森林。
但是这栋房子的模样,未免太过凄凉。
房子已经烧个精光。
而且这栋房子大小不普通。至少能轻松住进二、三十人,应该称做豪宅。不对,这占地之辽阔,甚至和古时候的诸侯宅第有得比——却全都烧毁了。
处处残留被煤灰沾黑的支柱或门槛,勉强维持房子的轮廓。看起来像是用来象徵恶意的庞大艺术品。
我看著这景象,宛如自己的内心都要跟著葬身火海。
这里究竟遭逢什么灾难……
繁子同学的家人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天城苗给我的信还放在口袋里。
两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再次呼唤繁子同学,如同迷路的孩子……喊了一次、又一次。
紧接著,某处传来繁子同学的声音。
「朝生同学?」
声音在体内直接响起,完全听不出声音的方向。
「繁子同学,你在哪里?对不起,我擅自跑进来了。我有话非告诉你不可。」
「在这里,请往这里走。」
她的声音比平时含糊了一点,像是从洞窟里传出来的。
——在地底下?
我试著翻开几块碎砖瓦。随后就在烧毁的房屋地板上发现一扇门。
我慢慢靠近,打开了门。这铁门很重。
门下面有楼梯,一路延续到地底,深得看不见尽头。
但是最下面的地下室似乎有通电。隐隐泄漏一丝光亮。
我吞了吞口水,做好心理准备,畏畏缩缩地走下楼梯。
楼梯尽头有一间宽广的地下室,景象和地面差不多诡异。墙面全都是裸露的水泥墙,通道像是角色扮演游戏的地底迷宫,十分复杂。还看得见几扇门,其中还包含监狱特有的栅栏门——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繁子同学!」我又喊了一次。
「在这里。」
她一直说「在这里」,但是她的声音让人抓不准距离,根本靠不住。我在迷宫中盲目地走著,搞不好会在这迷宫徘徊到死。
当我这么心想时,终于找到一扇稍微打开的门。里面露出些许灯光。
「繁子同学,你在这里吗?」
我不太肯定地打开门。
只见繁子同学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她全身裸露,头发湿淋淋地站在门后。乌黑的长发遮住一部分白皙肌肤,令人联想到隐身于云朵后的明月。
那肌肤的洁白有如死尸,带有一股失去一切的飘渺感。
我闻到些许香味。我不知道那是繁子同学的体香,还是她使用的肥皂香。我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硬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香得吓人』的气味。
我不知道自己看著她多久——不小心看出神了。
我很可能只看了一瞬间,也可能凝视了她好一阵子。她美得令人失去时间感。
——呃,干嘛看得这么入迷!我慌忙地关上门。
「抱歉。」
门后传来声音。
「没关系,请开门。」
我再次开门。但是繁子同学和刚才一模一样,仍然保持全裸。
我又急忙关上门。黑发遮住了重要部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拜托你穿衣服。」
「好。」繁子同学的语气很悠哉。过了五分钟之后,她回答:「可以了。」
我比刚才更谨慎地打开门。
她终于穿上衣服了。
繁子同学穿著一件白色和式衬衣。衬衣里恐怕什么也没穿。还看得见乳沟,我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摆哪里。
我移开视线,观察整间房间。
繁子同学的房间就像一间研究室。
房里堆著大量书本,不锈钢桌上放了烧杯和显微镜等研究用具。墙上贴著各式各样的剪报和照片,里头还有拍到凄惨死尸的照片。
「你有什么事?」
(插图018)
我拉回发愣的意识,面向繁子同学。
「……那个,今天也带我一起去长泷的家吧。」
「你不是兴趣缺缺?」
「……嗯,可是——」
「原来如此,朝生同学也喜欢啊。」
她一副明白一切的态度,邪邪一笑。
「咦?」
「你想看看人腐烂的模样,是不是?」
