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期的期末考顺利结束,散心假也平安过去。
这对赫蒂耶个人是桩好事,但加上了主人的心情,情况就不同了。
在赫蒂耶身边望着窗外夜空的爱榭·哈迪姆,虽有着白丽陵最美的容貌,脸上却带有幽幽的哀愁。
而其原因——不必多想,就是与她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从育科学生。
尽管随侍的赫蒂耶,都无从计测主人对那名男子寄予了多少思念。但从表情看来,爱榭绝对无法轻易割舍这段情、就此忘了他的存在。若非如此,赫蒂耶早已痛下杀手,让日野秋晴成为失踪人口了。
「…………」
这时,眺望星辰的爱榭唇间泄出一缕轻叹。而主人为何而叹,长年服侍于她的赫蒂耶自然是了若指掌。
近日,不少日野秋晴周遭的女学生们开始有些异常举动。不是积极地带他离开白丽陵出游,就是设法与他独处,令人难以坐视不理。
想娶三妻四妾并无所谓,但他丢下准正室爱榭不管,成天和其他女性厮混。看在对主人忠心耿耿的赫蒂耶眼里,有些……不,是非常难以接受。
虽希望主人能像其他女性那般积极行动,但在性格和宗教的箝制下,能做的实在有限。而且主人外出时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必定会落后他人。
即使如此,生性拘谨的爱榭仍毫无怨言,只是殷殷期盼秋晴能呼应她的思念——但赫蒂耶可不能忍受现状继续下去。
因为——畴间已所剩无几了。
自己能在残余的时间中,为主人做些什么呢?
赫蒂耶如此深思……并得出一个结论。
——突然间,爱榭转向了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发出声音的赫蒂耶。
聪慧的爱榭彷佛察知了什么,略歪着头看着她。
对主人的关心怀抱咸激的赫蒂耶,对主人展现出自己所能做到最灿烂的微笑回答:
「大小姐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万无一失。全都交由我赫蒂耶来办吧。」
◆ ◇
散心假结束后的第一天,课程只持续到上午——不过只限上育科,从育科生在下午还有几节课和服务活动。秋晴虽对这理所当然的差别待遇没有话说,但身体似乎在考试及放假后松懈下来,才中午就有些累了。
因此,为安然度过令人怀疑「干脆昏过去算了?」的深闲特制课程,秋晴等人前往餐厅,准备摄取足够的养分。
途中,贴在走廊上公布栏的布告拉住了他们的脚步。
「还以为第二学期就要结束了,结果还有这么大的活动啊?」
「……就是啊。」
大地在秋晴身边表示同意,声音似乎有些无力,至少能确定他并不开心。其实心情也差不多的秋晴摸摸右耳的安全别针,再度检视眼前的纸。
那张纸和其他学生竞赛事宜公告及知名画家个展传单贴在一起,上头的标题是「圣诞舞会快讯」——
「……既然是每年惯例,就不是那个理事长心血来潮的点子吧。不愧是贵族学校,每年都办这种东西啊。」
「有什么关系,这可是舞会耶!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女生手牵手贴在一起亲热耶!」
「我们也能参加再说吧。」
三家冷静依然地吐槽已经兴奋到鼻孔喷气的轰。既然当了这个脑残假关西猪哥的室友,就只有变得容易抓狂或看开一点两条路可走,看来三家是愈来愈接近后者了。
不过呢,三家说得没错,问题是在于从育科生有无资格,甚至是男性能否参加之上了。
对原本就不感兴趣的秋晴而言,问题在哪儿都无所谓,但若届畴必须以工作人员身分进场,就得空下当天的行程了……然而…
「…………算了,圣诞夜应该不会排班吧。」
「嗯嗯?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要偷跑了吗!」
「我哪有对象啊。要是没有这场舞会,我多半跟你一样,普普通通地度过那一天吧。」
「哎呀,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为了在那天之前找到我的真命天女,我可是一直都很努力的耶。」
「……那个,可以不要把我也拖下水吗?」
秋晴也知道他们两个——应该说三家已经不甘不愿地被轰强拉着上街把妹好几天了,但是只剩下十天不到,应该不会有奇迹发生。三家单独上阵就算了,有轰在就铁定失败。虽然他长得不差,但总是一副急着吃人的样子,想必来几个吓跑几个。
话说回来,秋晴也没资格笑他。毕竟两人都是光棍一个,也多半只有几个男生窝在一起取暖的份,还是留点口德好。
「……可是,二十四日是放寒假以后的事了,已经回老家之类的人不会很多吗?」
「如果是每年的惯例活动,我想大多会在舞会过后再回家吧。」
「啊……有道理。原来是这样啊。」
大地说得没错。这么一来,上育科生很可能都会参加这场舞会。
所以瑟妮亚当天也可能出现。既然她都开口讨生日礼物了,自己又在各方面受惠不少,送个礼物是无所谓。原本是计划在寒假前交给她的……如果她会出席舞会,就在舞会上交给她吧,生日礼物还是在生日当天送出去最好……这种话由一个忘了堂姊生日的人口中说出来,说服力实在有点低。
总之,等等再跟瑟妮亚本人确定一下吧。秋晴下定结论后准备前往餐厅,将视线从公布栏上移开——
却和意想不到的人物对上了眼。
「咦……是你啊?」
「我叫赫蒂耶,不是『你』啊,少爷。该不会您那大于芝麻小于蚕豆的脑已经忘了我的名字吧?那就没办法了。」
「…………怎、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刺激啊……?」
「嘘!三毛,这你就不懂了,这一定是他们的玩法之一啦。」
秋晴决定待会儿再处置口出脱靶发言的矗,看了看眼前二年级生的周围。
今天一样毒舌的赫蒂耶出现了,表示她的主人爱榭就在身边……但这次不同,怎么看都找不到人。
一身罩袍的爱榭极为显眼,根本不必多花力气辨认。或许因为她信仰的是戒律严谨的阿弗兰教,不方便出现在自己以外的众多男性面莳,就事先躲起来了吧。
可是附近也不像有躲人的样子,愈来愈有陷阱的味道——这时,警戒起来的秋晴听见赫蒂耶略为严肃地说:
「您在找爱榭大小姐吗?很可惜,大小姐人在寝室,现在是她的冥想时间。」
「呃……所以你真的是一个人?」
「是的没错,很高兴您终于明白了——那么,现在能请您跟我走一趟吗?」
「呃,什么走一趟,我现在要去吃饭耶……」
「一下子就好了,还是您器量小到年长女性向您低头请托,也不愿通融片刻时间吗?」
……你哪里是请托,头也完全没低过啊。能请你至少做到言行一致吗?
