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八目迷粉丝群的翻译
校对:八目迷粉丝群的校对
图源:银行佬
对孩子而言,父母就像神明一样。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说法。年幼时,我因为没有能力拿自己的父母与周围的父母做比较,所以不会怀疑父母的正确性。毕竟没有父母的养育孩子便无法生存,所以父母是绝对般的存在。
那么,假如说,神明不存在了会怎么样呢?
我知道那个答案。
会有别的什么,成为那个孩子的神明。
人类、故事、行为、认可……虽然成为神明的载体因人而异,但对我而言,是最亲近的人。
槻木汐。
我最喜欢的家人,唯一的哥哥。以及,我的神明。
那个人,现在。
“……那是什么打扮?”
他穿着我的水手服,站在走廊上。
那是我十五岁,六月份的时候。
我陷入了轻微的恐慌。这也难怪。一回到家,就和穿着我的水手服的哥哥撞个正着。我根本不可能冷静地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僵住了。然后,哥哥也一样。他脸色苍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顿时,一股阴暗的东西从我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厌恶?失望?悲叹?
哪个都不对。这份感受,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没错。
是使命感。
在顿悟的瞬间,辱骂的话语仿佛决堤一般从我的喉咙里溢了出来。我不断地,用尖锐的言语辱骂着哥哥。如同向罪人投掷石头一样——而哥哥也似乎理解了,仿佛是接受某种报应似的,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我的谩骂。
言语,思绪,全都停不下来。
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或许是五分钟左右,我有些喘不上气。咽了口唾沫,滋润沙哑的喉咙。这时,哥哥就像趁隙逃跑一样,光着脚跑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玄关的门被关上。可怕的寂静压在我的肩膀。家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外面已经是夜晚。远处有虫鸣声传来。
忽然间,我感到浑身无力。在极度的虚脱感之下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走廊上。仿佛身体内部被掏得空荡荡,使不上劲。
说不定,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吧。我产生了这样的预感。即使他回来了,恐怕也不会是我认识的哥哥了。
不。
其实,哥哥的那副样子,我已经早就注意到了吧?
我只是明明知道,却害怕说出来而已吧?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想到这里,鼻子深处传来一阵刺痛感。
——这样子,真的好吗?
我一边等待恢复起身的力气,一边回溯记忆。
就像爬上长长的河流一样,我向着使命感的源头前进。
【六个月前】
“我说哥哥,为什么啊?”
晚饭时,我再次追问哥哥。尽管刚才还在房间里有过争论,但我怎么也想不通,稍微有些烦躁。
那阵子我经常会烦躁不安。虽然朋友的姬香跟我说“你那是叛逆哦”,但我敢说那绝对不是。我的烦躁都是有理由的。不是因为处于叛逆期而产生的感受。而是根据逻辑思考判断这里应该生气后,才生的气。
“真是的,你好烦啊。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哥哥闷闷不乐地回答。
去年十二月,哥哥上高中一年级,比我大两岁。以前很温柔的哥哥,自从上了中学后,言行变得冷淡起来。
“你这可不好哦。那可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人。别人都说她又漂亮又温柔……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你这么说……”
哥哥一边含糊其辞,一边喝着味增汤。银色的头发像窗帘一样垂下,遮住了哥哥的表情。那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镜如同镜子般美丽的秀发。我也许是因为父亲的血统更浓厚,是和哥哥不同的黑发。每次看到这都会令我感到羡慕。
“你们两个,吵架可不好哦。到底怎么了?”
默默吃饭的父亲看不下去似的提醒道。
“哥哥在学校被告白了哦。”
“我说操……!”
哥哥尖声责备了我。另一方面,父亲则佩服地发出“诶”的感叹。
“很厉害嘛。汐真受欢迎啊。”
“但是啊,哥哥拒绝了哦?明明对方在中学时期就很受欢迎。”
我们所居住的椿冈是一个即狭小又封闭却莫名团结的乡村小镇。所以流言蜚语会很快传播开来。特别是恋爱话题的传播效果更高。所以哥哥被别人告白后拒绝了对方的事,也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当然,也有哥哥在椿冈算是个名人的缘故。
“我没办法和不喜欢的人交往啊。而且,关系也没有很好。”
“可是,那么好的人,很难再遇到了吧?”
“我都说过没有兴趣了。为什么你要这样揪着不放呢?和操又没有关系,别管我了。”
我气上心头,明明人家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
我正想反驳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那个人回来了。
我缄口不语。和哥哥的谈话放在饭后继续也行。
“我回来了。”
油亮的长发在视野边缘翻飞。身穿夹克的雪阿姨走进客厅。
雪阿姨……是我上初一的时候,父亲带回来的再婚对象。但是我无法承认这个人是我的母亲。我想,哥哥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雪阿姨并不是坏人。我反而觉得她是个好人。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称呼这个人母亲。
“欢迎回来,加班辛苦了。”
只有父亲向雪阿姨打了招呼。
“谢谢。最近真是忙得吃不消……比起这个,晚饭只能拜托你真抱歉。”
“没关系哦。只是把你做好的饭再热一下而已。”
雪阿姨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换上家居服回来了。她从厨房端来自己的饭菜,和我们一样坐在饭桌前。
在礼貌地说了声“我开动了”后,她开始吃饭了。
“今天,很冷呢。”
雪阿姨开启了话题。
“是呢。”父亲回应道。
“明天开始好像会更冷哦。”
“是吗?差不多该把暖桌拿出来了吧?”
“好啊。等下次休息的时候拿出来吧。我也来帮忙。”
“那就这么办吧。”
雪阿姨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那时,我有些紧张。
“小操,被子冷不冷?”
“还好,没事。”
“是吗,那太好了。冷的话随时跟我说,我从储藏室拿出来。”
我轻轻点头,继续吃饭。
饭桌上一片沉默。开着的电视里传来艺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响亮。在雪阿姨来这个家之前,吃饭时是不开电视的。并不是因为有边看电视边吃饭不礼貌之类的理由,只是毫无缘由地,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直到雪阿姨来之后改变了。
味增汤的调味也是。
纸巾的种类也是。
放遥控器的地方也是。
和亲生母亲在的时候相比,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当察觉到某种变化时,我的心就会刺痛起来。
我吃完饭,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我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完成了学校的作业。由于定期考试的临近,我又顺便做了些考试复习。明年我就升到初三年级,到了该考虑高中入学考试的时候了。
正当我翻着英语单词本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似乎是收到了邮件。画面显示寄件人是『笹原姬香』。我拿起手机,浏览邮件的内容。
『晚上好☆,今天真冷呀。方便的话要不要打电话呢?』
姬香不擅长发邮件(准确地说不是发邮件而是不喜欢等待回复的时间),所以联系的时候她基本上都是打电话。我也觉得这样比没完没了地发邮件更有效率,所以没有任何异议。我马上给姬香打了过去。
“喂,姬香吗?”
『啊,小操。你在做什么呢?』
“在学习哦。因为要考试了。”
『啊,对哦。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咦,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没事。我也没什么不懂的地方。”
『是吗?小操真厉害啊。我也快要考试了,这次可能不太妙……』
我和姬香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好朋友,虽然在同一个游泳学校里学习。但小学和中学是不同的。我在公立学习,姬香则是私立。她时常会跟我抱怨学习困难,或者周围的同学都很聪明之类的。
『说起来,小操已经决定好升学方向了吗?第一志愿好像还在犹豫来着?』
“嗯,暂且打算是椿冈高中。”
『啊啊,想和哥哥去一个地方呢。我要不也去椿冈吧。那样的话离家也近,又能和小操上同一所学校。』
“我还没决定要去哦。”
不过,听到她这么说我感到很开心。和姬香的友情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丝毫动摇。我能深刻地感受到一如既往的安心感。
和姬香聊了一会儿近况后,我问了一个问题。
“姬香,如果有陌生人向你表白的话,你会怎么做?”
『诶诶?!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是有人向小操表白了……?』
“不是啊,不是我。”
『真的吗?不会在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啊……”
不明白被怀疑的理由。
『因为,我怕小操有了男朋友的话就不跟我打电话了……啊,不过,如果你决定交往我还是会支持你的!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快点回答问题。”
『哦…』姬香发出了被训斥的小狗般的声音。
『嗯……要看对象吧。』
“如果是被评价为又帅又温柔的人呢?”
『怎么感觉很具体啊……』
是呢,怎么办呢。姬香喃喃自语着。总感觉她有点乐在其中。
『可能会很纠结……不过还是会拒绝吧。』
“诶!为什么?明明是非常好的人啊?”
『因为可能会感觉很紧张……而且,向我表白说不定是某种惩罚游戏……』
“不不不不没那回事。你太消极啦。”
我可能是问错人了。
为了让她说出“交往”,我又追加了许多告白的人的条件,但直到最后姬香还是没有答应。在她不断地表现出“嗯……”“但是……”的暧昧态度后,我逐渐开始烦躁起来。
因为一般人都会答应的吧?如果姬香意见代表一般人的话,那么我对哥哥说的话就是错误的。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
我正在烦恼着怎才能让她积极地考虑交往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音。哥哥好像进了自己的房间。
“抱歉,我要去学习了。”
『啊,嗯。我知道了。那回头聊。』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
来到走廊,我啪嗒啪嗒地沿着冰冷的走廊地板前进,敲了敲哥哥房间的门。
“什么事?”
听到回应,我走进了房间。
哥哥坐在带脚轮的椅子上,把身体转向这边。可能是刚从浴室出来,脸颊有些发烫。由于白皙的皮肤,红晕会很明显。
“继续晚饭时候的话题。”
我坐在床上。
哥哥的房间依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干净得让人觉得毫无个性。东西比上次进来时比要少了。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游戏机,不知道是不是被收进了仓库。我到处都没有看到。
“我现在想要写作业来着。”
“马上就说完了。不过也要取决于哥哥的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你要审问我吗?”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也许是呢。”
“啊啊是吗……算了。拜托你长话短说。”
我也没有长篇大论的打算,所以开门见山地说。
“哥哥,你至今为止被很多人告白过,但从来没有和谁交往吧?”
哥哥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同学说的。因为哥哥很有名。所以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应该说,大家都来问我各种问题,问我是不是真的。”
“大家是谁?”
“大家就是大家哦。”
【插画1】
实际上只有三四个人。但是,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大家了,一定有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十分在意。
哥哥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表情严肃地开口。
“小操,杉桥同学和你说了什么吗?”
“诶?”
我愣住了。杉桥是向哥哥告白的人。
“不,她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见过。为什么这么问?”
“我还以为是她拜托你来问我了。她想知道被甩的具体原因,什么地方不行之类的……”
“虽然没有……诶,你无缘无故就把人家甩了?”
“不,不是啊。”
哥哥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有好好解释过了。说现在想集中精力参加社团活动,不想被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但是……杉桥同学好像不太能接受。”
“……”
如果社团活动更重要的话也没办法。的确,哥哥在田径部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只要不出意外,今后会更加活跃吧。但是,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哥哥不耐烦地继续说。
“……的确,我觉得她很可怜。杉桥同学也是,就算很有自信,但告白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虽然有点过分,但哥哥说得话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很烦躁。我心中有个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疑问。我一边摸索着,一边继续说道。
“……哥哥,大家跟我说了很多哦。”
“大家,是吧。”
哥哥反感地强调。
“要求太高啦,对女生不感兴趣啦什么的……一直被这么说没关系吗?”
一瞬间,哥哥的表情僵住了。这绝不是愉快的传闻,就连哥哥似乎也无法坦然接受。
“……真无聊。”
哥哥厌恶地说道。他声音冰冷,让我有些畏缩。
哥哥从正面直直地盯着我,劝戒似的说道。
“操,你听我说。的确,如果我和别人交往的话,这样的传闻可能就会没有了吧。但要是仅仅为了这个而交往的话你不觉得很愚蠢吗?而且,那些喜欢散布谣言的人,不管我是否和别人交往,都会说些没意思的闲言碎语。”
“……是这样吗?”
“嗯。”
哥哥不假思索地回答后,深深靠在椅子背上。
“因为这个小镇就是这样的啊。”
语气当中,听起来有几分些自暴自弃。我不由得同情起来。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了。
“我知道了。”
我从床上站起来。
正要走出房间——但在那之前,唯有一句话必须要说。
“我可不想被哥哥的流言蜚语牵扯进去。”
只留下这句话后,我走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寒冷。我边为要去学校而感到忧郁,边在房间换下睡衣穿上水手校服。再过不到十分钟就要出门了。
我打开书包的拉链,检查下里面的教科书。虽然昨晚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去学校之前还是要再检查一次。这是惯例。
“……啊。”
没有电子辞典。昨天忘记向哥哥借了。虽然也有纸质的词典,但是太重了我不想带。
哥哥有田径部的晨练,这会儿已经出门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擅自借走吧。
打开抽屉,电子词典果然不出所料地放在里面。这么快就找到让人松了口气。
“嗯?”
我正要关上抽屉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包。
一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淡蓝色化妆包。不是在哥哥房间的抽屉里发现的话,我应该不会在意吧。在东西越来越少的哥哥的房间里,出现了新的东西……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拿起化妆包。从晃个不停的手感可以感受到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将它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这是……”
剪刀……不对。是睫毛夹。
其他的东西也被我拿了出来。唇彩,腮红,眼影……全都是化妆品。
——这些,是哥哥的吗?
不,怎么可能。男孩子不会化妆的。虽然最近听说也有会化妆的……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哥哥化妆。
啊,对了。我知道了。大概是女生朋友来房间后忘在这里的吧。然后哥哥先帮她保存。说不定,不是朋友而是女朋友。别说流言蜚语了,连我这个妹妹都没有察觉。这个女生,
隐藏得很巧妙……
我把化妆品放回化妆包,收进抽屉里。
我不应该因为些化妆品就动摇,不管它是谁的,都与我无关。但是不知为何,思绪像是被搅乱成一团一样。
散布在记忆中的那些微小的违和感,隐隐照映出了一种可能性。还没等它成形,我就离开了哥哥的房间。
这时,我回想起妈妈的话。
“要永远,当操温柔的哥哥哦。”
不是雪阿姨,而是我真正的妈妈,对哥哥曾说过的话。
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一定是有理由的。
但是我现在不想去思考。
【两年前】
“我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爸爸称呼我们用“你”或者“你们”的时候(日文为「君」和「君たち」),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一次,从声音和表情看来,感觉比以往都要重要。
那是我升上初中,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候。在梅雨气息临近的晚上,晚饭时,父亲突然这么说。
“想见的人是?”
我停下筷子问道。
其实,我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但我不愿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祖父江雪小姐……知道吧?这是我要再婚的对象。”
果然。
爸爸打算再婚了——他第一次这么说是在初春的时候。不过在那之前就有类似前兆的表现。从某一天开始,爸爸外出的时间增加了,穿得格外干净利落,面容也逐渐神采奕奕。我还以为是找到了新的爱好,直到知道是再婚为止。
最初我很困惑。觉得“再婚”这个词太过生动,不敢正视。我并不打算反对。妈妈去世后,爸爸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我不想让他为难。想必哥哥也是同样的想法。
“好啊。”
哥哥说。
他的语气相当冷静。简直就像对一个常见的话题随声附和一样平静。虽说是三年级,但明明和我一样都是初中生,看上去却格外成熟。
“我想也迟早是要见一面的。没关系。”
“这样啊。幸亏你这么贴心。操呢?”
“诶,啊,嗯。我也,没关系。”
在哥哥的带动下,我也点了点头。但我并不太想见。虽然听说是位很温柔的人,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保持怎么样的距离感。
“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哈。”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困惑,父亲叮嘱似的说道。
“虽然雪小姐是位好人,但你们不用勉强去喜欢她。当然,也不用试图去忘记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所以不要伪装自己的感情。”
说完,爸爸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呵呵地笑了。
“好像说了三件事呢。”
一周后,雪阿姨拜访了槻木家。
她很漂亮,这是雪阿姨给我的第一印象。挺拔的背脊,黑长的秀发。在客厅灯光的照射下,头发显出白色的亮环。
雪阿姨走到靠在沙发上的我和哥哥的旁边,轻轻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我是祖父江雪。今天请多多关照。”
我们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她回礼。
今天父亲要亲自下厨。雪阿姨正给站在厨房里的父亲帮忙。我和哥哥并排坐着看着电视,不时地偷看厨房的情况。
“雪小姐,可以拜托你削土豆皮吗?”
