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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番外篇 荡漾的少女心。男装少女,决意之时?

A PART

——大地最近怪怪的。

大约在十天前,日野秋晴开始有这种想法。

那天是在从育科的冈请托下,找了大地来一场双重约会,最后拆成两对各自回去……从此,大地整个人明显地不太对劲。

秋晴向冈问过,那天分头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她却露出充满玄机的微笑,摇头表示不清楚。

即使直接问大地本人,他也什么都不说,秋晴只好摸摸鼻子不再追究。然而……

在近乎一连十天都觉得「是不是找个空气清新步调悠闲的乡下农村,让他休养几天比较好哇?」之后,秋晴实在忍不下去了。

大地不仅经常吃不完晚餐,有时也会一大早就摆出整晚失眠的脸。

这让秋晴无法坐视不管,决定在今晚就寝前和他谈谈。

「……我说大地啊。」

「!什、什么事!」

这稀松平常的一唤,就让坐在床上的大地触电似的整个人转过来,而且两只手还抓在胸前……嗯,果真有问题。他最近都是这个调调儿,且迟迟不见好转。

秋晴抱着满腹疑问坐在床边,问:

「你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呀?」

「…………烦恼?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是吗?那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我、我有反常吗?不会吧……!」

就算他加重语气,依然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如果有录下他最近的样子,还真想用投影机放给他看,或是直接拿面镜子给他照照。

要举例的话——

○数天前的体育课前。

「……喂,大地?你怎么还在发呆啊?」

「日、日野!什么事?」

「还什么事咧。体育课快开始了,再不换衣服小心迟到喔。」

「你……竟然要人在你面前换衣服,到底存什么心啊……!」

「……我哪有要你在我面前换。随便你要去更衣室或厕所都行,快去换吧。」

「…………喔,好……」

○前天的服务活动。

「喂,你那边扫完了吗……咦……那是怎样……?」

「……?怎么了吗,日野?」

「没什么啦……我以为你收完垃圾了……可是脚下还有一堆花瓣。怎么啦?」

「……!没、没什么…………我不是在占卜喔!」

「……………………随便啦,扫干净就好……」

○今早起床时。

「…………嗯……天亮啦……?」

「………………………」

「呼叫…………啊?」

「……………………」

「…………大、大地?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什么都没做啊。」

「……呃,可是…………就算只是站在床边看人,也很……」

——就像这样,怪事一堆。

特别是今早,更是吓得睡意全消,差点没尖叫或灵魂出窍。

毕竟一睁眼就看见穿作务衣加厚外套的人影站在床边,实在有点惊悚。而且他沉着一张脸,似乎在苦恼什么……如果窗帘没拉上,房里亮一点就算了,在一片阴暗中撞见那种画面,真的只有尖叫或晕倒可选。

所以,眼看大地自双重约会后反常到这种地步,实在看不下去的秋晴想关心一下,结果……的确很怪。

而且中午在餐厅进行服务活动时,大地也犯了记错餐或没听见客人呼叫等少见的错,连其他学生也开始觉得他不太正常。

即使课后被深闲训了一顿,他在晚餐时仍旧恍恍惚惚,没有恢复的迹象。

——这么一来,身为室友的自己就该主动驰援了。

大地时常填补秋晴的缺失,化解不少危机;当他精神疲惫,忍不住抱怨几句时,他也会耐心听到最后。这类举手之劳似的小帮助多得数不清,令人不胜感激。

因此,秋晴怀着报恩的心态,对大地严肃认真地问:

「或许你自己没发现,你最近真的很奇怪。既然你说你没烦恼,那会不会是压力累积过多,让潜意识影响到生理方面了呢?」

「…………压力……?」

大地深思似的低下头。没有立刻否认,表示他的确可能没发现这个问题。

让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后,秋晴换个坐姿,盘起了腿。

大地则是低着头,小手摸着膝盖说:

「……压力啊……是因为压力吗……?」

尽管正确答案仍然不明,但总算是有点进展了。

看他不怎么确定的样子,恐怕是真有心事而不自觉,只好姑且当作压力来看。

即使如此,也比凭空瞎猜强。于是秋晴告诫自己别操之过急,问:

「我不能判断是不是,不过可能性应该不小喔?你最近身体状况好像有点走下坡,睡也没睡好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呃,你就睡在我旁边,当然会知道啊。你比我早上床,可是都没有睡着的感觉,又比我早起。」

「…………」

大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在这个只隔着一面帘幕的房间里一块儿生活,知道对方的睡眠品质并不奇怪。在宁静干燥的冬夜里,翻身时的衣被摩擦声格外清晰,而且他这几天不到六点就会下床。即使他原本就比较早起,但那满面倦意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又失眠了。

……问题是,他现在这副面临世界末日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反应,简直跟轰冒死带色情书刊进宿舍,结果遇上深闲突袭查房的时候一模一样。

秋晴看着眼带绝望的大地,轻轻抠了抠脸。用不着错愕成这样吧?

难道说——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之类的吗?」

「…………!」

大地一个字也没说,但急忙瞥开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半猜测的假设成真,让秋晴不知怎地摸起右耳安全别针。

有一、两件事瞒着朋友,并没啥大不了。或许能将秘密敞开来谈,是作为朋友最理想的境界,但凭大地的个性,这是强求不来的。保持能随时互助的安全距离就足够了。

……然而,如果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烦恼,我也无从帮起……看那种反应,说不定是不能告诉我的敏感话题。

那么,这样单方面的问话,反而会加重他的负担吧?自以为在帮忙,实际上是扯后腿的事也挺常见的……

想到这里,秋晴又看了看大地。

本来就不高的他,现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起来更小一只;眼睛又不时窥视这里,像是在害怕些什么……这么一来,选项极为有限。

没办法。秋晴轻叹着说:

「算了,就这样。你觉得没事就没事吧,就算有事瞒我也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可是,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或是真的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我喔?」