面对一样难搞的赫蒂耶,秋晴搔搔头,无奈地叹口气。与其拒绝而被直接绑走,还是老实去一趟的好。
虽不知能不能在午饭时间内平安获释,可是选择的余地几乎是零。
「……她好像有事找我,你们就先犬吃吧。记得帮我随便点个餐喔,谢啦。」
「喔……你保重。」
大地说得凶多吉少,但在秋晴听来却不是个玩笑。若是其他人,自己多半会想「为什么和女性离开谈事情会让大地这么担心」,但对方是杀手侍女,这一趟是真的有生命危险,非得时时提防不可。
看来真正知道赫蒂耶有多恐怖的只有大地一个,轰和三家挥挥手说:
「好好好,快去快回啊。如果你是去享艳福,小心我把辣椒酱整瓶塞进你嘴里!」
「那我们先去了,待会儿见喔。」
秋晴也轻举个手回应后,赫蒂耶立即转身带路。
这刹那秋晴很想拔腿就逃,但赫蒂耶泰半会直接扔把刀过来,只好乖乖跟上。
赫蒂耶沿着走廊走向特别校舍,什么也没说。路上没半个人,脚步声清楚地喀喀响……但只有自己的,眼前的侍女同样是走,却没有一点声音。话说深闲也办得到……该不会这种忍者特技也是正职执事或女仆的必修科目吧?
这样的话,执事之道也太长远了点吧……秋晴忍不住望向远方时,赫蒂耶突然停下。
「我们到了,请进。」
说着,她打开了没有挂牌的教室门,秋晴跟着直接走进。
不管怎么看,这里就是间空教室,只经过最基础的装潢。虽是应人要求,不过擅自进来这里真的好吗——但很快地,秋晴发现这里有些眼熟。
没人使用的空教室长得几乎是一个样,可是仔细看看,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看来是错不了了。
「这里该不会是爱榭换衣服那问房吧?」
「答得好啊,少爷。看来您的脑袋不是长心酸的,真是太好了。」
「…………呃,随便啦……」
现在的秋晴,对自己被这侍女吃点心似的爱酸就酸这点,已经气不起来了。要是每句话都和她认真,恐怕会体验像漫画才有的那样额头血管喷出血来的猝死。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点受伤,捧着带些裂痕的心走进教室中央。现在窗帘虽是开着的,依然让他想起了自己与爱榭第一次见面时,她正在这里更衣。
当时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在里头赤身裸体……更想不到还差点丢了性命。贵族学校校舍杀人事件啊,又不是悬疑小说。
秋晴不禁怀起「当时手拿银亮匕首无情逼来的杀人未遂犯来这里想做什么?」这般理所当然的疑问,转过身去。
同时,赫蒂耶将门关上……还不知怎地上了锁。
「…………那个……你干嘛锁门?」
「因为我不希望被人打扰。从某个小混混执事候补生血淋淋的经验可得知,千万不能看轻任何微小的可能性,否则会发生令人后悔一辈子的悲剧。」
哇,这次损得有够直的。即使百般不愿仍对主人百依百顺的她怎么会说这种话啊,真想不透。
「……那你特地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赶着吃午饭的秋晴想尽快了事,便主动切入正题并保持警戒,以便随时反应。说不定她会说「其实我还是很想完成那天没完成的事」,又亮出凶器杀过来呢。
不知赫蒂耶是否看出了秋晴的心思,用看着小孩拿玩具刀威胁人的眼神注视他……但很快地,她温柔地眯起了眼。
并在秋晴怀疑她的表情变化之前——
「自从——大小姐的肌肤被少爷看见那天以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您是否改变心意了?」
「什么改变心意?」
「当然是与大小姐结婚一事,否则呢?」
的确,自己和这位侍女并没有其他事好谈,但说起来可不容易。婚姻二字兹事体大,当然没办法轻松说出口。
赫蒂耶趁秋晴思索合适答覆而别开视线时迅速接近,开始检查窗户上锁情形。检查是无所谓,只是她经过秋晴面前所带出的柑橘类幽香,稍稍加快了他的心跳。
伸手可及的距离,让秋晴有些迟疑。但为了不完全交出主导权,他清楚地说:
「虽然对服侍爱榭的你有点抱歉,不过我还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不是再过半年不到就会自动失效了吗?」
「这个嘛,您是指您在玷污了大小姐高贵的躯体后不想负责,只想拖到时效结束吗?少爷不愧是邪魔外道,简直猪狗不如。」
「你这种解释也太难听了吧!」
「我应该没有说错什么才对呀,有吗?」
「是说法!你就不能换个更平易近人的说法吗!」
秋晴的良心虽被赫蒂耶面无惭色的舌剑从不同角度刺得隐隐作痛,最后还是苦撑下来。尽管说法糟糕,但和事实相差得并不算远,勾起了他的罪恶咸。
逼得秋晴想着「这个魔女到底还有多少招式啊?」,加强戒备。
但不知怎地,赫蒂耶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讥讽之类的……现在该怎么回敬,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平时无论她怎么笑,都会施加一滴敌意……应该算是杀意的剧烈压力,就只有今天没有。而且她还离开爱榭独自前来,真是怪上加怪。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了呢?如果不是大脑被雷劈乱思考模式或神仙托梦要她改邪归正,实在很难想家有什么能让她有此改变。
见秋晴疑心病爆发,赫蒂耶一笑置之似的松开嘴角说:
「我只是想确定您的答案,不须过度反应……对我个人而言,听您那么说确实很遗憾,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够放弃。」
「啊……?你说……什么?」
事情真的有点蹊跷了。就在秋晴纳闷地蹙起眉间时——
「因为再过几天,大小姐就要回国了。」
——至今震撼力最强的发言,让秋晴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接着,赫蒂耶对秋晴的反应满不在意地继续淡淡地说:
「我们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吧,对我个人而言真是值得感激涕零的喜事。然而可惜的是,大小姐的心情和我完全相反。」
「咦?再也不会……咦?」
「奇怪,少爷您是怎么了吗?如果是罹患了少年痴呆症,我倒是能帮您订几款不错的毒药呢。」
「应该是介绍医生或疗法吧!」
「但少爷或许会不想成为叔父府上的负担。基于这一点,我还觉得予以尊重比较好。」
「怎么只有这里才想尊重我?而且我根本没痴呆!」
见赫蒂耶又像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说些恐怖的话,反而令人安心。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身家背景到底被这杀手侍女查清了多少啊?
