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913

1

图书室一片寂静。

三年级的图书委员彼此熟识、感情也很好,每到放学后,图书室就成了图书委员会的游乐场所。室内总是充斥着言不及义的闲聊,有时还会玩游戏,直到关门时都充满了不绝于耳的笑声,但是到了六月学长学姐为准备考试而退出委员会之后,图书室就失去了活力。

图书室的气氛不再像从前那样热闹,一、二年级的图书委员都没了干劲,没值班就不来图书室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值班的日子都会找别人来代班。有人感叹图书室变得无聊了,但我不这么想。像现在这么安静的图书室待起来很舒服,我也觉得图书委员仗着没其他人来就在图书室闹翻天实在不太对。

这天负责值班的是我和松仓诗门,整间图书室里都没有其他学生。明明没人来还要两个人值班,感觉有些糟蹋人力,但是和松仓在一起都能很轻松地打发时间。我坐在借书柜台里望着静谧的图书室,说道:

「是因为图书委员太爱闹才没人来,还是因为没人来,图书委员才变得那么爱闹?」

松仓正在打哈欠。他毫不顾忌地张大嘴巴,也没有临时收住,直到打完了哈欠,才眼角含泪地望着我。

「是哪一种都无所谓,反正我们又不需要招徕客人。」

他说得没错,所以我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我和松仓是在今年四月图书委员会第一次开会时认识的。当然啦,我早就见过他了,因为高大帅气的松仓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即使只是在走廊上擦身而过也会对他留下印象。他看起来很擅长运动,感觉是个不太爱看书的人,所以我在委员会见到他的时候还有些讶异。的

聊过之后,我发现松仓这个人挺不错的,他个性开朗又爱笑,损人的力道又恰到好处。虽然他没有参加运动类社团,但小时候去过游泳训练班,成绩也在中上水平。虽然我把他说得这么好,彷佛他并非和我一样是高二学生,但他其实也有少根筋的时候。当图书室被搞成游乐场时,他只会配合别人,但从不带头嬉闹,感觉和我比较相近,因此我很喜欢找他聊天。

松仓把手伸进还书箱。归还的书得在离校时刻前放回架上,大概是因为时间还很充裕,所以他做得慢条斯理。还书箱通常是空的,今天却有三本之多。松仓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不知为何露出了苦笑。我凑过去一看,是丹•西蒙斯(Dan Simmons)的《海柏利昂》。我没有看过这本书,而松仓不喜欢外国小说,所以他多半也没看过,但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苦笑。果不其然,松仓说道:

「叫西蒙真的很怪。」

我一如往常地回答:

「会吗?我觉得还好啊。」

松仓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叫作「诗门」是很丢脸的事。(注1)但我认识名字更难听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松仓提这件事并不是要征求我的附和。

「西蒙一看就像基督徒的名字,但我又不是基督徒,取这种名字太失礼了。」

「是吗?」

「等我长大以后就要改名。」

「你早就说过了。」

「我以后还是会再说。」

松仓的态度非常坚决,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表示他决定长大之前不改名。

我之前问过他理由,他回答说,使用父母取的名字是孩子的义务。

从松仓的话中听来,我猜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他大概是因为对父母有一份责任感,才会继续忍受诗门这个名字。我没有直接向他证实这种猜测,今后想必也不会问。

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不像松仓那么严重就是了。我叫堀川次郎,因为我是次男,所以叫作次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我真希望父母取名时能更用心一点。

松仓把《海柏利昂》放在柜台上,又从还书箱拿出第二本,那是《新明解国语辞典》。辞典是禁止外借的,可能是有人借去自习却忘了是从哪里拿的,再不然就是懒得自己放回去。

第三本的情况很凄惨。

那是一本很旧的文库本,连书膜都没包。岩波文库出版的志贺直哉《学徒之神短篇集》。松仓一拿起那本书就愁眉苦脸地说:

「真惨。」

封面中央被折得扭曲,书上还沾着干掉的污泥。

「怎么会搞成这样?」

听到松仓这么说,我就随口附和道:

「可能是边走边看书,结果不小心跌进了泥沼吧。」

「好活泼的阅读方式啊,这习惯真棒。」

「把图书室的书弄得脏兮兮地还回来是很棒的习惯吗?」

「的确是过分了点。」

其实我们没有像嘴上表现得这么生气。虽然我们都有阅读的习惯,但还不至于把书奉为神明。把书带出去本来就有可能会弄脏、弄破,还好这不是很难买到的书,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松仓迅速地翻页,检查内页的情况。

「怎么样?」

我问道。

「还可以读。」

「我们是不是该把书擦干净?」

「的确。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

松仓把书脊转过来给我看,作者名字的下方严重磨损,标签也脱落了。

「破损得很厉害呢,这个应该要淘汰了吧?」

听我这么一说,松仓就一脸厌烦地皱起眉头。

「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如果事后有人质问为什么擅自把书丢掉就麻烦了。」

「说得也是。」

「总之先补救看看吧。」

松仓在运动和课业方面都很优秀,但又意外地笨手笨脚。他犹豫地说「让我来弄的话多半会弄破」,所以就决定由我来修补。

要除掉污泥应该用湿布擦拭,但纸张又不能擦得太用力。我真希望有湿纸巾,可惜图书室的借书柜台不会准备这种东西,所以我把厕所的卫生纸沾水拧干,轻轻地在书上抹过。

稍微沾湿之后,再用干的卫生纸擦拭,然后拿起来看看。

「没什么效果。」

我坦白地说出感想,松仓也点点头。

「这招似乎没用。」

「再擦下去就会伤到纸张了。」

「对了,我听说橡皮擦可以除去书上的脏污。」

听到他说得这么轻松,我不免有点生气。

「你早点说嘛!」

松仓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抱歉」。我等书上的水分完全干了之后再照着他的建议拿橡皮擦来擦,确实干净了一点。

「再来就是破损的地方。如果放着不管,一定会越破越大。」

「把书膜贴上去就行了吧。」

「你听过这种方法啊?」

松仓笑着说。

「我是突然想到的。」

一旦贴上书膜,就不能再撕下来重新修补了。我有点犹豫,但又想不出其他方法于是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卷书膜,剪下一小块,小心地对准磨损的部分贴上去。

我再次打量自己的成果。

「……喔喔,挺不错的嘛。」

我忍不住自卖自夸,松仓也赞同地说「干得好啊」。

虽是突发奇想的方法,但破损确实变得不显眼了,只要再贴上标签,应该就完全看不出来了。标签这里就有了。贴标签和手巧不巧没有关系,而且松仓写字比我好看。

「标签就交给你了。」

听我这么说,松仓就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出标签,拿起原子笔。他依照日本十进分类法写上代表日本小说的分类号「913」,作者是志贺直哉(Siga Naoya),所以后面再加上「シ」(Si)他把新标签贴在破损的书脊上,我再用书膜固定。