「…………日野,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抱歉耽误你就寝,晚安啦。」

大地虽听了面带歉意,秋晴仍浅笑着结束对话。

接着拉起隔开两张床的帘幕,待大地熄灯后卜在漆黑的房里躺上自己的床,转向一边。

看着就在黑暗及帘幕后的大地。

尽管刚才的对话可能害他胡思乱恕,还是祝他今晚能睡场好觉。

……话说……到底是什么烦恼能困扰他十天啊?希望能尽快解决,不要像国中的自己一样凄惨就好了。然而一点线索也没有,什么也说不准。

总而言之——

「……青春期的男生,有几个怪烦恼也很正常吧。」

秋晴喃喃地拉高棉被,阖上了眼。

◆  ◇

「……喂,真的没事吗?」

「……放心,我没事。」

尽管怎么问都是同一个答案,秋晴就是无法欣然接受。连轰都觉得大地今天不太对劲了,他的状况一定很糟。

隔了一晚,这十天来的异常竟如梦境一场——很遗憾,看来这种情节没那么容易发生。

大地还是比秋晴早起,眼下有着淡淡黑影,脸色像是整夜没阖过眼。

不过他的精神相当紧绷,没有出现上课打瞌睡或中午服务活动犯错等情形,问话也能确实回答。

问题是,他全身不断散发着「我要挂了」的气息,彷佛随时会站着睡着,让人担心得不得了。

而且下午的从育科课程恐怕很操。

因为地点是室内温水游泳池。比起跑步或登山,游泳对体力的消耗或许更大。

「——各位同学,救难训练现在开始。情境设定为海上,待各位习惯在水中动作后,就会启动造浪机,请务必做好应有的准备。」

轻声说明的深闲没有换下蓝色女仆装,秋晴等人当然都仍穿着从育科制服。自从刚入学后不久那次以来,这是第二次穿制服下水,当时的情景油然而现。

……只是,也只有现在能这么悠哉地感慨,让人哭着怀念在地上走路有多幸福的灾难马上就要来了。

「习惯在水中动作后,训练将进入第二阶段;各位要将沉入池中央的人偶视为主人,将其平安救出池外并进行人工呼吸,才算完成。希望各位动作迅速确实,并注意自身安全。」

「深闲老师,用真人代替人偶人工呼吸应该比较有效吧!」

「……既然轰同学如此注重教学品质,就先请您代替人偶躺在水底,直到有人愿意搭救为止。您应该没意见吧?」

「晤,那我不素死定了吗……!那到时候只好请深闲老帅救我…来,用湿冷的身体抱着我,献上深情一吻——」

「若您想现在就溺水,这部分我倒是能够成全。」

深闲的语气虽无起伏,但配上银框眼镜后眯得像针一样的眼,矗立刻吓得不敢多废话半句,连旁观的秋晴也感到室温骤降。

然而,那个假关西人还是心怀鬼胎的样子。不愧是茨城县民,真有一套。不值得佩服就是了。

而秋晴的心态就没那么轻松了。虽不至于如临大敌,但水中训练只有过一次,瑟妮亚也有差点在海里溺水的经验,不能儿戏。

再者……大地的状况也颇为堪虑。

侧眼一看,他脸色糟归糟,仍尽力秉持着准备放手一搏的表情,丝毫没有退到观众席的意思。

深闲只是外表冷酷,实际上十分爱护学生,说声身体不适应该就不用下水了……不过一脸「休得拦我」的大地,想必听不进任何劝阻。

所以现在能作的,只有祈祷大地能平安过关……可是,若只论实力,大地高高在上,说不定自己还比较让他担心呢。

「如果没其他疑问,『救救我In The Pool☆中级篇』就要正式开始,可以吗?」

深闲依序端详学生们的表情,谁也没开口。

……只有秋晴憋不住冲动,战战兢兢地举手。

深闲的视线随即扫来——

「日野同学,您的问题是——?」

「那个……跟课程是没什么关系啦……那些像是副标题的东西,都是谁想的啊?」

「是理事长在我缴交课程企划时添上去的。」

「啊……原来如此。」

「——您该不会以为那都是我的主意吧?」

「…………」

秋晴虽以无言表示否定,心里却对此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像,或者说是期望。

毕竟倘若这么一位冰山美人私底下有着会替课程加上怪名称的一面,不是反差得很可爱吗?光是想像就让人想抱她回家。话说回来,就算自己真的撞见那个当下,也一定会装作没看到就是了。

深闲几乎盯穿秋晴似的凝视他一会儿后,向其他学生扫视一眼,说:

「还有其他问题吗?……那么,请各位下水。」

命令一出,秋晴立刻抛下无谓杂念,坐在池边伸出右脚——

「……!」

意外的变化,却使他被泳池弹开似的仓皇缩脚;还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但现在可顾不得姿势。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打头阵的秋晴,特别是女生,个个按着裙子目露凶光……是以为我想偷窥吗?

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和同学们的安仝,秋晴赶紧翻身,想及早解开误会——但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拍,害他把话吞了回去。

一抬头,就看见某笨蛋的淫笑,那只手还亲昵地按在肩上不放。

「阿晴,你还素太嫩罗。偷窥这门功夫啊,暗着来时千万不能被人发现,要明着来的话,手脚一定得胆大心细哩。」

完全误会的轰给了这么一段贴心小叮嘱后,还自以为帅气地将他的油头向后一抹。

接着将视线转向泳池——

「不过呢,你这种想第一个抢到好位子的态度非常好。竟然能想出这么自然地从低角度偷窥的方法,有你的!」

「……呃,我又不是想偷窥……」

「好好好,我都知道。就让我这个nice guy替胆小的阿晴示范怎么抢到好位置,展现一下男性本色吧!」

轰说完就两腿略弯,上身前屈……糟了,他想跳水。

池深三公尺以上,没有撞到池底的危险,但问题不在这里。

于是秋晴赶紧出声阻止——

「等、等一下啊,笨蛋!」

「我不是笨蛋,才不等你咧!湿漉漉的半透明桃花源,我来罗!」

秋晴指尖在咫尺间错过了轰的晨礼服下摆,让笨蛋就这么以不知道在漂亮什么的姿势,意气风发地带着满脑子色欲跳进池里……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爆出响彻整座设施的哀嚎。

「…………就叫你等一下嘛……」

然而再怎么唏嘘,也挽不回了。

大家似乎都不懂矗为何会在池中啪刷啪刷地惨叫挣扎,只有秋晴不同。

刚刚脚尖一碰到水,就被刺骨的冷冽扎得苦不堪言。谁都没想过会在这所全天候温水泳池受到恐怕不到十度的冰水热烈欢迎吧,反应夸张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秋晴坐着转头,抬望唯一面色未改的深闲。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刚才说过了,情境设定为海上。考虑到季节及难度,这场训练将在十度以下的水中进行。」

「怎么不先说啊,会害死人耶?还好牺牲者只有轰一个。」

「这是为了提醒各位随时警觉,请勿因为是上课就疏忽大意而设的陷阱。理事长难得提出这么好的意见,我就采用了。」

我看理事长只是想看戏吧。再说,那到底哪里算好意见啊?

对深闲略有争议的发言,秋晴长叹一声——

「…………那个……慎吾同学沉下去了耶……」

「你看,他还有力气转成头下脚上再沉,就别管他了吧。」

并在冷冷地回答三家的问题后,认真地做起暖身运动。

「呜啊……这也太冰了吧……!」

就算下水得再怎么小心,水温也不会升高,让立着踩水的秋晴抖个不停。在这种有冰在飘也不奇怪的水里游泳,说不定习惯之前就冷得动不了。

其他从育科生也尖叫连连,上一次的回忆和穿着衣服不好游之类的想法都无所谓了。

之所以能撑得住,全都得感谢在仲夏天里横越鸟取沙丘跟征服冬季雪山等疯狂经验,剩下的就得靠「不做完就出不了泳池,只好拚了」的干劲来补足……

要是拖太久,别说是感冒,就连得肺炎都有可能。感到危机的秋晴为尽早救出人偶,以不容易让脸碰水的蛙式游向池中央。光是划水,指尖就痛得令人想哭。

……而且,主角人偶沉在水底,所以要潜下去……这训练是想闹出人命吗?耍蠢的轰已经铁青着脸浮上来了,就算在温水里,要完成从三公尺深的水里抱出人偶的目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秋晴来到池中央,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深闲硬质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主人即将浮起。缓冲时间为三十秒,请各位冷静救出自己的主人。」

「……咦?浮起是什么意思?」

不解地回头一看,深闲已退到离池畔有点距离的位置,拉动某种操纵杆。

池水跟着一阵轻晃,波纹四起;停下时,成人体型的人偶一具具接连浮出水面。

看到这画面,秋晴很快地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近抓了个人偶。深闲刚才拉的杆子,想必就是用来释放固定在池底的人偶。

这样就不必潜到冰水里了,总算是能松口气——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

深闲说的「主人即将浮起」,指的就是这个吧。

那接下来的「缓冲时间为三十秒」又是什么意思?

要在穿着衣服的情况下,抱着和自己体型相仿的人偶离开泳池,三十秒绝对不够。说到时间嘛,最容易联想的就是救助失败游戏结束的限制时间,但无论深闲出的题目再怎么困难,都有达成的可能,所以那多半不是正确答案。

这么一来……秋晴边想边一手抱着人偶游向池畔,然而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其他人也似乎都陷入苦战,到处都是杂乱的水声。

不久,当秋晴奋斗了大约一半路程时——答案终于揭晓。

应该说,根本就在面前涌现啊。

无论多么迟钝的人,都会在水面掀起高过头的浪,并以可观速度开始流动时,明白深闲所谓何事吧。

没错,深闲说的缓冲时间,就是造浪前的这段时间。

「特地强调设定在海上就是因为这个吗!」

秋晴立刻强迫自己加速,但为时已晚。

涨起的波浪将秋晴连同人偶推离岸边,迎面淹来。这一淹冷得秋晴连叫都叫不了,只能拚命伸张几乎下意识地缩起的手脚。

即使双脚全力打水也前进不了多少,假如连这点努力都不做,就绝对无法突破困境。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水流并不固定,有时也会从后推来,所以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在体力耗尽前抵达池畔……!