无论如何,她的确说了一件无法装做没听见的事。
做个深呼吸后,秋晴慢慢看向赫蒂耶的双眼,问道:
「……回国是什么意思?再也没有机会见面又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多也不少。大小姐和我将在第二学期结束后一起回国。」
「呃,可是……圣诞舞会怎么办?」
说出口后,秋晴才觉得这问题跳得有点远。想必大脑还是一片混乱,思绪没有条理可言。不仅唐突,还跟主题无关。
「我家大小姐怎么会参加异教节庆的活动呢?固然来白丽陵念书,就必须做好准备面对日本文化冲击和白丽陵的规矩,但没有必要牺牲到那种地步。」
「这个……是没错啦。可是,你们是结业式一结束就要走了吗?实在太急了点吧……」
「这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事,不是这两三天的念头。如果少爷有意和大小姐结为夫妻,那就另当别论了。」
即使这句话说得好像是秋晴的错,他也没有傻到会说声「那就结吧」而答应这门亲事。结婚可是人生大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点头同意。
再说若不是临时起意,就有问题产生了。
「……怎么是由你跟我说啊?如果是爱榭的意思,那她应该会亲口——可能没办法,不过至少会一起出面吧?」
即使爱榭碍于信仰而鲜少开口,但与自己这个准未婚夫独处时的确说过话。再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她应会出现在为她代言的赫蒂耶身旁。
可是现实却只有赫蒂耶一人。考虑到爱榭庄重守礼的性格,这实在相当奇怪。
秋晴看着毒舌侍女期待解答,而她也直视秋晴的双眼……喃喃地说:
「……因为大小姐不愿意。」
「不愿意?是指告诉我吗?」
「是的。今天这段对话,全是我赫蒂耶个人的意思。大小姐自己是想瞒着少爷,打算在最后一天才向您道别。」
「那你又怎么要特地来……?」
秋晴愈听愈乱,姑且提出心中最大的问题。
其他想问的还有诸如爱榭为何不得不回国,或是她瞒住不说的原因等,但深爱主人——应该说将主人以外的人都视为地球另一端的路边碎石的赫蒂耶,竟然会做出如此专断独行,甚至堪称背信的行为……比轰交到个性兴趣皆正常的美女女友还要教人吃惊。
于是,秋晴将充满「总是事事配合爱榭的她到底是怎么了」的疑惑视线送向赫蒂耶。
而赫蒂耶的反应是——
「这也是为了爱榭大小姐着想,事后要怪罪,我也甘之如饴。」
有别于之前讥讽、客套的笑容,赫蒂耶脸上浮出了清爽的微笑,让平时总是与她的敌意交战的秋晴一时乱了阵脚。
而且,让秋晴头大的发言尚不只于此。
「利用这一点让您勉强与大小姐立下夫妻之誓——并不会让大小姐高兴。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有瞒着大小姐向您透露而已。」
「……真的只能这样吗?平常你不是……」
「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完全不想要求少爷作任何承诺了。但是……对了,能请您将今天我们见面的事保密吗?大小姐心地纯真善良,可能会认为自己造成了他人的困扰而感到难过呢。」
「保密是没问题啦……」
可是这真的好吗?秋晴不禁自问。他明白赫蒂耶的意思,也感佩于她为主人奉献的心意。但根据往常经脸,这时候的她应该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但是——
「谢谢你拨冗和我一谈,这下子总算是没有白跑这一趟了。」
一见到眼前赫蒂耶端端正正地鞠躬,秋晴再也说不出话来。即使没事就被她拿刀抵着喉咙或中她的陷阱,最后也都平安收场……而且她现在也是真心为主人设想……
秋晴渐渐低头,指头抠着左眉的伤疤轻叹一声……片刻后抬起头来。
并对仍未平身的赫蒂耶——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就让我帮忙吧。」
——自愿说出了这种话。
◆ ◇
当晚睡前,秋晴在自己宿舍里对室友大地问:
「我问你喔,你来白丽陵之前,那边的朋友有为你举办欢送会或激励会之类的吗?」
由于找个起头为对方带入情境太过麻烦,秋晴单刀直入地问——不过他也没灵光到懂得慢慢铺陈就是了。
原已躺下的大地坐了起来,但不觉得唐突,只是两层略蹙地老实回答。
「我只有跟家人简单吃顿饭,没有别的了。」
「嗯……还挺正常的。」
「……我是不知道你问这做什么,不过我的情况完全不能拿来当参考喔。我读的是只有我一个学生的超级深山学校,除了亲戚以外几乎没认识其他朋友。」
「唔,真的假的?虽然知道你家在乡下,想不到这么夸张。」
那里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边缘聚落(注:指六十五岁以上人口占五十%以上,无力支持农工喜丧等活动,面临崩溃边缘之地区)」吧?竟然还没废校,真是难得。
见到秋晴既感慨又惊讶地张口愣着,大地又多看了他几眼。
「那你呢,日野?你入学之前,有人为你送行吗?」
「啊……算有啦。我那时也是住学校宿舍,所以就是室友和几个朋友一起热闹一下……呃,大地?」
整颗心都是「好怀念啊!」的秋晴看了看现在的室友,但大地的表情就像第一次看见猪排圣代一样错愕。刚才的话里应该没有爆点啊,这什么反应啊?
「……天啊,怎么可能……日野竟然会有朋友……!」
「你知道这句话很伤人吗?」
「可是…………你……那个样子……」
大地握紧小手频频颤抖,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你都是这样看我的啊,我可以缩到房间角落哭一下吗?
好吧,这也怪不了他,因为自己来到白丽陵后从未和旧友联络过。国中时如果有手机,现在大概还会和他们保持联系……至于现在,自己的学生手册里只有宿舍的电话,没有个人联络方式。
而且他们只是称不上死党的朋友,感觉上会聚在一起,顶多是凑个热闹或来亏自己要进前女子贵族学校念书而已。
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也的确因此多了点信心。
「果然还是办些什么比较好……」
秋晴抱起胸来,喃喃地换个角度思考。
现况和当时不同,虽然承诺保密,无法办个盛大的欢送会……不过既然知道了,就应该有点表示。尽管两人的交集是来自一场意外,之后又经过了各种令人心惊胆跳的状况,但对方仍是对自己抱持好感的女性。
然而——秋晴在中午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就让我帮忙吧」,得到的却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希望您帮的」这般冷淡的答覆。
一开始还怕赫蒂耶会狮子大开口,想不到什么也没有。这个魔女今天怎么这么难猜啊?
于是被迫演员兼导演的秋晴,想问问大地怎样的送法能使人感动……却以惨败收场,啥也没问到。
「………………嗯……」
这么一来,只想得到让她留下更多特别的回忆,或是送个诚心的礼物了。可是自己必须装作不知情,突然这么表示极不自然,令人苦恼。
举手表示投降后,秋晴倒回床上深深叹气……接着发现一件事。
邻床的大地一直盯着他看。
「——听你的问题,是不是有谁要到哪里去啊?」
「咦?啊……嗯,就是那样。」
虽然赫蒂耶的要求是「别让爱榭知道」,但别人的嘴是封不住的,还是保密的好。
听秋晴含糊地说,大地突然爬到床的最边缘,凑过来神色凝重地问:
「…………那个……是要离开白丽陵吗……?」
「唔咦?」
竟然一语中的。
秋晴吓得坐了起来,与大地面面相观。他是从刚才那些话的哪里猜到的啊?已经不算是直觉准了,简直是超能力。
他窃窃深吸口气,想压下奔腾的心跳,而大地则像个告知患者病入膏肓的医生,眼神飘移地说:
「……如果有什么苦恼或问题…………那个……可以跟我谈谈喔?」
「呃,没有啦,其实我也不太清………………?」
慌得接连否定加找藉口的秋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没再说下去。
刚刚……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啊?
「……大地,你是说谁要离开白丽陵啊?」
「当然是你啊——」
「好,你搞错了,我才没有转学的打算。」
秋晴心想「我就知道」,松了口气。就觉得哪里奇怪,果然是他以为自己要走人了。话说回来,要离开的当事人一般也不会要求人帮他办场欢送会吧?