“当然。我很擅长做菜请尽管开口吧。削皮后切成一口大小可以吗?”
“没错没错,帮大忙了。菜刀在下面的架子上可以随便用。”
“嗯,知道了。”
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倒也是呢。不然怎么会结婚。
饭菜做好后,我们坐到餐桌前。面前虽然摆着前所未有的豪华料理,但并没有涌现出食欲。
雪阿姨一边吃饭,一边跟我和哥哥说了很多话。“学校怎么样?”“有什么爱好呢?”“两个人长得都很漂亮呢。”雪阿姨很开朗,也很善于聊天。感觉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是位好人。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成为母亲的未来。
晚餐终于结束,收拾好后,雪阿姨就回去了。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我坐到沙发上,懒懒地靠着靠垫。不一会,哥哥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们两位,辛苦了。”
爸爸送来慰劳的话语。实际上我确实很累。我当时莫名地紧张起来,连享受料理的余力都没有。
“感觉雪阿姨怎么样?能好好相处吗?”
……我不太清楚。如果雪阿姨是社团的顾问或者家庭教师的话,我没有任何的不满。但作为母亲的话,就不一样了。我没有办法轻易地点头。
但哥哥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嗯,我觉得她人很好。”
“那太好了,操怎么想呢?”
“唔……和哥哥一样吧。”
“是吗?”父亲说着,脸上交织着安心和不安,有些难辨。可能他是想听我更加具体的感想,也可能是看穿了我有些心不在焉。
“哪怕是小事也没关系,如果有在意的地方尽管说哦。”
父亲说完简直像是正在搜查的刑警般的话后,转身去烧洗澡水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哥哥。
“……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
我向哥哥问道。当然,是指关于雪阿姨。
“怎么想……刚才已经说过了。”
“真的?”
哥哥短暂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开口。
“……我说她人很好,是真的。”
“是吗。”
能不能好好相处就另当别论了吧。这么一想,我稍微打起了精神。
“那个人,有点像妈妈呢。”
“啊啊……操也这么觉得啊。”
“虽然外表完全不同,但感觉姿势和说法方式都很像妈妈。”
“是呢。”
“果然……爸爸也很寂寞吧。”
“……”
哥哥什么也没有回答。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我想再多听听哥哥的想法,继续说道。
“不过,感觉有点薄情呢。”
“……谁?”
“爸爸。明明他以前那么喜欢妈妈,现在又要再婚。不觉得对不起妈妈吗?”
“操。”
听到寒冷刺骨的声音,我不由得肩膀一颤。
“这话,绝对不要和爸爸说。”
哥哥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对我而言则是仿佛脸上被抽了一巴掌般的冲击。同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因为这份感情,让我意识到刚才的发言极其轻率。
“我,我知道!我那么说又不是认真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
也不用对我那种语气吧——我在心里发着牢骚。我绝对不会对父亲那么说,而且那本来也不是真心话。我只是想知道哥哥会有什么反应而已。不过姑且,大致上和我预想的一样……。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
哥哥他变了。明明小学的时候还是个连虫子都不会杀死的人,到了初中以后,就变得冷漠起来。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露出的笑容少了。
至于理由,我大概是有头绪的。
妈妈去世的事情,以及,咲马哥的事。
无论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束手无策的问题。
“唉……”
真郁闷。
如果雪阿姨加入进这个家庭,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呢?
我实在难以这么认为。
和雪阿姨一起吃饭三个月后,爸爸和雪阿姨结婚了。祖父江雪更名为槻木雪,我们成为了一家四口。
雪阿姨一边工作,一边和爸爸一起处理家务。最初一遇到事情就会手忙脚乱,但她好像记性很好,不久就能够一个人做晚饭和便当了。
雪阿姨做的饭菜都很可口。菜的种类丰富,量也刚刚好。当我坦率地说出“好吃”的感想后,雪阿姨显得相当高兴,做菜的时候更有干劲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晚餐时间。
我越觉得雪阿姨做的饭好吃,就越想念妈妈做的味道很重的饭。明明对父亲做的饭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雪阿姨做的会这么让我心生抵触呢?不光是饭菜。每当雪阿姨叠起我的洗好的内衣,在电话当中自称“这里是槻木家”时,就会感到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指甲刺到一般的疼痛。
连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是相当过敏。
说到过敏,那时候也是这样。
在某个休息日的早晨。我正在床上睡觉时,被拉开窗帘的声响吵醒。雪阿姨正在房间里。她华丽的背影,在朝阳的逆光下像剪影一样。睡眼惺忪的我,竟然将那个背影和最喜欢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妈妈……”
半梦半醒般的话语从我口中漏出。
那背影忽然转过身来。
“早上好,操!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妈妈的面影瞬间消失了。
我睡意一扫而空,脸阵阵发烫。偏偏把这个人错认成妈妈了——自责和羞愧在脑中交织,我跳了起来。
“别,别随便进来!”
雪阿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狼狈的神色。
“对,对不起!因为,天气真的很好……”
“我自己能起来。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说的也是呢……”
糟了,说过头了。我看着雪阿姨的脸色后悔起来。正想道歉时,已经太迟了,雪阿姨走出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就感到有些尴尬,开始避开雪阿姨了。
也说不上是讨厌。只是一想到,会被认为是难相处的孩子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即使她向我搭话时,我也只能做出冷淡的反应,连视线都很少会对上。
但雪阿姨却和以前一样,毫不客气地挥洒着她的开朗。
雪阿姨总是很有精神。对那副姿态,我偶尔会白眼以对。明明应该很幸苦才对,明明有在生我的气的。我怀疑起她只是隐藏起自己真实感受,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不过,实际上应该没有那种事。
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能接受雪阿姨的理由。
“那个,操想要吃松饼吗?”
周六早上。
哥哥在参加社团活动,爸爸去上班,家里只有我和雪阿姨两个人。我洗完脸从盥洗室出来时,雪阿姨提议道。
“我听爸爸说你喜欢吃松饼呢。家里有材料现在就能做,怎么样?”
我确实喜欢吃松饼。以前母亲每次做时,我都会雀跃不已。回想起来最近都没有吃过。
稍微烦恼了一下,“嗯”地点了点头。见状,雪阿姨像是开了花一样高兴。
“那好!你稍微等一下哦。很快就烤好了。”
我坐在沙发上,在一旁看着心情愉悦的雪阿姨。
就算是我,也不愿意一直保持紧张的关系。也想要去接受雪阿姨。既然对方向这边靠近的话,我并不介意也前进半步。
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并不讨厌雪阿姨。如果能喜欢她的话我并不抗拒。
厨房里飘来一股香甜。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根据松饼的美味程度,我可以稍微对雪阿姨改观一些——虽然就连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自大了。
“久等了!”
雪阿姨端来了刚烤好的松饼。
圆形的松饼上面盛放着四方形的黄油。和在店里看到的标准松饼别无二致。淋上放在一起搭配的枫糖浆后,我拿起叉子和小刀。切成八等份后,把其中一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雪阿姨略带紧张地询问我的感想。
雪阿姨做的松饼很好吃。质地厚实而松软,带着些许的香草气息。而且本来看上去就很漂亮。烤得颜色很均匀,没有一丝烤焦的地方。
我想起了母亲做的松饼。
母亲做的松饼,口感会更加粗糙。大概是烤过头了。就算和她说“包装背面写着‘要把平底锅冷却一下’哦”,她也会说着“没什么区别吧”而无视掉。我想雪阿姨的话,一定很认真地用湿毛巾将平底锅降温了吧。
我又吃了一口松饼。
果然很好吃。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我的母亲,做的松饼并不好吃。
“够了。”
“诶?”
我放下刀叉,站起身来。如果再吃下去,就会忘记母亲做的松饼的味道了。雪阿姨的存在,快要覆盖了我对母亲的记忆。
“等、等下。是没有食欲吗?还是说,我做的不好吃……?”
雪阿姨脸上浮现不安的阴霾。是和那时一样的表情。和将拉开窗帘的雪阿姨赶出房间的时候一样。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实际上也确实没错。我就是个至今还牵着去世的母亲不放,任性又怕寂寞的小孩子。
啊啊,不行。再待在这里,就要哭出来了。
“……我还有些困,回去睡了。”
“难道说不舒服吗?量一下体温吧?”
“没事。”
“但是……”
“行了不要管我!”
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音。
面对困惑的雪阿姨,我的胸口一阵剧痛。仿佛为了甩脱这份罪恶感,我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如果雪阿姨不擅长做饭的话……如果,她没有这么好的话,我会不会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呢。但思考下去也没有意义。
当天晚上,哥哥来到了我的房间。
“操,你对雪阿姨有些太冷淡了吧?”
哥哥严肃的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我。
有一瞬间,我以为哥哥说的是松饼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我也不觉得雪阿姨会告状。这么想,应该是说我平时的态度吧。
“没有,很普通啊。”
“哪里普通了?就算跟你搭话也完全不去正视对方。偶尔还会无视掉吧?不管你怎么看不顺眼,她也是爸爸的再婚对象,要好好相处才行。”
我差一点笑了出来。
“因为是爸爸的再婚对象?不是因为她是妈妈吗?就连哥哥也没有认可那个人吧?”
“但是,我不会表现出来。”
“你看,你没有否认。我可不想被哥哥这么说。”
面对这种说教般的口吻,我不由得表现出反抗的态度。而且我对哥哥也有些不满。最近哥哥完全不搭理我。虽然知道他忙于社团活动和考试,但还是希望他能多陪我玩一会儿。其实就连我也有所自觉,这是很幼稚的愿望。
哥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如果雪阿姨离开了怎么办?又要爸爸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吗?”
“我也能帮忙做家务。做饭也会努力学的。”
“这不就是小孩做的事情吗?你又赚不到钱。”
“我可以去打工。”
“没有中学生能做的兼职。”
“有的。比如送报纸之类的……”
哥哥按住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操。没必要固执到这种程度吧?”
“那是,因为哥哥……”
“我?”
——因为哥哥,不理我。
即使撕开我的嘴,我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哥哥你也变了很多吧?明明以前那么温柔,最近却变得冷漠了。如果要说我变了的话,那一定是哥哥的错啊。”
这是万般无奈之下说出的话,但哥哥的眼神却飘忽起来。
“这说法……太强词夺理了。怪在我头上也没有道理。这是操的问题吧?”
“不是。”
“就是的。”
“说了不是就不是!”
因为脑袋里的言语已经不够,只能像傻瓜一样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我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懊恼,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算了……你听我说。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哥哥那从容的态度,更加刺激了我的自尊心。
“……你说的很多事,是关于咲马哥的事吗?”
“什……”
哥哥脸上露出动摇的神色。
我知道咲马哥的名字对哥哥来说意义重大。虽然感觉像是戳人痛处一样不太想提起,但又不想就这样被说教下去。
“不是的,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咲马?”
“因为哥哥关心的事情,基本上都和咲马哥有关吧?”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已经,已经没有这回事了。我和咲马……已经有段时间不一起玩了。”
哥哥和咲马哥关系很好,直到小学毕业为止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玩。但是上了初中之后,咲马哥明显开始躲着哥哥了。这让哥哥非常痛心。
咲马哥离开的理由。是因为哥哥忙于社团活动吗?不仅如此。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虽然知道,但是,哥哥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不打算告诉哥哥真相。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咲马哥,一定是受不了哥哥了。”
“!”
哥哥的脸一下子红了。啊,要被骂了——想到这,我条件反射地垂下眼睛,全身僵硬着准备接受斥责。但无论过了多久,哥哥都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像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的哥哥。
“算了。随便你。”
哥哥转身离开了。
后悔涌上我的心头。我可能有些说得太过了。为了让哥哥不安而提起咲马哥的做法,是一步劣棋。
这种情况下,应该道歉比较好。
当我从床上站起来。畏畏缩缩地想要叫住哥哥时,哥哥在门前回过头来。然后,用冰冷的视线看着我。
“要是因为操的原因导致爸爸再次离婚的话我可不管。”
丢下这句话后,哥哥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呆呆地站着,久久不能动弹。仿佛饮下铅水般,哥哥的话一直留在我的胃里。
……的确,我说了不好的话。在明知道哥哥因为咲马哥的事情消沉了好一阵子的情况下,还是戳了哥哥的痛处。
但是,就算这样……明明……明明不用那么说的。
蓦地,眼睛深处发热起来。我咬紧了嘴唇。试图用疼痛来排遣悲伤和悔恨。
回想起来,我有多少年没和哥哥吵过架了?不,说到底有吵过架吗?我们的关系曾比任何人都要亲密,构筑出如同钻石般美丽而牢固的纽带。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
如果……咲马哥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吗?
【四年前】
我关掉哔哔作响的闹钟。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进来。我从床上坐起,身体一阵颤抖。空气冷得无法想象当下是三月。
“唔……好冷好冷……”
我揉着肩膀下了床。这时,我的视线落在房间另一侧的床上。上面的被子已经叠好了。哥哥今天好像也要跑步。
想到和哥哥同住一间屋子的日子在这个月就要结束了,稍微有点寂寞。下个月要重新装修,用隔断将房间一分为二。虽然我对一直住在一起没有意见,但哥哥似乎想要属于自己的空间。不过,哥哥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会这么想也是难免吧。
我走向一楼。刚刚走下楼梯时,玄关的门开了。
“啊,操。早上好。”
是哥哥。
似乎是刚结束晨跑。哥哥脸颊发烫,身体汗津津的。
“早上好。今天起得比平时要早呢。”
“嗯。因为今天有毕业典礼。”
哥哥坐在台阶上,开始换鞋。
哥哥是从一年前开始晨跑的。当时从没有主动跑过,而且本就不擅长的运动的哥哥让我大吃一惊。
哥哥说,一直待着就会静不下来。
他说跑步的时候,可以不去想讨厌的事情。
“跑步开心吗?”
“嗯,很开心哦。下次要一起跑吗?”
“唔~,我考虑一下。”
我走到更衣室。在那里洗脸的时候,哥哥也跟了进来。他脱下运动服和T恤,开始擦汗。通过镜子看到的哥哥,身体白皙而纤细,和父亲的身材完全不同。以后会变得更壮硕吗?我实在无法想象。
忽然间,哥哥转过头来。
“不要盯着我看呀。”
他为难地笑着责备道。
哥哥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只要盯着看就会有很大的概率被发现。因为没办法糊弄过去,我只好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
两人走出更衣室。客厅开着暖气。大概是父亲帮忙开开了吧。
我们开始准备早饭。哥哥在吐司上涂黄油的时候,我用热水壶里的热水冲好了两人份的可可。我正用勺子搅拌可可粉时,爸爸来到了客厅。刚才似乎是去晾衣服了。
“啊,两位早上好。”
早上好,我和哥哥一起回应道。
父亲也来到厨房。对做了早饭的哥哥说了声“帮大忙了”后,自己也开始制作培根煎蛋。由于厨房的面积不大,三个人聚在一起占满了空间。
“爸爸,喝咖啡吗?”
“嗯,多谢了。操。”
不久,三人份的早餐做好了。我们走到客厅的桌子前。
“我开动了。”
齐声说后,我们开始吃饭。
平静的时间,像蜂蜜滴落般缓缓流逝。
“毕业典礼几点开始?”
我一边嚼着吐司,一边问哥哥。
“九点哦。不过毕业典礼之前好像要和大家做什么活动,所以要提前到校。”
“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毕竟是最后一天了,可能要玩些什么吧。”
也可能是要拍照吧,哥哥补充道。
今天是哥哥的毕业典礼。他从四月份开始就要上初中了。而我则是小学五年级。因为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啊,对了。”
哥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等上了初中后,我想参加社团。”
父亲发出“哦”的一声感叹。
“不错呢。果然初中生就是要参加社团活动才对。打算去哪里?”