第一次水中课程虽是一片混乱,但经过了各种恐怖的经验,已能在险境中保持冷静。

看来冷静的不只自己。虽然尖叫声此起彼落,没有一个是在求救。大家都有所成长——

「呀啊啊!救、救命啊啊啊啊!!」

……订正,还是有个人似乎没什么长进。

平时听惯的声音一冲进耳里,秋晴就绷紧身体,准备应付任何状况——然而来自背后的冲撞却把他一头压进水里。

又冷又痛的感觉,让秋晴几乎睁不开眼,脖子好像还缠上了某种细物,相当难受。

幸好之前的戒备不是毫无用处,秋晴没被突发状况吓着,立刻以踩水的方式浮出水面。

接触到温暖的空气虽令人感动,但现在可没有能细嚼这份幸福的闲功夫。

「噗啊……喂!四季镜,你没事吧?」

「我、我、我没速呜!」

秋晴被四季镜抓着脖子无法回头,直接就问,得到的却是不怎么像没事的酬答。

和习惯了这些特异又严酷的课程相同,秋晴第一时间就猜到这来自背后的猛撞是四季镜干的好事。她拿出百分乏百的求生意识紧紧抱来,让秋晴难以动作,但总比胡乱挣扎来得好……不过她两手都用来抱人就救不了人偶,已经宣告出局了吧,还变成人偶的一分子了。

尽管搔痒颈根的热气、贴在背上的巨物和夹在腰间的双腿都充满了遐想空间,仍得全力无视。

总之,秋晴极力抵抗水流,不让自己被冲离池畔之余,也死命紧抓人偶——

「你能不能先自己想点办法撑一下啊!」

「我、我一直都没说,其实我很不会游泳,身体都会自己沉下去呢!」

「你……」

虽想说「你那对高人一等的巨乳怎么不会浮啊?」,但性骚扰的话还是吞回去比较好。

没办法,与其期待四季镜,倒不如纯靠自己努力还比较容易得救。既然不打算见死不救,就只能相信自己,尽全力把两名待救者送上岸。

即使明知有点鲁莽,秋晴仍一鼓作气地游——

「四季镜,你不要动就对了!我会想办法带你回去,先忍耐一下!」

「好、好的~!可是,那个……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帮你一点忙吗!」

「我现在已经一个头两个大,拜托你不要再加重我的负担,抓好就好了!」

「呜呜……那我就替你加油吧……」

在不规则的波浪中企图前进已经够费神了,就算令人不安的回答使坏预感持续膨胀,秋晴也无心多管。

然而,缠在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一半,表示四季镜放开了一只手,令人不解的举动使不安更为扩大。而且刚刚都要她别动了,背上还一直有细微扭动的感觉。

可是无论再怎么在意,现在都不能分心,否则不只换气时容易喝水,也难以缩短与终点的距离。

于是秋晴尽可能无视背上的四季镜,审慎地摆动一恍神就可能沉下的肢体,使出浑身解数游向池畔。

也许是因为太勉强了,秋晴很快就气喘连连,但他仍毫不松懈,靠自由的一只手在无情的波浪间努力划动。

「嘿、咻……呀呜?」

「…………!」

四季镜像是失去平衡,挣扎的手一把抓在秋晴头上。

……呃,没事,这样还好。不怎么吓人,也不至于让人游不动。由于早料到四季镜不会乖乖不动,背上她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是什么让秋晴怪叫呢?——就是后脑勺的诡异触感。

隔着湿透的头发,能感到某种有弹性的柔软物体,像包住整颗头似的左右相挟……

「……四、四季镜……」

「什、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呃……该怎么说呢,那个……」

在余裕全无的状熊下,秋晴非常犹豫该不该问。

贴在头上的物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其实根本不必多问。从姿势来想,几乎可以肯定是胸部。

这是一个问题,然而更重要的,是那为什么会这么——

「我问你,你该不会……脱了吧……?」

秋晴知道这问题很笨,他也不想问一被当作性骚扰就死定了的问题。

然而,还有什么能解释这直接又强烈的水球触感,和经过长时间日照的毛巾都比不上的温暖呢?难道是因为身体太冷,才会感到有如火柴中的大餐或温馨家庭的童话式幻觉?

不过头上这份令人痛恨湿发阻隔的柔软绝对是现实,秋晴才会半信半疑地那么问……

结果四季镜从背后斜上方交出的答案是:

「那个,也不能说是脱了,算脱了一半吧!」

她答得是很有活力,但内容太糟糕了。

要是被人看见现在这副德性,铁定会出事,自己八成会在谣言的洪流中灭顶。焦急的秋晴转转眼睛,确定没人注视这里后——

「你脱什么啊!完全没有必要吧,你为什么要脱啊!」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嘛……」

「听起来很让人高兴啦,可是那完全没有关联吧!」

全力吐槽的秋晴不禁想回头——幸好及时煞住。如果夹在后脑勺的那个真是那个,一旦转头就变成用整张脸去接,那就惨了。那虽是每个男人都想尝试一次的梦幻体验,但这种艳遇不该在课堂上发生。

波浪彼端的池边上——

「…………」

紧包蓝色女仆装的深闲,比池水更冷的视线彷佛要贯穿秋晴似的射来。

而她手上——几面浮板像扑克牌般摊开。

极为在乎学生安危的她,虽不会只关注秋晴一个,但也不会因此就放过课堂上的脱序行为,绝对不会。否则,轰早就多少尝到一点值得他冒险的甜头了。

所以,这一定还在深闲容许范围的边缘;只要稍微越界,这些幸福回忆就会被她手上的浮板打得半点不剩。见识过钢笔飞镖的威力,以及上次目击胡闹的轰侧脑吃了一记浮板沉入水里的经验,让秋晴脑中警报响个不停。

知道回不了头的秋晴,只能以「不对,我一点邪念也没有,只是想查看一下背后而已」安慰自己,再对四季镜问: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脱啊!」

「因为,我不想只是被日野同学帮忙,所以就想想有没有我帮得上的事,然后想到至少能让你暖和一点……人家不是说寒冷的时候摩擦皮肤有助于保暖吗?」

「我背着你哪办得到啊,况且我还穿着衣服啊!」

「这个嘛,你也脱掉不就好了吗?」

「你的想法怎么和正确答案完全相反啊!」

「可是,我只擅长脱自己或被脱,对帮人脱不太有自信……」

「谁会对那种事有自信啊!而且你前半段好像很有问题耶!」

「可是可是,用一只手解开湿衣服钮扣真的很难喔!我就是因为能解的很快,所以才敢说擅长的!」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技术啦!」

不行了,吐也吐不完。两个人简直是鸡同鸭讲,早就没救了;而且为这种享消耗体力,实在过于浪费。现况已经比其他学生糟那么多了,还在这里搞什么啊!

秋晴不禁为自己惭愧,想甩开杂念似的摇摇头——

「啊嗯!……日、日野同学,你不要乱动嘛,我会……」

「……!刚才是我不好!拜托你不要发出怪声!」

「可是你的头发磨得我……嗯嗯……!」

一想集中就遇到惨剧,真让人无力。加油啊,我自己!如果能战胜这种状况,就表示我已经成长得值得骄傲了!