大地虽犯了个不像他的错,但仍然令人安心。即使明知就算被他发现,他也会帮忙保密而没有担心的必要,还是令人安心。
不过安心的不只是秋晴,大地也松开绷紧的脸,双肩一垂重重吐气。
「…………这样、啊……不要说得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
「呃,抱歉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害你担心了。」
「………………我、我才没担心呢。」
大地撇过头去说完,就拉起了床边的布帘。
也许他是羞于不小心显露了平时少有的反应……不过平时沉静的他竟然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令人不禁莞尔。
秋晴憋着声笑了笑,便将手伸向床边的开关,「啪嚓」一声熄了灯。
之后钻进被窝,两手叠在脑后闭上双眼——思考。
道别这种事,就如同大地表情所示,是一件沉重的事。即使自己与爱榭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其他同学或美美奈和琵娜等人……印象却特别强烈,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以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能在最后为她做些什么……然而必须低调,赫蒂耶又什么也没说……
「…………唔唔……」
秋晴绞尽脑汁左思右想,而最后的答案是——
◆ ◇
「哎呀,好巧啊!」
「…………?」
爱榭听见连秋晴自己都略嫌做作的一喊,在仙客来花圃前慢条斯理地回头。陪在她身旁的赫蒂耶转过身来,用明显「有何贵干」的视线盯着秋晴看。
有别于深闲的可怕压力。使秋晴怯怯地走近她们。现在爱榭在场,赫蒂耶应该不会突然发狠吧。
秋晴挤出笑容表示并无恶意……为什么自己要搞得像接近野生动物或语言不通的未开化蛮荒部族啊?算了,总比被晈或捱刀的好。
为安全起见,秋晴在相隔数步处停下,看向爱榭——不,是赫蒂耶。
「我有点事想找你的侍女,可以借我一下吗?」
「啊?嗜好偏执的少爷,您在说什么呢?即使我赫蒂耶再怎么不堪,也绝不会接受来自爱榭大小姐以外的……」
果不其然,赫蒂耶顿时机关枪似的开骂拒绝,但也仓促地停下。
原因很简单,是爱榭阻止她的……应该吧。赫蒂耶正看着主人,爱榭也看着她,大概正透过服装上的通讯器在对话。
秋晴看了她们一会儿,赫蒂耶才说:
「……那么大小姐,请您在此稍等,我不会离开您的视线。无论是事大事小,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会立刻赶来。」
她向爱榭行礼后就往秋晴走来,即表示秋晴要求获准……但是她表情好可怕,完全没笑容的脸好可怕。
「那么少爷,有事就快说吧。我不能离开这里,只能小范围移动。」
「啊、好,那就跟我过来一下。」
心里发毛的秋晴左右看看,随便选一处爱榭听不见的地方,走向喷水池。
赫蒂耶也安静无声地跟在背后,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受不了,少爷您做事可以别这么欠考虑吗?都说要向大小姐保密了还这么做,不是摆明了是我说出去的?」
「抱歉啦,只是我完全不知你个人的联络方式,所以就来直接问了……这边可以吗。」
「没什么不妥,请长话短说。」
赫蒂耶以喷水池为背景,站在能让主人同时看见她和秋晴的位置,接着秋晴显得有些紧张地说:
「关于昨天那件事,有一点我想请教一下。」
「有话尽管说吧,能不能回答是一回事,至少我还能姑且一听。」
怎么每个字都这么带刺啊。或许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将这位侍女的用词当作其特质而乐在其中……还是不要变成那样的好。不过她再不久就要回国,应该没机会了。
这么想之后,秋晴将困扰了他一整晚的问题说出了口:
「——爱榭她个人也同意回国吗?」
赫蒂耶的眉头虽只跳了几公厘,但确实有所反应。
「……您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问题的意旨不明确,我是很难回答的。」
「就是说,她对回国以后就再也不会回白丽陵这件事,有没有任何不满。你是她的侍女,应该会知道吧?」
语气上也许有点挑衅,然而问题本身没有不妥。如果态度不强硬一点,她可能就不会回答了。
秋晴抱着些许期待,近乎瞪视地直盯着赫蒂耶,又说:
「假如爱榭自己想回去,或者是在她的同意下回国的,我大概只能在最后简单说几句话送她。可是,如果她是遭到家里逼迫才离开……那我想尽量帮她留下来。」
「昨天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希望少爷帮的——」
「那只是你个人吧?反正你就当我是自作主张,告诉我她是怎么想的嘛。」
秋晴知道自己的要求相当无理,也有种「为什么我做这种遭人白眼的事啊?」的感觉。
而赫蒂耶似乎也有相同看法,以无奈大于怒气的口吻说:
「我实在不懂没用又幼稚的少爷您为何要做这些事。若您真的希望大小姐留下,那很简单,只要您成为大小姐终生的伴侣就行了。」
「我办不到。至少我现在完全没那种意愿。」
「您这样也想帮大小姐留下?这也太一厢情愿了吧,您以为您会成功吗?」
「我知道我这样很一厢情愿……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由于爱榭正在远处看着,自己无法低头拜托,只能尽量拿出诚意。
就算过程很夸张,但她仍对自己表示过爱意。一想到她是被迫回国且再也不能见面……心里就像缺了一角,非常难受。
秋晴很清楚明言「不想结婚」又想留下她的自己相当自私,却仍不希望爱榭就此离去。
再说,如果这位侍女有何不满,也都是她多嘴自找的,两三下就能撇清责任。
在狠下心来的秋晴眼前,赫蒂耶想看穿什么似的直视着他……不久后彷佛放弃了某种坚持般叹气说:
「——真是的,少爷您还真是任性。」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您若不是大小姐心仪的对象,我早就喂您吃刀子,让您什么也说不了了。」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她怎么能微笑着说那种话啊?她的脑袋构造应该跟拷问专家差不多吧。
这决心下得会不会有点早……秋晴突然有些后悔,而赫蒂耶看看主人的样子便缓缓开口说道:
「少爷,其实大小姐会同意回国的最大原因——就是跟您毫无进展。」
「咦?原、原因是我?」
秋晴虽也认为这答覆有「该不会」的可能性……但想不到就是这个答案。
见秋晴不禁讶异地指着自己,赫蒂耶板着脸点头说:
「爱榭大小姐远在本国的家人之所以会担心,当然是基于替她着想的立场。若无法与少爷的关系有所进展,大小姐的心也会相对地受挫,再加上被其他男性窥见肌肤的危险性并不是零——会希望大小姐回国以免发生万一,也是合情合理。」
「……这我是懂,不过……为什么偏偏挑现在啊?」
秋晴意外撞见爱榭更衣是第一学期的事,如果趁中间的暑假强制遣返……那并不难懂。
可是第二学期都要结束了,何不干脆让她念完第三学期呢?