接下来只需要把三本书放回架上,不用三分钟就能解决,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图书室里应该还放着扑克牌,但我和松仓都不打算再把图书室当成游戏室。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连一个使用者都没有。虽说这问图书室向来是门可罗雀,但如此安静的日子还是很少见。

先耐不住无聊的是松仓。

「堀川,有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啊?」

这里当然有很多事可以做。

「图书室通讯的稿子最好早点写完,不然你也可以写逾期书本的催讨单。」

「你应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喔喔,那你要写作业吗?」

松仓别过脸去,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但他还是喃喃地说「算了,我来写催讨单吧」。

只要默默地埋首工作,就会不知不觉地到了放学时间。

但是这一天并没有这样结束。松仓正要拿出催讨单的用纸,一直关着的门打开了。

我一看就知道那个人不是来还书的,因为我跟那个人很熟。

我轻轻点头说「你好」,松仓也做出类似的反应。

走进来的是不久前刚退出图书委员会的三年级委员,浦上麻里学姐。她的手中拿着两个小小的宝特瓶。学姐一看见我们两人,就露出戏谑的笑容,彷佛随时会眨起一只眼。

「嗨,你们好像很闲嘛。」

有几位学长学姐在退出之后还是会找理由回图书室看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浦上学姐回来。

浦上学姐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晒黑了一点,齐肩的发尾稍微向内卷,眼睛似乎比平时显得更困,嘴唇亮晶晶的,似乎涂了什么东西,我忍不住一直盯着。

「如你所见,闲得很。」

我一说完,松仓就立刻补充:

「我正打算写催讨单。」

「这样啊,那确实是很闲。」

浦上学姐靠在柜台边,把两个宝特瓶放在我们面前。是爽健美茶。

「这是给你们的慰劳品。」

我虽然开心,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

学姐笑而不答。松仓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垫在凝结着水珠的瓶子下,把瓶子提起来。

「我看这不是慰劳品吧?是贿赂……还是补偿?」

浦上学姐爽快地回答「被看穿啦?」,举起双手投降。

「诗门还真敏锐呢。」

「因为你没理由请我们啊。」

「哎呀,真不可爱。你跟学弟妹相处得怎么样啊?」

没有等他回答,学姐就压低声音,像是要揭露秘密似的。

「其实是这样的,我有些好事要分享。」

「跟我们?」

「嗯。」

这么说来,她是特地挑我们值班的时候才来的吧。

「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有没有兴趣打工?我想应该很适合你们。」

学姐口中明明说着「你们」,但眼睛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松仓插嘴说:

「感觉很可疑喔。」

「或许吧。不过听听看也无妨啊,难道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有这么忙吗?」

「也不至于啦。」

「那就听听看嘛。」

学姐完全不把我们的质疑当一回事,不等我们答应就直接说「是关于我家里的事」。

「我爷爷已经过世了。」

「这样啊……」

「啊,他已经过世很久了,别露出那种同情的表情啦。我爷爷人很好,但是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了,让我们很困扰。然后这件事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学姐嘴上说不好意思,表情却很开心。

「他过世时保险箱还是锁着的。」

「保险箱?」

「是啊。大概这么大。」

学姐张开双手比出保险箱的尺寸。这么大的保险箱,应该装得下一个人吧。学姐接着做出转动转盘的动作。

「那个保险箱是数字转盘的款式……你们应该猜到我要拜托你们什么了吧?」

我心想「不会吧」。

「难道你想叫我们找出保险箱的密码吗?」

「答对了!」

学姐灿然一笑,竖起拇指。

松仓说出了我心底的话。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哪里像是在开玩笑?」

「第一点是『爷爷留下了锁住的保险箱』,第二点是叫我们去开锁。」

学姐听了之后沉默不语,过了一下子才挤出笑容说: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嘛,爷爷又不是故意让我们打不开保险箱的,只不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来不及把密码告诉我们。」

学姐的笑容显得很落寞。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眼睛发亮地探出上身。

「我会来找你们帮忙,是因为你们以前也破解过密码。你们还记得吧?真的很厉害耶,所以当我知道开不了锁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你们了!」

「啊啊……」

松仓叹息似地点点头。

如同浦上学姐所说,我和松仓以前确实破解过密码。图书委员会平时很少聊到书的话题,那一天不知道是在聊什么,某位学长拿出江户川乱步的短篇〈黑手组〉问大家「谁解得开这个密码?」,我和松仓的兴致都来了。我们没有当场解开,但松仓在放学之前找到了破解的关键,因此我们在黄昏时的图书室里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

「那个喔,只是误打误撞啦。」

「误打误撞也好,反正本来就打不开,猜对了就算是捡到的。」

我开始有点兴趣了,但松仓还是苦着一张脸,似乎不太情愿。

「你说那是数字转盘式的保险箱?也就是说我们得一直转动转盘直到找出正确的数字。一个一个试太无聊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你真迟钝耶。又不是叫你们乱猜,我当然会提供线索啊。」

说得也是,既然学姐是因为我们破解了小说中的密码才来找我们,她的手上当然有线索,可能是暗号之类的东西。

「总之你们愿意挑战的话,我就请你们吃晚餐,若是打开了保险箱,我会视内容物来决定给你们多少酬劳。」

说到这里,浦上学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可要先告诉你们,我爷爷挺有钱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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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诗门」的日语发音听起来接近「西蒙」。

2

由于浦上学姐巧舌如簧,我和松仓真的答应去挑战「打不开的保险箱」了。

周日下午两点,我和松仓一起坐在浦上家的客厅。他们家的坐垫又厚又柔软,反而令我坐得很不自在。面前那张泛着乌黑光泽的桌子好像也很贵,穿着柔媚洋装的浦上学姐就坐在桌子对面。我穿的是精心挑选的polo衫,但我总觉得穿普通T恤的松仓看起来更有格调,是我想太多了吗?