此时秋晴总算是静下心来,集中在前进之上。刚才的笨对话让自己不进反退,离池边更远了。

尽管如此,即使进展缓慢,自己无疑地仍在前进。

就算水冷得刺痛,指尖几乎已毫无感觉,衣服捆绳似的紧贴在身上,还是得前进。

换作是刚入学时的自己,一定撑不下去,悲惨地成为波浪的玩物,力竭而终。

虽然以这种形式感到成长不怎么令人开心,但这种右手抓人偶、身背四季镜的窘境,很能激发斗志。至于从旁观角度来看有多凄惨,就先不管了。

由于稍一泄气就可能让手脚再也使不上力,秋晴不断想像自己爬出泳池的画面,无惧于迎面而来的波浪,拚死拚活地向前再向前。

……以至直到手撞到了东西,才发现身边有人。

从抱着人偶的手传来的轻微撞击,让秋晴几近反射性地动眼一看——

「咦……大、大地?你怎——嗝噗!」

「……………………日野?」

意想不到的脸孔使秋晴一时错估浪潮,喝了一口水。

然而,大地的样子怪到连猛咳着努力稳住重心的秋晴都为他担心。

「你可以吗?振作一点啊,喂!」

事实上,大地的状况明显到根本不必在他耳边多问这一声。

他声音有气无力,眼睛好不容易才撑开一条缝,彷佛随时会失去意识。

光是从育科生中运动能力高人一等的大地还在水里就够值得担忧,再加上这副惨样,情况真的很危急。课前还以为他只是状况离「良好」有段差距,但现在看起来别说是带人偶上岸,就连抓着人偶不沉下去都要累死他了。

这样的事实,给了秋晴不小打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使明知这位室友状况欠佳,但在目睹如此虚弱的模样前,自己心里某个角落还深信他一定能轻松克服这么胡来的训练。

——真是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

若自己是真的担心他,就算大地自己愿意,负责监督的深闲也没反对,也该及时阻止。无论他平常再怎么行,也和自己同样是个高中生,当然有所极限。

后悔一涌而上……不过秋晴咬牙忍过,集中在眼前的现实上。

要被自责击溃而气馁,等到回宿舍后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设法让随时可能溺水的室友平安完成训练。

「喂,大地!」

「…………啊……」

原想吼醒大地,他却恍惚地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

同时双手一松,放开人偶沉入水里——

「唔……!」

——千钧一发之际,秋晴抓住了他的手。

虽因此放开代替主人的人偶,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要是人偶撞到了谁,请见谅,现在该救的是大地。

大地垂着头、闭着眼,恐怕已经昏迷。手是抓住了,脸仍会浸水,秋晴便咬紧牙关,好不容易在这不稳的状态下,让大地的手勾上脖子。

背后跟着传来四季镜紧张的问声:

「那个,我下去好了!」

「不要!慢着慢着不准下去!要是你也溺水,我就没力救你了,而且我也不能放你那个样子乱跑啊!」

「可是大地同学他……」

「还可是什么,帮我抓好大地,别让他掉下去了!」

秋晴说着侧眼一瞥,室友的侧脸就在旁边。

平时认真严谨的他,现在脸上不只满是水珠,还有显着的疲惫;呼吸稳定,但似乎没有意识。

要带着断线般力竭的大地,和放着不管就会引次二次灾害的四季镜在这种水中游泳,简直要命。

只是不被浪推回就够累人了,大地的浮力还比人偶低;为了抱持呼吸顺畅,不得不多耗力气将脸伸出水面,难度顿时三级跳。

刚虽对四季镜那么说,不过再不设法求助或请深闲停止造浪,或许真的会出事。附近乍看之下没有别人,就算有也自顾不暇吧。

于是秋晴望向池畔——

「…………」

一和锁定般直视而来的深闲对上眼,就把话吞了回去。

她脸上依然找不到一丝感情,只有目光强烈了数倍,彷佛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既然她明知这里的状况还不动声色,表示还有化解危机的可能。

……或者,她是相信我一定办得到。

就当是好了,现在放弃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不过想多挣扎一会儿的念头仍冒了出来。那就硬干吧。

这关系到大地和四季镜的性命,我当然不会太勉强自己而危害他们;但现在,深闲正看着我们。

那么,就交给那位女仆教师决定吧。

若真有必要插手,她绝对不会犹豫。

无论训练方式再怎么胡来,唯有这点能够确信。

「……受不了,不让人轻言放弃就对了啦……!」

说着,秋晴浅浅一笑。纵使笑得再僵再勉强,与意志力的战斗,就是该以笑容开场。

于是秋晴再度看看闭着眼的大地,确认自己全力以赴的动力安全无虞,就向背上的四季镜——

「四季镜,大地交给你了!我现在要专心游泳,你就——」

「好,我知道!虽然我完全帮不上日野同学的忙,至少我在加油和抓人上不会让你失望的!」

听见如此精神奕奕的答覆,感到四季镜果真就是四季镜的秋晴加深了笑容——

继续在刺骨的冰寒急流中向终点奋进。

◆  ◇

「………………………唔……?」

细小的呻吟让秋晴向床铺看去……和微微睁眼的大地对上视线。

「喔,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

大地像是仍在恍惚之中,目光涣散。他的五官本来就很中性了,如此不设防的样子使他更像个女人,感觉超怪。

即使都是男生,在这种近距离对看久了也不太舒服,秋晴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大地茫然看着秋晴,顶着没睡醒的脸缓慢起身,无神地看看四周。

「…………这里是……?」

「保健室。课早就上完了,再过一小时就能吃晚饭了吧。」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大地还没进入状况,一手扶着额头喃喃地问,秋晴便简洁地从头解释:

「你还记得我们到游泳池上课吧?」

「…………记得。」

「你就是在那时候昏倒,然后深闲就要我送你过来了。」

「……是我、溺水了…………然后你救我上来……的吗?」

「呃……算是啦。想不到训练变成臭的要救人,让我紧张了一下。对了,听说你昏倒是因为疲劳过度累积跟睡眠不足喔?」

「…………」

由于保健室医师下午有事外出,大地的状况是深闲诊断的。应该不会错吧。

秋晴也是那么想,所以并不意外,但大地却丑事曝光似的低头噙唇……

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般摸摸胸口,仓皇躲进被子。

……动作真快,看来是没什么事,可是他怎么突然这样啊?又没撞到头,还没睡醒吗?

秋晴皱眉看着用被子紧包全身的大地,不久他探出红透的脸,凶狠瞪来。

「我、我的……我的衣服、为什么……!」

「啥?什么意思……你说为什么衣服换啦?」

「没错!我不是穿制服吗,怎么现在……!」

「那当然啦,总不能让全身湿透的你直接上床吧?」

尽管是湿着进保健室的,但湿着上床恐怕会感冒,当然要换掉。

因为没时间回宿舍拿衣服,秋晴就拿自己摆在教室里的运动服给大地换了。两套服装差那么多,也难怪他会发现。

「该、该不会是你……」

不过大地的反应还真过剩。换个衣服而已嘛,干么一副发现杀了女友的凶手竟是亲哥哥的脸啊?

这个人还是一样,怪得很有趣呢。想着,秋晴摇摇手说:

「不是我,是深闲换的。」

「……深闲老师?真的吗?」

「是啊。她说要连内裤都脱光,全身擦乾才行。我是想帮忙啦,可是她理都不理,一句『我来就好』就把我赶出去了。」

说着,秋晴偷偷同情起大地。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间被那样的美女教师全身扒光,不大吃一惊才怪。

责任感强的深闲或许不把这当一回事,但若自己和大地立场对调,一定羞得想撞墙;如果是轰,不是乐个半天就是悲叹自己全无知觉吧。不过他全身没一条神经是直的,实在成不了参考。

在深闲出来之前,自己都没进过保健室……她应该没有恶作剧、吧……?

散漫理事长兼没用事务员的枫就算了,深闲嘛……就算大地是连同性都有可能心动的美少年,那样热心教育的女教师也应该不会暗地里作些伤风败俗的事……话说回来,当时她浑身迸发舍我其谁的气势,该不会……………………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毕竟被她不由分说的寒冰眼一瞪,也只能对大地说声抱歉,乖乖就范。

「被赶出保健室后,我到更衣室冲澡换衣服就回来了。应该顺便替你找一套制服过来换的。」

「……那无所谓。你真的没偷看?」

「没有啦。啊,你的湿衣服都被深闲拿走了,等等向她道谢时记得问喔。」

「………………………这样啊……」

大地从胸中挤出一絮呢喃并闭上眼睛,像是松了口气……又依稀有种遗憾的感觉,是我过敏了吗?