她说,唏唏唏地尖笑著。
我见状,也不禁笑了出来。
繁子同学无时无刻都做自己。
「……我明白了。我们一起去吧。」
事不宜迟。繁子同学说著说著又开始脱衣服。
「等、等一下!」我急忙离开房间,打算关门。
房门隙缝中,有一样物品瞬间掠过眼帘。
墙上贴著一张照片——
照片映出某人的背部,那背上——和我一样,有著死神镰刀模样的红斑。
9
我们来到长泷居住的公寓。繁子同学不知为何换上制服,手上还拎著书包。
我想马上闯进去质问对方是不是「腐蚀男」,但这个选择称不上聪明。
我不认为长泷会将五个女人关在公寓里。他肯定有其他藏身处。
我们准备等长泷外出,在后头跟踪他。
长泷应该是开车。所以我们溜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躲了起来。
计画内容是长泷一出现,我们就叫计程车跟著。
被甩开也无所谓——追著线走就够了。
「果然,说到跟踪就少不了这个呢。」繁子同学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吃红豆面包和红豆汤。
繁子同学,一般跟踪的人应该是喝牛奶,不是喝红豆汤。
光是想像红豆跟红豆的组合,嘴里就一阵甜腻。繁子同学却仍然一口红豆面包一口红豆汤,吃得不亦乐乎。
我的目光落在繁子同学手中的书包。里面是不是又装了恐怖的七种道具?
「你今天包包里放了什么?」
「这次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没有那间大门堂买的商品?」
「今天没有带。最近大门堂一直没开店,似乎是外出采购了。」
「你是说大门堂的伸夫先生去采购,不在店里?」
「是,大门堂的伸夫先生。伸夫先生的脸总是亮晶晶的。」
「亮晶晶?」
和我想像的伸夫先生完全不一样。
「是。伸夫先生以前曾经出意外,整张脸都刺满了玻璃碎片,所以脸总是亮晶晶的。」
「哦。」
没什么,纯粹比我的想像夸张而已。
「朝生同学,乾脆下次一起去逛逛大门堂吧。」
「我就免了。」
聊著聊著,电梯忽然开启,长泷从电梯中现身。
我们躲在汽车阴影处,等待长泷启动汽车。
我们靠著繁子同学获得的资讯,找出长泷的车。现在我们两个就躲在长泷的汽车旁边。
但是长泷迟迟没有来到汽车旁边——怎么回事?他走得再怎么慢,也隔太久了。
「没想到真的出现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后方。
长泷面带无畏的笑,俯视著我们。
我和繁子同学急忙站起身,和长泷面对面。
长泷的身高看起来比电视机里的他还要高,身材也比较消瘦。
他穿著西装,浑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看起来不像做正经工作的人。
我的目光飘向长泷的左手。手上伸出多达五条的红线,在小指根部集成一束。看似只有一条线,一出小指就像八岐大蛇的头一样,分成五条独立的丝线。
我绷紧全身。连续离奇杀人犯就站在眼前。
「我接到匿名消息,说你们找到这里来。」
「匿名?」
某个人物闪过大脑——是〈陌生人〉。
我自己就是看电视才知道凶手。〈陌生人〉很可能看了同一个节目,得知凶手身分。但是为什么他知道我们会来——该不会,他一直都在监视我?
「你就是楠见朝生?」
我没有回答,但是动摇的神情已经露了馅。长泷看见我的表情,似乎得到答案,继续说下去:
「匿名的人拜托我转告你,『不好意思,请你绝望吧』。」
他愉悦地扬起嘴角。
不会错,就是〈陌生人〉通风报信——他就是以为难我为乐。
「然后,您打算怎么做?」
繁子同学无视我跟长泷的对话,彷佛一切跟她无关,主动开口说道。她全身的气息改变了。
她进入备战状态。
「怎么做?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长泷夸张地摊开双手。
「我已经打电话向警察自首。看到你们,我也放弃了。警察马上就会过来。」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是打算欺骗我们,博取信任?