壁龛里挂着一幅老人登山的水墨画,那个大花瓶似乎也很值钱,但里面没有插花。我看着栏间(注2)的精细龙形雕刻,说道:

「学姐,你们家的房子真是不得了。」

「有吗?」

浦上学姐歪着脑袋。

「只是比较老旧吧。还是你看到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没有啦,我也不太懂。」

我和学姐闲聊之时,松仓一直没有开口。他对这件事好像还是兴趣缺缺。我跟他说过「不想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不用勉强」,但他只是含糊地回答「不会啦」,最后还是跟着来了,可是来了又一直板着脸,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格纹的纸门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女人用单手拿着托盘站在门前,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她长得和浦上学姐有点像。她穿着及膝的裙子和樱花色上衣,不像是母亲的年纪。学姐说:

「谢谢你,姐姐。」

被她称为姐姐的人朝我们两人瞥了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她的目光非常锐利,如同在对我们品头论足。虽说是学姐叫我们来的,但她看到两个男生在星期日来拜访,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托盘上放着茶壶和茶杯。她一边把茶杯放在我们面前,一边笑着说:

「听说麻里对你们提出奇怪的请求。假日还这么劳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语气十分甜美。看来她已经知道详情了。

「不会啦,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哎呀,别这样说,请一定要尽力,我也很期待呢。请慢用。」

她没有继续待着,一说完就离开了客厅。学姐牢牢地盯着她离去,然后对我们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表达得不够好,姐姐似乎期待很高。你们轻松一点,别太在意。」

一直沉默不语的松仓喃喃说道:

「她似乎很在意保险箱里的东西。」

他的语气有些讽刺,因此听起来像是在说「她似乎很爱钱」。

「那可是爷爷的遗物,我也很想快点看到。」

还好学姐对他的揶揄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松仓今天确实怪怪的。

学姐帮我们两人倒茶。我本来以为初夏不适合喝热茶,不过或许是因为有些脱水,茶水入喉意外地舒服。看这房子如此豪华,我还期待会端出多么名贵的茶,喝起来却觉得很普通,那廉价的味道感觉还挺熟悉的。学姐也喝了茶,但她只喝了一小口。

「言归正传。」

她开口说道。

「劳烦你们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有明确的线索,直接拿给你们看好了。呃…… 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的视线在半空游移。

「……嗯,就从这里说起吧。我小时候很黏爷爷,爷爷也非常疼我。上高中之后,我穿制服去给爷爷看,他非常地高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说过这样的话……

『爷爷要给你一些好东西,等你长大以后再来这个房间看看,一定会发现爷爷要给你的礼物。』

我当时只是随便听听,因为我以为等我长大以后爷爷还在身边,可是他走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我回过神来才想到他留下了这个打不开的保险箱。」

不知道学姐有没有发现,当她提起爷爷的时候,无论她表现得再怎么开朗,语气还是比平时沉静一些。

我思索着她爷爷留下的那句话。要给你一些好东西。长大以后再来这个房间看看。我环视着设有壁宠的和室,问道

「这里就是他说的房间吗?」

学姐摇头说:

「他说的是书房,等一下我就会带你们过去。」

「保险箱在那里吗?」

「嗯。」

我心想「既然如此就快去看啊」,但是彷佛根本没在听的松仓却突然说「我有问题」。他头都没抬,盯着茶杯说:

「你刚才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想不起来了吗?」

「啊?什么?」

「就是你爷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有一个很失礼的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爷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喔,你问这个啊。」

学姐点点头,思考了一下。

「唔 =……他对我说出那句话是在我高一那年的夏天,大概是两年前。爷爷是今年过世的。」

「我知道了。那奶奶呢?」

「我奶奶?我没见过她,我出生时她已经不在了。」

「……还有一件事。」

松仓的目光依然盯在茶杯上。

「你爷爷说『等你长大以后就会知道了』对吧。」

「嗯。」

学姐勉强挤出笑容。

「这说法真奇怪。」

但松仓并没有抬头看学姐。

「那你耐心地等到长大不就好了?」

这句话似乎有些挑衅的意味。

不过浦上学姐没有发怒,反而很冷静地回答:

「说是这样说啦,但我又不确定他指的是二十岁就能喝酒那种具体的意义,还是抽象的、心智上的意义。我的个性可是这个样子呢。」

她在极短的一瞬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如果是心智上的意义,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再说,如果我没有成为爷爷期待的那种大人,不就永远打不开保险箱了吗?我才不要呢。」

「但是你爷爷不希望在你长大之前把保险箱里的东西交给你吧。」

「爷爷已经无法判断我是不是长大了。我现在就想看嘛。如果那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太早,只要再把东西锁起来就好啦。」

我觉得他们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如果学姐连自己「是否长大了」都不确定,应该没有资格得到保险箱里的东西,但我也可以理解她不想被已死的人困住,不想继续等待不知道何时到来、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来的那一天。

我试着说服松仓。

「松仓,我们也不是大人,这样说对学姐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多半是打不开保险箱的。只是看看也无妨嘛。」

我还以为松仓会反驳,因为他对素未谋面的浦上学姐的爷爷似乎怀着一份责任感。不过松仓望向我,很爽快地回答「说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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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门楣和天花板之间的雕饰隔窗

3

我松了一口气,拿起茶杯喝茶。话说回来,这茶的味道真的好熟悉。

我们沿着围绕在建筑物外的檐廊从客厅走到书房,因为挡雨门打开了,所以庭院看得很清楚。院里有一个水池,但水色深浓又混浊,或许以前都是由爷爷负责整理庭院的吧。

浦上家整个都是日式风格,但书房门却是平开式,掉色的黄铜门把显露出历史的久远,厚重的门扉充满了私人空间的味道,让人不敢随便打开。

浦上学姐当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忌惮,直接打开了门。

「进来吧。」

她招呼着我们说。

室内铺着深紫红色地毯,除了门之外连窗子也是西式的,凸窗挂着厚厚的窗帘,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扶手躺椅,包括这张椅子、墙边的书桌,以及盖满整面墙的书柜都是统一的深褐色调。壁纸是苔藓绿,整体风格很稳重,可以清楚看出主人的品味。房间里没有灰尘,可能还是经常打扫,但是在这种季节依然整天关着门窗,所以湿气有点重。

保险箱放在书桌旁边,整个都是黑色的,把手和门把一样是掉了色的黄铜,数字转盘大约和我的掌心一样大。这的确是个严密得令人安心的保险箱,但打不开的时候可就头痛了。

「你爷爷说你长大以后进来这个房间,就能打开保险箱,没错吧?」

我又确认了一次,学姐点点头,但松仓在一旁插嘴说:

「不对,他说的不是『能打开保险箱』,而是『能发现爷爷要送她的礼物』。」

「……是这样吗?」

「是啊,这是刚才学姐自己说的。」

我不禁仔细盯着学姐看。被松仓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之前听到的好像是这样。这么说的话,学姐的爷爷留下的那句话就不见得有保险箱密码的线索了。

学姐露出苦涩的表情,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嗯,的确是这样。」

松仓打量着从天花板到地毯之间的每一处,接着说道

「好比说,或许他要送的礼物不是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而是那张扶手椅。那是北欧进口的复古家具,坐起来很舒服,但是要等到你长大之后才会理解它的真正价值 」