不追究,反正他情绪都稳下来了。

那么,是时候聊聊正题了。这对秋晴而言有点难为情,所以希望能在深闲回来前搞定。

秋晴将椅子拉到床边,打量大地的脸色。

和身材同样小巧的脸庞虽略嫌苍白,至少比昏倒前好多了。那多半是因为冰水泡太久,但病根不在那里。

「——昨天我不是叫你不要太勉强吗?」

「…………」

「我是不想太干涉你的私人问题啦,不过……我还是会担心。我可能不太可靠,帮不上什么忙,可是看你这样子昏倒……怎么说呢,让我很伤脑筋。」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操心……」

大地自责地含着唇别开视线。不行,他完全没抓到重点。

秋晴无奈一笑,说:

「你这个人喔,让我操一两个心又不会死。你平常帮了我那么多,现在只是换我帮你而已呀?」

「……可是我……」

「像这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闷闷不乐,却什么忙都不能帮,对我来说还比较痛苦咧。我刚刚说的伤脑筋就是这个意思。让我帮一下又不会怎样,何必勉强到昏倒呢?」

今天换作班上其他同学,自己就不会说这些话了……不过大地不只是同学,还是室友。

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比白丽陵的任何人都长;想必到毕业之前,他都会是在互助和争吵中共患难的好伙伴……用个比较害羞的说词,就是挚友。

就算大地老是一副别担心我的样子,现在都弄到在课堂上昏倒了,总不能明知他在逞强还顺他的意。

……嗯,我平常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超害羞的……但也没办法,谁叫我就是不能看见重要的朋友把自己逼到这样还袖手旁观呢。大地一定很讨厌我这么鸡婆吧。

然而秋晴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不禁苦笑。

——管他的。

「总之呢,你再多睡一会儿,安心休息吧。我会帮你留晚餐。」

看在大地刚昏倒的份上,今天就说到这里。要是再造成他的压力,刚说的就全白费了。

而且,大概是因为身体不适又泡了那么久的冰水——

「你的脸有点红耶,是不是发烧啦?」

「…………啊。」

还没说完,秋晴的手已经按在大地的额头上。果然烫烫的,上抬的眼也有点恍惚。

「喉咙乾不乾?我帮你拿点水过来吧?有流汗的话,我可以帮你擦。」

「不、不用了啦!」

「……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在害什么羞啊?」

虽想尽可能多照顾他一点,既然他都一口拒绝了,再讨价还价就真的是多事了。

……话说回来,他这样按着胸口又脸红得像在害羞的样子,感觉还真像女人。长得这么中性,要是把现在的他扔进男校,说不定会变成引爆怪异性向的炸弹。

会想到这种事的自己也颇超糟糕的。这里可是堪称女校的白丽陵耶,对一个男人胡思乱想什么啊?

大概是在刚才的课上累坏了吧。秋晴搔搔头说:

「那我去跟深闲说你醒罗?等等再回来。」

深闲说她会待在理事长室,就先去那里一趟吧;还要记得打电话回宿舍,拜托厨房留一份晚餐才行。

也有点倦意的秋晴抛开干脆在邻床躺下的念头,离开椅子,这时——

感到袖子勾到了些什么,保持半蹲的姿势看看左腕。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大地的小手就抓在晨礼服袖口上,且绝不让秋晴逃走似的收紧纤细的手指。

「……大地?」

秋晴不明就里地问,但大地仍紧抓着袖口,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另一手按着胸口,剧烈喘气。

嘴唇有如喝了苦药般扭曲……

而他抬望着的眼——像是因发烧而朦胧,又显得十分有力。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并将壮士断腕的决心挤出喉咙似的,粗哑地这么说。

B PART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大地薰对自己会这么说也感到相当讶异。

穿着尺寸不合的松垮运动服躺在床上,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抓着室友日野秋晴的袖角。为什么会做出像是要留住他的举动,自己明明没这么想过啊。薰心中顿时充满问号。

起身到一半的日野疑惑地看了过来。自己都觉得太突然、不知道为何会说那种话了,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若是说声「算了,有机会再说」,日野应该会识相离开,不会因为好奇就逼问吧。

可是——心里似乎有个声音,说着不该再忍下去了。

在这十天内累积得几乎涨破心肺的情感……就算今天能忍住不说,也会在近日里溃堤吧。当然,不会什么都告诉他。

这个预感,在昨天之前的种种催化下逐渐化为确信,使薰试着拨清模糊的记忆。

◆  ◇

从育科水中救难训练的前一天清晨——

……我好像快不行了。

心理状况已经混乱到开始这么想了。

我并不喜欢说丧气话。认清自己的弱点并不是坏事,也为了克服弱点而日日锻练;但是丧气话一出口,就会给人蹲下来撒娇的冲动。

在乡下修练时,祖父常将类似的告诫挂在嘴上,我也不喜欢示弱,所以只要不是天大的打击,都忍得过去…………然而……

现在的我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不是一句忍耐就能了事了。

前阵子,和日野等人出游畴——

冈在回程所说的话就像深深敲进心里的楔子,到现在都拔不出来。

「因为……大地同学喜欢日野同学对吧?」

我当然是立刻否定,也希望事实并非如此……但无论如何否定、辩驳,还是消不去对自己的疑惑。

即使一面回想与祖父的修练过程一面打坐,告诉自己心神一致就能摒除杂念烦恼……依然以失败收场。脑中一片空白的无我境界,很快就会被日野和冈的声音打断……

如果日野不是室友,就不必这么头疼了吧——不过这种话也只是藉口罢了。

晚餐后回到宿舍,一定会见到他的脸。两人一独处,心情就莫名紧张;希望他能安分点,就偏偏找我说话;洗完澡或换衣服时,又老是只穿着一条内裤闲晃;睡不着心里发闷的夜晚,还得听他的打呼声……!

然而,都这样同住了好几个月,也该习惯这样的两人生活了……却被短短一句话打得前功尽弃。

「……………………」

从那天的双重约会以来,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和日野的互动上,别说是对话了,只要脸一对上,心里就慌得手足无措。

脑子被睡眠不足和紧张害得恍恍惚惚,身体重得不像是自己的,课上或服务活动时也经常出错,惹深闲老师生气……

这样下去不行啊——或者说,根本撑不下去。身心都是。

所以,一定得尽快想点办法…………可是……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是不是真的……喜、喜欢日野。

「…………我……」

虑该不是。我这么告诉自己,认定冈一定是有所误会,不过……

过了那么多天,仍旧无法确定。

我完全不明白自己对日野抱的是怎样的感情。

在失眠的夜里——这样看着日野的睡相,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只感受到彷佛要揪紧胸口,让身体发烫、呼吸急促的紊乱心情。

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若不是遇上特殊状况,就算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因为他而安心,自己的心也没有往负面方向这么乱过。

那我到底是为什么——

「…………唔……?」

当思考陷入回圈时,日野口中泄出了细小的呻吟。

薰微微皱眉,望着他还想再多睡一会儿似的在被窝里扭来扭去,同时——

「…………嗯……天亮啦……?」

日野的眼眨了好几下才张开一条缝——

「呼啊…………啊?」

——然后和俯视他的薰四目相交。

刚睡醒的他应该意识还不清楚,但这段朦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的眼皮立刻上下拉到极限,嘴巴还像讨饲料的鲤鱼一张一合。

见到室友的表情,薰的心情难以言喻地复杂起来。我现在那么烦恼,日野一起床就能这么搞笑是怎样?