「我可不打算博取你们的信任,也没有说谎。」
他能读我的心?感觉对方渐渐掌握主导权,令我非常不快。
「我好歹也是犯罪心理学者,深知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自己迟早会被逮捕,所以我选择现在就范。只不过——」
呵呵呵。他笑著继续说:
「我绑架的那五个人已经没救了。等到她们被人发现时,早就腐烂了。」
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整座地下停车场。
「是吗?」
繁子同学没有失望,也不像是接受结果,嗓音莫名嘶哑。没想到下一秒,她迅速拿了某个东西抵住长泷的脖子。
啪叽。那东西发出诡异的声响。
长泷至今畅所欲言的模样彷佛骗人似的,瘫倒在地上。
他已经失去意识。
繁子同学手上握著——电击枪。
「繁、繁子同学,你在做什么!」
繁子同学飞快翻找长泷的口袋,接著拔下汽车钥匙,一把拋向我。
「朝生同学,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警察?咦?你在说什么?」
繁子同学抓住长泷的双脚。
难道她想绑架长泷?不、先不提这个——
「你丢车钥匙给我,意思是——」
「当然是要朝生同学开车。」
「不要说蠢话!你知道我才十六岁吧!楠见朝生,今年十六岁喔!」
「没问题,你办得到,一定办得到。朝生同学,时间宝贵,我们快走吧。难道你不想救那些被绑架的人?」
「我当然想救,但是交给警察也可以救她们啊?」
「警方没能耐让这位先生自白。在他坦承之前,被绑架的人就会腐烂而死。不过,我会让他老实招供,一定会。好了,我们快走。」
我望著昏迷的长泷。
的确,刚才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搞不好早就做完他想做的恶行了。
长泷左手上的深红丝线有如染血,清晰可见。
若是没人找到那五个被绑架的人,她们就会腐烂死去。
——不对,等一下……
只能赌赌看这玩意儿。
我半是自暴自弃,抓起长泷的两边腋下,动手搬运他。
10
「我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多少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要绑架连续离奇杀人犯,抢走杀人犯的汽车,甚至无照驾驶。」
「那是因为你的决心不够坚定。」
我已经亲手驾驶汽车上路了。
自己在电动游乐场玩过很真实的赛车游戏,但是实际开车跟游戏当然是天差地远。我冷汗直流,双手直打颤。这里不是幻想也不是驾训班——是真正的车道。
幸亏长泷的车子是自排车,路上车辆又很稀少。长泷的住处位在填海造陆的土地上,已经开发停滞,自然很少有车辆往来。
他可能是故意住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可以藏人。
长泷的车子是九人座的休旅车。第二排和第三排的后座调成了面对面,形成一个宽敞的空间。
他或许是为了方便安置绑来的人,才改成这种座位。虽然现在连他自己也被绑进这辆车里。
繁子同学坐在第二排,昏迷的长泷则是被我们放在第三排。换句话说,繁子同学现在背对著我,我则是可以从后照镜看见长泷的脸。
接下来,繁子同学恐怕打算讯问长泷,套出他的话。
既然是要躲警察,直接躲在某个角落也就罢了。但我还是鲁莽地继续开车。
我有个点子。
五条红线从长泷的左手伸出来,穿过后车门微开的窗缝,延伸到我前方。没错,我打算直接追线。反正长泷就在附近,不小心移开目光,还是能马上看到线。
万一繁子同学套不出受害者的位置,我也可以找到关人的地方——所以我才答应开车。
我绝对要救出被囚禁的人,中断这诡异丝线的因果。
繁子同学从书包掏出一个小瓶子,拿到长泷的鼻子前面,打开盖子。
昏睡的长泷忽然弹了起来。
小瓶子里或许放了什么会散发恶臭的东西。她不管放了什么,都吓不倒我。我想连※相田光男看到繁子同学,都会这么说。(编注:日本诗人兼书法家。)
「因为,这就是繁子同学。」
长泷醒来之后,面不改色地观察被铐上手铐的自己,以及车内的状况,最后问我:
「你看起来不像能开车的年纪。」
「是啊,我的长相很符合年龄。」
「四周已经很暗了,你该打开车灯。」
他面对这么诡异的状况,竟然还这么从容自在。
倒是我已经慌了手脚。
「车灯是哪个按钮?这个吗?」
我打算按下有个红色三角记号的按钮。
「那是危险警示灯。」
其实我因为父母都不在了,几乎没搭过汽车,根本不知道危险警示灯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从长泷的严峻语气,又联想到※『生化危机』,只知道绝对不能按这个按钮。(译注:汽车警示灯原文发音类似电玩游戏恶灵古堡的日文原名。)
按这个按钮,搞不好会让汽车释放毒气?