我仔细观察那张椅子,椅背做得相当优美。松仓提起椅子只是打比方,却格外地有说服力。

学姐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像是随时会跺脚的样子。

「怎么可能嘛!难道保险箱和礼物完全无关,只是不巧遗失了密码吗?哪有这么巧的事!」

「学姐自己也说过『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嘛。」

松仓神情轻松地说着,但他轻轻摸着保险箱,又补上一句:

「其实我也觉得礼物应该和保险箱有关啦。」

我不敢看学姐现在的表情,就对着保险箱蹲下。

转盘上刻着0、10、20……到90的数字。蹲在旁边的松仓说出了我看到的情况。

「数字有一百个。」

我以为他正在仔细观察保险箱,却听见他喃喃说着:

「是三枚座或四枚座吧。」

「你说什么?」

「一般的保险箱。」

松仓应该还是在叙述他看到的情况。他多半察觉到我的不耐:,就笑着补充说:

「三枚座指的是有三组密码,四枚座则是四组。」

「这样啊。」

我们是蹲在地上小声交谈,学姐应该听不见。虽然松仓似乎不太喜欢这份工作,但我还是像平时一样问他

「你怎么看?」

都到了这个地步,松仓也不再抱怨了。

「该找的是『长大以后会知道的东西』。」

「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松仓露出坏心的笑容。

「搞不好这世上有一种大人才看得见的墨水喔。若真是如此,我们就只能放弃了。」

「太离谱了。」

「等我们长大以后就会发现其实到处都有这种墨水。」

「太离谱了。」

「再翻开课本来看,就会发现书上用这种墨水写着『……大家都觉得是这样,如果你发现是错的也别说出来』。」

「太离谱了。你认真点啦。」

「我们该找的是带有讯息的地方。」

松仓突然改变话题,我完全跟不上。

「啊?你说什么?」

「讯息。」

松仓看着保险箱的转盘说道。

「讯息的关键在于『差异』。一张全白的纸不带有任何讯息,纸上印满整整齐齐的黑点也不算是讯息,如果某些地方黑点多,某些地方黑点少,那就是讯息了。」

原来如此。要这么说的话

「……如果除了黑点之外还有线条,就成了摩斯电码。」

「说得没错。」

松仓点头时没有再板着脸。可能是我迅速理解了他迂回的比喻,令他心情变好了。

我志得意满地继续引申。

「这保险箱整个都是黑的,所以不会带有讯息。」

「如果用只有大人看得见的墨水。」

「别再扯那个了。地板、天花板、墙壁也都没有。」

「说不定有喔。」

「我都说了别再扯那个。」

但是松仓摇摇头说:

「不,仔细找过或许真的找得到。譬如墙上有图钉排列的痕迹,或是地毯下藏着字之类的。」

这只是理论上的猜测,松仓自己一定也不觉得会有这种东西。因为……

「学姐的爷爷说过『走进房间就会发现』。」

松仓再次满意地点头。

「没错。所以线索一定不是写得很小的字,也不会很隐密。」

「不过……」

我蹲在地上,回头看着学姐。

「学姐,你的爷爷过世后,应该没有人动过这房间的东西,或是把什么东西带出去吧?」

学姐玩着头发,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没有停止动作,说道:

「没有。这个房间是爷爷专用的。」

既然如此,我们要找的讯息应该还留在房间里。

保险箱整个都是黑色的,家具也是清一色的深褐色,扶手椅的椅背有精致的藤蔓雕刻,但找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图案。

看来能找的地方只剩一个了。

那就是这个房间里最显眼的书柜。

书柜占了一整面墙,高度将近两公尺,总共有六层,每一层都塞得满满的,连一本书的空间都不剩。

松仓说要找带有讯息的地方,所以我们该找的当然是书柜,但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因为书太多了,可以的话我也想拖到最后再找。

刚才的对话不完全是废话,能够排除写得很小和隐藏起来的讯息,对我们很有帮助。也就是说,讯息不会随机夹在几百本书之中的某一本,因此我们不需要把每一本书都拿出来检查。大概吧。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松仓,来找书吧。」

「怎样的书?」

「书名是《长大以后要读的书》。」

他回我一个无力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接着我们开始观察书柜里的书。

最上层放的是和歌相关书籍,包括《万叶集》和《古今和歌集》,以及和歌赏析之类的著作。

第二层放的是本地的历史资料,最显眼的是放在书箱里、书脊以墨水写着《北八王子市通史》的三册书。书箱的状态很完整,没有损伤也没有扭曲,不知道是保存得很好,还是从未拿出来看过。

第三层和第四层放的是小说,大多是全集,而且都放在书箱里,包括司马辽太郎全集、山本周五郎全集、子母泽宽全集、海音寺潮五郎全集,一眼就能清楚看出浦上学姐爷爷的品味,清楚到甚至令人有些尴尬。不过并非全都是小说,还是有些杂七杂八的书挤在一个角落。

第五层放的是辞典和工具书,国语辞典当然是少不了的,此外还有英和字典、和英字典、植物图鉴,甚至包括季语辞典和历史用语辞典。

全部看完之后,我开玩笑地说:

「真奇怪,没有《长大以后要读的书》呢。」

「你真的认为有这本书吧?」

「是啊。」

「其实我也是。」

我们说完就相视而笑。浦上学姐不耐地念念有词,但我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松仓随即正色说道:

「嘿,看这里,你怎么想?」

他指的是书柜的第三层,塞在小说之中的那堆杂书。我对那一区也有点在意。

「书柜里面还放了书柜呢。」

「就是说啊。」

深褐色的书柜里放着卡其色的书柜。与其说是书柜,其实更该称为箱子,但我觉得那只是用来代替书立的。

「只有这里特别奇怪。」

与其说是奇怪……

「风格不太一样。」

箱子里放的是实用书,在一堆小说全集之问夹杂着《简明商法》、《日本的观光·世界的观光 超越「旅行代理店」》、《今日放牧业》等书籍,看起来确实很突兀,而且每一本的书脊都是五彩斑斓,全是褐色与卡其色的书柜里只有这一块色彩特别缤纷。

「要说风格不一样也没错」

松仓歪着头说。

「一看这书柜就看得出主人的性格了。」

「的确是。」

松仓凝视着书柜,自言自语似地说:

「学姐的爷爷对和歌、地域史和时代小说很有兴趣,这一看就知道了。可是这种人的书柜里为什么会有《概率论概说》?」

然后他转头问学姐。

「学姐,我再跟你确认一次,你们真的没有动过这房间里的东西吗?」

「嗯。」

「那么这书柜也是一直保持原状咯?」

学姐犹豫了片刻,不太肯定地点点头。

「应该吧,我们又没理由动这些书。」

「是吗……」

松仓摸着下巴沉吟。我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箱子,在整理得一丝不紊的房间里,只有这个箱子和其中的东西特别不一样,特别引人注目完全符合松仓所说的讯息。学姐望着陷入沉默的松仓,对我说:

「那个,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可能不太重要啦……我想那些应该不是爷爷的书。」

「是吗?」

「嗯。因为上面贴着『要归还』的便利贴。」

松仓抬起头来。

「便利贴?在哪里?」

「呃……不知道放到哪去了。」

刚才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没碰过这房间里的东西。我忍不住翻白眼,松仓也露出不悦的表情。学姐似乎看我们的反应不太顺眼,挑起眉毛说:

「有什么办法嘛,我们也是很努力地在找线索啊。只不过是少了一张便利贴,反正我

还记得内容,应该不要紧吧。」

松仓冷冷地说:

「是不要紧,只要没有更多东西不见。」

松仓今天真的很奇怪,他明明可以选择委婉一点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何却好像处处和浦上学姐过不去。我在旁边听都听得出来了,学姐一定也心知肚明。她张开了嘴巴,准备说话。

浦上学姐不像是有耐心的人,就算图书委员的工作没做完,她照样想玩就玩、想回家就回家,非常地自由奔放。可是学姐现在却把嘴边的话吞回去,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镇定心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想不到还动过什么东西,如果想到了再告诉你们。」

松仓似乎觉得很意外,只回答「那就拜托你了」。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因关闭窗户渗进来的热气而被忽略的某种生理需求。

「那个,学姐……」

「又怎么了?」

「没有啦,那个……」

这事非说不可,我还是不禁害羞。

「不好意思,可以借一下洗手间吗?」

学姐皱起了脸孔。

「现在?」

她大概还是被松仓的态度惹火了,话中若有似无地带着怒气,让我听得心底一阵凉,不过学姐随即露出尴尬的神情,像是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愧。

「啊啊,抱歉。我带你去吧。」

学姐瞄了松仓一眼。松仓依然摸着下巴思索,看都没看我们。

「往这边走。」

学姐领着我走出书房。

去洗手间的途中经过了我们刚才喝茶的客厅。学姐隔着纸门说了一声「拜托了」。

就算这间房子很大,也不至于大到像城堡一样,我觉得只要告诉我洗手间怎么走就好了,但学姐却一直领着我,还不断回头确认我跟在后面。

屋内到处都静悄悄的。走廊的墙壁是砂壁,天花板附近黏着蜘蛛网,木质地板走起来轧轧作响,明明是白天却暗暗的,虽是初夏却有点凉。我刚才在书房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事。

去洗手间的路确实颇复杂。学姐在那扇崭新的侧滑门前,随手一指。

「就是这里。」

那扇门还很新,可以看出厕所有改装过。我在明亮的LED灯光下坐在西式马桶上解决生理问题时,还想着书房里的情况。书房里最令人在意的就是那沉甸甸的保险箱,

以及盖满整面墙的书柜。既然保险箱找不出异状,关键应该还是在书柜,以及那个被我们说是「书柜中的书柜」的「箱子」。

冷静想想,我们先前到底在找什么呢?虽然我们扯了一大堆关于「长大以后会知道的东西」,但真正该找的是保险箱的密码。若真是像松仓说的三枚座、四枚座,那数字应该有三组或四组。

「难不成是……」

我自言自语。

上完厕所,洗过了手,我一边担心能否顺利回到书房,一边走出洗手间。

浦上学姐就站在门外等我。

我不由得「咦」了一声。学姐带我来洗手间也就算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外面等到我上完。我还以为学姐会说几句玩笑话,但她只说「我们回去吧」就转身往回走。真是令我摸不着头脑。

跟着学姐回到书房后,我发现除了松仓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奶油色上衣的中年女性,虽然长得和学姐不太像,但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学姐的母亲。她和松仓好像都没开口,书房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松仓一看到我们回来就明显露出安心的表情。

「咦?妈妈?姐姐怎么了?」

学姐问道。

「在讲电话。」

她只是简短地回答,又堆满笑容对我们说:

「打扰你们了。」

然后就离开书房了。松仓微微点头行礼,看着她走出去,然后歪着脑袋望向我,像是在说「她到底是来干么的?」。我也觉得奇怪,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喂,松仓,我突然想到一点。」

「喔?」

「箱子里的书贴着『要归还』。是要还到哪里呢?」

「这个嘛……应该是借书给他的人吧。」

松仓越说越小声。这书柜的主人不像是会看《概率论概说》的人,会借这本书回来也很奇怪。我从书柜上取出《概率论概说》,说道:

「难不成……难不成是417?」

「417?」

松仓皱起眉头,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但很快就睁大了眼睛。

「啊啊!」

他大声喊道。

「是那个啊!」

「你怎么看?」

「有可能……不,大有可能。真厉害耶,堀川,你是怎么想到的?」

浦上学姐看到我们兴奋的模样,立刻加入了对话。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你们发现什么了?」

我转过头去,脸上想必充满了喜悦。

「我只是想到有这种可能,不过……」

但我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还不确定。」

松仓打断了我的话。

「堀川发现了一个关键点,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喂,堀川,还是得先查一查吧?」

「嗯,也是啦。」

「从这里去车站前的图书馆大概要十分钟,找到答案再回来吧。」

学姐非常不满。

「诶哟,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

我发现松仓先前那讽刺的神情已经消失了。他愉快地笑着说:

「这个嘛……惊喜当然要留到最后啊。」

4

浦上学姐的家位于道路狭窄的住宅区,现在是周日下午,时间也不是很晚,路上却完全看不到人。

「话说回来……」

松仓把手插在口袋里走着,突然开口说。

「亏你记得那些东西。」

「图书室也有数学类的书嘛。」

对话在此中断了一下。

初夏的风还有些凉,两旁民宅的石墙里面已经开出了绣球花,附近一带都静悄悄的。

我有一件事还没想通。《概率论概说》代表的数字是417,但保险箱转盘上的数字是0到 99。

「保险箱的密码是二位数,或许要用到的只有41吧。」

但保险箱转盘上的数字

松仓一听就笑着回答:

「不对,三位数都需要,因为打开保险箱的方法是『把转盘转六圈,经过41六次,第七圈停在41』。」

「喔?我都不知道。」

「往右转或往左转也是重点。」

「原来如此。该往哪边转呢……」

「你看看这个,这是照着书柜上排放的顺序。」

松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上面有他端正的字体所做的纪录。

内山和典《日本的观光•世界的观光 超越「旅行代理店」》

佐藤俊夫《概率论概说》

浮田夏子《简明商法》

狭川信《今日放牧业》

原来如此。

「既然有四本,那就是四枚座咯?转动的方向也知道了,所以只要照著书的排列顺序来转就好了吧?」

「应该吧,只要学姐她们没有动过这些书的位置。」

他的话中依然带着刺。

我和松仓是今年四月才认识的,所以我不敢说自己多了解他,但他今天真的有些奇怪。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懒得挑战根本不确定能否破解的密码,但如今已经找到破解法了,他还是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我忍不住问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学姐?」