“田径部。”
“原来如此。毕竟汐很喜欢跑步,我觉得很适合哦。”
我啜了一口可可,问道。
“咲马哥也一起去吗?”
“嗯。他好像纠结了很久,不过我邀请他后,就说那一起参加。”
“哥哥会主动邀请。真少见呢。”
“感至今为止我都是一直追赶着咲马的背影呢。上了初中以后,我想自己也要加把劲了。总是依赖咲马也不好。”
虽然是很棒的想法。但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加入和咲马哥不同社团的选项。倒也是呢,我想到。哥哥是因为换座位而和咲马哥分开都会消沉一整天的人。大概是尽可能地想和咲马哥待在一起吧。
吃完早饭,父亲正在洗碗时,家里的门铃响了。
“汐~!要去学校喽~!”
屋外传来了精神饱满的声音。按门铃显得毫无意义。
“真是的,都说了会给周围邻居添麻烦的……”
哥哥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显得挺开心。
在门外的是咲马哥。从“那天”起,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咲马哥每天都回来接哥哥。
“汐,走之前……”
“嗯,我知道。”
哥哥回应了父亲后,通过对讲机对咲马哥说:“稍微等下哦”。
“好了,那操也来……”
我点点头。我明白要做什么。三人走向和室。
在那里,摆放着母亲的佛龛。
三个人并排跪坐后,父亲最先对着遗像开口。
“今天是汐的毕业典礼呢。虽然再也见不到他背着书包的样子有些寂寞,但我很期待他穿上中学制服的样子。还有汐好像要开始练田径了。请保佑他可以顺顺利利吧。”
哥哥神情微妙的盯着遗像许久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出发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与外面的咲马哥汇合。两人的谈话声传到了和室内。
“早上好汐!快走吧,我们去操场玩踢罐子。”
“诶诶,今天不是毕业典礼吗?”
“就是因为有毕业典礼啊。只有现在能玩到上初中后就没法玩的游戏了!”
“我觉得就算上了初中也可以踢罐子……”
二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好了”父亲说着站起身,我也跟着他回到客厅。
距离母亲去世,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
在这期间,人死去的悲哀,我已经切身体会到几近厌烦了。再也不会有欢快的哼歌声从厨房里传来,也无法再将脸埋在那柔软而丰满的胸里。光是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撕心裂肺。
母亲去世后,我和哥哥都休学了一段时间。不经常出门,只是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对于将心灵封闭的我们,爸爸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只是理所当然地让我们那样下去。
令那种状况进展的原因有很多。
时间淡化了悲伤。
我们无法战胜无聊。
对父亲的歉意。
但是对哥哥而言,走出家门的最大理由,大概是咲马哥。
开始向学校请假后,咲马哥便不停地来拜访槻木家。虽然一开始只是来送打印材料,但慢慢地就跑到我们的房间里了。不管是我还是哥哥,都希望他能不要来打扰。应该也表现在态度上了,我想咲马哥也注意到了吧。但是,他却没有放弃。最后放弃的反而是哥哥。
“……真拿你没办法呢,咲马。”
在咲马哥又一次的造访时,哥哥露出了笑容。那时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一周后,哥哥开始上学了。我也跟着走出了房间。因为无法忍受长时间一个人独处的孤独和无聊。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哥哥。我没有像咲马哥那样可以称为挚友的朋友。休学期间,虽然有因为担心而来家里造访的朋友,但没有人能像咲马哥那样像亲人般的关心。不过,我的朋友姬香给我寄来过鼓励的信。
也许我应该更积极地交朋友……虽然这么想,但我又觉得只要有哥哥在就足够了。
即使我没有朋友,即使哥哥和咲马哥的关系再好,我们兄妹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只要这样想,我就能够直面痛苦的现实。
——当时,我对此深信不疑。
哥哥的毕业典礼,以及我的结业典礼结束后,时间来到春假。
正好处在小学生和初中生之间的哥哥,最近看起来相当开心。他以中学开始社团活动会很忙为由,每天都和咲马哥在一起玩。我也经常陪着这两人。
今天也是如此。
当地的公园里,哥哥和咲马哥并排做着起跑的姿势。我站在两人旁边,被拜托扮演着裁判员的角色。
“准备——”
“咚”的一声,两人蹬开地面跑了起来。冲刺的风压令我的刘海摇晃。他们朝着作为终点的樱花树,笔直地跑过去。
提出赛跑的是咲马哥。
他们比赛跑步应该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两年前,当时是哥哥输了。咲马哥喜欢活动身体,运动神经也很好,所以我觉得算是很合理的结果。但是,不清楚这次会怎么样。哥哥一直坚持跑步,说不定能赢。
过了十秒左右,他们到达樱花树下。从我这里看不出是谁先到达终点的,于是我跑向他们。
二人都在扶着樱花树调整呼吸。
“我输了……”
正喃喃自语的,是咲马哥。
“哥哥赢了吗?好厉害,恭喜!”
“没想到竟然真赢了……”
哥哥看起来相当意外。比起高兴,惊讶好像更胜一筹。
咲马哥进行深呼吸后,露出了恍若新生的清爽表情。
“好厉害啊,汐。明明之前还是我跑得更快……你现在可能是班里最快的了哦。”
“诶,有那么厉害吗?”
“没错。要再自信一点啊。”
诶嘿嘿……哥哥有些害羞地笑了。
“是吗,我变得更快了啊……”
看起来他真的很开心。
咲马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坐在那种地方会弄脏裤子的哦”,我正想这么说时,哥哥也和咲马哥一样坐了下来。我内心“呜诶”的一声,也抱着膝盖蹲在哥哥旁边,尽量避免屁股坐到地面上。
“汐,你变了呢。”
“诶,是吗?”
“是从升到六年级开始吧?应该说是变得可靠了……总感觉,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啊啊……那是,嗯,可能是那样。”
“早上你也在晨跑对吧?太厉害了,我就根本做不到。”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哥哥微微垂下视线。直到刚才还害羞地笑着的表情仿佛谎言一般,眼睛蕴藏着成熟的气息。
“我觉得,我应该更坚强一点。妈妈已经不在了……而且。”
转向我这边。
“我可是,操的哥哥呢。”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朋友面前也能勇敢地说出来,让我高兴的不得了。没错,槻木汐是我的哥哥。从出生开始,并且今后也不会改变。这是永远的关系。
——一直都会是我温柔的哥哥。
他和母亲也这样约定过。
“真、真了不起……还在和妹妹争冰激凌的我感觉像个笨蛋。”
“不过我觉得那也是一种关系亲密的表现。”
“汐和小操没有这种事吗?”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并没有那样的经历。点心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只要我想要的,哥哥基本上都会分给我。因为哥哥十分温柔。
“没有呢。好像都没有吵过架。”
“真的吗?我和彩花每天都吵架啊。那家伙,对我超级凶的。而且老妈说什么我们俩是关系好到能吵架所以从来不会阻止。”
关系好到能吵架。虽然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但我完全不那么认为。甚至觉得那是天大的谎言。毕竟,从未吵过架的我和哥哥的关系要更好。
“而且,基本上最后都会成我的错啊。不觉得很过分吗?”
“哈哈……咲马,真是辛苦了。”
忽然,我有一件事情很在意。
“咲马哥和哥哥吵过架吗?”
应该没有吧,我想着。果不其然,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啊”“没有呢”。
“这么一想真不可思议啊。虽然感觉性格相反,但我和汐很聊得来。决定委员的时候也是吧?我和汐都在图书委员的时候举手了。”
“啊……没错。我还以为咲马会担任体育委员呢。”
“因为我喜欢看书啊。别看我这样。”
最后一句话让我忍俊不禁。的确,咲马哥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读书的样子。不过,每个月我们都会去一次图书馆,所以喜欢看书确有其事。
“我记得,社团也打算选一样的呢。”
我说道。
这时,咲马哥的表情明显地紧张起来。
“啊,虽然是那样……”
声音忽然变小了。
“我其实,想加入网球部来着。”
“诶!?”
哥哥难以置信地望向咲马哥。
“不是说过要加入田径部的……”
“真的对不起!上了初中我想挑战一下之前没做过的运动……”
咲马哥双手合十认真地道歉。看起来他是打算违背和哥哥的约定。这可不能视而不见。
“这可不好哦。哥哥一直很期待能够和咲马哥一起加入田径部的。”
“唔……真的很抱歉……”
虽然能感受到道歉的诚意,但他似乎并没有撤回发言的意思。
是不是应该更严肃地说呢,我正准备生气时,哥哥忽然叹了口气说:“真没办法呢”。
“不用道歉也没关系啦。毕竟谁都有改变心意的时候。”
“诶~,没关系吗?哥哥。”
“嗯。毕竟我也总是受到咲马的帮助。”
听到这句话后,咲马哥故意用哽咽的声音叫哥哥“汐~”。
“我真是有个好朋友啊。”
“太夸张啦。”
哥哥意外地很冷静。因为哥哥至今为止一直黏着咲马哥,还以为他会更加消沉或者生气。如果两个人进了不同社团的话,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也没关系吗——我本来挺担心这个的。
“我也加入网球部。”
“诶?”
大吃一惊的咲马哥瞪大了眼睛。
“我也想挑战一下新鲜的事物呢。而且,如果只是跑步的话,不加入田径部也可以。”
“不,那是……”
咲马哥支吾起来。隐隐约约的,我知道咲马哥想要说什么。
“……不行啊。要是汐加入网球部的话。”
“诶诶!为什么……?”
“因为,汐不是一直想加入田径部吗?那就应该去田径部。虽然我很抱歉打破了约定……但是,也不用迁就我到这种地步。”
我也和咲马哥有同感。
“可是,那样的话……”
哥哥的视线不安地晃动着。
果然,哥哥一点都没变。比起自己想做什么,和咲马哥加入同一个社团更重要。但这份想法,并没有传达给咲马哥。
“没关系!就算没有我汐也可以在田径部很顺利的。你可是赢了我哦?要更有自信一点!”
啊啊,明明不是那回事——我这么想着,用余光瞄向哥哥,果然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说得也是呢。那我就去田径部吧。”
似乎是放弃了和咲马哥一样。这样更好。就算说了实话也只会让咲马哥为难,更重要的是很羞耻。
咲马哥对神色难看的哥哥说:“不用担心”。
“即便是加入了不同的社团,我们还是挚友这点是不会变的。等休息日,或者社团活动结束后也可以一起玩。”
“嗯……!”
啊,他稍微恢复了点精神。只要扯上咲马哥的话就会很好懂。虽然感觉有些敷衍,不过就结果而言这样就好了。
“那,来做那个吧。”
咲马哥站起来,轻轻举起右手握成拳头。大哥哥也站了起来,明白“那个”是指什么后,脸上绽放出笑容。
“咚”的一生,两人碰了下拳头。
最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做。最先开始的是咲马哥。虽然提议的咲马哥似乎很喜欢这样,但哥哥每次的动作却很笨拙。
“总觉得,有点不习惯呢。做这个。”
“要不要试试别的?”
说着,咲马哥开始教哥哥“别的”动作。
他摊开手掌,分别触碰一次手心手背,然后手腕合在一起,最后再轻轻触碰手背……好像是模仿了足球比赛里海外选手的动作。相当复杂。哥哥为了记住动作而陷入一阵苦战。
看着哥哥的样子,咲马哥随意地说了句,
“汐的手,很像是女生的啊。”
大概咲马哥只是将想到的说了出来。但我对这句话的印象不太好。男生对另一个男生使用“像女生”的形容词,我听到的时候,大多带有轻视或者嘲笑的意味。虽然咲马哥应该没有恶意,但我担心哥哥会不会感到不快,稍微注意了一下他的反应。
哥哥的脸红得仿佛要冒出热气了。他低下头,轻轻咬着嘴唇。啊啊,果然是不高兴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真是的,不可以说这种话。快向哥哥道歉。”
“啊,我只是想说看起来很漂亮……”
“快一点!”
我加重了语气,咲马哥吓了一跳,看向哥哥。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
哥哥忽然抬起头。似乎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诶,啊,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
哥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一时间以为是因为那句话受到了打击,但哥哥的嘴角却渗出一丝笑容。仿佛是在遏制着自己的喜悦。
——他不是在生气吗?
困惑的我被置于一旁,两个人再次尝试新的击掌。
第二天,照着之前决定好的那样,我家进行了轻微的装修。我和哥哥一直住在一起的房间,被隔断分成了两半。
虽然说是隔断,但因为既没有一丁点空隙也不能自由移动,所以基本上和墙壁一样。有了独立的空间而感到高兴的同时,房间的狭小也让我喘不过气。因此,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向闹钟,已经凌晨一点了。在往常已是进入梦乡的时间。我起床正准备看漫画到犯困时,隔断那边传来声响。我靠近隔断,试着搭话。
“哥哥,你醒着吗?”
隔了一会儿,传来“怎么了?”的回复。果然没有睡。
“我睡不着。总觉得,不习惯……”
“啊,我也是。真奇怪呢。明明除了隔断之外,什么都没变……”
哥哥呵呵地笑出声。
“我可以过去吗?”
“嗯,可以哦。”
我来到走廊,从另一侧的门走进哥哥的房间。
哥哥坐在带脚轮的椅子上。我先在床上坐下,东张西望。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房间里除了书桌和床的位置稍微变了一点之外,和隔断做好之前几乎没有变化。书桌上摊开着笔记本。
“是在学习吗?”
“嗯。我想学一会儿应该就困了。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啊。”
哥哥合上笔记本。这时,我发现书桌的架子上插着一本装订豪华的教科书。不,不是教科书。
“那个,是毕业相册吗?”
“嗯?啊啊,没错。想看吗?”
“想看!”
哥哥从架子上抽出相册,递给我。相册的封面很光滑,沉甸甸的。翻页一看,最开始贴着学生们一起拍的照片,然后是各个班级的集体照,以及每个人的肖像照,还有参加活动时拍的回忆照。
“啊,是修学旅行的照片。哥哥这时候感冒了对吧?”
“嗯……是呢。”
那是哥哥五年级的时候。修学旅行预定的是四天三晚,但哥哥因为感冒第二天就回来了。似乎是第一天晚上身体就垮了。
“好可惜啊,难得的修学旅行。”
“就算一天也过得足够开心了。而且巴士车上还和咲马坐在了一起。”
“这样啊……”
我再次翻页。发现了运动会时的照片。我在其中找到了哥哥的照片。
“你看,这张拍到哥哥了呢。”
“是接力赛的照片吧?那时候,负责第一棒的咲马摔倒了呢。”
“没错没错。然后最后一棒的哥哥反败为胜拿到了第一呢。真的好厉害。在我们班也有不小的轰动哦。大家都说操的哥哥好厉害。”
“啊哈哈……有点难为情呢。”
对我来说也是美好的回忆。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同学也夸赞了哥哥,作为妹妹我感到很自豪。
“啊,这张也拍到了。是音乐会的时候,哥哥在吹竖笛。”
“那是五年级时的照片呢。咲马应该在旁边吧?他第一个音就搞错了出了大洋相。我差点当场笑出来呢。”
又是咲马哥。在哥哥小学的回忆里,总是有咲马哥。倒不如说,除了咲马哥以外,我几乎没听说过其他朋友的名字。倒不是嫉妒,只是有些惊讶。
“哥哥,你真的很喜欢咲马哥呢。”
“诶!”
哥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神色看起来莫名地有些生气。
“喜欢什么的,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啊。在说什么呢?”
“诶?抱、抱歉……”
听到责备的语气后,我不由得道歉起来。
哥哥从椅子上起身后,从我手里拿过毕业相册。
“该睡觉了。小学生不可以这么晚还不睡。”
“哥哥不也是小学生吗?”