「你认得方向灯吗?」
「认得,刚才我乱按了好一阵子。是方向盘旁边那只棒子,对吧?」
「亏你还开得下去。」
「我也这么认为。」
「转一下方向灯开关的前端。」
我照做,马上打开了车灯,不由得发出惊叹:「喔喔!」
「喂,危险!」
车子不知不觉歪向左边。我急忙拉正车体。
话说回来,「腐蚀男」长泷为什么这么从容?从刚刚开始简直像驾训班的教练一样教我开车。
繁子同学突然开始咳嗽。
长泷该不会在刚才的方向灯里动了手脚?
「繁子同学,没事吧?」
她忽然朝自己的手掌吐出了东西。
「没事,我只是呛到而已。」
那是指甲。
「请别在意,只是被指甲呛到而已。」
繁子同学,你为什么刻意强调自己被指甲呛到?
长泷则是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我是您的粉丝呢。」
繁子同学开始切入话题。
「那真是谢谢你。要不要帮你签名?你帮我拆了这个,要我什么时候签都没问题。」
「您肚子饿吗?」繁子同学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开始翻找书包。
但她似乎一直找不到要拿的东西。「放哪里去了呢?」我以为她打算双手伸进书包,她却豪迈地把书包翻了过来。
书包的东西全都撒在座位上。「不是这个。」繁子同学手上似乎出现了手术刀和形状怪异的钳子。但我专注于开车,没有看得很清楚。
长泷看见那些危险物品,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普通的威胁恐怕很难让他坦白。
我凭直觉这么认为。
看来心理学家的头衔不是拿假的。在交涉方面,对方可能占了优势。
而且繁子同学终究是女高中生,她当真有办法和杀了好几个人的连续离奇杀人犯平等交涉——
「找到了。」繁子同学说著,拿起了一个三明治。这三明治似乎没有任何包装,直接放在书包里。
「请用。」
「不用了。」
长泷第一次皱起了脸。他大概想像真的吃了三明治的场面,缩了缩下巴。
「您只吃腐烂的食物?」
「我并不喜欢吃腐烂的食物。而且怎么这么臭,那到底是什么肉?」
「是您最喜欢的东西呢。」从我的方向只看得到繁子同学的背影,但我知道她在笑。
「明明很好吃。」她说完,便开始吃得啧啧作响。
「呜。」长泷又皱起脸,吐了口气。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到底是……
我如果知道些什么,肯定会先说漏口风。
还是专心开车好了。
我有我该做的事。我循著眼前延伸的红线前进。
「好了。」繁子同学吃完三明治,从刚才撒在座椅上的物品中拿起一张纸。
「长泷先生,我稍微调查过您。您儿时受过很严重的伤呢。」
长泷不改神色,也不打算回答。
「您当时从秋千掉下来,摔伤了背。但是家里很贫困,你以为家里没有钱让自己去医院,不敢告诉母亲。过了不知道多久,背部就渐渐溃烂了。」
「……是啊,我差点就没命了。」
长泷终于开口。可能稍微动摇他的防线了。
「这就是原因?不小心让自己的背部腐烂,心灵也跟著腐朽。凭什么自己非得这么痛苦……于是——腐败化成心魔,使您著了魔。」
「哦?了不起。你可以当上犯罪心理学家了呢。」
方才一瞬间曝露的动摇顿时消失无踪。
「看著事物腐朽,可以更深刻感受生命。我知道比起让人维持原状,不如让其腐坏,更能凸显人活著的模样啊。」
他欣喜地展露幸福无比的神情,彷佛正在听一场壮丽的交响乐演奏。他又继续说:
「你不如也说说自己的事?我从刚才就感受到了,你也是我这一边的人。你这么年轻,做过什么了?」
这一边——繁子同学听见这句话,露出什么表情?她背对著我,我看不见她的脸。
「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怎么会呢?你也杀过人,对不对?」
「哎呀,这么说来的确是呢。我确实杀过人,就在两年前左右。」
胸口一阵鼓噪。
——两年前。
口袋里的信隐隐发热。
「不提这个了。」繁子同学的氛围改变了。彷佛在暗示长泷,接下来才是正题。
「请让我剖开您的肚子,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吧。」
繁子同学说完,从座椅上捡起手术刀。
长泷散发的氛围也随之一变。
「你做得到就试试看。」