松仓稍微挑眉。

「嗯?你很在意吗?」

「这个嘛,多多少少啦。」

我正要说出密码的破解方法时,松仓就拉我出来,不让我说下去。我看得出松仓的用意,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松仓无神地抬头仰望。天空飘着几朵积云。

「我本来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的……算了,也罢。」

「你果然有话要说,当场说不就好了吗?」

我嘴上这样说,但我也知道松仓保密至今的理由,因为他不想让浦上学姐听到。松仓没有转头看我,他面无表情,好不容易开口说话时,语气也是淡淡的。

「喂,堀川,你知道浦上学姐为什么会来找我们吗?」

「她不是说了吗?是因为我们破解过《黑手组》的密码。」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她为什么不去找锁屋?」

「锁屋?」

「我说的不是烟火喔(注3),而是专门帮人开锁的行业。如果把钥匙锁在车子里,或是出去旅行时弄丢了家里的钥匙,都可以打电话请他们来开锁,就连忘了密码的保险箱也可以找他们来开。」

他讲得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我先前完全没想到这一招,听松仓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不过……

「学姐或许只是没想到要找他们吧。」

「浦上学姐和我们一样是高中生,或许不知道有帮人开锁的业者,但是刚才端茶出来的是学姐的姐姐,你去厕所时学姐的母亲也跑来看情况,她们当然知道学姐找我们来做什么。难道你觉得她们全家人都没有想到要请专人来开锁吗?」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个……或许是因为要花钱吧。如果是我们打开的就不用付钱了。」

「要是她们真的抱着这种打算,可真是令人不愉快。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松仓沉默了一下,他的疑问不只是这样。

「说到厕所,学姐不是带你去厕所吗?你们后来一起回来,也就是说学姐一直等着你上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像是笨到没办法自己回来吗?」

「因为她比较亲切吧。」

「这样啊。那你们一走她母亲就跑过来,又该怎么解释?当时学姐还问『姐姐怎么了?』,可见她们早就安排好了,本来是她的姐姐要来的。为什么要事先安排这种事?」

「这个……」

我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答案。

「……因为书房里有保险箱啊。就算是学弟,她们还是担心我们会偷偷拿走里面的东西吧。」

松仓立刻反驳说:

「若是这样也很令人不愉快哪。不过这样说不通啊,如果只是不想让我们独自待在书房,为什么学姐要等你上完厕所?若是为了看守保险箱,只要盯着我就行了吧?」

他继续申论。

「再来就是那箱子里的东西。学姐过世的爷爷说过『长大以后就会知道』对吧。你想到的破解法非常高明,我觉得多半没错……不过那是『长大以后就会知道』的事吗?你为什么会知道417这个数字?因为你是大人吗?」

松仓当然知道答案。

「不,因为我是图书委员。」

「就是说啊。我妈也是大人,但别说是417,她连913都不知道。照这样看来,爷爷那句『长大以后就会知道』并不完整。这就表示……?」

栀子花的香味飘来。带着湿气的暑热之中吹来一阵微风。

松仓的侧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突然觉得他和我一样是高二学生这件事很不自然。我只想让这个星期天恢复成平凡无奇的一天,接受天真无邪学姐的邀请和朋友一起玩乐的一天。我明明不这么想,还是忍不住说: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松仓一句话就把我堵回来。

「你真的觉得是我想太多?」

不是。

松仓停下脚步,他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自己的脚边喃喃说道:

「这件事本来只是一段温馨的佳话,只是爷爷跟疼爱的孙女玩的小游戏,但现在事情不同了,这已经不是说给孩子听的玩笑话,而是更严肃、更贪婪的故事。堀川,那个家发生了一些问题。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跟别人家的保险箱扯上关系。」

「所以你才故意不让我告诉学姐?」

「是啊。」

我想起浦上学姐的表情。她是个开朗活泼的人,脸上经常带着戏谵的笑容。贪婪……有吗?

「既然你觉得这是个贪婪的故事,为什么还会答应帮忙?你大可直接拒绝,根本不必在星期天专程跑这一趟吧?」

松仓笑了,像是抑止不住的苦笑。

「我也没办法啊……你喜欢浦上学姐吧?」

「没有啊。」

「学姐也看得出来。就是因为看得出来,所以她知道她说什么你都会听。旁边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喔,堀川。」

还不至于到「喜欢」啦,我只是有点羡慕她的活跃和开朗。

「看到朋友被坏女人欺骗,当然会想要做些什么嘛。」

我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我想要反驳松仓,但我什么话都想不出来。我应该帮浦上学姐辩解说她不是坏女人吗?

而我最后说出来的是:

「……你说她们家发生了一些问题?」

「是啊。」

「有什么问题?」

松仓转开了视线。我还以为他不想回答,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盯着街角的自动贩卖机说:

「喔喔,正好。」

他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拿出零钱。宝特瓶发出叩隆的声音掉下来,松仓拿出来丢给我。

「你看。」

那是一瓶冰凉的爽健美茶。

「……怎样?」

「你喝喝看。」

「干么啊?」

「别管这么多,你先喝啦。」

我实在搞不懂他想干么,但还是乖乖地照他的话喝了。熟悉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舌头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这不是因为饮料里有什么异物,而是因为我的惊讶也蔓延到舌尖。

「这就是那个吧?」

我盯着手中的宝特瓶,喃喃说着「这是怎么回事?」。松仓拍拍我的背,说道:

「我有话要告诉你,边走边说也无所谓,总之你听好了,我会彻彻底底地跟你解释清

楚。」

————————————————

(注3)日本人赏烟火时会喊出「玉屋」、「锁屋」的喝采声,由来是江户时代烟火商的屋号。

5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浦上家。我在挂着「浦上」门牌的玄关一喊「打扰了」,学姐就立刻冲出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啊,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跑掉了呢。」

学姐露出了迷人的灿烂笑容。松仓说,浦上学姐是为了贪婪的理由而利用了我们,但我一看到这个笑容,就觉得松仓错了。学姐歪着脑袋说:

「你一个人吗?诗门呢?」

「回去了。」

她喃喃回应着「唔……」。

「我感觉他今天好像不太高兴呢。算了,有你在就打得开了。」

学姐又对我灿然一笑。

松仓告诫过我回浦上家以后要注意几件事。我回想着。

(「浦上学姐知道自己的笑容很有魅力,她最擅长不露痕迹地讨好别人,你千万要小心。」)

此外还有一点。我的视线落在玄关的地上。

(「回去以后先数数看门口有多少鞋子,我们进去和出来时都是三双,如果增加或减少,就表示她们花了更多心思。」)

一双包鞋,一双运动鞋,一双凉鞋。确实是三双。

要打消念头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虽然我这么想,但我已经骑虎难下了,我决定相信松仓。我顺着学姐的邀请走进屋内。

「你发现什么了吧?这次一定要告诉我喔。」

学姐一边说,一边领我走向书房。松仓这样说过:

(「学姐应该会直接带你去书房,你不需要拒绝,跟着去就好了。」)

我们经过阳光照射的檐廊,到达有着黄铜门把的书房。我刚走进去,也不给学姐发问的机会,立刻一脸凝重地说.