“我已经毕业了所以不一样!好了,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我被半强迫地赶出了房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哥哥为什么会生气呢?我一时间想不出原因。大概,是因为我说他“喜欢咲马哥”这句话哪里不太好,不过究竟是哪里不好呢……
……啊,这样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理解了。
哥哥一定误以为是恋爱方面的喜欢了。哥哥对咲马哥是朋友般的喜欢,而不是恋人。我的说法不太好。
喜欢,这个词应该更加谨慎地使用才行。在小学里,要是有人表示喜欢谁,可是很轰动的一件事。可能会被传成流言,或是随便凑对,甚至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所以说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哥哥的反应有些过分了。毕竟冷静想想就知道。男生喜欢男生这种事,正常来说是不可能的。
哥哥终于成为了初中生。
加入田径部后,哥哥便迅速崭露头角。据说刚加入社团时,他的成绩就比一些正式的选手要好,几乎参加了能参加的所有比赛。而且在所有比赛中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
不知道是因为更加引人注目的长相,还是这里是乡下小镇的原因。哥哥的活跃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在我的小学里都声名大噪。
“感觉,汐变成了很遥远的人了。”
咲马哥嘟囔道。
虽然和小学时比起来频率减少了,但如今初一的咲马哥还是会经常来家里造访。现在正在哥哥的房间里做暑假作业。房间里开着空调,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学习,我正躺在床上看着漫画。
“没那回事哦。我只是比别人跑得快一点而已。”
“县级大赛的冠军,可不是单凭快一点就能取得的。”
咲马哥的吐槽里夹杂着羡慕。
让哥哥声名远扬的最大原因是七月举行的县综合体育大赛。哥哥竟然在一年级的100米项目上夺得了冠军。这是椿冈初中的首次壮举。初中的教学楼上拉起了巨大的横幅,『槻木汐』的名字传遍了小镇。
“不用那么谦虚,汐可以多炫耀一点。”
“才不会啦。我只要能跑起来就好……”
“真是清心寡欲呢。不过,这也是汐的风格了。”
“咲马要不要也来田径部?”
“诶诶,我吗?”
咲马哥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不行啦。网球部也是一个月就退了。”
“你又说这种话……”
“因为是实话啊。”
听到咲马哥自嘲的话语,哥哥面露不悦。
咲马哥上了初中之后,变得有些自卑。虽然也可以理解为“稳重下来了”,但对哥哥而言是一种不太好的变化。是因为新的环境改变了咲马哥,还是他将自己和哥哥做了比较呢……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咲马哥转换话题似的大声说道:“比起那个!”。
“我有东西想给你们看。”
你们……我好像也包含在其中呢。
我合上正在看的漫画看向那边。只见咲马哥从包里去出笔记本,在桌上摊开。上面画着笨拙的漫画。
“这个……是咲马哥画的呢?”
“没错!”
咲马哥自信满满地说。
“我发现了。虽然自己的体能一般,但搞不好在绘画上面很有天赋。要是试一下诊断测试之类的,肯定成为大艺术家呢。”
或许我应该撤回那句“变得有些自卑”的印象。那莫名奇妙的自信真是不可思议。在这点上,他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变过。
总之,先看看咲马哥画的漫画。是搞笑风格的四格漫画。说实话,我觉得画技相当低微,但就算是四格漫画也有起承转合,意外地有趣。
我有些佩服地“诶”了一声。
“很有趣呢。”
“对吧?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不过,还不至于笑出来。”
“别忽然打击我啊……汐觉得怎么样?”
哥哥正在相当认真地看着。被询问感想后他抬起头来。
“好厉害呀,很有漫画的感觉。”
“哦?感受到我的才能了吗?”
“我不太懂那些……不过,如果咲马想成为漫画家的话,我会支持你的哦。”
“漫画家~?不不,我也没那么认真啊。”
虽然这么说,但好像也挺吃这一套。咲马哥正害羞地挠着头。
“……不过,要是汐还想看的话,我说不定可以继续画哦?”
“真的吗?那再多画给我看看吧。”
“哎呀,拿你没办法呢。”
真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更重要的是哥哥的那份温柔。他尽量注意着不伤害咲马哥的自尊心。如果有这份体贴的话,即便在愈发出名的哥哥身边,咲马哥也不会被劣等感所折磨吧——我曾这么想过。
第二周。
“我也试着画了下哦。”
“诶?”
咲马哥将『后续』的漫画拿来槻木家的那天,哥哥竟然也画了漫画。连我都吓了一跳。明明社团活动那么忙,竟然还有做这种事的时间。
而且,哥哥画得相当出色。
咲马哥的漫画对比之下,粗糙得像是涂鸦。
“……这个,是什么时候画的?”
咲马哥战战兢兢地问道。随后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从咲马让我看漫画的那天开始,就一点点地在画。自己也想画着试试。不过因为是第一次画,真的很难呢。”
“诶……”
咲马哥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翻着书页。我也在一旁看着。
哥哥画的漫画内容,只是男生在散步。淡淡地讲述着自己对沿途的事物,或者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的想法。或许更接近于随笔漫画。只有短短的五页,却颇有妙趣。
“怎么样?”
看完后,哥哥向咲马哥征询起感想。
“诶?啊,嗯。很有趣……感觉画得很棒啊。”
“真的吗?太好了。因为社团活动很忙所以画得急匆匆的,本来没什么自信的。”
咲马哥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哥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咲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也让我看看咲马画的漫画吧?”
“……”
别做那么残酷的事啊。我不禁想到。
无论怎么看,比起咲马哥自信满满向我们展示的漫画,哥哥匆忙画出来的漫画的质量更高。但是,哥哥一定是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咲马哥聊天,根本没有在意漫画的好坏吧。
哥哥一直很崇拜咲马哥。他开朗,朋友很多,还知道各种各样的游戏。不管哥哥在大赛中获得多少冠军,或是成为这个小镇的名人,对他来说咲马哥是心中憧憬这一点是不变的。所以,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行为会让咲马哥产生自卑感。
“啊,那个……”
咲马哥不知如何反应。
我应该告诉哥哥真相吗?但那样做的话反而更会让咲马哥显得悲惨,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我正烦恼的时候,咲马哥有些含糊地笑了下。
“抱歉,其实还没有画完。等我完成后再给你看。”
“啊,这样呀。那我就先期待着了。”
对着微笑的哥哥,咲马哥露出了某种放弃似的神色。
“……汐真的很厉害啊。”
“诶,突然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继续做作业吧。”
咲马哥将教科书和打印纸摊在桌子上。平时总是亲昵地拉近关系的他,现在却微妙地有些冷淡。
“我已经写完作业了哦。”
“真的吗?好快啊……那,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教教我吧。”
“嗯,可以哦。”
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运动神经,又或是人望……现在的哥哥已经超过咲马哥了。哥哥的成长本身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有些同情咲马哥。
从那以后,咲马哥再也没有给我们看过漫画的后续。果然,漫画的水平——不,是在那之前就见识到了才能的差异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可能也是因此,咲马哥造访槻木家的次数渐渐减少了。
随着不在和咲马哥一起玩,哥哥也渐渐失去了精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家里的固定电话前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哥哥。
“咲马,最近好像很忙……”
听起来,似乎是邀请咲马哥去玩被拒绝了。
竟然拒绝哥哥的邀请!我虽然当时很生气,但内心的某处已经理解了。咲马哥大概是觉得和哥哥在一起很痛苦吧。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拿去比较,产生嫉妒。即便咲马哥能向因失去家人而陷入消沉的哥哥伸出援手,也无法忍受在哥哥身边产生的自卑感。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有更复杂的原因。可以肯定的是,哥哥和咲马哥的心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远。二人曾经如同一等星般闪耀的友情,究竟是怎么了呢?
哥哥失落的样子令我很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咲马哥陪着他。但哥哥并不希望那样。甚至对我的态度也冷淡了起来。
记得那是哥哥刚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
晚上,我正准备睡觉时,隔壁房间传来阵阵咳嗽声。不是一次两次,非常频繁。简直就像有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虽然还不至于吵得睡不着,但我很在意情况,便走到哥哥的房间。
“哥哥,你没事吧?”
“操……”
哥哥坐在床上,按住喉咙。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看来情况非同小可,我紧张得浑身僵硬。
“怎、怎么了?要叫爸爸吗?”
“声音……”
“声音?”
“我发不出,高音了。”
一瞬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发不出高音?这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吗?
“那个……没有感觉痛或者难受吗?”
“不是那回事啊。”
不知为何生气地否定了。好像真的只是发不出高音。我放下心来,但同时也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无语。
“是不是喉咙干了?或者大声说话了吗?”
“没有……应该是变声期到了。”
变声期。我在保健课上学过。也就是声音会改变。这么一说,哥哥的声音的确比之前低了一点……我感觉。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没有注意。
“是有音乐课的考试吗?”
“不,没有。”
“那就算发不出高音也没关系吧?不用那么在意哦。”
我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鼓励他。其实很想说“又没有生病,没必要这么慌张”,但姑且还是照顾了感受。
然而哥哥却一脸失望。用一句“我要睡了”,连道谢都没有一句就结束了对话。像怄气似的躺到床上。
冷淡得简直不像是哥哥。
“真的没事吗?”
“嗯。”
“……果然还是有哪里痛吧?”
“我要睡了,把灯关掉。”
哥哥似乎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我按他说的关上灯,走出了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股轻微的愤怒涌上心头。明明别人是在关心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不过,哥哥现在正被咲马哥回避着。可能心里有很多不安,这次就原谅他吧。我对自己这样说后,总算是忍了下来。
【六年前】
守夜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父亲当初手把手教给我的上香规矩也早已忘光。
直到开始诵经为止,我和哥哥都牵着手站在灵堂的角落。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和葬礼上的其他人说着话。父亲满脸的疲倦,嘴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好的”、“好的”这种最简单的话语来处理着守夜的事项。
毫无现实感。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正在透过一个巨大的屏幕旁观着。其中,唯有紧紧牵着的哥哥的手传来的温度,是那么鲜明。即便时至如今,只要握住自己的手,我就能够回忆起当时哥哥的体温。
距离妈妈陷入不复苏醒的长眠,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这段期间,每到夜晚我就会陷入痛哭。如果将所有的眼泪收集到水槽里,差不多都足够养一只沙丁鱼了。但是我却几乎没见到哥哥哭泣的样子。哥哥他绝不是没有悲伤,只是在极力避免自己哭泣的样子被我看到吧。实际上,哥哥的眼角经常红肿起来。
自从母亲去世,我和哥哥便没有再去学校。并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毫无意义地打发时间。对我们来说,治愈这份悲伤是需要时间的。
“……真无聊啊。”
现在的我和哥哥正并排坐在客厅,看着周三悬疑剧场的重播。对于当时还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我来说,这节目实在是无趣。其他频道也是同样。工作日的白天完全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
呼啊,我打了个哈欠后看向日历。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突然变得忧郁起来,将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
“音乐会的练习,大概已经开始了吧。”
对于我无心的一句,哥哥只是继续盯着电视回了一句“大概吧”。
我叹了口气。
“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吧……”
“操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是吗。”
哥哥百无聊赖地接着话。
“和我一样呢。”
仅仅这样的一句,就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了救赎。失去至亲之人的伤痛虽然无法抹去,但只要哥哥在身边,就让我有种还能坚持下去的感觉。所以我也会继续支持哥哥。兄妹要相互帮助,妈妈曾经这样教导过我们。
是呀,我有哥哥呢。只要我们兄妹在一起,怎样的悲伤都能够挺过去。所以……
“我说,哥哥。”
“嗯?”
“哥哥,哪也不要去。”
听到我的话,哥哥轻轻将手放在我头上。
“我哪里也不会去哦。”
这句温柔的话语,带给我犹如被毛毯包裹的安心感。我回味着哥哥的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正打算就这样小睡一会儿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我瞬间睁大眼睛,迅速把头从哥哥的肩膀上挪开。向哥哥撒娇并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场景,但是我总是对此感到没缘由地羞耻。
哥哥站起身,看了看内线电话的屏幕。
“……是咲马啊。”
又来了,我心想。
从上周开始,咲马哥来我们家已经成为了日常的惯例。
“要开门吗?”
“当然了,来都来了……”
哥哥挠挠头向玄关走去,我悄悄地跟在哥哥身后,从客厅门的缝隙观察起大门口的情况。
哥哥打开了玄关处的正门。
“哟,汐。你状态怎么样了啊?”
“这个嘛,一般般吧……”
换做以前的哥哥,见到咲马哥时就像是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兴奋。但是现在却完全不是那样。不如说心情变得更加低落。大概是现在希望他不要来搭理自己吧。咲马哥相当迟钝,大概完全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心思。
“今天不是你爸爸来开门呢。我没想到汐会亲自来。”
“嗯……爸爸今天开始去上班了。”
“这样啊。也是,也不可能一直憋在家里呢。”
所以汐也来上学吧,感觉这是咲马哥的弦外之音。哥哥似乎也有所领会,一时陷入沉默。
“……学校的资料,我给你拿来了哦。”
“嗯?啊啊。”
咲马哥放下书包,从里面的透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复印纸交给哥哥。
“谢谢。”
“这是今天社会课的内容。现在学校正在教怎么看世界地图哦。我不论怎样都会把经纬线记反呢。汐能分清哪条是经线哪条是纬线吗?”
“竖着的是经线,横着的是纬线吧。”
“哦,真不愧是你。明明都没上学却比我分得还清楚。难道说在家里看了教育读本吗?那个附带的漫画真有意思啊。我之前也试着画过漫画,可是完全坚持不下来呢。”
“我说啊,咲马。”
为了切断话题,哥哥叫了一声咲马哥的名字。
“我很感谢你能够把学校的文件送来……但是,也没必要每天都来哦。咲马也感觉每天放学后到要来我家很麻烦吧。”
“才没那回事呢,又没有多远,跑着来很快的。”
“但是,那样就耽误你和别人玩了……”
“没关系啊。话说,汐不在的话我也很无聊,至少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算了,随你便吧。”
咲马哥嘻嘻一笑。
哥哥真的认为这样就好吗……我内心思索着继续观察门口的情况,却突然和咲马哥对上了视线。糟了,偷看被他发现了。
“小操!喂,你还好吗?”
我慌慌张张地又躲了起来。虽然并不是不想见面,只是现在就算面对咲马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不用那么害羞的。”
咲马哥这样说道。我又不是在害羞。但是因为现在我实在没有反驳他的气力,只是继续躲在后面旁听着他和哥哥的交谈。
“说起来,汐你家有地球仪吗?”
“诶?这个,没有吧……”
“最近社会课上经常会用到哦。虽然是老师拿来的,但其实我家里也有一个哦。下次我把地球仪拿来吧。学习的同时一起玩国家竞猜吧。”
“啊,嗯……”
“那么,明天见咯。”
咲马哥走后,玄关再次安静下来。
哥哥也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唉……”
咚的一声,哥哥坐到沙发上,我也跟着坐到他身边。
“我说,哥哥。”
“嗯?”
“国家竞猜是什么呀?”
“谁知道呢……”
似乎他完全不关心。对现在的哥哥来说,咲马哥或许不过是个碍事的人。
“要是感觉麻烦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比较好吧。”
“我也没有感觉麻烦,只是,怎么说呢……”
嗯嗯,哥哥轻哼着思索起适当的表达。
“……有些愧疚。”
“愧疚?”
“因为,这不是让他白费力气吗。”
白费力气。就是说,就算咲马哥再怎么来劝说哥哥,哥哥终究也还是不会产生去上学的意欲吧。对于这含糊不清的回答,我有些疑惑。
“我想操大概也是一样吧……我呢,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只要现在立刻振作起来去学校上学就好。这些事情,明明自己一清二楚。而且爸爸也这样期望着。但是……”
哥哥突然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现在,还做不到。”
哥哥的心情我痛切地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一样。
“不需要着急哦。”
“……谢谢。”
我们兄妹怀抱着同样的伤痛,在同一空间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妥当,但是我感觉现在我们兄妹之间的纽带比曾经任何时期都要牢固。在这深不见底的悲伤中,可以说这是唯一的希望。
之后咲马哥也还是频频造访我家。
虽然哥哥并没有把他撵走,但是也并没有做出明显的欢迎。我也保持类似的态度。说起来最近就连思考都会令我感到身心疲倦,所以一切事情我都会模仿哥哥的做法去做。哥哥对他冷漠我也对他冷漠,如果哥哥不说话我也沉默不语。
就算咲马哥再怎么迟钝,他也该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疏远了吧。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气馁。不仅如此,之后连周末也会来,甚至还会进到我们家里。
“……咲马,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哥哥不耐烦地问道。
今天放学后咲马哥一如既往地来到我们家后,在我们的房间里玩起了对战游戏。我靠在床边望着格外起劲的咲马哥和无奈陪着他的哥哥。
大概三回合过去,哥哥放下手柄后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问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用陨石做终结技啊。”
“我说的不是大乱斗。”
哥哥关掉了主机的电源。“啊……”咲马哥嘴里发出了遗憾的呻吟。
“是想要让我去学校?还是说,只是单纯来玩而已?”