我听起来他并非虚张声势,也不是打算试探繁子同学,是当真想让她下手。
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
「等等,繁子同学?」
「嘿。」
繁子同学果断将手术刀刺向长泷的腹部。
「繁子同学!」
我忍不住大喊。视线差点离开丝线。
她不是在讯问?什么时候变成拷问了。
长泷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间,忽然间开始大笑。
「来,你就试试看,剖开我的肚子!」
「繁子同学,住手啊!」
长泷恶魔般的吶喊,彷佛要带走繁子同学似的。我不断呼唤她。
但是繁子同学对我或长泷的呼喊毫无反应。她像是在自己的世界做著自己该做的事,用力把手术刀推往深处。
此时,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喀!
听起来像是刀尖撞到硬物。
这一秒,长泷的笑脸直接僵住,像是戴上了小丑面具。
接著他张大了嘴,直接撞向繁子同学。
他扑向前方座椅,打算一口咬向繁子同学颈部。
我下意识转动方向盘。车子一阵猛摇。
车体传来摩擦护栏的声响。
长泷没咬到繁子同学,繁子同学随即用双手推开长泷。
长泷又被推回自己的座位。
我紧急煞车。
尖锐的煞车声响起,汽车倏地停了下来。
「繁子同学,没事吧?」
「没事。」
繁子同学目不转睛地盯著长泷。
长泷则是一脸笑咪咪,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
「朝生同学,请你右转。」
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但是丝线伸向左边。
「为什么?」
「拜托你了。」
她语气强硬,不像平常的繁子同学——状况说不定很紧急。
我直盯著眼前分歧的道路。追著线向左走,说不定就能以最快速度找到那些被囚禁的女子,但是繁子同学要我往右走。
我一旦判断错误,或许又会失去重要的事物。
手忍不住握紧方向盘。
「朝生同学!请你快点走!」繁子同学催促我。
我很在意繁子同学刚才的自白——我真的可以相信她?
「朝生同学!!」
就在这时,我的脑中莫名浮现了——螃蟹。
我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
「朝生同学……」
「……花纹艾洁蟹。」
我突然说了这个词,繁子同学和长泷沉默下来,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不理他们,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在海边看过这种螃蟹。我觉得螃蟹的形状很可爱,逗著它玩,这时候姊姊忽然走过来,告诉我这种螃蟹有剧毒,吃了会出大事。我知道之后就不敢摸,也不敢继续跟螃蟹玩,但其实摸一摸根本不会中毒。我自己接触、自己感受,知道那种螃蟹无害,却不再跟螃蟹玩了……我一直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螃蟹。
我相信繁子同学。我至今眼中的繁子同学——我相信你。」
我把方向盘——转向右方。
「请别把我和螃蟹相提并论。」
繁子同学嘶哑地说。
「喂,螃蟹的话题就说到这里就好。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长泷对繁子同学说道。
「请说。」
「插在我腹部上的手术刀去哪了?」
我瞄了一眼照后镜,检查长泷的腹部。就跟他说的一样,手术刀不见了。
「您不是拿走了?我知道您方才趁撞过来的时候,抢走了手术刀。不过您的手还铐著,打算怎么使用手术刀?」
长泷的手绕到背后。
「就这样用。」
长泷像是变魔术一样,双手伸到前方摊开——右手还握著手术刀。
「你是怎么……」
我不由得问道。但一看长泷的双手,谜题就解开了。
——他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举动。
长泷的双手没了无名指和小指。他用手术刀切下自己的手指,制造空隙,摆脱了手铐。
手指切口正不停流血。长泷却毫不在意,笑著对繁子同学说:
「好了,该做个了结了。我其实想让你腐烂而死,没办法。反正你死了之后就会腐烂了。」
——就在这时,我透过照后镜发现不得了的事。
我至今以来的所有疑问——
——这件事连接著与丝线有关的所有解答。
我看傻了眼,那件事拉走我的注意力,慢一步才察觉前方的异状。前方没有路了。这附近似乎还在开发中,又像是工程只做到一半,道路前方成了一片荒芜的空地。
「繁子同学,开进死路了。」
「没关系,这里就可以了。」
长泷拿手术刀对准繁子同学。
繁子同学也拿出刚才电晕长泷的电击枪,打算勉强应战。
长泷见状,忍不住失笑。
「那玩意儿出其不意才有效。先做好心理准备就能忍住。」
「我知道。这东西用来偷袭,效果更好。」
繁子同学说完,扭过身体。
——啪叽。
我的视野忽然像断电似的,眼前一片漆黑。
其实我并没有断电——反而被充了电。
繁、繁子同学,你拿电击枪电了我的脖子?我还在开车……
身体忽然失去控制,汽车一个大转弯,开到某个高地上,翻了一大圈。
意识逐渐朦胧,耳边却能清晰听见繁子同学尖锐的笑声。
11
——喀。
这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见很关键的声音。
——喀。
声音太过突兀,在脑袋不断回响。这是什么声音?快想起来!
——喀。
我赫然惊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上下颠倒。
意识渐渐清晰,这才发现整辆汽车翻了过来。
安全带吊著我。眼前摊开一大块白色软垫。是方向盘的安全气垫弹出来了。挡风玻璃整片碎裂。
我解开安全带,整个人落在颠倒的车顶,打开车门,爬到车外。
轮胎还在空转,翻车之后应该没过多久。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检查一圈。身体处处发痛,但是伤不重。
意识完全恢复了。我回想起刚才的梦。
那声音……
「对了——繁子同学!」
我蹲下来观察车内,繁子同学和长泷都不在车里。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另一头,繁子同学正拖著长泷走。
「繁子同学。」
我绕过车子,接近两人。
繁子同学用力拉开长泷的衬衫,打算用抢回的手术刀切开肚子。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繁子同学停住了手。
「他是连续杀人犯,剖了他的肚子又何妨?」
繁子同学漆黑的双眸凝视长泷。双眼如同玻璃珠,毫无情绪。
此时大脑浮现繁子同学的自白。
「不可以!」
我一把抢走了繁子同学的手术刀。
「不剖他的肚子也拿得出来。」
那道声音,假如我没猜错——
我下定决心,打开长泷的嘴——那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果然。」
如我所想,长泷的牙齿卷著丝线。
我拉动线,从胃里拉出线捆住的东西。那是一支小型手机,外头裹著塑胶袋。
「在地下停车场电晕长泷的时候,没看到这支手机。他说自己打电话给警察,我还以为他随手扔掉了手机,原来是藏起来了。」
繁子同学拿手术刀刺进长泷腹部的时候,发出了声响——喀的一声——那是刀尖碰到手机的声音。
他看见繁子同学的三明治之所以会觉得恶心,是因为他把手机吞进肚子里。
繁子同学故意刺激他,找出手机的所在处。
就算这支手机比一般的手机小很多,也真亏他吞得下去。
我操作手机。他既然特地吞掉手机,里头肯定存了重要情报。
检查拨号纪录后,发现他打了同一个号码好几次。我试著拨打那组号码。
响了三次铃声之后,响起一阵机械声,萤幕显示出影像。他应该是设定了自动播放。
宾果。
手机照出那五名被囚禁的女子。
五名女子被遮住双眼,绑在椅子上,排成一列——她们隐约在动。
「……太好了,还活著。」
话又说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把手机吞下去了?」
繁子同学的双眼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原状。
「这位先生完全不怕被警察逮捕。这一点很奇怪。他必须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所以我推测,这位先生身上很可能藏了监视那些人的器具。」