真受不了,我为什么要为这种男人——

「…………大、大地?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什么都没做啊。」

「……呃,可是…………就算只是站在床边看人,也很……」

日野不知怎地话说得愈来愈小声模糊,薰则尽量无视,走向厕所。

最后,不只没找出答案,连日野都难以面对了。日野待会儿就要去每日惯例的练跑了吧,现在也睡不了回笼觉了……就找个地方混到早餐时间……然后看看哪里能给我一点解决烦恼的提示,一点点就好……

薰努力转动着因重度睡眠不足而呆滞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进厕所。

再用刺骨的冷水洗过黯淡的脸,就出了房间。

……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已经是出了宿舍、往后山出发时的事了。

◆  ◇

「——那么,请各位下水。」

在深闲老师下令、日野和轰吵闹了一阵子之后,薰慢慢进入泳池。

虽被冰冷的水温吓了一跳,但不足为惧,很快就让水浸过全身。

与在修练时的冬季山涧相比,这还算轻松得很呢。而且身体发烫得很舒服,不禁想小睡一下。

昨天的事好像让日野很在意……可是薰完全不明白他为何会那么担心。前几天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也犯了点掩饰不了的错,然而今天不同了。

刚起床时重得像铅的身体,现在轻盈得难以置信,偶发性的头痛也没了;体温感觉上有些许升高,可是无所谓。

心情有些亢奋,吸水而加重、紧贴的衣服不成问题。

真不可思议。明明烦恼一点都没解决,一游起泳……应该说光是穿着衣服下水就让人心情愉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甚至一不注意就可能哼起歌呢。

不过还知道要自制的薰没有乱来,静静等着——

「……嗯。」

并在看见人偶在池中央浮起时收紧表情。

最近上课不太专心,还在服务活动犯了错。今天一定不能在深闲老师面前出丑,还要成为所有同学的楷模……?

「这是……起浪了……?」

当薰暗自「看我的!」地燃起斗志时,池水起了变化。

平稳的水面突然高低起伏,且愈来愈剧烈。

之前好像也有类似的安排,可是这次要多抱个人偶上岸,对其他人而言很困难吧。近乎哀嚎的声音已经到处都是了。

在这情况中,薰不慌不忙地游着。和大雨后暴涨的河川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既不会被流木砸中,也没有冲下瀑布的危险,小菜一碟。

即使浪不时迎面打来,薰也轻松来到了池中央,紧抱住碰巧漂来的人偶。要抱着成年男性体型的人偶游泳是有点麻烦,仍称不上困难,更别说现在状况感觉好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身体真的轻得不像穿了衣服下水,应该再下久就能上岸进行人工呼吸了。

薰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将手绕过人偶胁下继续前进,彷佛这难以动作的姿势毫无阻碍似的。

尽管白丽陵的室内游泳池极为宽敞,又加上了这样的波浪,自己还是有在数十秒内完成训练的自信。于是,薰怀着「就用第一个完成的表现,告诉让爱操心的日野他多虑了」的想法,不急不徐地游……

——发现事情不太对劲,究竟是多久之后了呢?

自己应该一刻也没停过,却迟迟接近不了池畔。这使得薰揪起眉心,长吁一声……这时,薰终于发现情况有异。

「…………?……怎么怪怪的……?」

忽然涌上心头的疑问化作声音,更加深了薰的疑惑。

——为什么我会这么喘?

体力应该还足以在这点浪里轻松游个十公里才对,现在却上气不接下气,太奇怪了。

……不对,怪的不只是呼吸,视线还扭曲起来,划水的手也逐渐使不上力气。

「唔…………糟、糕……」

一经察觉,倦意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溃决,手脚彷佛缠上无数铅球……具体而言,这意识涣散、身体不听控制的感觉,和过去为增加自身对毒性的抵抗力而喝下少许神经毒时的反应极为类似。

不过,自己应该没机会中毒,白丽陵的饮食也不大可能混入毒物,再者……毒解释不了这猛烈的睡意。

所以这究竟是——

「哇噗……!咳、咳咳咳!」

因思考而分神的薰被浪头淹个正着,咳出满嘴的水。这么狼狈的样子,平时是绝不会发生的。

……糟了,不可以想太多,否则别说是轻松过关,就连能不能上岸都成问题。

薰轻吐口气提振自己,咬紧牙关拚命划水,然而先前的轻盈全被沉重取代,怎么游都没有前进的感觉。

而且每个关节都在喊累,令人想忘了自己身陷构不着底的水中,放弃一切倒头就睡。在这光靠意志力游动、命系一弦的状态下……彷佛只要稍微一分神,就会瞬时动弹不得。

「……!…………这种浪……!」

如此绝望的状况下,睡意仍要将薰拉进前所未有的安眠般声声诱惑.头昏得像脑子都融了似的。

现在的薰与其说在游泳,反倒像是随波漂动,就连设法不喝水都十分费力……

更别说分辨出是什么在她肩上轻轻一撞了。

触感和池壁和人偶都不同,有点硬但不痛,让薰撑开无力的眼皮看看身旁——

「咦……大、大地?你怎——嗝噗!」

——问声紧接着连同咳嗽和水声传入耳里。

薰一发现每日相伴的室友——

「……………………日野?」

就近乎下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

◆  ◇

——听了日野的描述,我才大致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感到日野就在身边,就直接认为「终于得救了」才会放松意识,当场昏过去吧。

我怎么会有这么丢人的反应啊,真想立刻躲进棉被里或找个山洞隐居三个月,等待记忆淡去。

毕竟不仅没能以轻松完成训练宣告无恙,反倒给日野添了最大级的麻烦……假如人类生理上有羞死的可能,已经够死好几次了。

而最惭愧的是……明明只要少想些有的没的卯起来游,至少能平安上岸,不必被日野见到这么丢脸的一面。虽然日后可能会全身酸痛一阵子,但若以目的为考量,这点辛苦绝对是必须的。

……可是,我却拿那份疲劳一点办法也没有。恨不得剃个大光头深痛反省,回乡下从头练过。

「那个……大地?你说重要的事是……?」

「唔,抱歉。我刚在想要怎么说。」

听见日野客气地问,薰赶紧找个藉口搪塞过去。

然后悄悄深呼吸——让决心与觉悟随新鲜氧气贯穿全身。

现在的自己真是糟到极点。再这么下去,别说是顺利毕业有问题,甚至还会给日野等人扯后腿。

所以……一定得好好做个了断。

经过今天的教训,薰明白自己不能再对日野隐瞒下去……没错,甚至已经压抑到非得设法宣泄不可的地步。

这无从归类的满腔思绪究竟是从哪儿涌出的,薰也说不出倜所以然。

只知道自从双重约会后被冈点破以来,它就涨得令人辗转难眠、心神不宁。

薰放开抓着日野袖角的手按在胸上,再度深呼吸——并坚决地略张薄唇: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达清楚。希望你……可以耐心听下去。」

「呃……哪有什么耐心不耐心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专心听完的啦。」

日野边说边笑,大概是想制造方便让我说话的气氛吧。五官是有点恐怖,但他就是懂得小体贴这点讨人喜欢……结果反而害人心跳更快了。

别慌啊,冷静下来——就算这么说,心脏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别说不随意肌没办法操控什么的了,拜托你赶快慢下来啊!