“两边都有吧。再就是……我希望汐能够打起精神。”
“打起精神的话你就别想了。”
一反常态的破罐子破摔态度。最近开始,哥哥已经完全不再掩饰对咲马哥的冷漠态度了。
“咲马你没体验过家人去世,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话。”
“那是……”
咲马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一样垂下了目光。
无论咲马哥如何努力,他终究还是个外人。就算来过我们家再多次,和我们关系再亲密,始终还是无法涉足我们的家事。哥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咲马哥应该会知难而退吧……我本是这样认为的,可咲马哥像是在什么事情上下定决心一样抬起了头。
“的确,我无法理解。家人……在世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去世什么的,我完全无法想象。”
“不过……”咲马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但我知道汐和操现在正深陷痛苦之中……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说啊,咲马你凭什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因为,已经两个月了啊。从汐和小操休学开始。在家里憋这么长久,会搞坏身体啊。”
这次轮到哥哥无言以对。他如同被戳中痛处一般眯起眼睛咬住嘴唇。
我的心情也十分烦闷。说的没错,两个月确实不短。哪怕我们有充分的理由闭门不出,但正如咲马哥所说,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好的。
但是,凭这样的道理就能让我们想通的话,我们早就已经走出家门了。
“……你是在多管闲事啊。”
哥哥将目光从咲马哥身上移开,如同宣泄自己的焦躁一般说道。
“别管我了。”
“不,但是……”
“学校,我根本不想去。”
说罢,哥哥便转身背对咲马哥,之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咲马哥如同寻求帮助一样看向我这里。但是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哥哥已经拒绝与他对话,我需要做的也一样。
“……今天,我就先回家了。”
咲马哥如同放弃一般说道,旋即离开我们的房间。最后的背影看起来相当落寞。
咲马哥所说的大概都是正确的。但是哥哥也并没有错。现在只是,还需要时间。咲马哥也肯定能够理解。
第二天,咲马哥没有来我家。即便时间到了放学后,门铃也依旧默不作声,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下午六点。等到的是爸爸回家,他现在正在准备晚餐。菜肴的香气甚至已经飘进我们的房间。
“咲马哥,今天没来呢。”
“这样就可以了。”
哥哥坐在书桌前解答着复印纸上的习题。明明没有去学校却还在守规矩地写作业。
“咲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说话间,哥哥的声调逐渐变得低沉。哥哥的真实想法大概是对此并不能接受。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就可以,或许也是为了强行让自己接受吧。
我知道的。每到放学的时候哥哥就变得焦躁不安。看向窗外和时钟的频率也会增加。
无论如何,哥哥还是无法彻底绝情地对待咲马哥。所以对咲马哥说的那句“别管我了”大概也是半真半假。因为最近几乎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待在哥哥身边,我更能注意到哥哥细微的情感变化。
真是矫情呀,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我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
坐在床上望着哥哥的背影,突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咚咚,有人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已经开饭了吗?”
我这样问道,而爸爸回答一句“不是哦”然后走进我们的房间。
“有给操的信。”
“诶,给我的?”
“是的。我来是为了把这个给你。开饭还要再等十分钟左右。”
待我接过信纸,爸爸就又回到一楼去了。
看向写着寄信人名字的位置,我发出一声轻呼。
“是姬香寄给我的……!”
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全部三张信纸。那上面有着姬香酱拿圆滚滚的字迹,写着对于寄信迟了的道歉、鼓励的话语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
“姬香……”
因为欣喜,我甚至快要哭出来。
反复阅读着信件这段时间里,我内心想着的全是“朋友真是不错呀”这样俗套的道理。本来认为只要有哥哥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但是果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朋友……对哥哥而言,有咲马哥在。
如果咲马哥再也不来我家,哥哥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被囚禁到比现在还要深沉的悲伤之中呢。想到这里,我不禁产生些许不安。
——以上这些不过是我想多了而已,第二天,咲马哥又再度造访了我们槻木家。
这稍微超乎我的意料。自己真是白担心了。但是内心的某处又产生一种安心感,对于咲马哥的厚脸皮甚至有了一点感激之情。
“对不起。昨天稍微有些忙。”
“我倒是没关系……”
哥哥带着咲马哥走进了我们房间。
哥哥言行似乎显得有些尴尬。大概还是在纠结前天发生的那件事。而咲马哥的表现却莫名地堂堂正正。和平常那种淡定有稍有不同。
“其实,我来是有话想要和汐还有小操说。”
“还有我……?”
真稀奇。明明平常对我就像是对待哥哥的附属品一般。
更令人意外的是,咲马哥的神情十分认真。就连平常听咲马哥说话只会听一半的哥哥也有些困惑地端正了姿势。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到了地毯上。
忽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他说出类似“不去学校不行”的话该怎么办。如果现在即将开始的是一顿说教又该怎么办。感觉接下来的话题完全不可能会向积极的方向发展。
我内心忐忑地端正坐姿,而咲马哥却说出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言论。
“其实学校似乎不去也是可以的!”
咲马哥明确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和哥哥都愣住了。可咲马哥完全没有在意我们的表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然后发现,小学是义务教育的一部分,就算不上学好像也还是能够毕业。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呢。不过嘛,不去学校虽然会面临跟不上教学进度的问题,但汐的话完全不需要担心吧。小操也是。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只需要向汐请教就好。所以说。”
咲马哥露出一脸让我们放心的笑容。
“不用勉强自己去上学哦!”
我完全搞不懂自己该如何接受这句话。
莫非……这是报复吗。对于说自己不想去学校的哥哥的一种讥讽。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想要将我们从社会群体中排挤出去之类的。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他实在过于单纯,想法偏离了常识……
我战战兢兢的看向身边的位置。哥哥似乎也没有搞懂该如何领会他的这句话。
“……是因为调查这个,昨天才没来吗?”
算是吧,咲马哥这样说着,同时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
“我去找好多老师打听。虽然有的担心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有的看我的表情很奇怪……但是我认为这个信息是真实的!”
“……那个,你是认真的?”
哥哥压低声音问道。见状,咲马哥也有些退缩。
“这个嘛,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来上学……但是我认为强人所难是不对的。所以想要告诉你们还有这样的出路……难,难道说,有什么不对吗?”
咲马哥因为心慌,视线开始左右游离。看到他这个表现,似乎真的是出于善意才说出的这些。我甚至想问他是不是傻啊。
哥哥面带一脸复杂的表情陷入思考。一个劲地儿闷头思索着。在经过十秒左右的思想斗争之后,像是要宣泄各种情绪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
“诶?”
对于哥哥的提问,咲马哥显得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当然啦……我们是朋友吧。”
“朋友的话,除了我以外你不是还有很多吗?”
咲马哥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话,神情稍显不悦。
“对我来说,汐不仅仅是单纯的朋友。”
稍微移开了目光,继续说道。
“我把你当做挚友看待。”
这符合咲马哥风格的直球,似乎让哥哥陷入了窘迫。
时间无声地流逝。
过了一会儿,哥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真是的。”
随后绽放出笑容。
那是自妈妈去世后,哥哥第一次露出笑容。
“真是拿咲马你没辙啊。”
顿时,咲马哥的表情也变得明朗。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柔和,甚至感觉屋子里都明亮了几分。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人与人相互理解的瞬间。
这虽然是值得感动的事情,但是我总有一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友情什么的,终究也敌不过兄妹的纽带……虽然不合时宜,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咲马哥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过我并非不解风情的人。所以现在,我也只是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之后过去一周,哥哥开始上学了。
跟随着哥哥的脚步,我也走出家门。
【七年前】
我和哥哥走在弥漫着药品气味的走廊里。我们要去的3014号房间位于走廊尽头。
打开推拉门,在最里侧的床上我看到了妈妈。她穿着白色的睡衣,正读着书。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将妈妈的银发映照地熠熠生辉。那模样仿佛异国的公主一般,看入神的我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来探病的。但这样的愣神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见到妈妈所带来的喜悦立刻传遍全身。
“妈妈!”
病房里要保持安静,哥哥虽然早就向我强调过,但我还是不小心大声喊出口。
妈妈的目光离开书本,以和我同样大小的声调喊着“哎呀!小操!”迎接了我。
“你来了呢。还有汐,你也是。”
嗯,哥哥做出回答后将拿在手里的餐盒放到桌子上。
“妈妈和操,要是声音太大可是会被训斥的哦。”
“知道啦~”我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又面对面笑着说被说教了呢。
我和哥哥坐在病床旁边的圆椅子上。
最开始妈妈只是说“我去医院住三天哦”,可自从说完这句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因此,这个暑假我们都没怎么能和妈妈待在一起。对于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我来说,实在是一份难耐的寂寞。
妈妈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乐观。因为是相当复杂的疾病,已经进行过一次大型手术。可即便如此也没能痊愈,住院生活还需继续下去。
我和哥哥每天都会像这样在放学后来看望她。不久之前,每次见到她都还会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呢?”,但自从察觉到这个问题总会让妈妈感到很困扰后,就在也没有问起过。
“咦,爸爸呢?”
哥哥回答了妈妈的疑问。
“现在爸爸正和医生说话呢,所以就让我们先到这里来。”
“是吗,会不会是很复杂的事情呢。”
搞得就像完全和自己无关一样,明明肯定是在说妈妈的事情。
我探出身子,手放在了柔软的棉被上。
“妈妈,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嗯~我倒是感觉没有,可根据医生的说法,情况不佳的部位也不是没有……”
真是模棱两可,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啊,对了”妈妈说着啪的一声双手合十。
“冰箱里有点心。大家一起吃吧。”
尽管感觉到妈妈是要转变话题,但我也不想让她为难,所以也放弃了继续深究。
看到妈妈打算起身,哥哥连忙制止她。“那样的话……”说着哥哥从摆在桌子上的餐盒里拿出了保鲜盒。坐回到圆椅子上后打开保鲜盒的盖子,把里面切分好的苹果展现在妈妈眼前。
“这是……在家里削好的。”
“诶~!?汐,你已经会削苹果了吗?真厉害呀!”
“我练习过的。虽然削得有些不太美观……”
“不会不会,已经很厉害了。我是在和爸爸结婚之后才学会削苹果的。汐真是手巧呀。”
很正常啦,哥哥虽然嘴上这样回答,但脸上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最近,哥哥正在练习下厨做饭。削苹果皮就是练习的成果。哥哥好像从来帮忙做家务的叔母那里请教了很多事情。等妈妈出院,我亲手下厨给你做饭吃哦——哥哥用骄傲的语气说过。
“那么,我尝一块哦。”
妈妈将手伸向保鲜盒,捏起一块切好的苹果,正打算送到嘴边。
吧嗒一声,苹果从妈妈的手指间滑落。
如果还是换做以前,见到这样的场面或许也就一笑了之。但是,现在已经不同往日。这是妈妈所患疾病的症状之一,就是手脚无法自如行动。或许,妈妈的病情比之前更加严重了……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胆战心惊,什么也说不出口。哥哥大概想法也和我相同,只是面带着担忧的表情僵在那里。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感受到我们的紧张,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抱歉抱歉,没拿住呢。”
妈妈抓起掉在地上的苹果,不假思索地丢进了嘴里。
“嗯,真好次!”
看到妈妈的举动,我和哥哥都陷入呆滞。但也仅仅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哥哥马上开口了。
“不洗一下的话很脏的。”
“这种程度没关系!”
“真是的……吃坏了肚子我可不管。”
妈妈将苹果咽下去,笑道。
“怎么可能吃坏肚子,这可是汐给我削的苹果。”
“和那个没关系啊……”
哥哥的表情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无论何时哥哥都在为妈妈的幸福祈祷。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但论起感情的强烈程度,大概还是哥哥要更胜一筹。这大概是因为比我早生两年,陪伴在妈妈身边的时间也长了两年。
“别说那个了,你们两个把学校里的事情说给我听听吧。能跟上教学进度吗?交到新朋友了吗?学校的饭菜好吃吗?”
看着兴致勃勃的妈妈,我和哥哥一个一个回答了她的提问。
等到爸爸也来到病房后,我们的交谈变得更加热烈。
车窗外的天空被夕阳烧得火红。
在医院和妈妈分别后,我们乘着爸爸驾驶的汽车向家的方向驶去。爸爸告诉我们说,大部分成年人都会在这个时间下班。
但是,爸爸却并不是其中一员。
爸爸的工作稍微有些复杂。为了和形形色色的人协商,需要在各个国家之间辗转。所以一整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外,偶尔他会请一两周的假期回到日本。
但这也是以前的情况,自从妈妈住院,爸爸就没离开过日本。现在算是暂时离职状态,似乎会一直在日本待到妈妈出院。尽管对于能够一直和爸爸在一起感到开心,可我还是希望妈妈能够尽早出院。
透过后视镜,我看着爸爸的脸。他的表情中带着淡淡的忧愁。
他和医生都说了什么呢——我并没有询问具体内容的勇气。
既然爸爸没有主动和我们说,那就证明并不是什么积极的事情。即便我尚且年幼,但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你们两个,今晚想吃点什么?”
在红灯前熄火后,爸爸向我们问道。
“姑姑她因为有事来不了。所以晚饭要在外面解决,想去哪里都可以哦。”
这是常有的事情。叔母也有自己的孩子,肯定不能一直待在我们家。之前听到去饭店吃饭还会感到开心,但现在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哥哥,你怎么想?”
“随便吧。”
一同坐在后座的哥哥呆呆地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回答道。见哥哥完全没有兴致,我的心情也变得萎靡不振。
“我也随便。”
“这样啊。那就随便找一家家庭餐厅解决吧。”
嗯,我随口答应。
待红灯变绿,汽车缓缓起步。
“啊,还有。爸爸从今以后会一直待在日本哦。”
“诶?”
对于爸爸刚刚的发言,哥哥做出了反应。“工作呢?”哥哥的视线从窗外移到驾驶席向爸爸问道。
“我决定继承爷爷的工作了。差不多也该到放弃在国外奔波,回到日本修养的时候了。”
哥哥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安。
“可是,爸爸不是和爷爷关系不好吗?”
“诶。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妈妈和我说的。”
“啊啊,这样啊,是妈妈说的……”
爸爸的表情有些苦涩。似乎他不太想谈及这件事。
“……已经和好了哦。所以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能够过上平稳的生活就足够了。还是说,你们不希望爸爸一直待在家里?”
“也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我也是一样。对于能够和爸爸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但是,我却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爸爸之所以会回日本,是因为妈妈住院。那样的话,如果爸爸一直待在日本的话,也就是说,妈妈已经……
最糟糕的设想,涌上我的心头。
“妈妈不会死吧……?”
“笨蛋!”
耳边传来哥哥尖锐地呵斥。
“突然说什么呢。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对,对不起。”
我低下头。真的很久没有看到哥哥发火了。比起伤心,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吃惊。但是,的确,我要是没说那种话就好了。这句话如同给名为不安的种子灌溉。
“你们两个,没关系的哦。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
像是要缓和气氛一样,爸爸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一定,总会有办法的。”
对于这句话,我很想相信。
“啊,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爸爸把车掉头。沿着刚刚走来的道路开了回去,将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明明说要去家庭餐厅,为什么又回到医院呢?
“忘带东西了?”