「暑假回国时,与少爷相处的时间还不长,有待观察。但将近半年以来,少爷却只顾着成天和大小姐以外的女性黏在一起……」
「你等等,这样说也太夸张了吧!」
「哎呀,您是指那与事实不符吗?那就请您把脖子伸进断头台,将您过去一个月与女性相处的过程一五一十从实招来,最后再断言自己『没做过那些事』吧。审判及处刑将由我赫蒂耶为您代劳。」
「那根本是预设立场的判决啊!我真的没像你说的那样故意找女生玩啦!」
只是普通的恶意攻讦就算了,赫蒂耶说得秋晴背上冷汗直流,吓得全力否定。
赫蒂耶则回敬以冰冷的视线说:
「您敢说自己与女性相处时,没有任何好感或邪念吗?还是您想玩文字游戏,因为是认真想和她们建立关系,所以不是在『玩』吗?」
「就跟你说……」
秋晴想维护自身清白,却一时语塞。后者虽能一口否认,前者却不敢说没有。自己的确不像轰那样用下半身思考,但与女性相处或受托时会感到开心,即表示自己对她们有些好感……若被他人随口问起,还能用「才没咧!」随口打发,一旦面对她的高压就行不通了。
而赫蒂耶似乎看出秋晴无力辫解,迅速贴近他说:
「还想说什么呢,少爷?若您无话可说,我倒是很想要你这柔软的部位尝点苦头呢。」
字面上或许有点引人遐思,但她戴着手套的手摸的是秋晴的咽喉。不仅没法想歪,还彷佛看见死神在招手,差点哭出来。至于这杀手侍女所谓的「苦头」应该不会只是搔痒或掐喉,而是痛快地一刀划过吧。
赫蒂耶若即若离的绝妙指法让秋晴寒毛倒竖,再加上那诡谲的浅笑,使恨不得早点逃跑的他急得说:
「至少我没像你说的只顾着和女生混,也没想过要和谁交往!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或从育科生份内工作的延伸,被你讲成这样我以后要怎么做人啊!」
「哎呀呀呀,这是您的真心话吗?要是其中夹杂一丝虚假,到时候可别来求我让您早点解脱喔?」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不要这样子吓人啦!」
秋晴半哭喊似的说完,赫蒂耶的指尖便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撇……然后终于收手。
「既然少爷都赌上自己的性命了,我就相信您一次吧。」
「……那真是太好了。」
脱离生死交关的危机,使秋晴除了安心,还由衷地咸谢赫蒂耶的理解。现在的自己似乎多少能了解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坐冤狱的人获判无罪作何感觉,真是太危险了。
秋晴大吐口气,摸摸赫蒂耶碰过的地方,而赫蒂耶接着又说:
「就算我相信全是误会好了,也依然改变不了他人的眼光。我们在白丽陵还有其他人手,假如她们看法一致,传到老爷夫人耳里就像事实一样,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那爱榭自己是怎么想的?」
「大小姐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也不会为自身利益牺牲他人。只要本国家里下令或恳求,她一定会隐藏真心点头同意。尤其——在这种情况之下。」
赫蒂耶暗补一刀后望向主人。
「目前还来得及,只要能证明大小姐和少爷仍有结婚的可能性即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这并不困难。」
「证明……要怎么证明啊?」
「很简单,让第三者看见两位亲密相处就行了,流言自然会传开。」
赫蒂耶不假思索的回答,使秋晴摸摸右耳的安全别针并皱眉思考。
她这是指——
「……要我假装跟爱榭交往吗?」
「真要说起来,我的确希望两位能像情侣一样亲密,但也只是希望而已。毕竟标准若预设太低,是发挥不了效果的。结业式是两天后——所以今天可能就是关键。」
见赫蒂耶逐一说明,秋晴也轻轻点头。
虽下知这么做能让爱榭留在日本的可能性增加多少,仍有一试的价值。也许结果只会将自己逼上绝境,可是导致这局面的那场意外,自己的确该负一半责任,非得拿出一点决心好好处理不可。
……不过,如果今天就要拿出成果,还是有点问题。
秋晴捏着被冷风吹得冰凉的安全别针稍作思考,并问:
「就当是今天好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再过一小时就天黑了,而且上育科宿舍又是男性禁地……要怎么演给人看啊?」
之前为瑟妮亚看病时虽曾有幸踏入一次,但那是测验的一环,经过特别许可。平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私事而放行。说不定光是申请就会被深闲抓走,从跪姿开始接受魔鬼式再教育训练。
再说自从天气真的转寒以后,出现在咖啡厅或餐厅的学生就少了很多。若自己与爱榭相处的情景不在大众面前曝光,这计划恐怕会无疾而终。
秋晴对赫蒂耶投以「你要怎么解决这部分」的眼光,她却一派轻松地笑道:
「不必担心,为哈迪姆家回报大小姐生活状况的学生或教职员只有寥寥数名,而我也掌握了她们的交友网络。即使没亲眼目睹,只要她们的朋友看见了,过个一天一夜就会传进她们耳里。」
「……感觉还是不怎么确实耶,真的行吗?」
「请您尽管放心,我赫蒂耶也会有效利用碰巧目击两位亲密画面的路人,保证马到成功。等着瞧吧,只要是为了大小姐,无论有何种险阻我也会一一排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就好……怎么你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赫蒂耶的对答如流,让秋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圈套。她的性质虽和某黑心儿时玩伴不同,心机却一样地重,不是不可能。
然而若真是如此,昨天自己答应协助时,她应该没理由拒绝才对……
秋晴皱眉犹豫该不该相信她时,赫蒂耶一脸平然地说:
「身为侍女,当然时时为主人做好完全设想……本来我还以为这次会白费力气呢。」
「……啊,是喔。所以算是我害你期望落空罗?」
「是的。不过对幼稚又没骨气的少爷来说,您表现得相当不错,已经比无法回收不可燃垃圾好多了吧。」
……完全没有被夸奖的感觉,她根本是想吵架吧。竟然要找这种女人帮忙,真是令人绝望……唉,既然决定插手,就送佛送上天吧。
秋晴带着微妙的郁闷,放弃挣扎似的叹口气说:
「……那么,我们就先带你的主人到人多的地方去吧。」
「了解。不过我要再次提醒您,这件事绝对要向大小姐保密,请勿做出任何会露出马脚的举动。」
这些秋晴当然明白,于是举手回答:
「我知道了。至于会不会成功,我可不敢保证喔。」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怎么期待。但若您敢敷衍了事,小心被我串成人乾。」
「…………」
——该不会赞成爱榭回国才有平安幸福的人生在等着我吧……?