薰握起胸上的手,垂下视线……

然后抬头正视日野的双眼。

说这些话真的很难为情,羞得让人想死,说不定脸都在冒烟了——但是薰依然没有别开视线。

在这里却步等同不战而败的想法,使她拚命克制住逃避的冲动。

最后将心里的话伴着勇气挤出乾枯的喉咙——

「……我……我好像,喜欢上……某个人了。」

薰绞尽了每一个细胞的力气,总算是说出来了。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羞耻感一涌而上。耳根火烫,脸也一定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被日野看见这种样子,真是羞得想躲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薰抱着呼啸的后悔及些微的成就感,窥视室友的反应。但尽管视线始终盯在日野脸上,影像就是无法转换为资讯,只能勾勒出大致的模糊轮廓。

剧烈心跳声中,日野的表情——

「啊…………应该说,恭喜你吗……?」

不知是傻笑还是疑惑,相当微妙,而且非常答不对题……怎么说呢,自己好像扑了个空似的。

他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察觉「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这让薰极为气恼……然而现在还不能表明真实性别,被他知道了绝对弄得更麻烦,只好强忍住上窜的不满。

换个角度想,这样的反应其实不算糟。

薰将按着胸的手轻轻放在膝上,尽力在表面上维持自己一贯的冷静,慢慢摇头。

「我又不是要你为我开心。刚才说『好像』,就是因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关键在于你有多喜欢她吧?是对她有好感,还没想过认真跟她交往?或者是——」

「就、就是不知道自己当对方是异性还是特别的朋友那种感觉啦!」

薰抢在日野猜测之前自己说了出来。

自己果然很怕这种话题。不知是个性不合还是怎样,一聊到这方面就会全身发痒。

但为了与这个问题正面对决,薰不能躲也不能闪,便憋住立刻揍昏日野的冲动,稍抬起眼窥探他的脸。

「也就是,那个,我……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喜…………喜欢对方,很伤脑筋。」

「这的确是很伤脑筋呢……嗯,我也不是体会不了啦。」

不知为何,日野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表情也带点苦涩,彷佛感同身受。

然而就算好奇,也不能说问就问,毕竟现在是自己找他谈,不该任意离题……可是,既然他说「不是体会不了」,难道他——

「总之问题是——」

「!……是什么?」

举棋不定时,日野继续当前话题,薰连忙应声。

「呃,就是喜欢的话,你究竟想怎么做吧。要向她告白,和她交往吗?」

「告……!我、我当然没想到那里啊!我还在为前一个阶段烦恼耶!」

「那好,就先把告白放一边。如果你不打算进一步发展,烦恼喜不喜欢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

因太过跳跃的回答而充血的脑袋,在听了下一句话后快速恢复冷静。

……日野说的确实有道理,这我同意。

不过——

「——就算我不会有进一步发展,我还是觉得一定要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这样啊。抱歉,我跳太快了。」

「…………不必道歉啦。」

「不,是我自以为大概只要知道你想怎样就能解决了。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大地你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吧?」

从日野自责搔头的动作,能清楚感受到他为对方着想的心意。薰对此自然是很感激,同时也抱点歉意。

日野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没抓到核心。

……他一定没想到我现在就和「那个人』住在同个房间里,而且从来没怀疑过我是女扮男装。

否则,自己多半就不用这么苦恼,有更充裕的时间静下心找出结论才对。

尽管不知者无罪,但处在问题正中心的他,这么尖锐地切入如此难以回答的纤细问题,还一副以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样子……实在让人火大。虽然这把火算是迁怒,对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苦的男人而言,只是刚好而已。

汹涌的不满让薰两手遮着眼睛叹息,开始觉得找日野谈是种错误,并喃喃地说:

「……就某方面而言,你说的没错;如果我真的喜欢,就该为下一步做好准备。可是,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嗯,我知道了。不过是不是真的喜欢……也不是这么容易分辨的事吧……」

「所以我才烦恼啊。」

薰一时掩不住怒气,语气稍微尖锐起来,但立刻就为担心日野会因此打退堂鼓而后悔。

幸好日野似乎不受影响,只是摸着右耳的安全别针。

那是他陷入思考或不知所措时的习惯动作,看来他真的很有心。

「这个嘛……一般可以从会不会嫉妒别人和她好,或担心她被抢走这类独占欲的表现来判断啦……」

然而日野音量小了很多,与其说是建议,更像是自言自语,使薰认真反省。日野果然是个好人……让人心里更闷了。

干脆直接告白,早点解脱吧——不行,怎能跳过是否真心喜欢对方这么一个关键问题呢

「举出对方的优缺点嘛……好像不太对。如果真的喜欢,就可能包容或爱上对方的小缺点……呃,大地?你干么抓头啊?」

「…………没什么。」

「………………咦……?」

或许是当然的吧,日野应得像是完全不相信。不过这个问题非常敏感,被他深究或许会造成大灾难,薰便立刻狠瞪一眼——

「先别管那个。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就是像试剂一样的好问题……有哪种反应就代表喜欢之类的?」

由于一时紧张,话说得不经大脑,薰也觉得这个要求相当无理。

倘若真有这种问题,自己的确希望日野马上说出来。既然都让他深思了,自己就趋机好好冷静吧。

于是薰闭上双眼,企图统一心神——

「……要是有,我就不用那么烦了。」

却被幽然响起的声音轻易打碎。

曾有那么一瞬间,薰无法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想装作没听见。

但她却很快理解到「难道这个人和我有相同的烦恼?」,错愕得瞪开双眼。

日野半俯着脸,嘴角苦恼地歪斜,注意到薰的视线就抬起头——

「没什么啦,别在意。」

提出完全办不到的要求。哪可能啊,能在这里点个头就忘掉,就不会失眠到生理失调昏倒了啦!

薰保持坐姿,快速扭动屁股靠近日野,带着紧张引起的干渴感问:

「……快给我从实招来,你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日野被逼得身体向后,稍稍错开视线说:

「没有啦,怎么说呢……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就表示说出来也没关系吧,快点招!况且,只有我一个人说秘密……有点,不太公平。」

「咦?是你自己要说给我听的耶……」

「废话少说,快招……!」

即使明知自己十分理亏,现在也不能退让。如果能听了那么可疑的话还镇静地回到先前话题,我就不会有「当作异性那种喜欢」的烦恼了啦!嗯,我这么做没有错。

结束自我肯定后,薰更以连花豹都会吓得蜷身不动的气势直视日野,缓下口气说:

「虽然你说是你的问题,不过那也可能帮助我解决困难吧?」

「……的确是可能啦。只是这个问题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日野搔着头确定薰想听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见到逼供成功,薰便以暗藏期待的眼看着他。一会儿后,这位眼神凶恶的室友才以无力的表情说道:

「怎么说啊。我没什么一见钟情的经验,都是自然地从普通朋友开始认识,关系愈来愈亲密这样。」

「…………然后呢?」

「然后……就是,同时有很多亲密的女性朋友之后,随着将她们视为女性的次数愈来意多…………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麻、麻烦?这结论是怎么回事?」

令人「嗯嗯」地点头听着的内容,在最后突然出现了糟糕的字眼。

见到薰反应这么讶异,日野澄清似的摇摇头。

「别误会,就是朋友当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看对方的眼光突然变了……就会多了点隔阂,相处时的气氛不再像过去那么自在……」

「……………………那…………表示……」

听到这里,薰开始有点共鸣。的确自己就像日野所说的,无法再以过去的方式看待他。

然而,重点不在这里。

日野这句话怀有比之前更大的问题,实在难以忽视。

于是薰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地问:

「日、日野……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薰一问出口就深深后悔。日野虽也吓了一跳似的两盾一颤看了过来,但薰的紧张比他高上许多。

我到底在问什么,这样不是很可疑吗?要是他真的回答了,我又该怎么办?

纯因好奇心脱口而出的问题,使薰懊丧得乞求时间快点倒转……当然,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

那么就一不做二不休,不给他机会逃避问题!薰眼燃决心凝视日野,而这位因刚刚的问题而面露尴尬的室友——

「啊……那个,怎么说呢……」

「说清楚。既然想帮我解决问题,就该敞开心胸来谈吧……!」

「这我是知道啦……只是……」

这已经不是支支吾吾,根本是拖拖拉拉,不停戳弄安全别针的动作也颇令人不耐。

干脆卸了他一、两个肩关节,帮他松松口吧。在这类危险想法开始作祟时——

「——我大概跟你一样吧。」

「…………!」

日野突然说了这种话,让薰吓得差点尖叫。

他刚说的「一样」……难不成……是和我一样,对彼此都有特殊的感情……?