对于我的提问,爸爸回答了一句“不是的”。
“我们把妈妈也带上吧。”
“诶!可以吗?”
“没事,稍微一会儿的话没关系。”
说着爸爸走下车,很快就把妈妈带了过来。妈妈还是穿着那身白色睡衣,下半身光着脚穿着拖鞋。但是她本人似乎对此完全不在乎。
“操!好开心又能看到你们。”
“离开医院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快,往那边靠一靠。”
我向哥哥那边挤了挤后,妈妈坐上汽车后座。
嘭的一声,观赏车门后,汽车发动了。
妈妈看起来兴奋不已。
“好久没有一家四口一起吃饭了。我好期待呀,汐也这样认为对吧?”
“嗯,我很开心哦。”
哥哥和妈妈都带着笑容。坐在驾驶席上的爸爸也是笑呵呵的。
看着大家格外开心,在气氛的感染下我也变得兴致高涨。回想起来,一家四口一起吃饭确实是久违了呢。细枝末节的事情就抛到脑后,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有全心享受。
车开出医院之后就一直笔直地向前方行驶。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入夜了。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已经开到了椿冈的边境,正当我产生这样想法时,车终于停下了。
到了,听爸爸这么说后,我走下车。
那里是一片宽广的停车场。宽广程度就好像被夷为平地的游乐园,没有一台车停在里面。在空地的正中央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栋小屋一样的建筑,由于没有开灯,完全搞不清是怎样的店。
清冷萧瑟,是个极为寂寥的场所。不知为何给我一种讨厌的感觉。
“这是哪里?”
我回过头。
那里不见我们来时乘的汽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打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一样,哥哥、妈妈和爸爸,也全都不见踪影。
“诶?”
我环顾四周。但周围荒无人烟。
寂静到有些惊悚。
——我被丢下了。
想到这里,喉咙像是被攥紧一样,深邃的恐怖感向我侵袭而来。
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瞬间。
“呜哇。”
我在床上惊醒。
淡橘色的长明夜灯,微微照亮着整个房间。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滴答滴答的钟表走针声响,在房间的寂静下显得异常刺耳。
那似乎……是梦啊。
寒夜里的停车场,孤身一人……只是回想起就足以让我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后背,好冷。
大概是因为今天考虑了各种烦心事才招致那样的噩梦吧。妈妈的病情说不定恶化了——从中产生的不安在我的脑海里作祟。
心跳还很剧烈。即便清楚那不过只是梦境,但感受到的恐怖仍然挥之不去。
摆在窗边的时钟指针告诉我现在是午夜零点。清晨还遥遥无期。我抱着自己的枕头爬出被窝。如同寻求光芒一般,我走近哥哥的床。
“哥哥,哥哥……”
摇晃被窝里熟睡着的哥哥后,他慢吞吞地动了动脑袋。
“嗯嗯……怎么了……?”
“我睡不着……”
哥哥揉揉眼睛,睁开灌了铅似的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吗?”
说实话,因为做噩梦而来找哥哥一起睡实在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现在的我全然没有逞强的从容,老实地承认了。
哥哥面带微笑说着真拿你没办法,然后掀起了自己棉被的一角。
“来吧。”
我爬上了哥哥的床。抱着自己的枕头,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哥哥呼吸的声音抚慰着我亢奋的神经。到这里后我完全放弃了压抑自己,一昧地开始向哥哥撒娇,用自己的额头磨蹭起了哥哥的胸口。
“这样子我没法睡了哦……”
“诶嘿嘿,对不起。”
我停下动作闭上了眼睛。虽然恐怖感消失,可困意也一并烟消云散,完全睡不着。我如同毛虫一般扭动起身体,从被窝里钻出脑袋。
展现在眼前的是哥哥的睡脸。那纤长的睫毛好似被某人一根一根打理过一样,秀美地整齐生长着。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哥哥缓缓睁开眼睑。
“还醒着呢?”
“清醒了。我说,聊点什么吧。”
“诶,我好困啊……”
“什么事情都可以。拜托啦。”
“真是的……操真是个撒娇鬼。我知道啦。”
太好了,我在心中摆出振臂表示胜利的姿势。我闭上眼睛,将一切感知能力集中到耳朵上。
“我在的学年有一位很可怕的老师。如果发现学生忘记写作业或是在上课中说话,他都免不了一顿大声训斥。所以无论怎样的学生,唯独在那位老师的课堂里都会认真听讲。”
“嗯。”
“有一次那位老师耳朵上夹着烟就走进教室。而且那还是一根点燃的烟哦。然而那位老师却一如既往地开始讲课。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那根烟,但谁都没说什么。因为在课堂上说话会遭到严厉批评,而且我想大家也都对放着不管会发生什么产生了好奇。甚至有几个人还在坏笑。”
“嗯。”
“不知不觉就变成谁也不要多嘴这样的气氛。但是这么多学生里,只有咲马提醒了老师。”
咲马。
哥哥最要好的朋友。
有关咲马哥的事情无论在餐桌上还是在客厅里我都总会听到。所以我不禁想着又来了吗,但是难得哥哥能够陪我,我也决定不去挑三拣四。
“他说‘老师,你耳朵上夹着烟呢……’后,老师注意到烟的存在。扔掉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或许只是单纯忘掉了而已。”
“……嗯。”
“我呢,认为咲马真的好厉害。虽然只是一句提醒。但是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除了咲马以外谁都没有说出口。无论是我也好,班长也好,还有那些坏心眼的学生也好。只有咲马做出了行动。”
“……”
“不知道是单纯的不会察言观色,还是说担心老师被火苗烫伤……大概两边都有吧。咲马呢,他迟钝却温柔。我不禁会想……如果我能够和这个人关系更好就好了。”
“……哥哥真的很喜欢咲马哥呢。”
我这样说,本来是带有些讽刺的意义。
“嗯。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变成那样哦。像那样正直的活着,肯定会很愉快吧……但是,咲马也总会说些多余的,经常惹人生气。这一点我可不想学。”
哥哥呵呵地笑了。
感觉继续听有关咲马哥的事情我会开始嫉妒他,所以我决定要睡了。再次将脑袋缩进被窝,将身体蜷缩起来。见状,哥哥朝我道了一句“晚安”之后,整个房间再度陷入了沉寂。
我紧紧抓住哥哥的睡衣。为了提防哥哥被咲马哥抢走。也是为了防止像刚刚的噩梦那样,哥哥突然消失。听着平稳的呼吸声,我进入了梦乡。
那天,我们也一如既往地去探望妈妈。
从窗子射入室内的斜阳,如同光芒聚成的水洼一般照耀着病房里的床铺。我和哥哥坐在床边的圆椅子上,和往常一样向妈妈讲述着学校里还有和朋友发生的事情。刚刚爸爸也在这里,现在他到医院的便利店买东西去了。
“啊——夏天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呢。”
看着窗外的光景,妈妈这样说道。
闷热的高温一直持续着,而到了这一周气温突然变得凉爽。蝉鸣声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蟋蟀和铃虫在夜里活力十足的鸣叫。
“这个夏天一直憋在屋子里,身体都变迟钝了呢。”
妈妈抻了抻自己的上半身。
但是啊,哥哥接话说道。
“祭典的时候,大家一起看了烟花呢。”
祭典在八月初,因为妈妈不能离开医院,所以一家人聚在医院的屋顶一同欣赏了烟花。虽然距离有些遥远,但对于不擅长那种直击心脏的轰鸣的我来说,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还想再看呢,烟花。”
哥哥点头赞同了我的提议。
“明年也大家一起看吧,就在医院屋顶。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是更喜欢在这屋顶上看呢。”
“啊。下次让爸爸买烤小蛋糕哦。”
“不错呢,下次如果有章鱼烧或者鲷鱼烧就好了呢,趁现在就把要求都提出来吧?”
“诶——爸爸明年绝对记不起来。”
“那么就由我们来记住吧。绝对不能忘了哦。操和妈妈也——”
哥哥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了呢,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我瞪圆了眼睛。大颗的泪珠正从妈妈眼眶簌簌落下。妈妈——不如说成年人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对此我打心底感到了震惊。
哥哥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慌慌张张向妈妈问道。
“没,没事吧?哪里痛吗……?”
“没事的,我很好……”
妈妈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又抽抽鼻子。
“汐,操,你们离到我这边来。”
我和哥哥战战兢兢的走向床边。随后,妈妈紧紧地将我们抱住。因为事发突然,我感到有些困惑。妈妈是以怎样的心情这样做的呢,不知为什么我害怕去思考。而且,妈妈的拥抱要比以往的更加长久。我像是玩偶般一动不动,静静地聆听着妈妈的心跳声。
“妈妈。”
最先开口的是哥哥。
“我呢,就算看不了烟花我也能够忍耐哦。”
“是吗。汐真坚强呢。毕竟是男孩子嘛。”
“……嗯。”
妈妈搂住我们的手臂,又稍微用力了些。
随后,妈妈如同呢喃一般说道。
「──」
之后妈妈抽开胳膊。脖子周围渗出的汗水,让我感受到病房内的凉意。妈妈朝我和哥哥露出微笑,同时抚摸起了我们两个的脑袋。
喀啦,病房的门被打开。
是爸爸回来了。
“抱歉,久等了吧。人太多就花了点时间。”
妈妈瞬间恢复为平常开朗的表情,用力地向爸爸挥手。刚刚泪流满面的样子就好像说谎一样。
“欢迎回来。有草莓蛋糕吗?”
“有啊,我还买了很多其他的。”
爸爸将购物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接二连三地拿出袋子里的东西。一边动手一边问妈妈“刚刚在聊什么”。
“在说之前看到的烟花真是漂亮呀。”
“啊,在屋顶上看的那个对吧?确实很漂亮。要是拍了照片就好了呢。”
“用相机拍烟花可是很困难的哦?那种景色记在脑海里才是最珍贵的。”
“哈哈,说得不错嘛。”
看着两人亲密地聊着天,我回想起妈妈刚刚说的话。妈妈刚刚抱住我和哥哥说出的话语,通过耳朵渗透到了全身,刻印到灵魂深处。那是留给哥哥的话语,但绝非和我毫无干系……那是牢固我们兄妹纽带的事物。
『要永远,做操温柔的哥哥哦。』
半年后,妈妈去世了。
【九年前】
“噗哈。”
氯气的气味穿过了鼻子。
我在升上小学的同时报名了游泳班,学到今天已经有三个月了。
我爬上泳池边,加入等待队伍。周围的孩子都和我一样是小学生,但一年级的大概只有我。游泳虽然很开心,但现在的课程全都是年长的同学,让我有些不安。
在做踢腿练习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的天空已经被染上绯红。
“好了,那么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大家今天都非常努力了。”
教练发出停止的号令,当天的训练结束了。
我发出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走进更衣室。其他班的学生似乎也刚好结束练习,里面变得拥挤不堪。
我正在自己的保管柜前擦拭身体的时候,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小操——”
“啊,姬香。”
姬香从裹在身上的毛巾缝隙间,轻轻举起了手。
幼儿园毕业后,我和姬香就读在了不同的小学。但是我们凑巧报了同一个游泳班里,所以现在也可以经常见面。即使成为了小学生,环境也有了变化,姬香她仍旧还是我的朋友。
“企鹅班已经开始踢腿了啊。真厉害呢”
“很简单哦。只要在水里踢墙就行了。”
“我现在连水母漂都还做不到……果然是因为身体太重了吧。”
姬香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近,稍微有些丰满的姬香好像很在意这一点。
“听说胖一点能更好的浮起来哦。”
“诶!?我,我才没发胖啦!”
“诶?但是你刚才说太重……”
“我是这么说了……真是的~~~!小操你个笨蛋。”
姬香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这是小操做的不对呢。”
从游泳班回家的路上,在妈妈驾驶的车中摇晃着,我说起了刚才的事情。而回应则是刚才的那句话。
“但是,是姬香说自己很重啊。重的意思就是发胖了吧?”
“不对,也不一定哦。如果做了很多运动的话,就算没有发胖,体重也会因为肌肉多起来而增加的呢。”
“啊,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对姬香说了不好的话呢……当我开始自我反省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嗯?”
“但是姬香她最近看起来有些圆。果然还是胖了啊。”
“好啦好啦。就算真是那样也不能随便说人家胖。就算小操觉得那样很可爱,本人却说不定在为此感到烦恼哦。”
“诶—,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哦~。之后跟姬香说声对不起吧。”
“……好的。”
虽然不是很能接受,但我因为游泳已经累了,只能先承认这是自己的不对。
我靠在后排座位上看向窗外。道路表面漂浮着炽热的下蜃影。马上就是暑假了。爸爸似乎会在盂兰盆节回来一趟,但不能在日本久待。所以我决定积极思考下如何利用这珍贵又短暂的时间。
离开游泳学校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为了逃离这强烈的日光照射,我和妈妈快步地走进了家中。已经快要六点,太阳仍旧灿烂着。
进入开了空调的客厅后,我看到哥哥正在折叠晾好的衣物。
“啊,欢迎回来。”
正坐在地毯上折叠衣物的哥哥,看起来愈发成熟。小学三年级就是这样的话,成为中学生时应该就能正常工作了吧,我不禁这么想到。
“哇,帮大忙了。谢谢你,汐。”
“没事啦,反正我很闲。”
看上去哥哥不是因为被拜托了才在这里折衣物,只是自己想这么做而已。在对哥哥感到佩服的同时,只有哥哥被夸奖也让我有些轻微的嫉妒。
“我也来帮忙。”
我坐到哥哥的旁边,也开始折叠起衣物。但是折衣服对我来说还太难,所以我拿的都是毛巾。
“小操也愿意帮忙?妈妈真幸福~,谢谢你们两个啦。”
“交给我吧!”
妈妈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往厨房走去。似乎是要准备晚饭了。
我一边折东西一边跟哥哥搭话。
“听我说哦,刚才啊—”
我把和妈妈在车上讲的话说了一遍。哥哥面露苦笑,同时认真地听我讲述。而且,哥哥还说了和妈妈一样的话。虽然有些生气,但哥哥有用心听我说话,所以原谅他了。
当我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厨房突然传来“啪啦”的一声巨响。
“哇!搞砸了。”
妈妈发出了小声的悲鸣。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我正想起身过去看一眼时,妈妈出声制止了我。
“不要过来。”
“抱歉,我把盘子打碎了。地上现在全是碎片很危险,不能进厨房哦。”
说着,妈妈开始清理地板。听着碎片被清理时发出的哗哗声,我坐了下来。
“真是吓一跳呢。”
我用妈妈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嗯……是呢。”
“真是的,妈妈太粗心大意了。”
呼呼,我笑了一声。但是哥哥的表情却不见放松。
“……妈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诶?”
“最近,看起来一直很疲惫。还总是掉东西。打瞌睡的时间也变多了……”
妈妈经常掉东西是以前开始就有的事,但被这么一说,最近确实是次数变多了。我记得大概在两周前也摔碎过一个杯子。那个时候的妈妈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的触感似的,不断张合着自己的手。当时我很奇怪妈妈的举动,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么说打瞌睡也是这样。最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几乎都是在午睡。姑且是有去叫醒过她,但是睡回笼觉的次数也很多。
“是不是感冒了呢?”
我说出小小的推测后,哥哥摇了摇头。
“但是也没有咳嗽。是夏天的缘故吗……”
哥哥非常忧心。虽然身体不适的原因还不清楚,但我明白了哥哥叠衣服的理由。一定是在关心妈妈。
哥哥果然很厉害,连我注意不到的地方都看得非常仔细。哥哥一定是想代替不在家的爸爸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吧——我当时不自觉的如此想到。
“那哥哥也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呢。”
“诶,我?我很精神啊。”
“可是,还不能进泳池吧?”
哥哥的表情僵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想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绷紧了身体。
“那个,从我的教室那里可以看到泳池……我看到哥哥,穿着体操服。”
一年三班的窗户那里可以俯瞰游泳池畔。而且我的座位就在窗户边,就算不是休息时间,我也可以看到其他班上游泳课的样子。
“哥哥你难道,不会游泳?”