作战还没开始就心生悔意的秋晴,在认真反省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之余,往等在花圃边的爱榭走去。
◆ ◇
爱榭对秋晴「我们可以聊聊吗」的请求不疑有他,点个头就跟着他走。到这里都很顺利……
心想「问题现在才要开始」的秋晴紧张地吞吞口水,坐了下来。
放学后已过了一段时间,露天咖啡厅里仍有几名客人。其中有凤和几位面熟但不知名的上育科生,感觉有点危险。
即使已有遇上熟人的心理准备,实际来到她们面前……背脊还是凉飕飕地。而且这消息百分之百会传进电钻头耳里,一想到事后该怎么向她解释,心里就乌云密布。
站在爱榭身边的赫蒂耶使了个眼色,想必作战目标就在这些人之中。虽不知要演给谁看,但这么一来……就不能简单聊几句就转移阵地了。
认栽的秋晴,对明显一脸好奇地来点餐的从育科女仆随口点了红茶后,便和爱榭对看。
除了有视线不时扎来,咖啡厅的音量还比就座前小了许多,果然引来了不少关注。
现在只要和爱榭像情侣一样——尽管不做到那种地步,能让他人认为彼此关系密切,作战就算成功了。
……而所谓的问题,则在于完全不知道该和爱榭聊些什么,才能造成那种假象。
突然苦无话题的秋晴探了采爱榭的脸色——
「…………」
完全失败,浑身裹在罩袍里的她只露出一双眼睛,什么也看不出来。这种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惨了,看来自己比自认的还要紧张。
只好对赫蒂耶投以求救的视线……嗯,果然被无视了。因为是意料中事所以无所谓,但她也太冷淡了点。
孤立无援、冷污直流的秋晴,只好看着爱榭唯一外露的绿色瞳仁说:
「呃……那个,第二学期就快结束了耶。」
在「总之先随便说点什么吧」的情绪催促下,秋晴找了个安全的话题。也许只能混点时间,总比无言相对来得好。
于是秋晴抱着在对话中寻得光明的些微期望,边注意周遭视线边挤出笑容说:
「你期末考结果怎样呀?我好不容易才低空飞过呢。」
「…………」
「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女生,该不会是全学年前几名吧?还是说日文的考卷对你而言有点吃力?」
「…………」
「……呃…………那你在散心假里都做了什么呀……?」
「…………」
「……………………」
「……………………」
……怎么办,没两句就快阵亡了……
不管秋晴说什么,爱榭就是不出声。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她会稍微侧首,眼睛也有微妙的眯起、睁大等改变,代表仍有反应,可是……
秋晴沉下半张眼皮瞪了瞪赫蒂耶,但她还是无动于衷。尽管事先说「我们单独聊就好,你不要插嘴」的是自己没错,可是没要你连传话都省了啊!我可不像你们心有灵犀,用眼神就能沟通,为我着想一下嘛。
如今已不方便半路请她加入对话,为了作战成功,只好设法看懂爱榭的反应了。
秋晴将现况视作新型考验,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再度看向爱榭。对手确实难缠,但不打一场是不会有结果的………
重点是笑脸。秋晴告诉自己要时时保持友善的微笑后,重新出击。
「像我啊,就是趁放假陪朋友到关岛去,那边真的好有南国气息喔。只待了两天一夜,可是一回到日本就觉得超冷的,吓了我一大跳。」
「…………」
「对了,这时候的中东……范围好像有点太广了……你的国家会冷吗?还是跟日本差很多呀?」
「…………」
「……还有,呃,就那个。会冷的话应该比较好吧,天气热穿那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
「………………那个……」
「…………………………」
「……………………………………………………我先回房间一下……」
该怎么说呢,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好受伤啊……
秋晴再也无法招架对手的无言攻势,忍不住站了起来,爱榭也吃惊地抬眼看他。那双纯洁透彻的眼眸,反而让秋晴感到锥心之痛……啊啊天呐,让我哭吧。
「哎呀呀,少爷您怎么啦?饮料都还没送来就想离席,未免也太失礼了吧?是迫不及待想接受体罚之类的吗?」
……刚刚死不开口的毒舌侍女竟然还挑这时主动过来损人……
秋晴忍住泪水恶瞪赫蒂耶,尽力压低音量说:
「还不用你体罚,我现在光坐在这里就快孤单到死了啦!我是知道爱榭不会在人多的地方说话,不过没有你传话是要我怎么聊啊!」
「真是的,依赖心可以别这么重吗?您就是这样才会退化成连夜袭都不敢的废柴生物,争气点好吗?」
「可以不要随便鼓励人犯罪吗!」
「请注意您的态度,假如被目标认为我们彼此不合就前功尽弃了。」
见赫蒂耶悲哀地摇头,秋晴定下被宰个半死的觉悟鼓起勇气——
「既然不能对话,用笔写不就好了吗?这经验您不是没有吧?」
「…………………………………………啊。」
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
秋晴不禁轻泄出一声怪叫,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正确来说,那是一时腿软跌回去才对。
……这个嘛,因为是赫蒂耶叫我好好跟爱榭聊聊害我被误导,又不早点提醒我,所以她也有部分责任………………不行了,再怎样替自己辩解,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笨蛋的事实。
秋晴长叹一声并抬起头,对担心地看着他的爱榭无力地微微笑。
「……啊……不好意思,我们可以用写字的吗?我还不太懂怎么服侍人,没办法只靠眼神交会明白你的意思呢。」
「…………」
然而爱榭还是没回答,只有几下轻扭。
还以为在调整姿势,结果她已从怀中取出皮面笔记本和钢笔摆在桌上。
太好了,终于可以沟通了。在秋晴为这一丁点儿小事庆幸时,点餐的从育科生送来了红茶,他也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点头道谢。对方陪笑得有点僵,不过现在心情正好,就当没看见吧。
好了,卷土重来。
梢微提振精神后,秋晴将「好好聊聊」放在心上,再度开口。
「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在散心假都做了什么呀?」
『——和平时的假日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有赫蒂耶为我修剪头发而已。』
「是喔……可惜包在里面看不出来……原来她也会剪头发呀。」
『——赫蒂耶没有办不到的事。平时她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一直都很感谢她。』
「…………这样啊。」
秋晴之所以回答得有点无力,是因为爱榭背后的侍女正静悄悄地流下喜悦的泪水,有点恐怖。明明平时对秋晴漠不关心——应该说老是用虐待狂本性毕露的言语伺候他,但只要提到主人就会变一个人。
……总而言之,先别管用丝质手帕拭泪的赫蒂耶了。好不容易才能顺利沟通,必须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你那几天都没离开白丽陵吗?」
『——是的。那时正好有部电影上映,我很想看……』
「结果没看成吗?」
『——赫蒂耶就找来整部电影的胶卷,借多功能大厅放给我看了。』
「…………真是大手笔……呃,包下整间戏院会不会比较划算啊……?」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介庶民难以想像的事,不知佩服和感叹哪个才是正确反应。
另外自己与爱榭这样的互动,在旁人眼里像不像情侣也颇令人挂意。即使吸引了目标注意,是否成功上钩也无从得知,令人不安…………这时,秋晴发现异状。
——咖啡厅里的谈话声完全消失了。
左看右看,客人和自己刚来时一样多,但全都不再交谈,甚至有几个女学生急忙转移视线撇过头去……
只有凤和秋晴对上眼时没有极端反应。她也看着秋晴,没有掩饰的意思。
……不过她面色凝重,一副担心难过的样子,加起来……该不会是在同情我吧……?