这么说来,从刚才问到喜欢的人时他的惊吓程度来看,的确很可能是被意中人问到那种问题时的反应……!

所以日野他也——

「我跟你一样,没办法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意。」

「……………………………………这样啊。」

狠狠背叛了期待的话,让薰的心情两肩一垮,好不容易挤出一黠声音回应。

……我是在期待什么啊?日野当我是男人,怎么可能会把我当异性那样喜欢呢……别傻了。

薰对自己心中那一丝丝雀跃羞赧不已,从天上摔到谷底的感觉使她难过得垂头丧气。而日野似乎没察觉她的起伏,继续说:

「怎么说呢,真的很难搞……当玩伴倒还好,在白丽陵的生活这么累人,我根本没想过交女朋友啊。」

「这就是说,你有喜欢的女性罗?」

「啊……这个嘛,嗯,对。那个,我不是在找藉口喔,这年纪的男性对一、两个女生有好感很正常吧?」

「什么……!真、真的吗?大家都不会那么烦恼吗!」

日野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对薰犹如青天霹雳。自己心里这么纠结,其他人却——不,难道就算和疑似喜欢的对象同住一房,会这么纠结的也只有自己一个吗,大家的态度也太冷静了吧?

难道他们的精神都远比自己成熟?我知道很多事都能经过重重修练来克服,不过这方面难度实在太高,在练到有能力跨越之前就要神经衰弱了吧。

当薰「发觉」平时亲近的同学们,其实都是超乎想像的怪物而愕然无语时——

「烦不烦恼我是不知道啦……等等,说不定关键就在这里。」

日野语焉不详地低喃,并确定过什么似的轻轻点头。

薰渐渐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求救似的抓起日野的手,轻声问道:

「如果你想通了什么,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事关生死啊。」

「你也太夸张了吧?」

薰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日野却浅浅笑开。

「先别管我的事了啦,你是为了那个人烦恼到连觉到睡不好了吧?」

「……是啊。」

「会让你这么想不开,就代表你其实真的是把人家当恋爱对象在喜欢吧?只是稍微睡眠不足就算了,连续失眠一个礼拜也太严重了,所以应该是喜欢没错。」

「……可是我的情况有点复杂……」

「多复杂我是不知道啦,不过一般人才不会那么烦呢。要伤脑筋到把自己弄得这么虚——不是从育科生和上育科生谈恋爱结果捅出大娄子,一被发现就会退学那种程度,恐怕很难吧?」

自己的状况的确是挺接近「一被发现就会退学」,不过害怕曝光的是性别不是感情,还必须被父亲知道才算数。

不过,假如事情真如日野所言……

自己就真的不是误解或一时昏头——而是真的喜欢他了。

不是当他是朋友,而是异性。

觉得他特别,不是因为他是好友,而是怀有特别的感情。

虽然他外表有点吓人,但会在自己不支倒下时全力相助。

且一直陪在身边,直到清醒,又很细心地不去碰触「对方是谁」这个敏感问题。

自己就是对这么温柔体贴的同班同学——

「…………………………!」

「嗯?怎么啦,大地?头昏啊?」

「…………没什么……!」

薰突然蜷身,将脸埋进床单。即使日野完全猜错,自己也不可能说出原因,绝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说自己是因为确定真的喜欢眼前这个人,才害羞得不敢见人啊……!

薰将一声「可恶」含在嘴里,不甘地咬唇。

或许现在是解开了一个疑惑,但实际上完全没解决根本问题,反而弄得自己比刚才还紧张,开始怀疑未来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可是…………………………

纠结沉重的不安已经散去,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能确定这份感情就是自己的初恋……应该是件好事吧。

然而这么一来——

「…………假如我……真的,喜欢那个人……」

薰放开床单,低着头小声地说:

「刚才也说过了,事情有点复杂,关系不太容易进展。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这是不能告白的意思吗?」

「对,不能。」

明确的回答,却换来身旁日野不知为何的叹息——

「这样啊……我还觉得你不管跟谁告白都会成功的说,感觉有点可惜。」

——并冷不防补上这么一句惊人之语。

或许那对日野而言,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感想,薰却不那么认为。

刚那句话,难道表示——

「你这是……只要我告白,就会跟我交往的意思吗……!」

「嗯?啊……是啊,就是那样。只要不是已经有喜欢或已经在交往的对象,还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应该可以吧。」

「那是…………真的吗?」

薰虽觉得自己执拗,却又无法忍住不问。日野不是会逢迎的人,他说的应该不会是自己期待的那样吧?

——只要日野肯拍胸保证,多少能让我增加一点信心。

自己的体力和技能都比其他学生优秀,不善与人交际这点也渐入佳境。

既然我在日野眼中是男性,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女性魅力…………或者说……根本不应该期待这方面……………………可是,只论个人魅力,自己或许还有一点。

只要能再拿出一点自信——只要能相信自己确实受到日野的认同,就能不至于失控,轻松地过完剩余的校园生活吧。

于是薰满怀期望抬起头,直视室友的双眼。

只见就坐在身旁的日野露出难得一见的戏谵笑容——

「是啊,真的。假如我是女生,你一告白我就会当场答应喔。」

——说出远超乎期待或预想,有如必杀一击的话。

原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勇气,这句话却彻底击溃了薰的堤防,连无谓的防线和遮挡都冲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还真难搞,喜欢却不能告白啊……」

「………………………………」

「而且你都这么烦恼了,就代表无法轻易放弃这段感情……对吧?……喂,大地?」

日野今天已不知是第几次担忧地这么问了,但这次薰没有立即反应。

她脑中像是灌了一整桶白漆,脑充血似的精神恍惚……

「…………日野。」

「喔?什么事?」

薰虽喊了日野的名字,意识依然涣散得无法思考。

然而——这让她明白一件事。

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在这个往后的生活、和爸爸打的要以男性身分念完白丽陵的赌都抛诸脑后的空白状态下,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因此,薰将手轻轻叠在皱眉看来的日野手上。

并慢慢靠近意中人的脸——

「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但是我,一定会告白的。」

将誓言般的话语说出了口。

日野像是没想到薰会这么说,显得有些错愕,但眨了几下眼后——

「……呃……怎么突然改变方针啦?」

「因为我想啊。现在是不太可能……不过迟早会的。」

薰不知道「迟早」会是多久。

但就算再怎么晚,也会在毕业那天告白。尽管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将这份情感忍到那一天,自己绝对会以告白做为一个了结,要是做不到就切腹或削发为尼……若没有这种决心,在关键时刻退缩可就很难看了。

不过…………等到那样难看的自己,比现在更为成熟、更有女人味、更有自信——

最重要的,是成长到能为自己对日野的爱意奉献一切时——就告诉他一切吧。

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女性,为长久的隐瞒道歉。

然后——将自己对爱他爱得不得了的事实,向他表白。

要是遭到拒绝……就把他刚说的话全都翻出来,揍他一拳。这只能算他活该,竟敢玩弄纯真的少女心,让人无法自拔地喜欢他,非让他后悔不可……!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恐怖的事啊?」

「想太多。」

薰断然否定……接着浅浅一笑。

心里突然好清爽啊。不知是否因为这一路谈下来心情起伏太大,现在平静得不可思议。

睡意也似乎因此猛然袭来,彷佛要补足过去十天以来的睡眠不足。人在床上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薰忍住呵欠的冲动,掩住嘴边……但微微渗出的泪液露出了马脚——

「嗯,你就先睡会儿吧,我晚点再来叫你。」

「……好。」

薰对像是起身要去教职员室的日野点点头。虽希望他留下,但太往这方面想又可能让自己再度矢眠,只好先忍忍。

急忙缩回叠在日野手上的手后,薰乖乖躺下,看着日野的背影走出保健室。突然间,睡魔攻克了她。

恍惚之间,彷佛徜徉于幸福中的薰听着关门声闭上双眼……坠入久违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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