「为什么他必须看著那些被囚禁的人?」
「因为这举动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想看的——不是腐烂之后,而是逐渐腐烂的样子。」
繁子同学说著,扭曲了双唇。
「我说,繁子同学。」
我叫住她,拿出天城苗给的信。
「……可不可以告诉我,两年前,繁子同学发生过什么事?」
我在繁子同学面前撕破信,从正面凝视著她。
「我希望听繁子同学亲口告诉我。无论你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相信现在的你。」
「……我家失火。大火烧了房子,父母也去世了。不过父母并不是死于火灾——是我杀了他们。」
繁子同学家的豪宅熊熊燃烧著……繁子同学茫然地望著失火的豪宅……手上拎著沾血的手术刀。
我想像了这样的景象。
不过——
「是吗?对不起,问了你难过的事。」
眼前的繁子同学没有任何改变。
她就是她。
远处听见巡逻车的警笛声。
「好了,走吧。只要追踪电话号码,就能找到被囚禁的人。剩下就交给警察了。」
「说的也是。」
「啊,我忘记了呢。」繁子同学正要离去,又回过头,拨起浏海,对昏倒的长泷发表胜利宣言:
「要诅咒的话,就诅咒你自己吧。」
12
假如故事能够结束在这里,不知道该有多好。
我真不想再看到眼前挂著微笑的男人。
自由记者居然守在我家公寓前。
「你今天一整天似乎过得很辛苦。」
我的身体顿时一阵紧绷。这个男人究竟对这一切瞭解到什么地步?
「朝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想说什么随便你。我不会再被外在迷惑了。我会相信自己珍惜的人。」
「你知道日本的行刑人总共有几个人吗?」
「嗄?你在说什么?」
「执行死刑的时候,需要几名行刑人按下按钮?」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话题跟我有关系吗?」
「是五个人。执行死刑的时候——需要五名行刑人。五个人按下按钮,死刑犯就会死。就是这么回事。」
五个人……
「难道……」
长泷左手小指上的五条红线。
意思就是——
「等等,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男人的笑脸更加狰狞,他从外套内取出东西,放在我的手掌上。
「请恕我自我介绍晚了。」
我的手掌上,放著一个装了血的针筒。
这个男人——就是〈陌生人〉。
「……你就是——」
「不好意思。」
男人、不,〈陌生人〉道了歉,温柔地微笑。
「为什么……」
「只是一点小玩笑。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明明该朝他发怒,大脑却一片混乱,无法顺利运作。
「那么,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
「别担心,我们近期会再见面。」
〈陌生人〉说完,便融入黑暗之中。我很想追上去,质问他许多问题,但是看他在眼前消失,自己又松了口气。而我非常气自己的窝囊。
之后,我透过电视新闻得知了两件事。
一是警方逮捕了长泷,平安找到被绑架的五名女性。
当时的状况变成长泷驾车逃逸,却不慎出了车祸。
我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无照驾驶被抓,吓得瑟瑟发抖。但是长泷似乎隐瞒了这件事。他自尊心这么高,可能是无法忍受自己被高中生摆了一道。
二是有人开发了米粒大小的机器人。
大众期待这种机器人能导入医疗使用,降低手术难度,拯救更多病患的生命。
让我吃惊的是开发机器人的科学家背景。繁子同学借我的录影带中,星二代把文明利器带进了部落,而这名科学家就是来自于那个部落。
开发者表示,多亏日本的一位女性让他明白科学的美好,他才能做出如此创举。
得知某些真相,有可能扭曲一个人的人生,却不一定会害一个人坠入不幸。
这么做,也是有可能让他人获得幸福。
这对我来说,是一道非常非常微小——又确实存在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