想到这里——秋晴终于明白了。
他和爱榭的确能够开始沟通,和一开始完全不同。
……然而只有我这么想……别人很可能还是把我当成在自言自语,或是对方不理人也依然不知好歹死缠烂打………
而四周窃窃的「……还是找警卫来好了」或「……啊啊,她好可怜喔……!」,更加深了秋晴的肯定——
「……这下糟了,已经到救不回来的抱步了……!」
『——秋晴大人,您怎么——』
爱榭听见秋晴的呓语疑惑地问,但来不及写完。
因为秋晴已为了阻止伤口继续扩大而站起,并抓起爱榭握笔的手准备放弃这条战线——对于这一刻周遭有如「最坏的结果然发生了!」的骚动声,也只有忽视的份。
他以不至于粗鲁的方式小心牵着爱榭的手,夹着尾巴快步离开露天咖啡厅。
背后赫蒂耶的叹息,彷佛正镇重提醒他不能这么简单就了事……
「…………下次……下次我不会失败了……」
离开咖啡厅后,秋晴再前往校舍的途中如此低喃,并向后瞄了一眼。
跟在三步后的爱榭对秋晴的紧急撤退什么也没问,不过贴在她身后的赫蒂耶一副「少爷真是没用」的眼神,让他深感骑虎难下,
原本只是单纯想帮爱榭留在日本,但现在还得为自己争一口气了。看见那杀手侍女摆明从未怀抱期待的态度,谁会甘心啊。
于是秋晴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直往特别校舍前进……很幸运地,目标就在前方,且朝这里走来。
虽有段距离,仍能看出她们正在对话。天就快黑了,多半是准备回宿舍吧。幸好还来得及,能在心力竭尽前遇上她们真是太好了。
既然上天都这么安排,那就上吧。秋晴稍微修正路线,佯装偶遇地朝迎面而来的童身双人组——樱泽美美奈和琵娜·斯佛姆克兰·艾斯特走去。
顺道一提,目标只有美美奈一个。她跟爱榭是同班同学,而她们班上似乎就有为哈迪姆家回报消息的人。如果顺利,到了明天中午整间教室就会对此议论纷纷。赫蒂耶还说过,美美奈身为知名画家,说话应比其他大小姐更可信。
至于秋晴之所以不一开始就找美美奈下手,是因为在交情还不错的她面前和爱榭装情侣有点丢人,又有种罪恶感……可是现在都无所谓了。时间所剩无几,没得挑了。
这次一定要成功——秋晴信心喊话时,那两人也似乎发现了他们而突然停下脚步。
秋晴提醒自己别太注意眼带怀疑的美美奈和琵娜之余,走到适当距离后说:
「……喔?你们上哪儿去玩啦,这么晚了才想回去呀?」
秋晴尽量自然地轻轻招手……但她们都看得眉头深皱。
与其说是遇见熟人才有的反应,反倒更像是看见了可疑分子——奇怪了,只是打个招呼,还不至于犯错吧?
这时,琵娜代美美奈发言似的,对忐忑起来的秋晴张开小嘴说:
「秋晴,你在做什么啊?你们……这种组合还真是难得呢。」
「还有什么,就是跟爱榭在一起啊……」
我们在聊天喔~感情很好喔——原想如此表现的秋晴突然愣住。
他慢慢转头,只见爱榭仍与他保持三步距离……真的一点都不像感情好或在聊天。
完全没察觉的大纰漏,让秋晴顿时血压高升,在心里不断喊着「冷静」。没事,别紧张,应该还在可以补救的范围内。如果是疑心病重的朋美就算了,只要我沉着应对,应该可以蒙过这两个………
秋晴挤出多少有些僵硬的微笑掩饰内心动摇,向爱榭招招手。
既然她都乖乖过来了,她们的印象不会再恶化下去了吧。
于是打算趁势追击的秋晴便对美美奈她们说:
「其、其实我跟爱榭刚是在露天咖啡厅聊天,一不小心聊得太开心,怕吵到其他客人就来这里了。」
「……聊得太开心……?」
「……跟哈迪姆同学……?」
但她们毫不保留地射出怀疑眼光并面面相觑,窃窃地交头接耳起来。呃,其实自己说了以后也有点后悔,但也用不着这样吧。
总之,就算用比较硬的手段,也要让她们有「那种感觉」。
确定她们的眼睛都看着自己后,秋晴想牵起爱榭的手……但踩了煞车。
……虽然刚才也拉过她的手……如果是一路牵着走过来倒还好,在这种停下来说话的时候突然牵人家的手行吗?看起来会像交往当中或关系亲密吗……?
或者说,自己和眼前这两人都牵过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做那种对大家都做过的事,可能表现不出两人关系较他人深入。
所以得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可是拥抱或亲吻都绝对不可能。独处都不敢做了,在人前一定会羞到窒息而死。
小不点姊妹眼中的怀疑在秋晴思考时全未减弱,反而愈来愈浓,表情也愈来愈凝重,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秋晴心一横——
「一直站在这里有点冷,我们到那边——」
向旁伸手,想搭上爱榭的肩。
但「去聊吧」出口之前,爱榭飞也似的退开,让秋晴扑了个空。
「……………………」
「……………………」
「……………………」
这一幕当然被美美奈她们看得一清二楚,四人顿时笼罩在尴尬的沉默中。
而秋晴不只是尴尬,还遭受剧烈的羞愧和打击。老实说,有点想一头撞死……对自己示过爱的人,竟然连肩膀都不给搂一下……而且那不是出于色心,纯粹是逼不得已啊!
而不知何时接近的琵娜,在秋晴祈祷「老天啊,快在我脑门上劈道雷消除我的记忆吧」尝试逃避残酷现实时拍拍他的双臂说:
「……那个……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跟本公主谈谈喔?」
「…………」
琵娜留下这么一句充满慈爱的话,就往宿舍走去了。
秋晴看着她的背影,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办,她的关心反而令人更想哭了。而且胸口好痛,一阵阵地刺痛。
他强忍泪水看向身旁,发现爱榭微俯着头——
「——大小姐说『很抱歉,阿弗兰教明文禁止不能在人前有任何放荡的行为……而且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
尽管随侍在后的赫蒂耶转达了爱榭的解释,但伤害已经造成。
「………………原来是这样啊……」
「放心吧,大小姐,您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少爷心胸宽大,肚量深不可测,他现在一定在心里大喊『女人就是懂矜持才有意思』才对。」
「你想太多了吧!」
秋晴对一点也不管他死活只顾安慰主人的赫蒂耶大喊一声……然后重重叹气。我累了,干劲指数也趋近于零了。
可是为了爱榭,不能就这么放弃。于是秋晴鼓起若有似无的力气,看着仍未离去的美美奈,并无视她同样怜悯的眼神所造成的创伤。
话虽如此,既不能对话又不能身体接触,到底该怎么演下去啊……这时,苦恼的秋晴听见了美美奈的声音。
「那个……呃……」
但对象不是秋晴,而是爱榭。
也罢。就算看不出是同一学年,至少她们实际上还是同班同学,有话聊很正常,没什么好悲哀的。
所以秋晴看着娇小的学姊在胸前忸忸怩怩地交握双手,摸摸下巴重拟战略……
「明天美美奈家里有事……今天,应该就是我们第二学期最后一次见面了,所以我想趁现在和你说声再见……」
——过于敏感的发言,让秋晴脑袋完全当机。
美美奈对爱榭即将归国不返毫不知情,自然不知道那是禁句,也不知道自己踩中地雷,但秋晴却听得直冒冷汗。
……这下怎么办,该故意插嘴改变话题吗……?如果因此让爱榭发现自己知情,反而会更糟吧……可是这样下去又好像不太好……
总之秋晴先吞吞口水看看情况,只见爱榭温柔地眯起露出罩袍的双眼——
「——大小姐说『感谢您特地告知。』」
「啊,这、这没什么啦,用不着道谢。不过……明年也请多多指教喔?」
美美奈有些害羞的回答让秋晴再也听不下去,想立刻阻止她们的对话——
一——大小姐说『好的,也请您多多指教。我很期待明年再会的那一天呢。』」
………………………………………………………欸?
她的反应怎么………………这么正常……?
为何有种自然对话中交织着惊人事实的感觉……?