「学姐,其实我们在外面已经解开密码了。」

「咦?解开了?真厉害!」

学姐的双手在胸前合起,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我努力阻止自己被她迷惑。

「我本来以为那是保险箱的号码,结果却出现了让人不知所措的讯息。你们家的人都在吧?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我觉得有必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宣布。」

「咦……」

学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讯息?什么讯息?」

「这个嘛,或许只是巧合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停顿了一下,同时偷偷观察着学姐的反应。

「我觉得你爷爷可能被什么人盯上了,所以想问问你们家的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此时我清楚看见学姐的目光变得飘忽,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问。我不会光凭这点就断定一切,但我心目中「解开过世爷爷的谜题」的愉快星期天就是从这时开始变质的。

学姐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同意把家人都叫过来。

浦上学姐,学姐的姐姐,以及母亲。

三双鞋子的主人都聚集在书房了。为什么父亲不在呢?希望他不是藏起鞋子躲在屋内。

「好了,人都叫来了,你说吧。」

学姐用甜腻的声音说道。

太阳已经西斜,照进书房的光线似乎变弱了些。浦上家的三个人站在一起,浦上学姐的姐姐、母亲、学姐,每个都是笑咪咪的,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会虚心接受,所以请说吧」。我怎么可以怀疑这些人呢?内疚的心情让我感到体内涌出一阵寒意。

但我已经走到这步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对她们说什么事都没有。我若和学姐对上视线一定会退缩,所以我稍微低下头,开始说道

「这么劳师动众的真是抱歉,但我有事情得问你们。」

我先走到书柜旁,拿起「箱子」里的四本书,放在深褐色的书桌上。我一手按著书桌,转身对学姐她们说:

「这房间里藏着讯息的地方只有书柜,其中又属这个箱子最值得玩味,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这些书可以用数字代换。」

我停了下来,观察大家的反应。我本来想等她们问了「怎么做?」之类的问题再继续说下去,但他们依然保持着笑容,没有一个人开口。

所以我直接说出来。

「就是书的分类号。」

浦上学姐终于有反应了,她一脸讶异地皱起眉毛。

「你说书的分类号,就是写在书脊卷标上的数字吗?」

「是的。」

我想起松仓说的话。

(「浦上学姐虽是图书委员,但我从来没看过她认真工作,我猜她多半不会记得分类号。可是……如果她记得的话,就只能靠临场反应了。」)

我舔了舔嘴唇。

「我在学校担任图书委员,在图书室帮书分类的时候,都要用到分类号。我听学姐说这个箱子本来贴了一张写着『要归还』的便利贴,就联想到图书室的还书箱。我们在图书室工作时,都得靠着这数字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我会在找寻保险箱密码时想起分类号,真的是非常幸运。」

「那这四本书的分类号……」

「是的,应该就是保险箱的密码。」

然后我又补上一句:

「我本来是这么觉得。」

学姐虽然露出微笑,眉头仍然紧紧皱着,大概是听到了破解法很开心,又对我语带保留的态度感到不解。

「本来是这么觉得?为什么?我也一直觉得这个书柜大有问题,既然能代换成数字,那应该就是答案吧。」

「如果只是这样,我就没必要请你们全家人都过来了。」

我从口袋拿出刚才在车站附近买的笔记本。

「我去查了分类号,找出代换的数字后,又试着把数字代换成五十音。」

「要怎么把数字换成五十音?」

「方法嘛,我就照着书柜上的顺序来解读吧。」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不禁绷紧腹部。

「《日本的观光•世界的观光》是社会科学类,社会科学的代号是4。社会科学之中又依照产业分成几大类,所以第二位是1。这本书谈的是观光业,所以第三位是3。这本书的分类号就是413。

再来是《概率论概说》,自然科学是3,数学是2,概率论是4,所以是324。

第三本是《简明商法》,社会科学是4,法律是4,商法是2。

最后一本《今日放牧业》,自然科学是4,动物学是9,畜产动物是4。」

虽然我提醒过自己要维持平常心,但还是念得很仓促。快喘不过气了,真想深呼吸。我忍着难受的感觉,装出平时的表情和语气。

「全部排在一起就是413、324、442、394。然后再把这些数字换成五十音。」

「等一下。」

开口的是学姐的姐姐。

「我们现在不是在找保险箱密码吗?为什么要再换成五十音?」

说得很对。松仓这样说过:

(「如果她们问为什么要换成五十音,你就说是我觉得好玩而胡乱试出来的。反正我到时不在,把责任推给不在场的人,应该就蒙混得过去了。」)

「松仓说……我朋友说以前看过类似的密码,就好玩地试着替换看看,我一开始也觉得很愚蠢,可是得到的结果实在太诡异了。」

学姐的姐姐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但浦上学姐问道:

「结果是什么?」

她对结果很好奇,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拿起原子笔。

「请看看这个。」

三个人都围到书桌旁。我已经先在笔记本上写好了刚才念的那串数字。

「听好了,分类号是三位数,但代换成五十音的时候要两两成对,一开始是41,这代表五十音表第四行的第一个字,也就是『タ』」

「啊,我知道这种方法。」

学姐的姐姐探出上身。

「呃,这么说来,第二个字是33,也就是第三行『サ』行的第三个字『ス』。下一个是……『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接着说下。

「第四个字是『テ』,第五个字是『ク』,最后一个字是『レ』。合起来就是『助けてくれ(救救我)』。这只是巧合吗?还是爷爷真的有危险?我觉得应该跟你们谈一谈……」

我一边说一边抬起头。

一阵战栗传遍了我全身上下。

先前她们三人一直都笑咪咪的,让人觉得很温暖,而如今全都变了样,学姐的姐姐面无表情,母亲则是一脸惊慌地回头望着门的方向。

浦上学姐用阴沉的眼神瞪着我,嘴角抽搐,手往前伸出一些,彷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这和刚才的学姐是同一个人吗?我认识的学姐永远都是神采飞扬,在她身边就会感染到喜悦,但是现在的学姐只让我觉得可怕。

我好像听到咂舌声。是谁发出来的?