“会游哦。”
“那为什么不下泳池呢?”
哥哥的脸阴沉了下来,他垂着眉头,视线游移。不可靠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哥哥。
“因为我一进泳池,就会肚子疼。”
“啊,这样啊……”
哥哥唰地站起了身。
“剩下的就只有毛巾了。我先回房间了。”
“诶,啊,嗯。”
哥哥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真奇怪,我一边想着,一边将手伸向剩下的衣物。
不久,我迎来了第一学期的毕业典礼。明天开始就是成为小学生后的第一个暑假。在还没有完全适应学校环境下迎来的暑假,虽然并没有那么期待,但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能够变长还是很开心的。
“小操,回家吧—”
我心不在焉地数着通知簿上的双圈数量时,一个留着麻花辫的女孩走了过来。是经常一起放学回家的同班同学。我把电通知簿还有联络本塞进双肩包里,站起身来。
闲聊着走向换鞋处时,其他同学也聚了过来。离开校门时,已经聚集了十人左右,算是小规模的集体离校。这很常见,大家应该是还没有做好一个人回家的心里准备吧。
我们放学回家的兴致,不输给火辣辣的太阳。也许是因为明天开始就是暑假,我们聊得比平时更起劲。大声互相报告着暑假的安排或者通知簿的结果。
“哇,快看那里。外国人?”
走在住宅区的路上,一个女生指着前方。那里是背着双肩包的哥哥的背影。银色的头发在远处也格外引人瞩目。
“是哥哥。”
“诶?小操的哥哥?”
我点头承认后,周围的人比我预想的还要吃惊。我边走边被所有人围着。
“为什么你们的发色不一样?”
“你哥哥是几年级的?”
“难道你们是混血儿?”
诸如此类的提问不断向我袭来。我虽然有些吃惊,但感觉不坏。很高兴哥哥能受到关注。我向他们夸耀哥哥的出色之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但是啊。”
在我后面的男生开口道。
“小操的哥哥,是不是没有朋友?”
我听到了不能置若罔闻的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瞪着把哥哥当笨蛋的男生。
“有的哦,朋友的话。”
“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吗?”
“朋友在学校里。”
“真的~?”
男生嘿嘿地笑着。为什么要说这么坏心眼的话呢?
“就是有啊!”
我冒起火来,朝着男生的小腿踢了过去。
“好痛。”
我背对着尖叫着跳起来的男生跑开。
“哥哥!”
我跑着呼喊后,哥哥吃惊地回头望过来。
“操?”
从后面看不出来,哥哥正双手抱着牵牛花的花盆。塑料制的骨架上缠绕着藤蔓,长着鲜嫩的叶子。
“一起回家吧。”
“唔,嗯。我倒是无所谓……”
哥哥朝我跑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不和朋友们一起走吗?”
“嗯,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是吗……?那也可以。”
可能是我突然跑过来,哥哥有些困惑。
蝉吱吱地从电线杆上飞起。这住宅区的街道上,不仅有我上的小学的学生,其他穿着制服的人也不时可以看到。初中和高中的毕业典礼似乎也是今天。
我默默地走着,不经意间瞥向哥哥。尖尖的下颌上,有汗水低落。双手由于腾不出空来擦拭汗水,看上去相当难受。衣领、腋下,以及肩膀上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那个,很重吗?”
我指着牵牛花的花盆说道。
“也没有多重。不过,胳膊有点疼了。”
哥哥双手占着,用衣服的肩膀部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我来帮你拿。”
“对操来说太重了哦。”
我说着没关系,强硬地把花盆从哥哥那里夺了过来。重量比预想的还要沉,手指陷入了托住的地方。而且绿叶会随着走路不断晃动碰到手臂,让人相当郁闷。
“到下一根电线杆那里就可以了哦。”
让哥哥操心了。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感觉手臂马上就要到极限了,所以我乖乖地照做。搬了到电线杆的几米后,我将花盆还给了哥哥。
“帮大忙了。”
虽然只是很短的距离,哥哥却还是对我道了谢。
这么温柔的哥哥,不可能没有朋友——我这么想着,问道。
“哥哥,你有几个朋友?”
一瞬间,哥哥“啊”的一声,语塞住了。表情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步伐瞬间有些打乱。
迟疑片刻之后,哥哥不自信地开口。
“五个左右……?”
“都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
哥哥的视线四处游走,寻找着合适的话语。
“……有个叫咲马君的人。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一个班,大概算是发小吧。现在我们也是同班……午餐里有我不喜欢的梅干时,他会帮我吃掉。是个温柔又开朗的男生哦。”
“哦!”
我都想原路返回,对那个嘲笑哥哥的男生说“我说的没错”了。我还想着如果哥哥真的没有朋友该怎么办,看来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那哥哥和咲马君的关系很好呢。”
太好了太好了,我对此安下心来,可哥哥的表情却僵硬起来。
“……也算不上,关系好吧。”
“诶,是那样吗?”
“嗯……我们的对话,也只有四五次而已……”
……那样,不能算作是朋友吧?
我一时间想这么说。但是感觉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话,于是我缄口不语。那之后我和哥哥的对话就结束了,只有蝉鸣声填补着沉默。
今天格外的炎热。纯白耀眼的太阳令人目眩,头也抬不起来。踩在下水井盖上时,鞋底都仿佛发出融化般的声音。
我瞥向哥哥。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刘海被汗水浸湿成一束,汗量比刚才增加了。对不耐热的哥哥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非常难熬吧。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我们轮流来拿吧。”
我说着,又接过了花盆。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还是想尽可能减轻哥哥的负担。我哼了一声,腰部稍稍后仰。
哥哥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操真温柔呢。”
“温柔的是哥哥哦。”
“是吗?”
“绝对是!”
我充满自信地断言。随后哥哥取出手帕,擦拭掉我太阳穴的汗水。
“有操在我身边,我很高兴哦。”
喜悦席卷了我的全身。身体充满了力量,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将花盆搬回家。
“我说,哥哥。下次你试试约那个咲马君出去玩怎么样?”
“诶诶,不行的。接下来就是暑假了……”
“那就在九月份的时候。”
“嗯……果然还是不行。咲马君有很多朋友…就算我去邀请也只会被拒绝。”
“才没那回事哦!”
我对怯懦的哥哥大声说。
“哥哥这么温柔。咲马君也一定在想和你处好关系哦。”
“会这么想吗……”
“会的会的!绝对会的~!”
因为语言还不够,我不停地跺脚来传达我的想法。哥哥似乎觉得我的动作很有趣,“啊哈哈”地笑了起来。虽然并非为了逗笑他才这么做的,但能听到哥哥的笑声还是很高兴。
“知道了知道了。那……下次我说说看。”
“嗯,就这么做吧!”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疲惫忽然涌了上来。手臂失去了力气后,差点拿不出花盆。哥哥赶紧扶住了我。
“我来拿吧。谢谢你了,操。”
“诶嘿嘿,不客气。”
之后我和哥哥轮流拿着花盆,多花了些时间回到了家里。虽然我们浑身都是汗,但总觉得很清爽。
暑假结束后,又过了几天。
玄关传来喀嚓一声。哥哥好像从学校回来了。在观看录制动画的我。从沙发上起身去迎接哥哥。
走到走廊上,我看到了站在玄关的哥哥。
“哥哥,欢迎回—”
“打扰了!”
伴随着充满活力的声音,一个男孩从哥哥身后出现了。简直就像被云遮住的太阳露出头来般的爽朗,吓得我僵在了原地。
“我回来了,操。”
“欢迎回来……”
我对哥哥的招呼只能用喃喃的声音回应。视线一直盯着哥哥带来的神秘男孩。
是谁?朋友?哥哥的?虽然满是疑问,但怕生的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哎呀!汐的朋友?你好~”
妈妈从客厅走了过来。
“您好!我叫纸木咲马。打扰了—”
“哎呀哎呀真有礼貌~来,快进来坐。我去准备些点心。”
“好耶!谢谢阿姨!”
哥哥带着那个男孩,前往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咲马……有听过这名字。记得好像是,哥哥说是朋友的人。啊,没错。我想起来了。是我说了可以去试着邀请他。
原来如此,那个人就是……毕竟是哥哥在意的人,我以为会是更加聪明又有气质的人。乍一看,是跟哥哥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二楼的情况让我很在意。到底在聊些什么呢?对于一年级的我来说,三年级的哥哥们已经是大人了。是在学习吗?我很想上去一探究竟,但我没有理由加入他们,于是又垂头丧气地走回客厅。
“汐带朋友回来还是第一次呢!要是提前说声就买个蛋糕回来了。”
妈妈开心地自言自语着,走进了厨房,将现成的点心放在托盘上,接着往杯子里倒苹果汁。看到妈妈的样子,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来端上去!”
“小操你要端?这上面还有苹果汁,拿得动吗?”
“没问题!”
“那拜托你了哦。”说着,妈妈把盘子递给我。我接住后,为了不让果汁撒出来慢慢地向二楼走去。
来到两人所在的房间前。我叫了一声“哥哥”后,门打开了。
“啊,是小操你端过来的?谢谢。”
没事啦,我回答后非常自然地进入房间。潜入成功。
咲马正坐在哥哥的床上。在我把盘子放在桌上后,他看了过来。
“汐原来有妹妹啊!叫什么名字?”
我支吾起来,有些畏缩。我不擅长应对大嗓门的人。我低下头,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我,我叫操……”
“操?像是男生的名字呢。”
脸唰地发烫起来。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没礼貌的人。这样子跟班上的男生没有区别。哥哥和这样的人成为了朋友?骗人的吧……。
“不,不行的哦咲马君。操,很在意这点……”
“啊?真的?抱歉!我一直都是心直口快……但是我觉得操这个名字很帅气哦!”
“这……这很普通吧!”
我丢下自己也不明白的回答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生气了。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说人家的名字像男生……。哥哥为什么会要把那样的人带回家里?。啊,好像是我多嘴了。
算了。
反正他也不会跟哥哥相处很久。哥哥喜欢的是更加成熟的人。大概。
但现实与我的预想南辕北辙。
“我一会儿要去和咲马君玩。”
“我和咲马君交换了各自的学研漫画哦。”
“真的很厉害啊,咲马君他。”
“然后咲马他啊。”
“咲马他—”
自从咲马来到家里那天起,他的名字开始不断从哥哥口中听到。在客厅里一起闲聊的时候,吃晚饭的时候,还有钻进被窝准备睡觉的时候……一直满脸高兴地说着咲马的事。而且不知是什么时候,称呼从“咲马君”变成了“咲马”。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说实话,我不太开心,这感觉就像是哥哥被不认识的外人抢走了。实际上,因为哥哥最近一直都在跟咲马玩,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稍微变多了。
“我说,你怎么想?”
“就算你问我是怎么想的……”
姬香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形。
在游泳的训练结束后,我和姬香在大厅聊天。我们坐在沙发上等着妈妈的到来。
“关系好,不应该是好事吗?”
“是这样没错……但有些好过头了。而且那个人总是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感觉会对哥哥使坏。”
“嗯……但是你哥哥很喜欢咲马君对吧?”
“……大概。”
“那我觉得,这样挺好。”
“但是啊—”
我絮絮叨叨地宣泄不满。姬香即便觉得困扰也会陪在身边的温柔这份温柔令人感动。我们的友谊要一直维持下去,我暗自铭记于心。
之后妈妈开车过来接我,我和姬香分别了。
到家从车上下来时,咲马君从玄关门口那里走了出来。看来今天也在跟哥哥一起玩。
“啊,咲马君。现在准备回去?”
妈妈跟他搭话后,咲马君非常精神的回了一句“嗯!”
“今天我们在玩游戏。汐虽然一开始玩得很烂,但到后面他变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今天第一次输给他。”
“毕竟汐学得很快呢。咲马君也必须为了不输多多练习哦!”
“哦!我会加油的!”
回家路上要小心哦,妈妈说完便进了家门。
我也跟着妈妈进去。我不太想和咲马交流……或者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正当我想快速从他旁边走过时。
“啊,小操。”
我被他叫住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
“什,什么事?”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因为你不在家我本来还想着算了,现在正好。”
咲马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圈。银色的链条下悬挂着圆墩墩的妖精角色。
“啊,蜜尔莫。”
是我喜欢的动画角色。我还收集了漫画。
“我听汐说你喜欢这个,这个就送给小操了。”
“诶,可以吗?”
“嗯,是我妹妹在收集这些,刚好多出来一个。而且……你看,之前我有对你说不好的话吧?”
不好的话……难道是指说我的名字像男生的那件事吗?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咲马似乎还记在心里。没想到还挺正经的,我想。
我接过钥匙圈。在手掌中滚动的蜜尔莫,用有些笨拙的笑脸看着我。
“这个能让我你原谅我……?”
咲马有些紧张地问。
一瞬间,我有了原谅他的想法,但我还是在脑中对自己说着“现在还不行”。
“……你会不会,抢走哥哥?”
“诶?”
咲马眨了眨眼睛。
“抢走是……诶,什么意思?”
“就是,把哥哥带到很远的地方去,或者教他做坏事……让他没有和我一起玩的时间,什么的。”
噗哈,咲马大笑起来。
“抢走是说这个!?啊哈哈!”
咲马张大嘴巴,就像是动画人物似的放声大笑。这些话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在说。但是被笑成这样,大概是我说的话真的很奇怪吧。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羞耻起来。
咲马笑了一会儿,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抱歉抱歉,我笑过头了。没事的,我不会抢走汐的哦。我只是过来找他玩。”
“真的?”
“啊啊。我向你保证。”
“……真的没有骗我?”
“我真是被怀疑得够深啊……”
我就这么没有信用吗,咲马苦笑着。
“那么,这样吧。以后和汐一起玩的时候,小操也一起怎么样?”
“诶,我也一起?”
“这样的话,小操就能够和汐在一起了吧?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我,哥哥,还有咲马,三个人一起。
这主意不错。这样也不会再有自己被排挤的感觉了。而且我也没必要跟咲马变得要好,只需要监视好他就行了。
“那……就,这样。”
“好,就这么定了。”
咲马把一只手伸了过来。我不明白那只手意味着什么,愣在原地。
“是握手哦。来,小操也伸手。”
啊啊,原来如此。按照他说的,我战战兢兢地握住了伸出来的手。接着咲马也用相同的力气回握了我。
“下次见!”
随后咲马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我握紧手上残留的触感,进了家门。
从那天开始,我也加入了哥哥和咲马的圈子。一开始我一直在警戒着咲马,但随着聊了几次之后,就放松了警惕。不,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放弃了”。咲马一言蔽之,是很积极的人。就算我若无其事地筑起一道墙壁,也会被他轻易地越过。因此,每次都要燃气对抗心让我感到很麻烦。我好像明白哥哥被咲马吸引的理由了。
“啊,找到了好东西!”
今天也一如既往,在放学后和咲马一起玩。我、哥哥、还有咲马三个人正前往附近的公园。在路上时,咲马指着路旁盛开的花。淡粉色的小花。
“知道吗?这种花的花蜜很甜的哦。”
说着,咲马摘下花朵,开始吮吸根部。居然将路边上的植物直接含在嘴里!我有些吓到,不禁发出“呜哇……”地声音。
“你们两个也来吸吸试试啊。”
我快速地摇起了头。谁会做那么粗鲁的……我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哥哥伸出了手。
“诶诶,哥哥你要吸吗?很脏的,会搞坏肚子的哦。”
“不过,只是一点的话……”
“诶诶~还是别这么做啦~”
哥哥无视我的制止,像亲吻一样轻轻含住了摘下来的花的根部。然后一脸惊讶地松开了嘴。
“真的好甜!”
“对吧?来,小操你也试试,……不过,也不会勉强你啦。”
被这样关照的话反而有些来气,于是我脱口而出道“我也要吸”。明明我真的不想这么做,但是把话说出口后就没有退路了。
我在花丛中,尽量挑选出漂亮的花朵摘下来。然后,用舌尖舔了舔流出花蜜的部分。
“……好甜。”
“对吧?”