「那就第三学期见罗?」
「——『好的,我们在第三学期开学那天见吧,假期中请保重身体。』」
女性们搁着错愕的秋晴双双道别后,美美奈就小步地跑向琵娜。
留下爱榭、赫蒂耶——和刚出炉的疑问。
难以启齿,但着不勇敢踏出这一步,是得不到解答的。
故秋晴战战兢兢地问:
「这个……爱榭,你们第二学期结束后就要回国了?」
「——『是的,您已经听说了吗?』」
「呃,是啊,嗯…………那你刚才对美美奈说的『明年见』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爱榭罩袍下流露的不解眼光,使秋晴更加混乱,并「等等」似的向前摊掌说:
「不过,字面上就是……咦?明年会再见面的意思?」
「——『预定是这样没错。』」
「……我知道了,是因为你要出席某个宴会或是受邀到美美奈家里作客?」
「——『不是。目前没有那样的行程。』」
「那么…………呃………………你不回日本了是指……?」
「——『不回日本?』」
赫蒂耶不只模仿轻轻歪头的爱榭的语气,彷佛还模仿了她的心情,一脸犹疑地——
「——『结业式之后我的确会回国,大概会在第三学期开始前回来吧。』——大小姐是这么说的。」
然后在最后补迤时切换回原来的声音,大言不惭地说。
听了这些话,秋晴不由得仰起头……望向西沉的夕阳和染红的山棱……
约莫过了一分钟,秋晴才接受现况。
「……那个侍女,你给我过来一下。有件重要的事想和你谈谈。」
「哎呀,少爷您怎么啦?莫非您被大小姐冷落之后就想从我身上寻求慰藉吗?不愧是邪门外道少爷,失敬失敬。」
「…………随便啦,快过来。」
已经无力吐槽的秋晴,将赫蒂耶带离爱榭一小段距离。
接着用宛如累积血海深仇的眼瞪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她。
「…………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她不是要退学回国,不再回来白丽陵了吗?」
「我可不记得我那么说过,需要我发誓吗?」
「……那你说『再也不会见面』是……?」
「啊,那当然是——『今年不会再见面』的意思。照这样看来我们之间似乎产生了小小的误会呢。」
才没有误会咧。秋晴敢如此断言。
这状况完全只是这个侍女——
「……是你故意用会让我误会的说法吧!」
「我说少爷,怎么可以没有证据就胡乱怀疑人呢?真是太不可取了。」
「怎么没有,现在这种状况不就是证据吗!你说的『因为本国家人的意思所以再也不能回日本』都到哪里去啦!」
「我想能用幻听解释吧,如果只是病态偏执的少爷误会了,那也说得过去。」
「最好是啦!」
即使快被秋晴瞪穿了,赫蒂耶依然神色自若……使他反而气力全失,觉得惊叹号连发的自己像个白痴。
他大叹口气眼珠一转,白眼看着面前的侍女说: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我愈来愈搞不清楚了……」
秋晴怒意全消,只有满腹疲惫和疑惑。赫蒂耶之前的种种行动都是为了撮合自己跟爱榭,只有这次令人摸不着头绪。
看起来不像是要逼自己困于人情说出「那就只好结婚了」之类的话,就算没被美美奈的话拆穿,也几乎没有那方面的要素。
而且让其他学生觉得「他们在交往耶!」的作战方面,赫蒂耶的态度也不太对劲。她应该更主动协助,制造那样的气氛才能成功呀。
秋晴愈想愈弄不清她存的是什么心,而赫蒂耶则是乐在其中似的面露微笑。
「我原来的目的早就达成了,现在只是试试少爷究竟有多少男子气概,当作是余兴节目……结果还真是惊人,比我的悲观预想还差呢。」
「……我先问一下,『余兴节目』是从哪边开始算啊?」
「就是请您扮演大小姐的恋人开始,不愧是少爷,尽管我从来不认为您配得上大小姐,想不到会弄成这副德性。」
所以她今天都是在玩我就对了?该怎么说呢,可以哭吗?
「………………那么,『原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因为没力气和她扯淡,秋晴直往核心探去。
不料赫蒂耶突然正面贴近,耳语似的低声说道:
「我只是希望少爷能主动对大小姐有所行动而已。」
「什……主动行动?」
对方是个杀手级的狠角色,但也是个美艳的女性。与她如此接近,令秋晴问得心跳不已。微甜的香水味搔弄鼻尖,腿与腿隔着衣裤浅浅相触……这是什么状况啊………
在秋晴死撑着不暴露心中动摇时,赫蒂耶接着说:
「我是看见冷血的木头少爷,在以为大小姐将一去不返后决心尽上自己的心力,才会在起初拒绝给您指示,让您依照自己的意思行动……结果您竟然如此积极,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是意料怎样?」
「我还以为没用的少爷只会想赶在结业式前,为与大小姐共创美好回忆而邀她出游,最后落得遭到无情拒绝的下场呢。」
若说要在日本留下回忆,约会是很正常的手段没错,但你就这么确定她会拒绝?在这个侍女心目中,自己的水准到底有多低?
话说回来,至少问题都解开了。
而且和往常一样,爱榭一点错也没有。无论赫蒂耶再怎么整人,自己也不可能怪到爱榭头上……到头来,自己只有怀着悲惨记忆泪洒卧榻的份。
之后,赫蒂耶被秋晴的叹息吹开般退去,接着换了个人似的深深鞠躬。
「对于这耐人寻味的结果,个人认为有需要向您道谢。仅此而已,请别得寸进尺。」
「……什么耐人寻味的结果?」
秋晴对赫蒂耶若有所隐的说法下意识地问。
问归问,这个侍女多半不会老实回答,只会被她多酸几句而已。
但赫蒂耶却对这么想的秋晴露出妖媚的笑容——
「看来,还没有任何人在少爷心中占据特别地位,那我就放心了。您想娶多少妻妾我都不反对,只要您记得第一顺位的资格只唯爱榭大小姐所有就行了。」
——赫蒂耶冷不防投下的炸弹,令秋晴不禁睁圆了眼。
「可惜的是,要说少爷匹配我家大小姐还嫌太早了点。反正时间还多得是,今后我会抱着些许期待慢慢矫正您,让您尽量沾上一点边的。」
赫蒂耶完全不管秋晴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完并转过身去,又说:
「那么少爷,我们后天——或是明年再会吧。希望届时您能将大小姐放在更正确的地值上,滋养两人的爱苗。」
「……等、等一下啊!我什么时候、那个……?」
「您瞧瞧,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自己发过的誓给忘了呢。患了健忘症就算了,倘若您敢忘了大小姐……下场您自己明白。」
满脑子的问号,让秋晴面对赫蒂耶刻意刺来的目光也感受不到恐怖。
她这些话,是在花园那时的……知道归知道,但为何要特地拿出来说呢?
而且——不对,更大的问题是——
自己怎么会对自己说的「没有心上人」这么质疑呢?
眼前,只见爱榭恭敬地鞠个躬,和赫蒂耶一并渐行渐远,但自己连挥手道别的反应都做不来。
秋晴忙于整理车祸塞车般混乱的思路,杵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
纵然想到夜幕低垂,也依然不解心情为何激烈震荡,只好拖着飘怱的脚步回到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