「那个……」

我受不了这片沉默,正想开口时,却听到外面传来警笛声。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门外传来大声的呼喊。

「我们是医护人员!病患在哪里!」

我全身虚脱,两腿发抖,差点瘫倒在地。

6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松仓并肩走着。此时已是黄昏。

「还活着?」

我问道,松仓无力地点头。

「是啊。」

松仓早就怀疑那里不是浦上学姐的家。

我们去站前的图书馆调查日本十进分类法时,松仓低声对我说:

(「如果『长大以后就会知道』的数字指的是分类号,我猜完整的对话可能是这样:『我长大以后要当图书馆馆员,就算当不上,我也要在图书馆里工作。』所以爷爷才会回答:『这样啊,那么我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密码等你长大以后就会知道了。』可是浦上学姐只说了后面的部分,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和爷爷对话的人并不是学姐,她只是听了别人转述后面的部分,说不定就是和爷爷对话的那个人告诉她的。你懂了吗?爷爷放在保险箱里面的东西不是要给浦上麻里学姐,而是要给另一个人,我想可能是其他孙子吧。那个人和浦上学姐亲密到可以谈保险箱的事,而且那个人才是爷爷真正疼爱的对象。

这样我就明白为什么不去找专门的业者来开锁了,因为业者一定会问『这是你的保险箱吗?』」或许还会要求她们提出证明。只要收钱就可以开任何锁的锁匠是不可能合法营业的。就算她们当时能糊弄过去,事后也会留下纪录,学姐……不,学姐她们一家人当然不希望这样,所以才找上了我们这种好应付的孩子。如果我们打得开金库就是万幸,就算打不开,她们也没有损失。

所以说,学姐她们是要夺取别人的东西,这样我就明白为什么学姐要等你上完厕所再一起回来,以及你们出去之后为什么她的母亲立刻来到书房,那都是为了监视我们。她们想要打开保险箱,却不想让我们在屋子里四处乱逛,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那里不是浦上学姐的家。门牌上写着浦上,想必是爷爷的家,而学姐她们一定也去过,但她们并没有住在那里。我可以想到一些不方便让我们看见的东西,能证明那间屋子另有主人的东西……譬如主人本人。」)

我不能否定松仓的推论,不能说这些只是妄想。因为学姐的姐姐端来的茶让我无法不在意。

我早就该发现了,那是爽健美茶的味道。

如果学姐住在那间屋子里,根本没必要把爽健美茶煮沸之后装在茶壶里端出来,如果家里只有爽健美茶,直接倒在杯子里拿出来就好了,就算整瓶拿出来也没关系,但是她们并没有这样做,可见她们在厨房里找不到茶叶,又想表现出正常的待客之道,因为若是住在那间屋子里的人,自然会端茶出来招待客人。

可是,有一件事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就算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学姐提起爷爷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寂寞耶。」

松仓反而对我这个问题感到讶异。

「她当然是在演戏,而且演得很差劲。」

我愕然无语。我真怀疑自己的眼睛到底长在哪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相信这位奇怪的朋友多过自己崇拜的学姐。

如果真正的主人还在屋子里,只是被学姐她们入侵,那状况就很危险了。松仓提出一个计划。

(「你先想办法拖住学姐,尽量争取时间,我趁这机会在屋内找找看,如果找到真正的主人,就能破坏学姐她们的计划了。」

「要怎么争取时间啊?」

「你可以伪造爷爷的讯息。必须下足猛药,让侵占那个家的学姐她们担心得走不开。」

「我们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那都是别人家的事。」

「是没错啦。但是……」)

当时松仓踌躇了一下,才说:

「学姐的爷爷真的死了吗?」

浦上学姐说她爷爷已经过世了我们当然没办法确认。如果那个家另有主人,或许就是她声称已经过世的爷爷。

「如果爷爷还活着,只是抵抗不了学姐等人的入侵,那就很危险了。虽说那确实是别人家的事,但是……」

松仓为之语塞。如今的他并不是平时那个成熟稳重又喜欢揶揄别人的松仓,也不是看到事情和自己无关就置之不理的松仓,而是显得有些孩子气。

我从来不曾如此强烈地把松仓当成朋友看待。

「我知道了。既然情况这么严重,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就这样,我们一起伪造了讯息,找出能代换成「救救我」的分类号。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当过图书委员的浦上学姐,但是从不认真工作的她或许不会发现分类号有错,我们只是赌赌看,结果真的赌赢了。当学姐她们被伪造的讯息绊住时,松仓溜进屋里,找到了身体孱弱、意识不清的老人,于是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有东西忘了拿,所以跑回来找,结果因为房子太大而迷路,途中无意发现了爷爷,我看他好像很虚弱,就赶紧叫救护车。」

学姐他们趁着老人虚弱时,试图夺取保险箱里的东西。理由是等不及分遗产?还是因为不满遗产分配?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松仓叫来救护车,破坏了浦上学姐她们的计划,但学姐做的事算是犯罪吗?她们可能给老人下了安眠药免得他碍事,但她们大可辩解说是为了让虚弱的老人好好休息。如果她们没被抓,松仓会遭到怎样的报复?我又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若是松仓猜得没错,该得到保险箱里东西的是另一个孙子,等到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浦上家会变成怎样呢?

不管如何,浦上学姐永远都不会再对我笑了。

松仓彷佛要挥开这些不愉快的事,开朗地说道:

「话说回来,保险箱里到底放了什么?」

我还是很担心未来的情况,但此时我笑着说:

「我趁救护车来的时候赶紧打开来看了。」

真正的密码和我想的一样。

内山和典《日本的观光•世界的观光 超越「旅行代理店」》

产业〔6〕;运输、交通〔8〕;观光业:〔9〕 。

689 ウ

佐藤俊夫《概率论概说》

自然科学〔4〕;数学〔1〕;概率论〔7〕

417 サ

浮田夏子《简明商法》

社会科学〔3〕;法律〔2〕;商法〔5〕 。

325 ウ

狭川信《今日放牧业》

产业〔6〕;畜产业〔4〕;畜产史、事情〔2〕

642 サ(注4)

68往右九圈,41往左七圈,32往右五圈,64往左两圈。如此就打开了保险。

「里面的东西呢?」

松仓问这句话时带着嘲讽的笑容,想必他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我也笑了。

「用蜡笔画的『我的爷爷』,还有相簿。」

虽然走在宁静的住宅区,但松仓可能因为心情舒坦,踢出右脚大声地说: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

(注4)日文的「左右」读作「サウ」,佐藤和狭川都是「サ」开头,内山和浮田都是「ウ」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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