咲马不知为何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小操也越来越合拍了呢。好,来击个掌吧!耶~!”
“ye,耶~……?”
我莫名奇妙地被带着,啪地击了个掌。
哥哥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
【十一年前】
那是秋高气爽的某个日子。
在太阳落山前,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便到了。
“小操,你妈妈来接你了哦—”
被老师呼唤名字后,我马上跑了过去。妈妈就站在幼儿园的门口。她的身高比其他人的妈妈还要高大,头发的颜色也像是白雪一样,即使离得再远也能认出来。
我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膝盖。
“小操~!有乖乖的吗?”
妈妈拨乱我的刘海。我抱着她抬起头,很有精神地回答了一声 “嗯!”。妈妈也笑了。就连旁边的老师也在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我们。
“小操很聪明伶俐呢。今天还帮我调解吵架的事,会安慰哭泣的孩子哦。”
“真的?不愧是小操!真聪明!”
妈妈的双手温柔地包裹住我的脸颊。微微冰凉的触感很舒服。
我、妈妈和老师三个人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我想起还没和朋友道别,便离开了妈妈身边。
我环视园内的庭院。在还在等家长的孩子里,找到了正一个人跳绳的姬香。我靠近她的身边,姬香也在注意到我后停下了跳绳。
“小操的妈妈来了吗?”
“嗯。姬香呢?”
“还没来,妈妈一直都来得比较迟。”
姬香看起来有些失落。我鼓励道“马上就回来了哦”。即便只有四岁,这种程度的关系还是能够做到的。
“小操的妈妈很漂亮呢。就像是电视里的人。”
“比电视上的人还要漂亮哦。”
“是吗?嗯—,说得也是。”
姬香用纯真的眼神将我和妈妈比对。
“小操,你头发的颜色为什么和妈妈不一样?”
我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不如说,最先感到疑问的就是我自己。所以知道到底要怎么回答。
“因为我是父亲生的。”
“是这样吗!?”
当然,这些是父母说给我听的谎言。但我在上小学之前都是这么认为的。大概是爸爸妈妈认为我离理解“遗传”还为时过早。在知道这是谎言的时候虽然对父母有些失望,但就跟发现圣诞老人其实是爸爸一样,马上就觉得无所谓了。
“那明天见,姬香。”
“嗯,拜拜。”
和姬香道别后,我回到妈妈的身边。
从幼儿园回家是骑自行车。骑车的是妈妈,而我则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一边看着眼前飘动如丝的秀发,一边谈论起幼儿园的琐事,这是我最为喜欢的时光。
回去的时候,基本上会顺路去超市采购当天晚饭和第二天早饭的食材。光靠自行车篮放不下全部的东西,所以有一半左右是我在后面抱着。对于妈妈说的“不要掉地上了哦”这句话,我总会自信满满地回答“没问题!”。
到家之后,我洗好手,将幼儿园服换成了居家服。就在我想着差不多到时间了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哥哥。
来到走廊,我看到了黑色的双肩包。果然是哥哥。这个时候哥哥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所以和我不同,他可以一个人回家。
我悄悄靠近正坐在台阶处换鞋的哥哥。在距离足够之后,我越过双肩包扑向哥哥的后背。“哇!”,哥哥惊讶地大叫一声,回头看着我。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操啊。”
“欢迎回来,哥哥!”
“我回来了。”哥哥温柔地回答。
和妈妈一样颜色的头发,触碰到我的脸颊。他的头发纤细而美丽,仿佛稍微一扯就会断开。我不自觉地对头发“呼——”地轻吹之后,哥哥扭了扭身子。
“别这样,很痒呀。”
“诶嘿嘿,没忍住。”
“真是的……这是还击!”
哥哥放下脱到一半的鞋子,用力地揉搓起我的头发。我发出了“呀—!”的惨叫,表面上做出抵抗,心里却感受着被关心的喜悦。
就在我们打闹的时候,妈妈从客厅里探出头来。
“汐,欢迎回来。”
“啊,我回来了,妈妈。”
哥哥将脱得乱糟糟的鞋子摆整齐后,站起身来。
“我要烤些松饼当点心,先去洗手哦。”
松饼!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哥哥也满脸笑容,开心地说“太好了!”
妈妈做的松饼是我的最爱。哥哥一定也一样。涂满黄油后再加上蜂蜜是最好的。我特别喜欢吃有些烧焦后变得脆脆的边角。
我和哥哥在旁边看着妈妈制作松饼。鸡蛋、牛奶、自发粉。分别放入碗中搅拌均匀,最后在平底锅内倒入面糊。不一会儿,一股甜香味便飘逸出来,面团表面开始出现小点点。
“妈妈!做一下那个,那个!”
我央求后,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
“诶~?真拿你没办法呢,要好好看着哦。”
妈妈双手握住平底锅的握柄,看准时机后用力一颠,让松饼高高飞起。来到比妈妈的头部还要高的位置后停止上升,接着落回了平底锅中。半生的面团发出了啪哧的声音。
“哇~好厉害!”
能看到这个特技,也是我喜欢上妈妈做的松饼的理由之一。妈妈虽然并不擅长做菜,但经常会做像这样服务给我们看。
“还可以让它飞得再高点哦!”
妈妈开始得意忘形,再次把松饼颠到高处。这次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也让我更加兴奋了。
“我说我说!还能再高点吗?”
“当然可以!跟我来!”
妈妈拿着平底锅来到了客厅。这边的天花板比厨房还要高。我兴高采烈,但哥哥有些不安了。
“这,这样没问题吧?”
“不用担心。不会让它掉地上的。”
“没错哦!妈妈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把松饼掉到地上过!”
“是这样吗……”
不,仔细回想的话好像还是失败过几次……已经记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妈妈正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到客厅让松饼在空中翻面这还是第一次。我和哥哥都屏息凝神看着。
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睁开眼睛,接着用像是要掀桌的气势将平底锅用力一颠,让松饼飞向了它迄今为止从未达到过的高度。妈妈退后两三步,完美地接住了落回的松饼。
“耶~!最高记录!”
“好厉害好厉害!”
我兴奋得不得了。在原地蹦来蹦去。得意洋洋的妈妈哼了一声,看向哥哥。“看吧,汐。妈妈没失败吧?”
“嗯,很厉害哦,妈妈!”
即便是一脸担心的哥哥,在看到妈妈的表演后也恢复了笑容。
也许是因为妈妈是在寒冷国度里长大,她的内心仿佛住着颗小小的太阳一般温暖而明亮。不管是我跌倒哭泣的时候,还是在和哥哥吵架闹情绪的时候,只要被妈妈的阳光照到,就会马上恢复笑容。没有妈妈的世界,才是无止境的漫漫长夜。
“那这次就以天花板的高度为目标吧。”
诶?我和哥哥同时发出疑问。
“还要来?”
“毕竟难得到客厅来嘛。小操和汐不想看看妈妈把松饼颠到那么高吗?”
刚才那一下已经让我满足了,哥哥看上去也很想赶紧享用松饼。但是看着干劲满满的妈妈很难把“已经够了”这句话说出口。
“那……也许想看。”
我的一句话让妈妈高声说道“很好!”。松饼可能已经凉透了,但妈妈的挑战精神仍在熊熊燃烧。看到这样的身姿,我也开始期待起来。
“好~,你们两个要看清楚了哦。”
我们再次注视着妈妈。失败了的话就只能重做松饼了。成功了的话……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妈妈会非常开心。
妈妈像是在计算时机一般摇晃着上半身,看上去铆足了精神。
“1、2……”
妈妈小声地开始倒计时,
“3!”
数到最后妈妈用力颠起平底锅—我正这么想着。
砰的一声,平底锅从妈妈手中飞出去了。
几乎呈水平线飞出的平底锅打破了客厅的窗户,飞到了庭院里。
“哇~~~~~~~~~~~~~!?”
妈妈发出惨叫。
对这突如其然的变故,我只能哑口无言。
哥哥喃喃道。
“松饼……”
在那之后就是清理玻璃窗的碎片,还有叫家政公司的人过来。到头来松饼还是得等到下次。虽然很遗憾,但这次吃惊的程度更大,而且妈妈彻底消沉起来,让人生不起责怪的念头。
哥哥有些担心,坐在了正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妈妈旁边。
“妈妈,不要难过啦。下次再给我们做松饼吧。”
“汐~……说话好温柔……”
妈妈眼中泪水打转,一把抱住了哥哥。哥哥一瞬间露出了难受的表情,但马上绽开笑容。他们两个的发色虽然相同,可像这样紧贴在一起的话,能看出妈妈的发色比起哥哥的更偏向金色。但无论哪一种,都依旧是美丽的颜色。我不禁感到羡慕,内心有些焦躁起来。
“好狡猾!小操也要!”
我拉着妈妈搂在哥哥腰上的胳膊,要求拥抱。
“那小操也来一起。”
我挤进哥哥和妈妈之间,坐在沙发上后。妈妈张开双手,把我和哥哥抱在一起。
“抱~~~~~!”
说着,妈妈的手臂注入了些许力气。我的脸贴在妈妈柔软又硕大的胸上。比我想的还要闷热,而且抱紧的力度也非常大。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
妈妈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
“啊,我可爱的孩子们……”
我的忍耐来到极限,轻拍了下妈妈的背部。身体离开后,我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
“抱歉抱歉。让你有些难受了呢。”
啊哈哈,妈妈笑着向我道歉。
“但是多亏你们妈妈才有精神了!汐还有小操,谢谢你们啦。”
看样子恢复状态了。妈妈猛地起身,干劲十足地开始准备晚饭。留在沙发上的我和哥哥相视一笑。
被打碎的玻璃窗会在第二天进行更换,在那之前先用纸箱修补了。每当有些微凉风从间隙中吹入,妈妈的笑容都会有些阴霾。
但是祸福相依,那个晚上发生了件好事。准确的说是传来了好消息。
晚上七点,《哆啦A梦》片尾曲响起的同时,我们结束了晚饭。
妈妈正在洗东西时,嘟噜噜,房间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是谁—?”
我代替没法腾出手来的妈妈,前去确认来电号码。我踮起脚尖看向桌上座机的屏幕。看到那里显示的名字后,刚才一直在看的《蜡笔小新》的内容一下子从脑海中不翼而飞。
“是爸爸!”
我迅速拿起听筒。
“喂,爸爸?”
『嗯,是小操吗。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很开心哦。今天姬香哭了,我安慰了她,还帮妈妈买东西了。”
『是吗,真乖。对他人温柔的话,自己身上也会发生好事。不要忘记这点。』
“嗯!”
『好,回答得很好。对了,哥哥和妈妈在家吗?』
“在的哦。”
我把听筒从耳边拿开。不知何时,妈妈和哥哥已经来到边上了。两个人都想接电话,特别是妈妈,可能是来的比较急,手腕上还有泡沫。
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在海外,很少有时间回家,所以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不管是我、哥哥还是妈妈,都很喜欢跟爸爸说话。每次都会聊很久。回想起来,爸爸在海外的电话费应该不容小觑,但是他从没有主动挂断过电话。
我正准备把听筒递给妈妈的时候,
“啊……”
哥哥漏出了渴求的声音。所以,我还是递给了哥哥。
“喂,爸爸?我是汐哦。”
为了能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把耳朵贴近了哥哥拿着的听筒。妈妈也和我一样蹲了下来。以话筒为中心,三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哦哦,汐。最近怎么样。在小学开心吗?』
“嗯……开心哦。前段时间的数学测试考了一百分。”
『诶,很厉害啊!现在学的是加法和减法吗?』
“嗯,最近还学会了笔算。老师出题后,我是班上回答得最快的。然后老师表扬了我。”
『汐越来越聪明了呢。爸爸小时候可不擅长学习,汐应该是像妈妈呢。』
“不,我也不擅长学习哦。”
妈妈在旁边插嘴后,哥哥将听筒递了过去。频繁地轮流拿听筒是和爸爸打电话时的惯例。
“之后的日程出来了吗?能赶在圣诞节前回来吧……?”
『啊啊,关于这件事……』
妈妈的表情紧张了起来。
『我可以回日本一两个月,今年的圣诞节大家一起过吧。』
“真的?!”
妈妈“啪”地绽放出了笑容。我和哥哥也一起欢呼着“太好了!”
去年的圣诞节,爸爸因为工作太忙没能回到日本。不能理解大人隐情的我嚎啕大哭,让妈妈伤透了脑筋。而妈妈应该也非常寂寞。
但是今年,我们可以全家一起迎接圣诞节。而且爸爸说了“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可以在家里呆一个月以上吧。我的脑海中已经不断浮现出想要一起去玩,想要带我去的地方的候选。期待着冬天的到来。
“爸爸,小操想去滑雪场!”
『好啊。下次大家一起去滑雪吧。小操很喜欢跟妈妈一起滑雪呢。』
“嗯。但是下次我要努力一个人也能滑雪!”
『我期待着哦。』
也许是因为这个好消息,和爸爸的通话比平时更加热烈。
聊得最久的,毫无疑问是妈妈。就算我和哥哥离开了座机前,妈妈还是拉来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话。当声音出现哽咽时,就是接近结束的时候。
“嗯,嗯……我也是。……我爱你。嗯……那我挂了。嗯,下次再聊。”
妈妈轻轻地按下座机的摘机健,然后放下听筒。短暂地叹了口气后,突然提高了声音。
“好了。”
“衣服已经洗好了。你们两个快去洗澡吧~”
“好的—”
我和哥哥跑向更衣室。
我在浴缸里,呆呆地看着正在使用沐浴露的哥哥。白金色的头发被厚厚的泡沫笼罩,虽然只是洗头,但看着就很开心。冲过热水后,湿透的头发宛若明镜般散发着光泽。
“小操,到旁边去一点。”
哥哥进了浴缸。在我正对面坐下,像小狗一样甩了下脑袋,头发上的微小水珠被甩出。水珠滴答滴答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呜”的一声闭上眼睛。
“啊,抱歉。进到眼睛里了?”
“没有。我没事。”
睁开眼后,深邃的灰色瞳孔正看着我。那是继承自妈妈的美丽瞳孔,和银色的头发一样,是我不具备的特征。我偶尔会想,是不是比我先出生的哥哥带走了妈妈所有美丽的地方。
“哥哥的头发真好啊。”
“头发?”
“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我把嘴部沉进热水里,噗噜噗噜地冒泡泡。接着哥哥拿起了旁边的毛巾。把它泡在浴缸后,毛巾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快看这个,是水母。”
在鼓励我——并不是,大概是想转移话题。
“我想要跟哥哥的头发一样~”
我拍打了毛巾后,它发出噗咻的声音沉了下去。
“操的头发也很漂亮啊。”
“但是,和妈妈一样的颜色更好。”
“就算你这么说……”
就算是我,也知道说这些无济于事。但是有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憧憬。特别是在小的时候,因为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经常对着哥哥还有妈妈乱发脾气。
“我有时候,也会想要黑色的头发呢。”
“诶—,骗人。”
“没骗你哦。因为大家的发色都是黑色。虽然茶色的也有不少……但和我一样的,一个都没有。”
哥哥静静地垂下视线。
“……我想和大家一样。”
哥哥少有的,夹杂着哀求与悲痛的声色,令年纪尚小的我产生了责任感。我因为头发的事迁怒了哥哥,让他伤心了——我那样想到。所以,我想让他打起精神。
“那么。”
我把身体往前一挺。浴缸泛起水纹,啪的一声撞到了哥哥的胸口。
“操来帮你。”
“帮忙?”
“哥哥,你想和大家一样对吧?所以,要是哥哥做了和大家不一样的事,我会告诉哥哥不是那样的。这样的话,很快就能跟大家一样了吧?”
“那样能行吗?”
“可以哦。”
我想帮上哥哥的忙,所以坚定地说。
“我向你保证。”
然后,我伸出小拇指。
哥哥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勾起自己的小拇指。
不想看到哥哥露出伤心的表情。
仅此而已。
我想的仅此而已。
我松开小拇指,对哥哥露出微笑。
“这样就放心了呢!”